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滂沱,整个车厢内都是被瀑布一般的大水砸下来的声音。车速已降至二十迈左右。
杨鹏再次拨通了水利厅副厅长王新成的电话。
“杨省长,我的车进入雨区了,现在车速四十迈,已经是最大速度了。”
“不用着急,千万别出事。我也在雨区,距离临锦市还有二十多公里。”杨鹏嘱咐了一声,随即说,“王厅长,我现在代表防汛指挥部向你征求意见,希望你如实回答。”
“杨省长出事了吗?”王新成被吓了一跳。
“你也是指挥部成员,根据目前汛情现状,决定立即在蒙山河红旗水库上游十公里处老鹰湾截流分洪,对这个举措你有什么意见?”杨鹏十分严肃地说道。
“省长,这是您的想法吗?”王新成大声问道。
“是,我正在征求意见。”
“太好了!省长英明!您真的跟我想到一起了!”
“你同意吗?”
“当然同意!”王新成十分兴奋地说,“那个地方我还专门考察过,我给市水利局也讲过,昨天的防汛紧急会议上,我在小组发言中也谈到了这个地方。当时有人还不当回事,说哪能到得了那一步,如果到了那一步,临锦肯定没救了。你看,现在如果不截流不分洪,临锦还真的是没救了。杨省长,我一万个同意,举双手同意!”
“谢谢!王厅长你现在马上给市县水利局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个决定,让他们立刻进入分洪下游所在区域,撤离所有村镇、学校、养殖场、发电站等所有人员,如有渎职失职行为,一律就地免职。”
“好的,没问题!杨省长,临锦市委市政府呢?”
“这个我来通知。水利部门这一块,由你全权负责。这个决定,你也马上通知水利厅杨方敏厅长。”
“好!”
第二个电话杨鹏打给了省安监局局长吴建国。
“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刚才听取了有关部门和专家的建议,决定立即在红旗水库上游老鹰湾截流分洪,你有没有不同意见?”
“杨省长,我同意。刚才我已经听说这个消息了,我个人感觉这个决定科学合理,我完全赞成,坚决执行。”
“好,你马上通知市县安监局,还有市县应急部门,立即进入分洪下游区域,争取把损失降到最低。”
“明白。”
“凡是工作不到位的,不管到了哪一级,坚决严肃处理,就地免职撤职。”
“好!”
“你还有其他要报告的情况吗?”
“省长,现在情况十分危急了,但临锦市的执行速度和能力,还是让我们不放心。我刚才已经给程靳昆市长讲明了利害,我感觉他还是心存侥幸,并不是十分投入。”
“知道了。”
“杨省长,临锦其他地方的情况也非常不好,我感觉还有可能出现大的问题,只是现在还没有看到,没有表现出来。一旦发现了,很可能就是天大的事情。”
“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感觉还是市长书记这两个主要领导的问题,如果他们是被动的,情况再急,问题再严重,不管我们多么想快速解决问题,整体也只能是被动的。”
“你说的没错。”杨鹏紧张地思考着吴建国的话,这个提醒确实太重要了,这才是最致命的问题!
杨鹏略一思考,立即把电话打给了市长程靳昆。
程靳昆立刻就接了,好像一直在等着杨鹏的电话。
“杨省长好,我是程靳昆。”程市长的声音依旧硬朗,听不出有任何紧张忙乱之处,“我刚刚给徐帆书记通了电话,正准备给您汇报一下有关情况。”
“什么情况?”
“从目前的降雨量来看,完全超出了我们之前的预测,也超出了昨
天防汛工作会议布置的预防准备。”
“超出了吗?”突然间,杨鹏一股无名之火袭来,程靳昆说这样的话,事实上把昨天的会议成果和抗洪举措完全给否定了,杨鹏厉声问道,“哪里超出了?”
“杨省长,我这话没有别的意思,我们真的没想到,现在的雨确实太大了,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程靳昆的语气一下子柔和了下来。
“先说你的情况,简单点,现在没有时间了。”
“我刚才给省长通了电话,把临锦的情况给他做了汇报,鉴于目前临锦的超强降雨,我把我和徐帆书记的想法也给省长做了请示,省长表示肯定。”
“什么想法?”
