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鹏给夏雨菲拨通电话时,夏雨菲和她的团队已经在水库上了。
“他们没有人听我们的!”夏雨菲说道,“据我们的测算,水库的进水水量即将超过泄水量,已经非常危险了!”
“没有人给你打电话吗?”杨鹏十分吃惊。
“没有,没有任何人搭理我们,我们根本就见不到他们的领导,那个廖鸿飞主任,也不准任何人见他。”
“你没有说你是谁吗?”
“说了,他们嗤之以鼻。”夏雨菲有些绝望地说,“现在的泄洪道还没有开始修复,如果无法泄洪,这座水库很可能要出大问题。”
“你马上给徐帆书记打电话,就说你已经在水库上,请他给廖鸿飞打电话,让廖鸿飞立即听取采纳你的意见。”
“……我试试吧。”夏雨菲迟疑了一下说,“如果徐书记不给我打电话,就说明他并不相信你的话,也没有按你说的办,他们肯定不想就这样承认他们的失误和失策。人的认知是非常顽固的,没有血的教训,轻易不会回头。还有,以你我之间的关系,他们说不定会认为这些都是我的主意,其实情况根本没有这么严重。”
杨鹏愣住了,好半天没有吭声。也确实如此,如果徐帆书记听了自己的话,或者真正按自己刚才的决定去办,怎么会到现在没有给夏雨菲打电话?水库上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动静?他们当然会有自己的信息渠道,说不定他们得到的信息与自己完全不一样。说实话,如果自己不是认识夏雨菲,自己此刻会听谁的?不也一样会听徐帆书记和程靳昆市长的?
还有,自己刚才对市长书记的态度,是不是太生硬了?
你是一个副省长,还没到那份儿上。即使省委书记、省长,也不会这么做工作。
再说,现在是关键时刻,谁一认输,人设即刻全线崩塌,一个书记、一个市长,如何丢得起这个人,以后在市委市政府还有什么威望?
不能让他们感到没有任何退路和商量的余地。
怎么办?
这时夏雨菲也急了:“你在听吗?杨鹏。”
“我在听。”杨鹏赶紧接过话茬儿。
“如果书记市长没有按你说的办,你现在必须找到新的解决办法。”夏雨菲倒是显得非常冷静,“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更不是甩锅的时候。你一定要沉住气,尽快解决问题,要忍辱负重,即使别人不理解,也要尽最大努力去说服。因为已经没有时间了,一旦出了问题,这个责任谁也承担不了。”
“明白,谢谢!”杨鹏一下子警醒,现在必须冷静,必须面对现实,必须沉着应对。眼下根本不是发脾气发牢骚的时候,而是解决问题的时候,一旦出了问题,确实谁也负不了这个责任。
“你是副省长,人家听你的,是对你的尊重,人家不听你的,也要理解人家的处境。不要以势压人,而是要以理服人。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更要让他们知道后果和危险,这样人家才会心服口服。”
“知道了,雨菲,你就坚守在那里,随时给我报告情况。我大约还有一个小时到临锦,我现在马上开始处理一些问题……”
杨鹏放下手机,思考了一下,然后拨通了省安监局局长吴建国的手机。
“你在什么地方?”杨鹏问。
“省长,就在您身后,我一直跟着。”吴建国局长声音十分响亮。
“你那里了解了一些什么情况?”杨鹏直奔主题。
“不好,有几个地方非常危险,降雨量太大了,临锦尤其危险!”
“临锦五阳蒙山水库的情况你掌握吗?”
“我刚和省水利厅副厅长王新成通过电话,那里危机四伏,太吓人了!”
“王新成?”
“对,他刚刚了解到的情况。红旗水库一团糟,昨天居然把水库管理站站长拘捕了,现在换了个不懂行的主任兼任,这家伙根本就是个外行,啥也不懂,就知道骂人,眼看水库就要垮了,还在那里充大头。”吴建国看来十分气愤,十分担忧。
“建国局长,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换人啊!必须换人,必须立刻让懂行的人上去指挥,否则真的来不及了,他们太他妈的不负责任了!”吴建国在手机里骂了起来。
“听着,建国,现在还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必须让他们行动起来。”杨鹏突然十分激动,看来夏雨菲给自己说的没有一句假话。杨鹏尽力让自己的口气平静下来,“我刚刚给市长程靳昆去过电话,你现在马上再给他打一个,告诉他真实情况。把你的建议直接说给他,不要含糊,
但也不要发火,平心静气,把真实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他。我感觉他们现在还是认为没有任何事情,不会有什么重大紧急情况。”
“好的,我马上打给他。”
“不要着急,实话实说即可。”
“明白。”
一分钟后,杨鹏拨通了水利厅副厅长王新成的电话。
“在哪里?”杨鹏径直问道。
“办公室,现在这局面,谁敢睡觉。”
“有什么情况?”
