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鹏的越野车赶到临锦苍河大桥时,才发现山洪冲击这座桥的情况比通知说的更严峻,更加惊心动魄。
狂风阵阵,大雨如注,泥流滚滚,浊浪滔天。
桥上的两排路灯,在暴雨中显得十分昏暗,但整座大桥仍然看得十分清楚。
原先几十米的河床,现在突然扩宽了几百米之多。
八百多米的大桥,差不多有三分之一已经被淹没在洪水中。
大桥旁有两辆越野车在等着杨鹏。
冒着骤风暴雨迎上来的人居然是水利局代局长吴辰龙!
“杨省长,您不用下车,我就给您说一下。您在这里再等几分钟,我们的跨河缆索马上就架成了,这样您的车过桥就万无一失了。”吴辰龙打着一把雨伞,摇摇晃晃的,在狂风大雨中说话十分吃力。
看着吴辰龙的样子,本来一肚子恼怒的杨鹏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他本来想对吴辰龙怒斥几句,现在什么时候,你这个代理局长不在一线,跑到这个地方来接我,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因为没听到杨鹏副省长回话,吴辰龙一直站在越野车外,手里的雨
伞被狂风绷直,也就是这么一瞬间,身上已经被雨水淋透。司机把越野车车窗摇开了一个窄缝,即使如此,秘书小丁身上也被淋湿了一大片。见杨鹏省长没说话,吴辰龙继续在风雨中对车里大喊道:“杨省长,桥那边有个大桥管理处,咱们把车开过去,稍稍休息一下,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一句话,又把杨鹏的火气激了起来。因为不好发作,便对小丁秘书说:“你问问他,他的车是怎么过来的?咱们的车现在马上开过去可以吗?”
小丁马上问道:“吴局长,你的车是刚开过来的吗?”
吴辰龙想也没想立刻答道:“是,我刚刚开过来的。”
“那我们马上开过去吧,再晚了,就更不好过去了。”小丁继续说道。
吴辰龙吓了一跳:“那可不行,千万再等一下,程市长交代了,必须确保杨省长的安全。市长说了,一定要万无一失。缆索马上就架好了,用不了多长时间。”
杨鹏想了想说:“你给他说,让大桥前边的那辆车闪开,我们马上过桥,不等了,不要让他再啰嗦了。”
“吴局长,我们马上过桥,你让那辆车让一下!”小丁大声喊道。
“杨省长,那怎么行呢!”吴辰龙似乎要哭出声来。
杨鹏对着吴辰龙使劲挥了挥手,厉声说:“听我的,现在过去肯定没有问题。再晚了,洪水只会越来越大,那时候我们就别想过去了。告诉他,马上让那辆车闪开,有什么问题,与他们没有关系。你让他们看看,桥那边不是正有车要开过来吗。”
远处的大桥中央,确实有两辆车开了过来。
“吴局长,快点儿把车让开,否则就来不及了,那边有好多事等着做呢!”小丁的嗓门一下子又高了许多。
“那我给市长打个电话吧。”吴辰龙突然显得惊慌失措,语无伦次。
杨鹏一下子怒了:“我会给程市长打电话,不要耽误时间了!开车,那辆车要是不动我们就绕过去!”
司机立刻开动了越野车,还没开到那辆车跟前,那辆车就已经让
开了。
吴辰龙愣了一愣,朝那辆车扬了一下手,立刻钻进车里,跟在杨鹏的车后面,向大桥开去。
其实杨鹏已经看到,这座大桥还很坚固,桥中心水流湍急处,桥拱离水面还有相当距离。
现在形成的是第一波洪峰,大桥所承受的破坏力并不大,此时过桥危险性并不高。
这座桥是一座老式的拱桥,修建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钢筋结构,水泥建筑,稳固坚实,即使洪峰再大,也不可能被冲垮。除非是上游红旗水库突然垮塌,带来滔天洪水,才有可能冲毁这样的大桥。
越野车开到大桥中心区域,杨鹏让司机开得尽量慢一些。
滚滚洪水,发出令人心颤的吼声,即使隔着车窗,也让人感到惊心动魄。
杨鹏隔窗细细地打量着河床的宽度,计算着洪水的截面、水位和流速,大致估计出此时河道的流量应该在每秒七百立方米左右。这样的流量,目前看来对临锦市区的冲击并不是很大。
整个临锦市有四条河流汇聚通过,这条河流的流量应该是中等水平。由此也可以推断出,目前的汛情确实十分严重,如果这四条河同时以这么大的流量冲击临锦市区,那就很可能造成多方面的巨大风险。
如果蒙山的两座水库同时垮塌,同时冲进临锦沿线市区,那就会成为李铎省长刚才给他说的那样:“……将会是临锦市的一场大灾难,也是我们省自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最大灾难。”
临锦市水利局老局长张亚明和蒙山水库管理站李皓哲他们到老鹰湾了吗?
