换届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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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学生宿舍区大门,迎面一阵清风,让杨鹏深深地呼吸了一大口,突然感到自己居然已经憋了这么久,浑身上下都感到像针扎一般难受。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这么久了,究竟是怎样忍住自己才没有发火。

这不是杨鹏一贯的风格。

那些年,杨鹏不管是在发改委,还是在工信厅,也算是出了名的爆筒子,拍桌子瞪眼,雷霆震怒是常有的事情。当然,那时候是一把手,下面的事情你不发脾气不起火,人家还就是不拿你当回事。因为有些死磨硬缠的人,你不翻脸他决不会善罢甘休。对他们大声呵斥,怒不可遏,效果不仅立竿见影,好得出奇,还往往让这些人啧啧称道,说这个领导有魄力、有气派。你要是耐心地给他讲道理,很平和地说明情况,反

倒被说你没能力、没气魄、太窝囊。所以平时那些一开口说话就骂骂咧咧的干部,常常身后会有一大堆人在说他的好话:这个领导有魄力、有能力、敢干事,绝对是个能干大事的领导。

这常常让杨鹏哭笑不得,你骂了他,他反倒欣赏你。你好好给他说话,有心营造一个民主的、说实话的氛围,他不仅不买账,还要在背后说你没本事、没能力,还有最最要命的一句话:这个领导没魄力,是个货。

所以当厅长、当主任的那几年,不是他脾气变坏了,而是你不骂人不动怒还真不行。再难办的事,一发火,问题就等于解决了一大半。

尤其是开会的时候,一拍桌子,一摔杯子,会场立刻就一片静悄悄,下面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再难的问题立刻都能迎刃而解,再不好办的事情马上就能顺利安排下去。也不会再有什么人强调困难,更不会再有人以各种理由与你推三阻四,大吐苦水。

自从当了副省长,情况则完全不一样了。有个老领导专门给他讲了又讲,你现在是高级干部了,一定不能像过去那样了。平时待人处事,要处处留心,时时审慎,尤其是轻易不能发脾气。你做了大领导,一旦发了脾气,立刻就让人看扁、看轻、看废了你。对待上级像首长,对待同级像上级,对待下级像同事。只有这样,你的工作才能顺利开展,才会让越来越多的人赞扬你、夸奖你。

还有一句话,大领导就要有大领导的气派,不怒自威,霸气天成。

有实力的领导,笑眯眯地就把事情办了,因为权力大,不需要发怒。

这些话一直到现在,杨鹏还是有些懵懵懂懂,似懂非懂。

但今天的事,让他多多少少有了一些感悟。

如果今天在这个现场你要是发了脾气,甚至大发雷霆,也许这正是人家想要的结果。

只要你大骂一通,满天的阴云也许一下子都散了。

只要被骂得狗血淋头,他们所有的压力一下子就解脱了。

你批评得越厉害,指责得越严厉,他们的责任就会变得越少,处分也就有可能会越轻。

至少这是他们的感觉,也是他们多年来的从政经验和体会。

你越没态度他们就越没谱,你越不置可否,他们就越惊惶。

杨鹏突然有点儿后悔,刚才离开时的那句话也许不该说。

等到听研究结果、给他汇报时再说不迟,那样效果一定更好。

但不管怎么想怎么做,今天晚上看到的一幕幕情景,让杨鹏真的非常揪心,非常愤怒。太过分了!即便是天高皇帝远,也不能这样无法无天,拿学生的生命不当回事。

校长肯定是知情的,为什么让学生住到这样的地方,他一定是始作俑者,即便他不是,最后的板子也一定会落在他的屁股上。

作为一个多年的校长,他当然知道这是知法违法。为什么这么做,也一定有他的难言之隐和苦衷。

作为副省长,他没有调查处分的权力,即使怒气冲天,也一时半会儿毫无办法,即使有天大的问题,也只能一级一级地由其他部门来查处,最终再由一级一级的领导批示和同意,才会拿出一个处理意见。