“为了减少损失,可以采取一切办法。”
“说具体的。”
“所有的水库,立刻全部开闸放水。”
“这就是你们现在的想法?”杨鹏忍无可忍。
“杨省长您听我说。”程靳昆也有些着急了,“目前最大风险来自五阳县蒙山的两座水库,即使马上开闸放水,对临锦市区和沿线乡镇县区也仍然具有十分严重的威胁。我们经过认真分析研究,并征求诸多专家意见,认为现在必须找到一个尽快解除这一巨大隐患的办法,我和徐帆书记碰头后,他给省委龚书记通了电话,我也同李铎省长通了电话,两位领导对这个建议没有提出异议。”
“什么办法?”
“在红旗水库上游老鹰湾截流分洪,这个地方是我们在很早以前就踩过点的,如果能尽快决定在这里分洪,那么下一步我们面临的威胁就会减弱很多。”
“李省长和龚书记什么意见?”杨鹏打断了程靳昆的话,径直问道。
“省长和书记的意见都一致,所有关于抗洪防汛的措施和决定,一律向您汇报。”
“那这个分洪措施,你们市委市政府已经决定了?”
“我和徐书记的意见一致,在决定之前,首先征求您的意见。”
“我同意。”杨鹏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呢?”
“您同意就好办了,我们市委几个主要负责人,马上召开一个紧急会议,并邀请一些专家现场分析,尽快统一大家的意见,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正式做出决定……”
“好了,我知道了。”杨鹏再次打断了程靳昆的陈述,“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这个决定你同意吗?”
“看会议的最后结果,如果大家同意,我个人没有意见。”
“我现在就只征求你一个人的意见,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杨省长,这个决定太重大了,需要统一大家的意见。”
“我现在不管别人,就征求你一个人的意见,你同意还是不同意?”杨鹏嗓音不高,但此时已经是怒火中烧。
“杨省长,您说吧,您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我们完全听您的,一切都按您说的办,决不打任何折扣。”程靳昆的声音突然铿锵有力,声声入耳。
“程市长,我现在是以全省防汛督察组和总指挥部的名义征求你的意见。”杨鹏不再说别的,直奔主题,“根据目前汛情的情况,指挥部决定立即在五阳县老鹰湾截流分洪,你同意吗?”
“杨省长,您怎么不早说?在老鹰湾截流分洪,是不是你们已经做出决定了?”
“没时间了,我只问你一句,同意还是不同意。”
“杨省长,我完全同意指挥部的紧急措施,我没有任何意见。下一步需要我们怎么配合,请您指示。”
“具体怎么配合,安监局、水利厅和应急办会给你具体建议。我现在只给你说一句,汛情非常紧急,非常危险,一旦出了问题,你我都是第一责任人。在这关键时刻,如果我们不担当,不主动,最终谁也逃避不了追责和惩罚。”
第三个电话杨鹏直接打给了市委书记徐帆。
和程市长一样,似乎一直在等着这个电话,徐帆一下子就接了。“我是徐帆。”
“你给龚书记打电话了?”杨鹏直接问道。
“是,刚打过。”
“书记什么意思?”
“书记批评临锦了,我做的确实不够。杨省长,我现在向你承认错误,汛情前的一些人事安排,确实欠妥欠考虑。特别是有可能给这次汛情的防治带来重大风险,我已经请省委省政府对此予以严肃处理。”
“你给书记这么说了?”杨鹏一震。说实话,他没想到徐帆一开口就给他说了这么多。事实上,这些人事问题,杨鹏既没有给龚一丰书记说过,也没有给李铎省长说过。
“是。我觉得现在再不说,下一步就没有机会说了。”
“为什么?”
“水利厅王新成副厅长把情况都说了,对这次汛情确实大意了。这次灾情肯定会非常严重,我感觉这个责任必须由我来负。关键时刻不敢担当,我这个书记责任最大,对此我深刻检查。”徐帆说得十分沉重,杨鹏再次吃了一惊。
“徐书记,现在不是检讨的时候,你是书记,临锦的一把手。汛情当前,你这样的情绪,岂不是等于要撂挑子了。”
“那倒不是。”徐帆一下子振作起来,“我之所以给您这么说,就是要把我心里的话都交代给您。以后不管有没有机会再当这个书记,我都会竭尽全力干好工作。我这也算是给组织交心,下一步的工作您放心,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好,有你这样的话,我也就放心了,下一步如何安排、如何解决问题,我会让几个主管厅局主动与你联系,有什么问题,我们随时沟通。”
“好的,杨省长。我刚给程靳昆市长通过话,我们想马上做出一个决定,就是截流分洪,以最小的代价,把损失降到最低。我们也知道您在来临锦的路上,您来了我们就立刻召开一个会议,并征求您的意见……”
“好了,这个我已经知道了,我现在就只问你一个问题,对这个截流分洪的决定,你有意见吗?”
