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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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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宾馆,深夜十二点之后,刘绍敏副市长和汪小颖局长,还有县委书记一起来到宾馆房间向杨鹏做了简短汇报。

五阳县委书记陈宇刚第一个汇报,县委县政府临时做出决定,二中凡是家在县城的学生,立刻全部回家住宿。家不在县城的学生,也立刻连夜搬出,同时把县里的体育馆和大剧院全部腾出来,让二中的住校学生悉数入住。

县委县政府同时要求二中在三天之内,必须找到学生们临时住宿

的宿舍区。在七月十二日放暑假前,要确保学生能住好睡好休息好,确保不发生任何安全问题。

正在修建的二中宿舍区,要尽全力确保质量,提前完工,必须完全按照校舍安全工程标准完成施工。

汪小颖局长承认了错误,对自己的失职渎职问题,请求市委市政府予以严肃追责。对学校的处理,她完全同意并批准了县委县政府的临时决定,当即撤销了校长的一切职务,所有的工作暂由副校长临时代理。对学校所出现的问题,即时呈报市纪检委介入调查。

刘绍敏副市长和张傅耀厅长也完全同意县委县政府和市教育局的临时决定,认为五阳二中的问题确实暴露了临锦市教育系统的诸多问题。对这些问题如何及时解决,如何严肃处理,回去后马上开会研究。

在汇报时,刘绍敏讲了一个问题,就是有关校舍安全工程资金短缺的情况,在临锦几个山区老区都很严重,目前看,缺口还比较大。尽管张傅耀厅长说了,省政府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而且要拿出资金来确保这个工程的高质量完成,但从目前的情况看,由于历史欠账比较多,这些县份学校基础建设的整体情况都比较差。也就是学校的教学楼、教室、宿舍、食堂、图书馆等都已经非常老旧,学校的生均费用这些年也一直上不去,老师的待遇也很低,如何改善和投入,确实是一个大问题,需要统筹予以解决,一句话,需要政策支持。就拿五阳县来说,整个县里每年财政收入连行政事业单位的工资都无法保证,所有的建设性项目和公益性业务,基本上都靠国家财政的转移支付来解决。学校的基本费用尽管能够确保,但是扣除每年的物价上涨因素,再解决过去的遗留问题并进一步改善学校的基础设施,基本上没有可能。就这样一年一年累积下来,问题越来越多,矛盾越来越大,潜在的安全隐患也越来越严峻。

张傅耀厅长也认同这个看法,说这些年来,全省教育的总体形势确实在不断改进,但遗留的问题也越来越突出,再不加以解决,好的学校与差的学校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拉越大,特别是贫困地区和山区,如果对这些山老边穷地区不及时加以扶持和资助,将会成为难以解决的老大难问题。

总而言之,要彻底解决这些问题,必须由省里和国家拿出决策,统筹解决,纳入政策解决,一揽子解决。

杨鹏听取几个人的汇报时,任月芬的话时不时又在耳旁响了起来:“……特别希望总理这次下去,能看到老区基本建设的现状和基础教育方面的真实情况……给予老区的基础设施和中小学教育政策上的倾斜。”

难怪任月芬会在半夜给他打来电话,专门给他讲了这个问题。一个天大的问题。

如何让总理能看到这里的真实情况,更是一个天大的问题!

截至目前,他还不知道省长、省委书记的态度,究竟让总理看什么、如何看、看到哪一步,这确实不是件小事情!

躺在**,好像只眯了几分钟,一下子就醒过来了。看看时间,凌晨四点多。山区的凌晨一片静谧,偶尔的虫鸣,清晰而明快,让杨鹏再也无法入睡。

很多年来,一有了什么放不下的事情,杨鹏都会在四点半醒来,这也是他在大学期间就形成的生物钟效应。

头昏脑涨,思维凌乱,这是多少年来杨鹏很少有的情况。

平时不管多忙多累,也不管有多少事情,杨鹏一倒头便能迅速入睡。而只要一醒来,神清气爽,精力充沛,立刻投入工作。

而在五阳,在这个静寂的夜晚,杨鹏居然失眠了。

几十年来,这是第一次!

