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了,已经成为成年人的杨鹏,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四十岁出头了,结婚好多年了,见了一个突然而至的女性居然还会
脸红!
红得是这样突然,这样彻底,这样情不自禁,无法自已!
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怎么会这样?太尴尬了!
杨鹏努力强迫自己放松全身,冷静下来。
但好像怎么也控制不住,完全身不由己。
满腔的血液一刹那间就充溢到脸庞,火辣辣的一直烧到脖根。
杨鹏努力咳嗽了一声,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良久,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
幸亏这里没有更多认识杨鹏的人,除了县委书记和丁秘书,其余的都只是散乱的游客。
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窘迫和紧张。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眷念?这就是铭心刻骨的初恋?
其实杨鹏在心里对夏雨菲早已一无所求。
说难听点,自己已经不配有什么念头,也不允许有什么念头。
那天晚上第一次听到夏雨菲还没有结婚时,杨鹏就不断地在质问自己:如果,夏雨菲现在确实还没有结婚,确实还没有对象;如果,夏雨菲当时就是因为等你,才退掉了那门婚事,并且一直到今天还在等你;如果,你现在的妻子知道了这件事,知道了你和夏雨菲的关系,并且愿意成全你们……
那么,你会同夏雨菲结婚吗?
不会,也绝无可能。
面对着没有结婚的夏雨菲,他已经没了这个资格,也没了这个权利。
一个副省长,一个已婚的男性,一个七岁孩子的父亲,职责、责任、道德、认知、纪律,包括社会影响,决不允许他这样做。
当初的苦思冥想,魂牵梦绕,早已成为过往。
这只能是你人生中一个美好的记忆,一个终生的憾惜,一个永远无以填画的愿景……
夏雨菲下了船,与那个男人说了一句什么,就同另外一个女子往岸上走了过来。
显然,此时的夏雨菲并没有看到杨鹏,更没有意识到杨鹏在岸上默默地注视着她。也许,夏雨菲已经感觉到有人在注视她,但她对这样的注视大概早已习以为常了。她既没有躲避,也没有举目四顾,只是旁若无人,若有所思地向杨鹏这个方向缓缓走了过来。
杨鹏再次有些发愣,看到越走越近的夏雨菲,心中止不住波涛汹涌,万分惊愕。
夏雨菲依然这么年轻、漂亮。身材修长轻盈,衣着优雅闲适。婉丽矜持,端庄清秀。
十年没见了,居然还是他心底那个独一无二的夏雨菲!
蓝天白云,碧空如洗,十点多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让满山的绿树花草美丽如画。
像是从山光水色里走出来的夏雨菲,让杨鹏一下子看呆在那里。
夏雨菲在杨鹏的心目中一直很美,但也没有像今天看到的如此美!
让杨鹏惊诧的是,眼前这个女性就是这两天让他深切期待的那个雨润公司的董事长?
这样盈盈走来的夏雨菲,会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女强人?
这怎么可能?
一切如在梦幻之中。
在一个波谲云诡的市场环境里,一个美丽的女子,如果没有强大的背景和后盾,很难走到今天,做到这一切。
夏雨菲凭的是什么?靠的又是什么?
夏雨菲的形象与所有经验和阅历中的既定形象差距太大了。
如果眼前的夏雨菲就是雨润公司的董事长,两者之间如此之大的反差,让杨鹏无法想象,也难以置信!