“我肯定没有意见啊。我刚才已经给市长说了,这件事情非同小
可,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对此市委完全支持,但市长坚持还是要听听您的意见。”
“好的,你没有意见我就放心了。不过我要告诉你,这是我们指挥部做出的决定,与临锦市委市政府没有关系,你们只管协助执行就可以了,有什么问题,都是我的问题,这个责任由我来负,与你们没有关系。”
“杨省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就这么决定了。没有时间了,你立刻与下面接洽联系,否则真的要出大问题了。”
杨鹏放下手机,几乎没再考虑,就把电话打给了省长李铎。
省长的秘书接了电话:“杨副省长,稍等一下,李省长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杨鹏你那里怎么样?还在路上吗?到临锦了吗?”省长一接过电话就径直问道。
“省长,快了,可大约还有二十公里。”
“注意安全,雨还是很大吗?”
“越来越大了,我们什么也看不见,能见度不到两米,现在时速十公里不到。”
“我记得快到临锦市的地段有座桥,你们到那里了吗?”
“还没有,我们已经接到通知了,说那座桥河水暴涨,有些桥面已经有洪水漫过,十分危险,不过已经有人在那里等我们了。”
“杨鹏你听着,千万不要冒失,如果有危险,立刻原路返回。这是省政府的决定,龚书记也是这个意思。”李铎省长的话分外关切。
“好的省长,我会酌情而定。”
“刚才靳昆市长给我通电话了,说了他们那里的情况,认为临锦措施得力,顶得住,请省委省政府放心,一定会坚持下去,以最小的代价换取这次抗洪的最后胜利。”
“李省长,临锦的汛情非常严峻,现在已经不是顶得住顶不住的问题,而是灾情有多大的问题。”
“他说了一个想法,想在蒙山河上游截流分洪,以减轻洪水对临锦的压力。”
“我们也是这个想法。”
“杨鹏,我批评靳昆市长了。”李铎省长的语气突然十分严厉,“他说的想法一是要向我报告,二是想让我知道他们正在努力,三是要征求我的意见。其实我也明白,他就是希望省政府能支持他的想法和做法。”
“他也给我说了。”
“他给你说什么了?”
“程市长说他给您打过电话了,也说了截流分洪的想法。”
“你怎么说的?”
“他说这个想法马上要征求班子成员和专家的意见,要尽快研究通过。还特别给我说,李铎省长说了,下一步凡是这类事情,直接找杨鹏报告。”
“他确实这么说了?”
“是。”
“那你是在替他说好话。”李铎省长的口气越发严厉,“好的,不说别的了,你现在给我打电话,有什么要说的?”
“李省长是这样,程市长和徐帆书记他们的想法,我也考虑过了,我已经紧急听取了几位专家和领导的意见,决定立刻在蒙山河红旗水库上游截流分洪,其他地方如有类似的情况,也一并这样迅速采取措施。”
“这是临锦市委市政府的决定,还是你的决定?”
“省长,这是我的决定。”杨鹏立刻毫不犹豫地回道,“已经没有时间,来不及了,防汛指挥部我也只征求了部分领导专家的意见,这个决定完全是我一个人做出的。”
“知道了,杨鹏,省委省政府同意你的建议和决定。”
“省长,这是我的决定,我只是向您报告,与省委省政府没有关系。”
“你的决定就是省政府的决定,也是省委的决定。”
“省长……”
“杨鹏你要记清楚,不论是灾情,还是突发事件,也不论是人事考核,还是我们的省市换届,如何保护和支持有担当、有作为、有责任感的优秀干部,这是各级党委政府的首要工作。否则,我们所有的工作都将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任何价值。”
“我明白了,谢谢省长。”
“赶快去宣布你的决定吧。你也不用再给龚书记打电话了,我会把你的决定告诉龚书记。临锦的情况我还是清楚的,据我所知,红旗水库最多还能坚持两个小时,如果这两座水库同时垮塌,将会是临锦市的一场大灾难,也是我们省自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最大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