即使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甚至听到被提拔为副省长的消息时,他也从来没有睡不着的时候。

……夏雨菲!

夏雨菲居然没有结婚!

夏雨菲直到现在仍然是单身!

这个消息像是让他挨了一记重拳,久久回不过神来。

从子弟学校出来时,有人给他打招呼,他都没有回应。神情呆滞,还有些失魂落魄,恍恍惚惚。

秘书小丁也感到奇怪,路上问了他几次:“省长,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回到宾馆,再等到他们几个来了汇报完工作,他好像才算清醒过来,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等到他们都走了,剩下他一个人再次僵坐在沙发上时,那种倏然而来的情绪又笼罩了他。

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很久很久一动未动。

不经意间得到夏雨菲的消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以致让他极度震惊,思绪万千,无法静下心来。

夏雨菲为什么没有结婚?

为什么?!

因为自己写给她的那封信?

或者,因为自己没有及时给她回信?

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在回信中提到的那个父母介绍的对象呢?那个她已经答应很快就要同人家结婚的工程师呢?

子弟学校的那位主任说了,我们的夏董从来就没有结过婚。

那就是说,夏雨菲并没有同那个工程师结婚!

为什么?

夏雨菲在给杨鹏的回信中说,“……如果你是认真的,深思熟虑的,我也会认真考虑,决定是否推掉这门婚事……”

是这个原因吗?

那时候,你给夏雨菲写去了一封长信,信誓旦旦,真情流露,说自己一直暗中深深喜欢着她,眷恋着她。

夏雨菲给你回信说,如果你是认真的,她就立刻退掉这门婚事。

对一个人的人生来说,还有比这更重要的承诺吗?

这么重要的一个决定,你居然借口种种原因,没能回复!

现在纵有千万条原因,就是有一百张嘴,也无法做出合理、令人信服的解释。

你能说那时母亲不幸去世,悲痛加上劳累,忙了几个月,想着夏同

学一定已经同那个人结婚了,所以就没有再回信?

这是你能说出口的话吗?

这能是你的理由吗?

现在回头看,夏雨菲当时极有可能也知道了杨鹏母亲去世的消息,所以就一直在等他的回信。

或者,夏雨菲在一接到杨鹏的来信时,就立刻解除了同那个工程师的婚约。

她既然这么说了,也肯定这么做了。

没有爱情的婚姻,一定是不道德的婚姻。以夏雨菲的性格,她肯定会这么做。

那么你自己呢?你又将如何面对夏雨菲?

夏雨菲,现在必须尽快见到的初恋和校友,你将如何向她解释?

究竟会是什么情况?

到底是什么原因?

论夏雨菲的才貌,她什么样的对象应该都能找得到,但为什么一直没结婚?

为什么?

昏昏沉沉的,不禁有些头重脚轻。

早上洗漱时,杨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然一脸憔悴,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杨鹏摇了摇头,不禁有些发愣。

杨鹏看着自己的样子,再次摇了摇头。

不行,你要振作起来。

你现在是副省长,身负重任,不能再为这些卿卿我我的事情分心,尤其是不能影响工作。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暂时忘掉她!

忘掉?

……能忘掉吗?

这算是卿卿我我吗?

将近十年没有见过面的夏雨菲,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与夏雨菲的事情,一定要尽早说清。要尽早说清,就一定要尽早见面!

尽快联系!

如何联系?

事不宜迟,一会儿他就给市委市政府的相关领导打个电话,通知夏雨菲尽快来五阳一趟。

有关雨润公司的业务,都与他在省政府分管的工作息息相关,特别是废矿开发和废矿中的稀土回收,以及海量的煤矸石和尾矿库的提炼利用。

还有水库安全的勘察和监测。

还有她的那个子弟学校。

对杨鹏来说,这些工作都非常重要。一刻也不能迟缓。这不是小事,更不是什么私事,是工作需要。

而且是重要的工作,尤其是安全问题,事关重大,危急存亡。

原定的计划,今天去几个小学看看。

吃早饭时,杨鹏临时改变了主意,他和他们几个商量了一下,让他们先去看看五阳子弟学校,特别是要看看那里的住宿情况。子弟学校看完了以后,再去考察其他的学校。

之所以临时改变计划,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市长程靳昆昨晚没有赶来,一直到上午也没有信息。原来程市长定好的是昨天晚上连夜赶来,今天上午一起考察学校。但直到早饭吃完了,始终没有接到他的任何消息。