“我们水利厅杨方敏厅长刚给我通过电话,他可能要马上赶往临锦。”
“告诉他先不要动,我和安监局局长正在去临锦的路上,省里现在需要一个坐镇指挥的领导。”
“那我过去吧,下面我比他熟悉,我也能直接帮您。”王新成说得非常中肯。
“暂时不用。”
“我决定了,一定要去,下面太乱了!杨省长,您是个儒将,温文尔雅,我感觉,您的话他们根本不会当回事。”
“是吗?”杨鹏没想到王新成会这么说自己。
“别嫌我说话难听,那帮狗官,就是一帮欠收拾的货。别想给他们讲理,越讲理他们越霸道。直接收拾就对了,开口便骂,绝对没错。”
“临锦的情况你知道了?”
“怎么不知道,临阵换将,把那么好的一个局长突然免掉,换上一个只会拍马屁的东西,不他妈的出事才怪!”
“这样吧,情况紧急,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时候。”
“杨省长,您有话直说,我绝对听您的。”王新成的口气一下子也严肃了起来。
“我感觉你和徐帆书记很熟,你有他的电话吗?”
“当然有,我跟徐帆不仅是熟,见面基本无话不谈,我俩的关系没
问题,什么话都能说。他当处长的时候我就是副厅长了,就是现在我也敢当面骂他。”
“我刚才给他去过电话,可能口气严厉了一些,也可能他对下面的情况真的不了解。他初来临锦,也确实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估计他感觉下面的情况没那么危急,到现在还没有采取什么行动。你马上给他去个电话,把真实情况给他说一下。”
“您看您看,让我说准了吧,这个徐帆别看他现在人模人样的是个书记,其实根本就是一个老泥鳅,滑溜溜的谁也抓不住。对这种人,绝对不能客气,就得使劲收拾!”
“新成,你听我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不是发火骂人的时候。徐帆现在是书记,一把手,临锦的安危,系他一人之手。我们只能详细给他说明情况,让他知道情况危急,尽快采取行动。千万不能激怒他,让他再次做出错误决断。”
“好吧。我马上给他打。”王新成答应了一声。
“特别是蒙山水库的情况,你一定要把真实情况给他讲清楚。”“好的,放心省长。”
徐帆接到王新成的电话时,正准备召集几个区县书记开一个紧急手机视频会议。
秘书正在和工作人员调试视频会议现场时,王新成的手机打了进来。
秘书示意是王新成的电话,看书记接不接。
徐帆想也没想,立刻接过手机:“王厅长你好。”
“干吗呢?”王新成直接问道。
“我只有两分钟,马上召开手机会议,了解下面的汛情实况。”徐帆果然和王新成是老熟人,说话一点儿不客气。
“什么时候了,还开手机会议,还没装够啊!现在还装给谁看哪!”王新成说话刻薄而又毫不留情。
“什么意思?”
“徐书记,我告诉你,不等你的会议开完,你就该赴一线救灾了。
那时候,你再开一百个会也屁事不顶。”
“我刚和市长通过电话,情况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徐帆的话突然软了下来。
“你是不是以为我现在给你打电话是要和你拉拉家常?”
“你说吧,我在听。”
“你除了跟市长了解情况,还有谁能给你提供真实情况?”王新成反问道,“你以为市长能听到真实情况?谁会给市长提供真实情况?他跟前那一帮吹鼓手,哪个会给他提供真实情况?哪个不是整天拣好听的给他报告情况!你这么相信市长,难道他掉到沟里你也跟着往下掉?”
“……那你告诉我真实情况,好吗?”徐帆似乎突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再有一两个小时,红旗水库就会被洪水灌满,十分钟内水库大坝就会全线垮塌,四十分钟后,就会冲垮蒙山水库,两座水库的大水和这超级洪水一道,两小时之内就会直冲临锦市区。沿途和临锦市区有上百万人口,你这个书记现在能拿他们怎么办?你现在有什么解决办法?靠你的手机会议能解决吗?”王新成语气严厉,步步紧逼。
“你的消息确实吗?”
“你这么大一个市委书记,我胡说八道是不是活腻了?千真万确!如果有一句假话,你就找纪检书记直接撸了我!到时我说一个‘不’字就不是王新成!都兵临城下,大祸临头了,你还在那里莺歌燕舞,手机会议,好时髦!”
“王新成你说点儿人话好吗?”徐帆书记有些生气了,“你水利厅现在什么意见?”
“我刚才给杨鹏副省长打电话了,他说给你说过了,说你正在出台措施,没想到你还在开会!水利厅有什么意见,水利厅没有意见,有意见你们也不会听,你们也从不征求水利厅的意见,我们有意见也管不了您这封疆大吏,一路诸侯。您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谁拿你们有办法?”