快走到杨鹏跟前了,也许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有些反常,居然会一直一动不动地挡在她面前,夏雨菲终于把目光落在了杨鹏的脸上。
杨鹏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睛,那道回忆了多年的目光。
眼前的夏雨菲突然间愣了一愣。
也许夏雨菲压根儿也没想到等在这里的会是杨鹏,她瞪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杨鹏,顿时一动不动。
对视中,夏雨菲好像被脚下岸边的软土滑了一下,猛然间,一个趔趄,止不住仰面倒了下去。
就像十年前一样,杨鹏一伸手,轻轻地把夏雨菲揽在了怀中。
夏雨菲还是那样轻柔,那样细弱。
杨鹏再次与夏雨菲的距离如此相近。眼前的夏雨菲,仍然是当年那个凌晨攻读的夏雨菲,淡淡的装扮,微微的发香,还有耳旁那一绺细细的鬓发和脸颊两旁淡淡的红晕。
也就是刹那间,夏雨菲恢复了过来。她睁开眼,一用力,倏然间就挺直了身板。
身旁那个女孩惊慌地喊了一声,一下子冲过来使劲扶住了夏雨菲:“夏董,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夏雨菲轻轻摇摇头,没让人发现她一时的失态,也没让人看到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不小心滑了一下,没事。”
夏雨菲一边说,一边轻轻挣开了两个人几乎同时扶住她的手。
身边的县委书记也被吓了一跳,怎么回事?杨鹏副省长会这么快地走近了那个女人。
好像只有丁高强秘书看到了其中的端倪,作为省长的秘书,他刚才就发现了杨鹏专注的眼神和非同寻常的神态。
眼前这个女人,杨省长一定认识。虽然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他感觉出来,他们的关系绝非一般。
那个女人像是晕厥的那一刻,杨省长慌忙上前扶起她时,秘书丁高强也赶忙跳了过去,下意识地扶了杨鹏一把。
紧接着,丁秘书的手又一下子松开了。
丁秘书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个举动纯属多余。
现场一片沉寂,还是杨鹏打破了僵局,对着夏雨菲轻轻问了一声:“你们刚才坐的那条船是哪里的?”
夏雨菲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杨鹏的意思,对身边那个女人说:“燕
楠,你让小李把船划过来吧。”
“船吗?让小李再划过来?”那个叫燕楠的女子有些吃惊地问,好像没听明白夏雨菲的意思。
“对,让他划过来吧。”夏雨菲用手捋了一把头发,看了一眼杨鹏,像是不经意地对燕楠说,“水库的事情,我给杨省长汇报一下。”
“杨省长?”燕楠吓了一跳,直直地看着杨鹏,“在哪里呢?”
“这就是杨省长。”夏雨菲再次看了一眼杨鹏,而后像是介绍似的对杨鹏说,“这是我们公司的部门经理刘燕楠。”
杨鹏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杨省长啊!”刘燕楠突然睁大了眼睛,“我们董事长昨天就提到您了,说您要来公司视察,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就看到您了。”
刘燕楠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伶牙俐齿,但又显得很有分寸。她一边说着,一边给划船的小李打电话。
船很小,也就能坐四五个人。
丁秘书没有动,他好像正在思忖自己应不应该到船上去。
刘燕楠也没有动,她此时好像已经悟出来了,董事长和这个杨省长的关系不同寻常。
一般来说,下边一个公司的董事长,见了副省长这样的领导,都会客套一会儿,再送上一大堆的热情和寒暄,但今天的场面完全不是这个样子,两人见了面,几乎什么话都没说,然后就说要一起上船。
县委书记陈宇刚也有点纳闷,一时间还有点闹不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看来县委书记确实因为刚刚调来,并不认识夏雨菲。不过让陈书记感到蹊跷的是,杨省长事先没说要乘船看水库啊,怎么这个女董事长一来就改变主意了?
眼前的董事长也让他感到吃惊,这个董事长实在太年轻太扎眼了,年轻扎眼得让人怀疑此人的真实身份。
这时杨鹏对县委书记说:“陈书记,这就是今天大家一直在议论的那个雨润公司的董事长夏雨菲。”
“……哦?”陈宇刚再次大吃一惊,似乎根本无法把眼前这个女人和那个雨润公司联系在一起。本来不想说出口的话,忍不住说了出来,
“这么年轻啊,真是让人想不到!”
杨鹏又看着夏雨菲指了指身旁的陈宇刚说:“五阳县县委书记陈宇刚。”
“陈书记好。”此时的夏雨菲已经完全恢复到平常的样子,她微笑着称呼了一声,大大方方,十分得体地把手伸了过来,“我是夏雨菲,这些天一直想找陈书记汇报雨润公司的有关情况,没想到在这里见面了。”
“好啊好啊,一会儿留个电话,没问题,随时联系。”陈宇刚一边握手,一边说,似乎也一下子明白了省长和这个董事长之间的亲近关系。
看着夏雨菲应对自如,温和儒雅,略带矜持的言谈举止,杨鹏再次感受到了夏雨菲待人接物的成熟和老练。
确实气质优雅,仪态万方,不亢不卑,秀而不媚。
这时候木船已经靠岸,那个划桨的小伙子一下子跳了下来,把船固定在小码头上,等待着董事长的安排。
杨鹏并不遮掩,对陈宇刚书记直接说道:“你们找个地方,就在附近等我一会儿吧。我和夏董事长上船,在水库上转转,顺便了解一些情况。”
在岸边有些忧虑的刘燕楠,直直地看着夏雨菲:“董事长,就让小李给你们划船吧?”