当然,也许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写一份检查、做一次检讨、给一个党纪政纪处分就过去了。结果书记还是书记,县长还是县长,校长还是校长。你也还是你。

近两千名学生,对这一切也许会很快遗忘。他们当然也没有更多的选择,遗忘也许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杨鹏突然想起任月芬的那番话,“……抗战期间,副总理的父亲曾在你们那里打过游击……在那里的山上参加过多次战斗,曾两次受伤。副总理对老区、对老区的父老乡亲感情很深,所以特别希望总理这次下去,能看到老区基本建设的现状和基础教育方面的真实情况,最终给予老区的基础设施和中小学教育政策上的倾斜。”

杨鹏来五阳县前,特意让秘书给他找了一本临锦地方志,和一套临锦山区的抗战史料。

他知道,就是眼前这个五阳县,曾经是当年八路军英勇奋战的地方。大大小小的战斗,经历过无数次。

这里,也是鬼子当年连番大“扫**”的区域。在五阳县的郊区,曾

有一个山村,日本鬼子为了让老百姓交代出几个身负重伤的八路军战士的藏身之地,把整个村子的男女老少全部斩杀……

杨鹏本来计划好,明天一早要去县里的抗战博物馆看一看。但现在看来,这个计划有可能要推迟了。

明天上午他们一定会安排工作汇报。

还有,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临锦市市长程靳昆肯定一早就会赶到五阳来,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让杨鹏看到好的一面。

杨鹏已经从刘绍敏副市长的口头汇报中,听到了这一信息。

程靳昆市长对他们看到的情况非常不满意。

是因为对下面暴露的这些情况非常不满意,还是因为让杨鹏看到了这些情况非常不满意?

平时杨鹏很少猜测别人的用意和心思,尤其是同事领导之间。

相互尊重,相互理解,才是搞好工作的前提和基础。

杨鹏与程靳昆市长也认识多年了,但相互之间,始终觉得隔着一层。杨鹏觉得在程靳昆身上,总有一种摸不透的东西。这种东西让人望而生畏,又让人难以捉摸。当然,领导的性格是各种各样的。有的领导动不动就拍桌子瞪眼,雷霆震怒,让人整天诚惶诚恐;有的领导总是和风细雨,但有时候轻轻一句话,也能让人几天几夜睡不着;有的领导十分和蔼可亲,只是一旦发起火来,可让山摇地动,魂飞魄散……

多年来,杨鹏也尝试了一些领导干部的风格,但终究还是邯郸学步,不伦不类。他最终得出一个切身的体会,你就是你,你的风格只能是你性格素养的结合体,否则就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刻鹄不成尚类鹜。

程靳昆市长的个性和风格,很难归类,也很难捉摸,所以他的下属总是疲于奔命,须臾不敢怠慢。

杨鹏对程靳昆市长在换届之前的心事和隐衷当然清楚,说实话,对此他也有些惋惜。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在干部队伍里,一级一级往上走,越往上,位置越少。

关键是心态,是气度。

还有,格局和胸襟。

如果有时间,他一定找机会和程市长好好聊聊。

六月的五阳县城,十分清凉。

这个矿工聚集的小城,居然像是个不夜城,越是到了深夜,反倒越发热闹起来。

饭店和摊铺,尤其热闹,人来人往,几乎都是满的。

杨鹏看看时间,已经过十一点了,但丝毫没有睡意。当然也不能睡,他们几个人还在那里商量研究事情,晚上还得听他们的汇报。杨鹏的态度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一分钟也不能让孩子们在这样的地方睡觉了,今晚就必须腾出来,给孩子们找个真正可以休息的地方。

他们会找到哪里?

这么小的一个县城,哪里能容纳下这两千名学生?

这肯定是一个大难题。但杨鹏心里明白,他必须这么做,省政府、市政府的领导都看到了这个宿舍区巨大的隐患所在,还能等到明天吗?

如果今天晚上发生了问题,出了一个重大事故,那这个责任能与你无关?