“杨省长都说什么了?”
“说什么了你不知道?”
“……好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马上恢复李皓哲的站长职务。”
“还有那个吴辰龙,纯粹一个混混,关键时刻,您居然同意他代理水利局局长,您这就是自讨苦吃,自作自受,自寻死路……”
程靳昆市长接到安监局局长吴建国打来的电话,正在同蒙山管委会廖鸿飞主任通电话。
“五分钟后再给我打电话。”程靳昆市长对着话筒吼了一声,然后又接通了吴建国的手机。
“市长好,我是安监局吴建国。”
“看到了,局长好。”程市长的话一下子柔和了下来。
“市长,情况很不好,应该马上采取措施了。”吴建国的语气十分平静。
“局长那里有什么信息?”
“这次的降雨量,将会突破历史最高纪录。现在降雨量越来越大,临锦一定是重点。”
“现在降雨量最大的地方是哪里?”市长不安地问。
“目前最大的地方在临锦西南方,富阳县一个小时的降雨量已经超过了一百八十毫米。”
“一百八十?”
“现在临锦五阳方向的降雨量估计将会接近二百。”
“雨锋到五阳了吗?”
“距离还有不到十公里。”
“哦?这么近了?”
“五阳周边形成的洪峰已经分为三路冲进了五阳境内。一路延蒙山河直奔红旗水库和蒙山水库,一路延过去的老河道,直接进逼五阳县区。尤其是红旗水库,现在已经非常危险了。”
“我刚同蒙山管委会的主任通过电话,他说从目前看问题不大。”
“事实上水库已经撑不住了,估计在两个小时之内出现大坝垮塌。
主要问题,一是泄水量远低于进水量,二是大坝的泄洪道现在还没有修复,第三也是最要命的一点,截至目前,水库竟然一直不放水,眼见洪水冲天,水库居然毫无动静。一旦红旗水库垮塌,就会直接冲击蒙山水库,蒙山水库将随即跟着一并垮塌,这样两座水库的洪水,再加上超强降雨,整个临锦市区和水库下游区县都会遭遇巨大洪灾。”
“……是吗!”程靳昆的头上猛地冒出一层冷汗。这到底是谁在说假话?他得到的信息并不一样,说是目前的情况仍然在可控范围之内。
“市长,我们还有两个小时左右的安全时间,现在必须采取重大措施,马上疏散蒙山水库下游群众,临锦市区也要立刻进入红色预警,凡是危险的区域,立刻让所有的人搬离。同时紧急通知临锦市区,立刻停止交通运营,包括地铁、高铁、高速公路,紧急封闭并撤离全部车辆。”
程靳昆突然有些眩晕,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半天也没起来,也没有吭声。
“市长,您在听吗?”
“我在听……市政府马上按照你的意见采取措施。”
廖鸿飞再次拨通程靳昆市长的电话时,已经是十分钟之后了。
廖鸿飞怎么也打不进去,但也不敢不打,市长说了,让他五分钟后再打过来,向他汇报水库的情况。
水库的情况确实有点不妙,眼看着水库的水忽悠忽悠地往上涨,但管理站的几个家伙还没有赶过来。廖鸿飞催了一遍又一遍,只是说都在路上了,很快就能赶到。
一个自称是水库检测专业的民营公司,找了好多次要见他,都被他一口拒绝了。什么狗屁检测公司,不就是想趁机捞几个钱花吗,妈的,也不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现在这个关口,谁也不见,谁也不能见。
正拨着市长的电话,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代理局长吴辰龙的手机号码!
廖鸿飞一秒钟也没停留就接了过来。
“局长好!”
“你在干什么?”吴辰龙的声音十分瘆人。
“我在水库上值班啊。”廖鸿飞吓了一跳。
“开始放水了?”
“没有呢,正在评估。”
“评估什么?”
“评估是不是应该放水。”
“水库没有涨水吗?”
“涨了,感觉没有问题。”
“没有什么问题?”
“还不到放水的时候。”
“开始下雨了吗?”
“没有局长,万里无云。”
“是吗?”
“就是西边能看到有云。”
“只是有云?”
“看上去倒是黑压压的。”
“水库的进水量呢?”
“测算的人马上就到了,局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你就给我说说进水的情况!”
“水不小,但水库没有问题,洪水都拦住了。”
“……你放屁!”
“……局长,怎么了?!”
“马上给我放水!三分钟内还没放水,我就派人把你抓起来!”
“放水?现在吗?”
“混账!你听不懂吗?”
“水库马上放水?市长同意吗?那个李站长不就是因为放水给抓起来了吗?”廖鸿飞差点儿哭出声来。
“这就是市长的命令,立刻放水!立刻!你脑子是不是也进水了,听不明白?”
“……好,明白,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