因为程市长的身份,他们几个都不好说话,所以杨鹏让丁秘书联系了一下,程市长的秘书接了电话,说是程市长和市委徐帆书记正在开会,好像省委省政府上午来了通知,有新的工作安排,市里的几个领导此时正在研究商量。

杨鹏也不清楚有什么新的情况,想了想,就同刘绍敏副市长他们几

个商量后,让县长马三韦陪同他们几个去学校考察,他和县委书记陈宇刚一起到五阳铁矿去走走。

杨鹏有自己的想法,一个是五阳铁矿,他觉得必须去一趟,昨天晚上雨润公司办事处给他介绍的情况给了他很大的震动和吸引力。“……前景广阔,意义重大,价值可观。我们省是矿产大省,各种各样的矿企数以千计,超大的尾矿库全省就有几百座。这里面隐含的财富,粗略计算,数以百亿千亿甚至万亿计。所以这不仅是黄金产业,也同样是朝阳产业,潜力巨大,不可限量……”

去五阳铁矿,杨鹏就是想看看雨润公司的这个项目。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作为主管副省长,杨鹏要认真查看,仔细研判。只有调查了解清楚了,才心里有底,才有发言权。

还有水库的事情,这也是杨鹏升任副省长以来十分揪心的一件大事。

水库的功能很多,但水库首先是安全,其次才是利用。尤其是山区的水库,安全更是重中之重。

像五阳这样的边老穷山区,一般都极度缺水。

杨鹏的老家就同这里差不多,十年九旱,一年的降雨量最多也就是三四百毫米,缺水是普遍现象。虽然十年九旱,但往往又是十年九涝。因为降雨就集中在七、八、九三个月之间的几天之内。新中国成立之后,为了防旱抗旱,山区的老百姓在当地政府的组织领导下,修建水库,就成了人多力量大的一个制度性优势和体现。

在人定胜天的那些年里,山区的水库修建得如此之多,如此之快。在北方的山区,只要是可以蓄水的地方,就会有水库。星罗棋布,遍地开花。

但土法上马的水库,利弊参半,随着时间的推移,年代越久,水库的风险也就越大。

这些水库由于年代久远,淤积严重,一些拦水土坝常年失修,坝体渗水,坡脚滑塌,坝体裂缝、沉陷,泄洪建筑物淤堵损坏,再加上一些地方多年违规蓄水,拒绝安全隐患排查,包括一些地方乡村对水患麻痹大意,不听指挥,不仅成为全省水利建设的重大障碍,也成为安全生产的

重大隐患。

就在前不久,水利部报国务院专门下发了文件,指出由于汛期前移,根据多方面预测,今年在黄河中下游淤地坝和中小型水库集中分布区域,有可能发生流域性较大洪水甚至超大洪水,防汛形势不容乐观。

而在五阳县,不仅有很多淤地坝,还有许多旧水坝、老水库。让杨鹏一直放心不下的是,这里还有两座跨县域的中型水库,一个叫红旗水库,一个叫蒙山水库。

这两座水库毗邻同一座山脉河流,一座库龄八年,一座二十多年。

五年前,在一次重大水灾中,两座水库几乎同时出了问题,一个决堤,一个溃坝,造成三十多人受伤。最终两座水库领导均被撤职,一个县长被罢免,一个副市长被调离,水利厅副厅长被记大过,同时受到处分的还有十几个处级科技干部。

那年杨鹏刚担任工信厅厅长不久,那个水利厅副厅长与杨鹏很熟,校友,比杨鹏几乎大一轮。现在仍然还是水利厅副厅长,有一次聚会,副厅长临走时对他说了一句话,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在咱们中国,当领导干部,绝对不能犯错。只要你犯一次错,你的仕途就算到头了。因为我们的后备干部队伍太庞大了,没有人会等在那里再留给你一次机会。”