责任倒在其次,关键是孩子们的生命安全保证,你们既然看到了,为什么不马上采取措施,马上开始行动?

刻不容缓,一分钟也不能耽误,这是杨鹏觉得最及时最重要的一个临时决定。

杨鹏漫无目的地在县城里走着。

县城确实不大,整个县城坐落在一条旧河床中间,所有的城市建筑都集中在狭窄的一个长条里,大约六七里长,中间最宽处也就二三里地,最窄处这头就能看清那头。城区的两边都是山岭,隐隐约约地,能看到山腰里各种各样的住宅楼内闪耀出来的灯光。

从县城这一头快走到另一头的时候,杨鹏突然被街面上一个霓虹灯做成的门面牌子吸引住了—雨润公司五阳分公司。

杨鹏不禁愣了一愣,僵直地站在了那里。

字号不大,但十分明亮,在昏暗的县城边缘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眼和醒目。

雨润公司!哪个雨润公司?

夏雨菲!

夏雨菲的雨润公司吗?

在一个地级市里,难道还会有两个雨润公司?

这个牌子明明白白地写着:五阳分公司。

再清楚不过了,至少也可以证明一点,这个分公司肯定就是雨润公司的分公司。

如果临锦市就这么一个雨润公司,那就是说,这个分公司就是夏雨菲的分公司。

如果是,那就是说,夏雨菲居然把她公司的业务做到了五阳县城!

那天晚上,杨鹏看了采访夏雨菲的新闻联播,知道了夏雨菲的公司正在做的业务和规划,归纳起来就是一句话:对老矿、旧矿、废矿,包括刚建的新矿,以及几十、几百年积余下来的尾矿、矿渣、废矿,包括堆积如山的煤矸石,和超大型的尾矿库进行全方位的技术创新、改造升级,以及对大面积的废旧矿渣进行深度勘察和利用。甚至还涉及水利建设和水库安全等项目的勘察检测和保护。这对临锦这个矿业大市和整个临锦的抗旱防汛都具有重大意义。也正像任月芬副秘书长说的那样,在全省全国都有重要的推动价值,潜藏的利益和财富何止千亿万亿。

这是一个超量级的重大课题和科研项目,国家很多年来一直在深入地研试和探索,已取得这方面的重大突破。

中国是一个矿业大国,过去几百几千年来的矿业开采,都是在技术极为落后的时代和国情下进行的。

拿临锦市为例,临锦一直就是一个煤矿大市、铁矿大市、铜矿大市、稀有矿产大市,尤其是煤、铁、铜都有十分悠久的开采历史。但这种开采,都是最低成本的开采,最古老方式的开采。

杨鹏大学期间勤工俭学,曾经在山上的煤窑拉过煤。那是偏远山区乡下的一个挖了上百年的老煤窑,一天只能拉两趟。大清早起来,天黑了回家,拉一趟来回六十多里路,在那个长满青苔和流淌黑水的煤窑巷道里,所有的灯泡用的都不是交流电,因此所有的光亮都显得极度昏暗和摇摆不定。巷道就是逐年推进的挖煤主巷道,巷道两旁就是一年

接一年挖煤的工作面,工人们就叫这为掌子面。掌子面两旁都是用石块垒起来的一个一个的石头柱子,以防矿山冒顶塌陷,除此以外,再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多少年以后,两道石柱子一旁的采空的掌子面早都垮塌了,所有的空间都塌满了,最后只剩了这两排歪歪扭扭的石柱子成为这座煤窑的唯一通道。

一天两趟,一百二十多里。一人一辆架子车,整辆车子塞满了煤块,最多可以拉到一千斤。一天最多可以挣到十二块钱。

一千斤,一里地,一毛钱。

月底一下子拿到几百元时,顿时觉得自己如此富有,对自己的未来如此有信心!