“不用。”夏雨菲似乎胸有成竹,轻声拒绝了。
书记陈宇刚也一样有些不放心地说:“省长,您会划船吗?要帮手吗?”
“放心吧,我可是当过运动员级水手的,最好成绩高校划船比赛第三名。”杨鹏笑笑说。杨鹏没说假话,上大学和读研期间,省城高校每年组织划船比赛,无论集体还是个人,杨鹏从来没有跌出过前八名。
“省长,时间也不早了,一会儿我们在哪里吃饭呢?”丁秘书过来悄悄问了一声,“刚才蒙山管委会打电话了,说中午一定在他们这里吃饭,蒙山水库边上就有一个不错的酒店。”
“好吧,你定。陈书记如果忙,就让他先回吧。”
杨鹏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了。
蒙山水库果然是个好地方。
当木船划到水库中心时,才会真正让你感受到什么是山明水秀,碧波**漾。
清风徐徐,波澜不兴,阳光在云层中时隐时现,没想到天气也这样温馨宜人。
越到水库中心,周边的喧哗越远,两个人一直沉默着,只能听到木船上有节奏的划桨声。
天上地下,此时就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终于,杨鹏放下了木桨。
除了耳旁微微的风声水声,似乎天地间所有的噪音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像极了一对情侣,一对恋人。唯有他们两个知道,这辈子,面对面,这么亲近地坐在一起,竟然是第一次。
杨鹏突然想起了那首熟悉的歌:“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
他静静地审视着眼前的这个女人,那时候,他们甚至连手都没有牵过一次。
唯其如此,才让他们之间的回忆是这样美好和清纯。
十年了,那时候的夏雨菲二十出头,杨鹏也才刚过三十。
倏忽间,十年一晃就过去了。
他们都已经步入中年。
她为什么还没有结婚?
难道她会缺少成群结队的追求者吗?
杨鹏打定了主意,他今天首要的就是把这一点问清楚。
该怎么问呢?正琢磨着,夏雨菲开口了。
“今天为什么会来这里?”声音仍然那么柔和温润。
“临时决定,原计划要看学校的。”杨鹏实话实说,“也是缘分,居然就见到了你。”
“我们的子弟学校你去过了?”
“是。昨晚去的。”
“他们告诉我了,说有可能是你,就是可惜没有机会拍照。”
“那两个年轻人很不错,业务好,人也机警。”杨鹏对昨晚的两个年轻人印象确实不错。
“现在这样的年轻人到处都是,我们招聘职员,研究生、博士生有的是,大学普及了,就业还没有跟上去。”
杨鹏点点头,现在的形势的确如此,就业是个大问题。
“他们说了,说你表扬了学校。”夏雨菲看了一眼杨鹏,“你主管教育,这个我倒一点儿也不知道。”
“所以你今天就过来了?”杨鹏问了一句,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样问话,岂不是自作多情?
“那倒不是。”夏雨菲很自然地说,看她的表情,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昨天晚上任月芬秘书长给我打了个电话。”
“嗯?……任月芬!”杨鹏吃了一惊,“你认识任月芬?”
“不认识。”夏雨菲避开杨鹏的眼神,向他的身后看了过去,“她说她与你是党校同学,说你过几天会专门来考察雨润公司。她还说,过两天她也有可能过来。是她告诉我,你现在分管教育。”
“任月芬说她有可能来临锦?”杨鹏有点意外。
“是的。她说给你说过了,要来看看这里的山区老区,看看这里的义务教育搞得怎么样。”
“你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啊,山区老区的教育情况普遍不理想,特别是中小学的基础设施、孩子们的生活条件和身心健康,欠账太多,确实很差,领导们应该常下来看看。”
“你就这么说的?”
“嗯。”
“任秘书长怎么说?”