这个副厅长叫王新成,别人的一个小小的错误,就让他的提升一下子停滞了下来,一直停滞到今天。

今天,既然来到了五阳,杨鹏就一定要到这两座水库看看。

来了看了,即使你只说了一大堆空话,什么也没做,那也等于你免除了一次犯错的风险。如果你来了五阳,却没有来这个地方查看,即使你做了很大努力,一旦出了事,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对你的追责。

最重要的是,你是一个主管安全的副省长,到了五阳县,以最起码的职责,也应该到这两座水库进行必要的考察调研。

否则,你算什么副省长,又算什么主管安全的副省长。

还有,夏雨菲的那个有关水库的安全勘察监测项目,也许真的能为全省的水库安全撑出一片蓝天,搞出成功的做法和经验。

杨鹏忽然产生了一个十分坚定的想法,让总理到夏雨菲这个雨润

公司来看看。

任月芬说了,连中办和国办对这个公司的情况都表示了关注。这很重要,确实重要。

那就在五阳再增加两个考察项目,除了中小学教育,还有安全生产和科技转型,都可作为总理这次来临锦考察调研的备选内容。

现在看,夏雨菲的雨润公司完全符合多方面的要求,并且不存在瞒报和谎报的问题,领导们意见也很容易达成一致。

雨润公司正在努力攻坚的项目,确实都是国家重点关注的科研和科技项目。

对这个雨润公司,省委书记龚一丰和市委书记徐帆不也都很关切吗?还有主管科技教育的副总理和国务院副秘书长任月芬。

这一切,不正是你应该了解的情况吗?

即使这些项目最终不能作为备选考察项目,至少,也能让自己有备无患,见了领导们也有发言权。

这次来五阳,重点考察中小学教育、基础设施,也顺便重点考察夏雨菲的雨润公司。

这个方案很好。

自己不也正想见到夏雨菲吗?

先不用与夏雨菲贸然联系,等考察完了再说。

如果能这样,这个时机真的很好。

不用再考虑了,暂时就这么定了!

五阳铁矿距离县城开车大约有一刻钟的路程。

李明亮矿长和矿里的其他领导早已等候在办公楼门前,还有一溜儿年轻女孩组成的欢迎队伍,都拿着鲜花,露出满脸的职业笑容。

办公楼内的一块大型荧屏上,显示着一排不断闪烁的霓虹大字:

“热烈欢迎杨鹏副省长到省钢铁集团五阳铁矿检查工作!”这是惯例,上级到下级视察,这是必有的程序和仪式。

杨鹏有点叫苦不迭,上午吃饭的时候,只顾想别的了,没有特意嘱咐取消这个环节,结果没想到弄成这个局面。本来想看看就走的,现在

看来这些烦琐的程序性安排,一定会拖延很多时间。另外,他还看到了县工信局、安监局和发改委等部门的领导,也站在欢迎他的队伍里,这就冲击和扭曲了杨鹏这次来铁矿的本意。

现在只好这样了,大家握握手,然后看矿上的视频宣传片,再后面是听汇报,尽管杨鹏一再要求简短一些,但这么一套下来,一个小时就过去了。最后是他的讲话,这是必不可少的,他想了想,客套了几句,便径直问起了问题。

“今天是第一次来五阳铁矿,心里没数,也不好讲什么。看了刚才的视频,这么多年来,获得了这么多荣誉,省部级的奖项有数十个,确实了不起。所以我再说客气话、表扬的话,也没什么必要了。从这些奖项中,我倒是感到了另一种压力,那就是怎么才能守得住这些荣誉,对得起这些奖励。今天矿长在这里,一些领导干部也都在这里,我着重就问一个问题,如果今年后半年铁矿石价格突然大跌,这方面的收入大笔减少,那五阳铁矿将如何面对?还有哪些业务可以继续创收,可以弥补这种局面造成的损失?”