那两个月的挖煤,就是最原始的开采劳动。

几百年来,年年如此,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唯一改变了的就是用铁皮箍围的木轮子车,改成了胶轮架子车。

还有那些开采多年的铁矿、铜矿也差不多,最古老、最原始的开采技术和劳作。一代接一代,一年又一年,留下了无数的悲欢离合,也留下了堆积成山的矸石和矿渣。

这些一座座、一洼洼、一片片,像山川海河一般的废弃矿渣,其实也是一大笔堆金积玉的宝贵财富。

还有那些小煤矿的开采回采率,好的能到百分之二十,差的还不到百分之十,大片的优质煤炭就这样丧失在一代代的破坏性开采中,资源的浪费不可胜计。

如何把这些隐藏的、破坏的、浪费的,深埋地下,堆积荒野的资源再度开采出来,利用起来,一直是全世界的一个重大课题。

夏雨菲的雨润公司,就是以此为目的,成立的一家科技公司。今天看来,这家公司应该已经成立很久了。

杨鹏突然对夏雨菲刮目相看,看来这个雨润公司确实不简单。说实话,那天晚上看新闻联播时,他隐隐约约有种感觉,夏雨菲在接受采访时的一些措辞有点夸张,话说得有些满。

杨鹏是个理工男,从本科、硕士到博士,所学的专业涉及土木建筑、矿业器械、地质水利、建筑工程等,像夏雨菲所说的这些科技项目,杨鹏

还是了解和熟悉的,并不是不能实现,而是非常不容易,没有大量资金支持,没有国家政府的协调,要完成这样的目标,即使只是在一个市里,即使只是一些初级目标、一些容易的项目,也非常难以完成。

这时杨鹏突然又想起了任月芬的话,任月芬对夏雨菲的肯定是超预期的,几乎就是对杨鹏的明确指示:“……现在是信息社会,很多重要的信息,我们自己不关心不支持,就会被别人所利用。你分管科技转型、安全生产,像这类具有典型意义的信息,一定要提前抓到手,并能将其扶持壮大,做好了,对整个北方、对全国都会有借鉴意义。”

是的,任月芬的境界比自己宏大多了,出现了一个好苗子,不是先对其挑三拣四,横挑鼻子竖挑眼,而是要珍惜、爱护,要大力扶持,并让其不断成长壮大。

太对了,这才是一个主管领导应该干的事情。

杨鹏在牌子前站了半天,看里面的灯还亮着,就让秘书丁高强进去了解一下,看里面还有人没有。

小丁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悄悄对杨鹏说:“省长,里面有人值班呢。人家说有什么需要咨询的问题,他们随时可以接待。我没有说你的身份,就说想了解一下他们的业务。”

杨鹏想了想,轻轻敲开门,直接就进去了。

一个不大不小的办公室,但装饰得十分现代时尚,一进门就明显感觉到一种新生代的前卫风格,与室外传统古旧的老县城风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应该是夏雨菲的风格,杨鹏突然想起了那些年,夏雨菲总是极简而又新潮的着装。

两个年轻人很热情地与他打了个招呼。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很精干,也很机警,微笑的脸上充满了自信。

“这里是临锦市雨润公司的分公司?”杨鹏笑着问。

“对,临锦雨润公司的分公司。”一个小伙子回答,“请坐吧,茶几上有雨润矿泉水,也是我们公司的产品。”

“哦?”杨鹏微微一惊。雨润公司涉猎的范围不小啊,矿泉水一直

都是热门的、赚钱的一线产业。

大概是感觉到眼前这个大个子气度不凡,或者是自来熟,两个年轻人嘘寒问暖,热情洋溢。

杨鹏坐下来仔细看了看眼前的雨润矿泉水,越发觉得“雨润”这个词很有内涵。

“贵姓?”杨鹏客气地问。

“免贵,我姓刘,他姓姜,叫我们小刘小姜就行。”小刘回答得十分得体。

杨鹏拧开喝了一口,也许真的是渴了,感觉这个矿泉水清清凉凉,好爽口。沁人心脾,清凉芳香。

“不错啊。”杨鹏点点头,“你们在这里还有什么业务?”