“她说如果我见到你,一定给你说说下面的情况,说你现在主管教育。”
“原来如此。我这里也一样,是任月芬秘书长给我介绍的你,否则
我还真没想到你会搞了这样一个雨润公司。”杨鹏很真诚地说,“你在五阳的公司项目,我大致了解了一下,目前感觉确实不错。还有央视的新闻联播我也收看了,你讲得很好,很自然。”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其实公司也就刚刚起步,好多业务都只是在探索,在尝试。还有那天的采访,也没想到会在中央电视台播出来。当时省台的两个记者找来,说是了解了解,随便问问,我当时也是实话实说,真心没当回事,更没想到会在央视播出。”
“任秘书长还给你说什么了?”
“任秘书长还说她来了要到抗战纪念馆看看,说她想找到当年副总理的父亲在这里打游击的资料。还有,秘书长父亲的大伯,好像也在这一带打过游击,后来就牺牲在了这里。她的伯祖父一家人,还有她的大伯,特意嘱咐她如果有时间来到这里,一定认真找找看有没有什么遗留的照片和文字。秘书长的大伯也是一位中央领导,和副总理的关系非常亲近,因为秘书长的伯祖父和副总理的父亲也是战友。”
“她也给我说了,但没有你说得这么仔细。好像水库这里就有一个纪念馆,今天如果没遇到你,按计划要去看看的。”
“我看过了,没有找到有关的影像和资料。我想下午去另一个纪念馆再看看。”夏雨菲说到这里,突然问了一句,“任秘书长说了,省委龚书记也要找我,让我主动联系一下。”
“龚书记也问我了,他确实想下来见见你。”杨鹏如实回答。
“什么事啊?就是因为那个报道?”夏雨菲有些不解地看着杨鹏。
“任秘书长没说总理下个月要来临锦?”
“总理?”夏雨菲再次吃了一惊,“你是说总理要来临锦?下个月?”
“是的,总理要来。下个月初,基本定下来了。”杨鹏突然意识到,任月芬并没有给夏雨菲说总理要来的事情,“你知道就行了,总理来临锦的消息,目前要保密。”
“知道。我不会给任何人说的。”
“嗯。主要是因为有一件事想提前告诉你。”杨鹏很慎重地说,“这件事我还没有向龚书记当面汇报,主要是还没有见到你。如果总理来了,我想把你这个公司作为一个考察点。”
“那怎么可以?”夏雨菲一双幽幽的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杨鹏,“你可千万别把我放在火上烤,什么考察点啊,这么大一个国家,同那些成功的企业相比,雨润公司啥也不是。”
“公司不在大小,在它存在和发展的潜力。”
“杨鹏,你还没见到我,也从来没听我说过什么,我也没给你讲过雨润公司目前的真实情况,就凭一个新闻报道,怎么就能断定公司的潜力?”夏雨菲的话语渐渐犀利起来,这反倒让杨鹏觉得十分亲切而又轻松。很久很久,没有人对他这样说话了,包括自己的家人。
杨鹏笑了一下,而后很认真地说:“我看人,一般不会有错。”夏雨菲一下子沉默了。
水库上顿时又陷入一片沉寂。
“雨菲,这么多年了,我们是第一次这样对话。”杨鹏打破了沉默,“你不想问我点什么吗?”
“我什么都知道了,不用问的。”夏雨菲静静地看着远处。“知道什么了?”
“知道你母亲去世了,也知道你当时不知道你母亲的病情。”“是吗?”杨鹏一怔。
“……你母亲下葬那天,我去过你家。”
“……哦!那为什么不见我?”
“你是孝子,那天哭得死去活来……我忍心吗?”
“那五千元的挽金,是你送的?!”多年的疑惑,在震惊中,杨鹏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这五千元的挽金,杨鹏当时查问了无数人都没有结果,当时他以为一定是同学们合伙给他的资助,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夏雨菲一家人的心意!
“现在看,也没多少。”夏雨菲没有否认,“当时能拿出来的就那么多了。”
“那时候五千块钱在村里能买到一座宅院。”杨鹏再次感到揪心不已。良久,他突然问了一句,“雨菲,你父亲呢?”
“……去世了,与你母亲一前一后,也是癌症。”
“……是在我妈之前?”
夏雨菲点点头,眼里突然掠过一丝无以言表的悲恸。
杨鹏一下子又呆在了那里,鼻子里不禁有些发酸。他突然觉得在这个女人面前,自己再次显得那么渺小与卑微。
“现在就你和母亲在一起吗?”杨鹏再次打破沉默。
“还有姥爷姥姥。”
“哦?他们多大年龄了?”