大概是没有人想到杨鹏会问到这个问题,现场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李矿长你先说说吧。”杨鹏直接点名了。

“杨省长,您的意思我们明白,未雨绸缪,有备无患。”矿长想了想说道,“如果铁矿石价格急速下跌,我们将会从别的渠道积极想办法,努力增加收益。对此我们一定会积极、及时研究并出台应急预案,确保我们的收益不受大的影响。关于铁矿石的价格,我们在年初也做过分析和研判,今年的铁矿石价格应该能够保持在一个稳定的水平,不会大起大落。但即使如此,我们也一定保持高度警惕,重点关注,以防不测。”

杨鹏看了看矿长,没有表态回应。矿长的话,基本全是废话、空话,也根本没有回答杨鹏的问题。

矿上一位姓胡的总工可能也感觉到矿长回答得言不及义,便插话补充说:“杨省长,这些年,在这方面我们也做了不少工作。比如大前年铁矿石价格暴跌时,整个矿企入不敷出,工资都发不出来,当时我们

就想到了一个临时救急的办法,把矿上的一些沉积多年的废旧矿源出售了一部分,并允许一些领域彻底放开,让社会资金投入进来一起合作,由此大大缓解了资金的紧张,并让我们渡过了难关。比如像一些我们铁矿的附加企业和小微矿藏,过去一直有企业想收购,但我们一直没有同意。事实上,这些小微矿藏的开采对我们这个大型矿企并没有实际的收益价值,即使开采了,也基本上不会有大的利润。卖掉这些小微矿藏,对我们有利无害,也少了很多管理上的包袱。”

“这是普遍情况,对此我没有反对意见。还有吗?遇到问题,我们也不能只卖家产啊。”杨鹏笑笑说。

“省长说得对。”胡总工回答说,“我们在一些业务上同其他科技公司也有一些尝试和探索。比如,我们已经同临锦市雨润公司进行了尾矿再利用技术合作,目前看,已经有了不错的进展。效益明显,前景广阔。”

“这项合作有多久了?”杨鹏问。

“就是大前年开始的,今年是第三年。”

“能说说具体情况吗?”杨鹏继续问道。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的技术,我们的废弃矿渣,相互合作,利润均分。”胡总工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实话,这是找上门来的生意,并不需要我们更多的付出。”

“你们与雨润公司的合作就只有这些吗?”杨鹏继续问道,主要是想证实昨晚雨润公司办事处那两个年轻人情况介绍的真实性。

这时李明亮矿长回答说:“还有一些项目,主要是王云侠副矿长分管的,让王矿长汇报吧。”

王云侠是一位年纪很大的老矿长,说话直来直去,回答得非常实在:“是这样,省长您也清楚,咱们这些大矿企业,多年了,包袱重,问题多。尤其行政办事单位一大堆,吃闲饭的不少,能干活的人不多。即使是一些简单的工作,他们不仅干不好,还常常闹出好多事情来,让公司花了钱,还办不了事,最后成了一个一个的包袱,越背越沉。”

“王矿长,这个可以说具体点。”杨鹏点点头说。

“第一个大难题就是我们的子弟学校。”王副矿长如实回答说,“实

话实说,这些年,这个学校越办越不好,入学率很低,连真正的矿工子弟也不想在子弟学校上学。虽然矿上每年贴进去很多钱,但一直是脏乱差,学校的很多学生都成了社会上的小混混。特别是那些初中生,整天在县城里偷鸡摸狗,胡作非为,连县教育局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到了后来,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我们这一方。最后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就与社会上合作,经过公开招聘,把子弟学校改制为民办公助,这两年学校的情况逐渐好转,不仅校风大大改变,而且升学率也越来越好,子弟学校的名声越来越大,现在社会上想到子弟学校上学的学生越来越多,矿工家长们也交口称赞,人人放心……”

“也是雨润公司吗?”杨鹏插话问。

“对,也是雨润公司。”王副矿长回答。

“雨润公司是一家科技公司,怎么会对教育领域的业务也有这样的管理水平?”

“不瞒您说,其实这也是我们铁矿逼出来的结果。”王副矿长并不隐瞒,“我们当时在招聘合作书上,特别讲了一条,如果能够胜任学校管理、矿工培训等方面的工作,我们将会优先考虑并予以优惠条件支持。”

“结果是雨润公司同你们进行了全方位的合作?”听到这里,杨鹏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看来雨润公司确实是名副其实,也确实越做越大。

这个夏雨菲,果真不简单!