“先生您是要了解哪方面的业务?”小刘一边飞快地回答,一边问道,“是投资方面的,还是技术方面的?是想单方面合作,还是想承揽工程?或者只是想对我们公司先做一个全面了解?”

杨鹏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会这么反问他,问得有水平又全面。确实,自己这么晚来到这里,肯定是有想法有目的的,不会是什么都不清楚不了解,只是来这里做客品尝矿泉水的。

即使是矿泉水,看来也是可以投资合作的。

杨鹏想了想,说:“就是大致了解一下,你们都有哪些业务?在五阳的主要业务是什么,在临锦市的主要业务是什么,在五阳除了主业还有哪些业务?”

“先生,我们的业务很多,我先大致给您介绍一下基本情况。”小刘继续回答说。

见对方认真的样子,杨鹏赶忙摆摆手:“不需要那么详细复杂,简单说明一下就可以了。”

“好的。”小刘大概已经感觉到了杨鹏不同凡俗的身份,很爽快地介绍起来,“我们公司的主营业务,其实就是一个,以旧换新,以旧迎新。在这些老矿旧矿中,我们把过去的已经抛弃的尾矿废渣,利用新技术进行重新加工开发,使这些矿渣变废为宝,价值重现,成为一种新的重要矿产。其实在这些矿渣中,我们经过认真的核查,已经发现了大量

的未经利用的珍稀矿藏,并得到了相关部门的高度认可。一些项目,目前已经和很多矿企签订了联合开发协议,前景广阔,意义重大,价值可观。我们省是矿产大省,各种各样的矿企数以千计,超大的尾矿库全省就有几百座。这里面隐含的财富,粗略计算,数以百亿千亿甚至万亿计。所以这不仅是黄金产业,也同样是朝阳产业,潜力巨大,不可限量。先生,这样介绍可以吗?”

“很好,介绍得很清楚。”杨鹏点点头,又继续问,“你们在这些废旧矿企中,发现的珍稀矿藏主要有哪些?”

“那多了,一句话,就是发现了很多珍贵的稀土产品。”杨鹏点点头:“开始实现量产了,还是仍在计划之中?”“有的已经投入实际开采,有的仍在勘察和计划之中。”“去年的产值有多少?”杨鹏问到了实质性问题。

“整个公司的产值去年八个多亿,净利润一个多亿。”小刘立刻回答,看样子不像是在说大话。

杨鹏暗中吃了一惊,这个雨润公司看来不简单,自己之前大大低估了其赢利水平。

“你们的总产值包括所有的项目吗?还是仅仅指你们目前的主营项目?”

“所有项目。事实上,我们除了主营项目,比较成熟的还有提供水利和水库技术勘察,其他业务目前基本上都还在投资阶段,只有付出,没有回报。如果其他项目也开始赢利,我们公司总产值将会成倍增长。”小刘说得不亢不卑,自信满满。

“我们今年的主营业务,预计也会翻番。”另一个年轻人小姜插话说,“而且前景也非常可观,就按五阳铁矿现有的尾矿存量计算,潜在价值在数十亿甚至百亿以上,而且这是最保守的估计。”

杨鹏再次感到吃惊,他相信这两个年轻人没有对他说假话。让他吃惊的是这个雨润公司,还有久未谋面的夏雨菲。

“水利和水库技术勘察包括哪些业务?”杨鹏确实想了解一下雨润公司的这个项目。

“临锦山区,在过去曾搞过大量土法上马的小水库,改革开放后,

又新建了一批中小型水库,这些年,又兴建了不少比较大的中型水库。现在这些新老水库,都出现了一个共性问题,就是利用率越来越低,安全性问题则越来越大,如果不加以技术性勘测和指导,有可能会造成重大的安全问题。我们公司经过深入调研,并征得水利部门同意,组织了一批水利专家和地质专家,在这方面给一些地方性水库提供技术勘察和咨询,并且受到了各方面的欢迎和肯定。现在这方面的工作已经引起了更多的关注和重视,应该也有着非常好的前景。”小刘介绍得很清楚,也很谦和,但让人感到此项工作意义重大,不可小视,“还有,我们的盐碱地改造工程,正在酝酿上马,这也得到了省里和国家有关部委的肯定和支持。”