“姥爷八十六,姥姥八十。”夏雨菲随口说道,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他们都非常健康。”
“妈妈呢?”杨鹏问。此时此刻,他似乎才发现对于夏雨菲自己知道的实在太少了。
“妈妈也挺好,还在上班。”
“还在教书?”
“嗯。”
“是在临锦的一所学校吗?”
“是,临锦工学院。”
“……哦!”杨鹏再次一惊。临锦工学院是当地一所具有权威性的一级工科学院,也是省内最早设有硕士、博士点的重点院校,在省内外一直享有盛名,“教授吗?”
夏雨菲再次点点头。
“什么专业?”
“水利、水电,还有气象。”
“这样啊!”杨鹏终于明白雨润公司的水平和实力究竟来自哪里了。临锦工学院的水利、水电、气象专业,都不是一般的专业。
“你的硕士和博士是在临锦工学院完成的?”话一出口,杨鹏立刻又后悔了,赶忙又说,“我没别的意思,我的父母如果也是教授,要是允许,我也会在本校上学。读硕士时,我们班就有一个,从来没在宿舍住过,让我们十分眼红。”
“没有,妈妈不让。”夏雨菲轻轻地说道,也看不出有任何其他的意思。
“那你读的是哪所大学?”
“北理工。”
“北京理工大学?”
“嗯。”
“博士呢?”
“南京工程学院。”
“南工啊。”杨鹏再次感到吃惊,“怎么又考了南京工程学院?”
“妈妈说那里的两个专业最好。”
“哪两个?”
“建筑工程和地质矿业工程。”
“为什么选这样的专业?”一个女孩选择这样的专业,确实让杨鹏有些疑惑不解。
“妈妈说了,这是两个永远不会过时,也永远让你充满向往的专业。”
这样的话真正是睿智之言。夏雨菲的妈妈,这个教授一定不简单。杨鹏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妈妈那里有需要我做的什么事吗?”
“她挺好的,带着一些硕士博士,整天忙来忙去不着家。学校给她雇了个保姆,每天都闲着没事。”提起母亲,夏雨菲一脸的思念和惬意。
“妈妈多大了?”
“明年就六十了,她说现在正是她最后的黄金时刻。”
“教授博导六十也不会退休。”
“她说她要退出来,给年轻人腾位置。”
杨鹏不禁肃然起敬,脑子里不断想象着这位母亲的模样。夏雨菲说过,父母就她这么一个女儿。父亲去世将近十年了,也就是说夏雨菲与母亲一直生活在一起,对了,还有姥姥姥爷。
夏雨菲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儿一直单身,他们不着急吗?
“……雨菲,我昨天晚上才知道,你为什么还没成婚?”杨鹏终于问道。
良久,夏雨菲才吐出几个字来:“……我在等我们见面的那一天。”
一阵沉默。
“你说的那个工程师呢?”
“……他也一直在等。”
杨鹏陡然呆在了那里。他好像一下子沉进了水库中央,胸中犹如窒息一般地揪扯和痛苦。
“那时我以为你一定结婚了。”话一出口,杨鹏立刻就觉得自己像个无赖,无信而又无耻。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写那么一封信?你还记得你在信里都说了些什么吗?”夏雨菲此时直直地看着杨鹏,眼中的神色清澈而平静,看不到丝毫的幽怨和哀痛。
“……雨菲,知道吗,这些年,只要安静下来,我的眼前就会浮出你的影子,我几乎在任何时候都会突然想起你……”好像又回到了在学校的岁月,杨鹏把心底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我知道,我曾给你写了很长很长的一封信,那是我在心底埋藏了许久的痴心话。你是我真正唯一的初恋,刻骨铭心,魂牵梦萦。那时候,以我的家庭和身份,我知道配不上你,但我止不住,如果我不写出来,也许我会难过一辈子。你回信了,我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一整夜都在**翻来覆去。我知道原来你也愿意与我相处。但你也说了,你刚刚与那个工程师定了婚期。你同时也告诉了我母亲的病情,我给妹妹打了电话,妈妈的病情和妹妹的哭诉把我拖入了深渊。我立刻就赶回去了,根本没想到母亲的病情是那样严重。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母亲的病情和去世就像一桶冰水,浇灭了我的痴心妄想。最要命的是,我那时想着你一定结婚了,你在信里给了我一个信息,你们已经定好了日子,要下月结婚。可以说,是我的自卑感,再次打败我的情感。我也再没有给你回信,尽管很想给你再写一封信。但一想到自己的家境,想着自己破破烂烂的住房,想着自己没有着落的未来,就越来越没了勇气。我想得最多的就是,你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归宿,我又拿什么给你一个更好的未来?再后来,就参加了工作,我曾一直努力地想忘记你,但这种思绪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却反而愈加浓烈。你也知道,在生活中,我不是一个很随意的人。我们之间既然已经到了今天这步,纵然情深意切,但时至今日,也是为
时已晚。我这两天一直在想,当见到了你,究竟该怎么解释,怎么表白?我实在无法形容现在的心情,就是再说一百遍悔恨和愧疚,也弥补不了对你这么多年的亏欠。雨菲,我把这些天想好的话都说了出来,其实要说的话还有很多很多,我也不知道你会怎么想,怎么看……雨菲,你在听吗?”