“你们在与雨润公司的合作上,是不是可以这么说,目前是成功的,也是有益的?”杨鹏似乎要再次确认。

“是的,效益很好,前景乐观。”王副矿长依然说得非常实在,“去年我们得到的利润是一个多亿,今年有可能翻番。这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而且确实是废矿利用,并没有给我们造成任何国有资产流失方面的问题。就拿学校来说,过去我们每年给子弟学校补贴三四千万,这些钱就像流进了黑窟窿,连个响都没有。现在我们每年只补贴两千万,也就是我们获得利润的不足五分之一,就让学校的景象大为改观。校园翻新、教学楼加固、学生宿舍重建,整个学校完全变了一个样。还有我们

的矿工培训,也一样有声有色,新来的职工受到了多方面的教育,技术水平、安全意识、操作能力等都大幅提高。学员们说,他们在这里学习两个月,比在职业学校学习一年都收获多……”

杨鹏来到五阳铁矿的尾矿库上时,已经上午十点多了。

没想到这个尾矿库会这么大,尾矿坝会这么高,放眼看去,足有几个足球场那么宽。

将近六十年的一个尾矿坝,几乎与共和国同龄。

这里面淤积了多少尾矿和废弃矿渣,如果能变废为宝,就是一个超大的聚宝盆。

据说八十年代有几个日本专家来到这里,要以当时认为的一个天价买断这个尾矿库的所有权。那时候,大家都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东西,但隐隐约约感到,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珍稀宝物,因此向上级汇报后,坚决拒绝了。

今天看,没有卖掉这些东西,真是远见卓识,完全做对了。

虽然不明白,但知道有好东西,就算我开采不了,但也不能卖给别人。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谁也没想到,我们的一个民营企业,能在这里大显身手,变废为宝,化腐成奇。

关键是政策,只要你给政策,就能焕发出新的活力和创造力。

既是政策的力量,更是人的力量。中国人在任何地方,在任何国家,在任何一块贫瘠的土地上,只要能够生存,只要你给了他生存的条件,就能产生出巨大的奇迹。

尾矿库一旁不远处,杨鹏很认真地看了几处正在进行尾矿处理的施工现场。除了对一些尾矿进行附加成分分离的工序以外,还有较大规模的尾矿洗砂和尾矿充填机械化施工运作。机声隆隆,看上去一片繁忙。

看来效益确实不错,而且确实是变废为宝,化腐朽为神奇。

可能是感觉杨鹏的情绪不错,矿长、总工们脸上也都流露出满意的笑容。

杨鹏一直沉默着,既没有表扬,也没有肯定。杨鹏知道,现在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所以他没有发言权。

就在参观这些施工现场的同时,杨鹏也发现了这个超大尾矿库的一些可疑之处。

这个尾矿库在几十年里,已经累积有一百四十多米高,数公里长。在过去,由于工艺落后,也缺少机械加工,尾矿大坝的底部显得凸凹不平,十分粗糙,看样子曾发生过大面积漏水的情况。

一百四十米高的尾矿坝漏水,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征兆。

杨鹏看了看正在施工的那些工人们,不禁有些担忧起来,这个尾矿坝的安全情况雨润公司了解吗?

他还不知道尾矿坝下游都是一些什么样的地方,有建筑吗?有住户吗?有村落吗?

也许自己太敏感了,但既然分管安全,就不能不防。

一会儿他要把这个尾矿坝的基本资料调过来,还有下游的整体情况也要搞清楚。

当然,还有夏雨菲,应该让她也及早警惕。

离开了五阳铁矿,告别了铁矿的各位领导,杨鹏便动身来到了红旗水库。

红旗水库距离五阳铁矿大约有十里的路程。

全是盘山路,十里地,开车走了足有二十分钟。

来之前杨鹏特地给县委书记陈宇刚做了吩咐,千万不要给水库的领导打招呼,就是来大致看看,免得耽误时间。

红旗水库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一座老水库了,始建于“文革”时期,后来不断扩建,最终设计的库容量是一点四亿立方米。水库不仅承担着五阳等三个县域的人畜吃水问题,同时还可以满足四十万亩水地和一百五十万亩旱地的浇灌任务。