杨鹏突然觉得这个雨润公司非同小可,怪不得央视会在新闻联播里予以报道,总理和中央都给予了关注。

“你呀,我早看出来了……其实就是个假象……有心无胆……坐失良机……再好的姑娘也会错过了。”不知为什么,杨鹏突然想到了当初在中央党校时,任月芬调侃他的这句话。

杨鹏此时并无他想,让他感慨的是,这个夏雨菲比他想象中更强大,更美好,更惊奇,更令人期待。

聊了一阵子,杨鹏看看时间,准备走了,又感到意犹未尽,不经意间又问了一句:“你们在五阳比较成熟的业务还有哪些?”

“还有职工培训、职工临时住宅安置、职工子弟学校等等,这些基本上都是对五阳职工的一条龙服务项目,也都是同五阳铁矿的合作项目。”

“职工子弟学校?”杨鹏再次吃了一惊,“是小学吗?”

“戴帽初中,小学加初中。”

“民办学校?”

“民办公助。义务教育,与五阳铁矿合作办校。”年轻人果然业务熟悉,用词准确,说得有板有眼。

“有多少学生?”

“小学五百多名,初中三百多名。”

“寄宿吗?”

“大部分寄宿,住校学生将近七百名。”

“学校在哪里?”杨鹏问。

“就在我们办事处后面不远的地方。”小刘认真回答说,可能是感觉到杨鹏不同寻常的问话,有些纳闷地问,“先生对这个感兴趣?”

杨鹏看看表,不到十二点,便问:“现在可以过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不过得征得学校的同意。”年轻人迟疑了一下,“先生能告诉学校您的身份吗?”

“我们是省政府下来考察教育和科技工作的工作人员,今晚就是简单看看,有什么情况明天还会再来。”杨鹏说到这里,看了一眼丁秘书,“小丁,把你的工作证让经理看看。”

丁秘书明白省长的意思,掏出工作证,递了过去:“你们给学校说一下,我们是政府五处的,教育处。”丁高强的工作证确实是省政府五处的,五处就是杨鹏副省长的办事处,这么说没问题。

小刘看了看工作证,马上给学校打过去电话,很快得到了学校的同意。

此时此刻,年轻人也许已经猜到杨鹏的真实身份。

学校确实不远,不到两百米就看到了学校的校牌—雨润五阳矿工子弟学校。

字迹清晰大气,校门整洁端庄。

门口已经有人在等了,一位值夜班的校办主任,对杨鹏毕恭毕敬,什么也没问,只在前面领路,任由杨鹏走进学校。

学校看上去并不大,建在山丘下的一块空阔地上。进门有一个操场,后面便是两栋教学楼,然后是食堂,再后面靠近山丘处,则是一大排学生宿舍。

夜深了,学校里非常安静。

大路上两排茁壮的杨树直直地挺立着,叶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建校有多久了?”杨鹏问。

“铁矿建立不久,就有这所学校了。大概二十几年了。”主任回答

了一句,紧接着又补充道,“我是大前年调过来的,就是雨润公司接管的那一年。”

“为什么要让雨润公司接管呢?以前子弟学校是属于哪里的?”杨鹏止不住问了一句。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听说是当时县教育局和矿上有了矛盾……学校越来越差,后来,矿上与雨润有了合作,学校就交给雨润管理了。”主任吞吞吐吐地说。

杨鹏立刻就明白了。五阳铁矿应该是地方的一个纳税大户,当然也是一块唐僧肉,谁都想在它身上剜块肉吃。没有肉吃了,自然就不好管理不好合作了。这是地方的通病,也是贫困地区难以发展的主要症结之一。

杨鹏特意走到了住宿区,一间一间整齐划一的宿舍,应该都是新建的住房。

“宿舍都是新建的吗?”