“……还有吗?”夏雨菲的话音依旧很轻。
“……要说的话太多了,还要我说什么?”杨鹏对夏雨菲的平静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你说我是你的初恋,是你一辈子放不下的念想。我想听到的是,你究竟怎么看我?我们并不是一见钟情,我们曾在一个大学上学,一起在校园度过了无数个读书的清晨。你给我写了那么长的一封信,我相信每一个字都是你的真情流露。我也给你回了一封很长的回信,那上面的每一个字,也都是我的真情实感。但我现在还是有些不清楚,你如果曾经深爱过,那你究竟爱的是什么?”
“……雨菲,我发誓,那封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发自我的内心。”杨鹏渐渐明白了夏雨菲的心思。
“可是杨鹏,直到今天,你仍然不了解我。你对我的情况一无所知,你所说的思念,只是一个虚幻的感觉。时至今日,我早就断了对你所有的顾念。但你的每一步,我都知道得很清楚。包括你弟弟妹妹和你父亲现在的情况,包括你的婚姻,包括你的岳父岳母,还有你的孩子。如果不是那个新闻联播的报道,我们肯定仍旧是天涯海角,人各一方。我们今天见了面,你根本不需要给我说那么多,我也根本不需要你的解释和愧疚。我现在只是在尽一个校友的职责,我还有很多真实情况要给你反映。你现在已经是副省长了,一定不要被一些事情的外表所迷惑。刚才我已经给你说了,对你我已经没有任何想法,别以为我会跟你有什么过不去。既然过去没有,现在就不会有,将来也不会有。我心里也非常清楚,你已经不是十年前的杨鹏了。你现在身居要职,责任重大,还有附在你身上的荣誉感和社会影响,一切都身不由己。”
“雨菲……对不住,谢谢……”杨鹏真的不知道怎么诉说。眼下他只有一个感觉,夏雨菲的情怀比他想象的更大更开阔。夏雨菲确实是
一语中的,她说得对,你已经身不由己,你是组织上的人,你要遵守组织对你的要求和纪律。夏雨菲还有一句话深深打动了他,你思念她这么多年,你究竟爱她的什么?也许真的只是一个虚幻的感觉?你的所谓的初恋莫非就是这样的虚无缥缈?无论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你看重的到底是她的什么?她的外表?她的温润?她的儒雅?或者,她落落大方的音容笑貌和言行举止?
“杨鹏,一会儿上了岸,在人群里,我不会再喊一声你的名字。你刚才说对不起,我并不需要你的道歉和解释。我现在就只想知道一件事,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没认真找过我一次?我听人说过你曾经一直在打听我,但却始终没有你的任何音信。哪怕是一封信、一个电话,或者是让人捎过来一句问候,为什么没有?其实你能做到的,但为什么突然就终止了?为什么?”看到杨鹏沉默起来,夏雨菲此时又轻轻地却是分量很重地追问了一句。
“我当时想……那时你肯定已经结婚了……也有同学给我说,你确实已经结婚了,已经离开了省里……”杨鹏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理屈词穷,无言以对。
“你难道没看到我信里写的那句话?我在等你,我一直在等着你的回复。知道吗,为了得到你的回复,我整整等了十年,一直等到现在。”
“……我真的不知道你一直是单身,一直到昨天晚上,才知道了你一直没有结婚。为什么呢,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情况……”
“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杨鹏突然再次僵在了那里。
眼前的夏雨菲,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