红旗水库下游的另一侧,则是蒙山水库,库容量初始设计为一点八亿立方米。水库的水质优良,常年保持在一类水质的水平,所以这座水库建设之初,就是为了保证临锦市和其余五个县区的人畜吃水问题,涵

盖面积中的人口在四百万以上。同时还承载着临锦市区六十万亩水浇地和二百七十万亩旱地的浇灌任务。

这两座水库的管辖权,既不在五阳,也不在其他几个县。

由于两座水库的重要性,再加上这几年两座水库区域旅游业蓬勃发展,因此经过多年申报,最终经省委省政府研究同意,成立了一个副处级蒙山管委会,与县级政府相对独立。库区管辖人口一万多人,行政编制有三百多。管委会所有设置一应俱全,正儿八经地成为一个行政单位。

县委书记陈宇刚对杨鹏说,管辖这两座水库的管委会书记、主任,尽管是副处级,但比他们这些县委书记牛好多倍。特别是前些年,你要想多用水,早用水,不跑断腿,磨破嘴,门儿都没有。

这些年来,降水量逐年增多,农民种地的积极性逐年降低,农田种庄稼的越来越少,种其他经济作物的,比如像种植药材、胡麻、菜籽、果类等产品类的越来越多,于是,对水库用水的依赖也不像过去那样紧迫了。这样一来,角色好像翻转了,管委会为了扩大旅游,出售水产品,反倒上门求上了各县的书记、县长。再加上水库每年的维护和管理费用快速增长,管委会的经济情况也时好时坏。尤其是这些年雨水增多,水灾隐患也防不胜防,管委会和水库管理站的工作也日益繁重,压力很大。

真正成了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

两座水库感觉完全不同。

红旗水库确实给人一种老态龙钟的模样,库容量已经大幅减少,以前一个多亿立方的库容,现在估计也就七八千万立方左右,甚至更少。尽管周边的植被郁郁葱葱,乌泱泱一望无际,但从水库周边库体剥落的情况看,确实已经辉煌不再。

而蒙山水库则完全不同,一片欣欣向荣。尤其水库的水质,明显不同,打眼看去,清莹透亮,一片碧绿,真正是青山绿水,清如明镜。

虽然不是旅游旺季,也不是周六周日,但此时此刻,居然游人如织,人声鼎沸。两旁峻岭上一丛一丛的山花,斑驳陆离,五彩缤纷,真正是

一川碧水绿,十里山花红。

由于水库对水质的严格要求,库内既不养鱼,也不设游船。一眼望不到边的一库碧水,一下子就把人看醉了。

杨鹏突然觉得心旷神怡,很想就这么坐在这里休息几分钟。

不经意间,杨鹏突然看到远处一艘小小的木船缓缓向岸边划来,木船上一男两女,在水面的衬托下,显得别有韵味。当然,在这样一个浩大的水库上,也让人感到特别扎眼。

不是机动船,也不是铁皮船,纯粹的木桨船。看来水库的规矩很严,不能让任何东西对水质造成污染。

划船的像是个管理人员,但那两个并不像。

这几个人是什么人呢?他们在做什么?是有关系的游客吗?

从衣着打扮上看,也不太像游客。

手中没有拿手机东张西望地拍照,也没有指指画画地看来看去。

会是当地的领导干部?

领导干部不会是这身打扮,怎么看也不像。

木船渐渐近了,正好就在杨鹏所站的不远处慢慢停了下来。

一个小伙子抢先跳了下来,然后招呼着另外两个女人从木船上一前一后跳了下来。

一个女人头上戴着一顶翘翘的遮阳帽。

她向前一跃,轻轻跳了下来,站直了,一仰头,随意地向杨鹏这边扫了一眼。

杨鹏的心陡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他一下子就看清了,夏雨菲!

杨鹏的脸色刹那间忽地一下从额头一直红到了耳尖,红到了脖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