“是,都是按全省校舍安全工程的要求兴建的。完全符合标准,年初就验收过了。”

“一个宿舍住多少学生?”

“小学一个宿舍住十名学生,初中一个宿舍住八名学生,这是县教育局规定的,我们严格执行。”主任回答得很快。

“在不影响学生休息的情况下,能看看吗?”杨鹏问。

“当然可以。”

“不用进去,在外面透过窗户看看就行。”

主任很快找到了两个宿舍,透过窗户,打开手机上的电筒,里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很整齐,有过道,也很宽敞。每个学生床头都有置放日常用品和衣服的木箱,确实符合标准。

“学生住宿的收费标准是多少?”

“除了矿上的补贴,每个学生每月收费六十五块钱。”

“生活费、饭费呢?”

“学校有特别规定,学生用餐,不能食堂化、特殊化,一律统一饭菜

标准,每生每月二百五十元基本就够了。”

杨鹏点点头:“不错。”

“我们学校还有一项措施,就是雨润公司提出的‘一个鸡蛋工程’。”

“‘一个鸡蛋工程’?”杨鹏没有听懂,有些纳闷。

“就是确保学校的孩子们每天能吃到一个鸡蛋。这些鸡蛋完全由公司免费提供。”

“哦!”

“其实很多学生都是山上的孩子,他们平时什么也吃不上,什么也舍不得吃,就是咸菜就馍馍。公司的领导知道了,就搞了这么一个举措,一定要确保学生们每天能吃到一个鸡蛋。必须是煮鸡蛋,炒鸡蛋、荷包鸡蛋、鸡蛋汤都不行。”

一番话,听得杨鹏心里热乎乎的。

“一个鸡蛋工程”!

“据说这是当年朱老总定下的规矩,每个战士每天必须吃到一个鸡蛋,只能是煮鸡蛋,否则军法处置。”主任很自豪地说道。

杨鹏突然觉得十分感动,眼里湿漉漉的。

这个“一个鸡蛋工程”,完全可以给总理如实汇报。

当年抗战时的规定,今天我们的老区山区,仍然在沿用!

看完了两个宿舍,杨鹏又到食堂看了看,能容纳几百人的食堂,即使满员了,学生吃饭时个个都有饭桌可坐。

教学楼也没问题,每个教室看桌椅摆放的数量,应该不会超过五十名学生。

“学校这两年的考试成绩和升学率怎么样?”杨鹏问。

“那没问题。”主任听到这样的问题,显得兴奋起来,“去年我们学校的高中升学率达到百分之七十六以上,达到县高中分数线的百分之八十四以上。还有三十多名学生考上了临锦市中学,老师们说了,这是历史上最好的成绩。今年看,情况也不会差,大家很有信心。”

杨鹏觉得很满意。他觉得让总理来这里看看也非常好,这个学校事先并没做过任何准备。

但是,这能反映五阳县整体的教育现状吗?

快离开学校的时候,杨鹏不禁问了一句:“夏雨菲来过这个学校吗?”

“你是说夏董吗?”

“对,夏雨菲董事长。”

“夏董经常来的呀。”主任依然非常兴奋地说,“每年开学,她都要给学生们讲话,还亲自给那些学习用功的贫困学生免费发放学习用品。还有,我们子弟学校的校服,全部都是公司免费提供的。”

“看来你和夏董很熟啊。”

“学校的老师都和夏董很熟,夏董又年轻又漂亮,人又那么能干,那么和气没架子,大家都喜欢。”

“……她的爱人和孩子来过学校吗?”杨鹏连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么问。

“爱人和孩子?”主任显得很吃惊的样子。

“对啊,怎么了?”杨鹏也感到有些吃惊。

“夏董没有孩子啊,夏董还没有结婚哪。”

“还没有结婚?”

“没有啊?”

“一直没有结婚?”

“是啊,夏董一直没有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