心神不定的杨鹏,其实一直在等着他们的消息。
他们在这么大的雨中,首先要回到红旗水库管理站,制作炸药和工具,再找到相关的技术和工作人员,然后再从红旗水库崎岖的山路到达老鹰湾,再快也需要两到三个小时。
杨鹏看看手机,此时刚过两个小时。
他们现在到达哪里了?
分洪的准备就绪了吗?
那里一定是十分险峻的地方,也一定是行动十分困难的地方。
这么大的雨,漫天漆黑一团,如何寻找合适方位,如何置放炸药,如何通知附近住户,都将是一道道巨大的难题。
还有,红旗水库现在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
夏雨菲呢?
杨鹏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机,果然,夏雨菲又发来了三条信息!
红旗水库仍然没有动静,感觉很乱,那个廖鸿飞主任好像着急了,但感觉他没有任何措施和办法,水库大坝泄洪道,现在还没有打开!!!
还有一点,他们还是不让我们靠近,根本不听我们的任何建议!
廖鸿飞主任说了,他现在只听一个人的,就是水利局的代理局长吴辰龙!
杨鹏,你在哪里?
据我们测算,洪水进水量已经超过了水库的排水量,但现在水库大坝的底孔下泄水道还没有全部打开!
大坝的泄洪渠道也仍然无法使用!
水面距离水库大坝只有不到两米了,已经没有时间了!杨鹏!!!
谢天谢地!李皓哲和亚明局长赶过来了!
水库的下泄水道全部打开了,大坝泄洪渠道也已经开始紧急施工!
李皓哲和亚明局长带领着十几个人去了老鹰湾!他们说是你的决定,要在那里截流分洪!
杨鹏你太棒了!!!!!!!!!!
但愿这一切来得及!
你还在路上吗?太危险了,据妈妈检测的数据,现在两个多小时的降雨量已经超过了四百毫米,接近历史最高值!
杨鹏看了一眼夏雨菲最后一条信息的时间,十五分钟以前。这就是说,李皓哲和张亚明他们应该快到老鹰湾了。
杨鹏的越野车顺利地过了大桥,有惊无险。
大雨如注,没有任何停歇的意思。
夏雨菲说,根据她母亲梁宏玉教授测量的结果,两个小时的降水量已经超过了四百毫米!
这个信息太惊人了。
这就是说,如此大的降雨量,即使没有蒙山两座水库的危机,也一定会给雨区的安全带来巨大威胁和冲击。
“但愿这一切来得及!”
“杨鹏你太棒了!!!!!!!!!!”
居然给了十个感叹号!
她一晚上几乎都是在深深地为你杨鹏担忧和操心!
说实话,如果这次下来没有碰到夏雨菲他们,杨鹏你现在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是不是也同徐帆书记一样?
甚至也会像程靳昆市长一样?
在巨大的危机下,自己浑然不觉,依然充满了自信和自得,觉得这一切的一切,一直会在自己牢牢的掌控之中。
你一定会为那些领导干部的每一句话、每一次汇报、每一次努力感到认可和满意,甚至会感到兴奋和激动,认为这些干部确确实实都是十分优秀的好领导,有担当,有作为,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些经得起考验的好干部放到更重要的位置上。
多亏你这次提前下来,真正沉下来,才了解到这么多实情和真相。
车外的雨越下越大,车速依然在十迈左右。
杨鹏再次看了看手机,时间是晚上十一点整。
这时丁秘书默默地把他的手机给杨鹏递了过来。杨鹏大致看了一
眼,都是在杨鹏通话的这段时间里,丁秘书手机上汇总的各方面的信息。
1.临锦市十三个县区,包括临锦市,共有十二个地方发生洪灾,正在紧急疏散二十八万名群众。
2.贯通临锦市区的腾沙河,超大洪水在临锦市区五龙大桥处,形成巨大漩涡,已经冲垮了五龙桥临街两个桥墩,同时冲垮了沿河大街,有可能冲击到地铁通道。如果穿透地铁通道,整个临锦市区的地铁将会全部淹没。
3.临锦市数百座小型和大中型水库,几乎全部同时开始放水,有可能给全市的防汛工作造成严重困难和威胁。
4.临锦市区内广场,处于低洼的五一路、解放路已经积水严重,造成数百辆汽车堆积漂移,给居民安全带来巨大风险。
5.目前最需要的救生艇和皮划艇严重缺乏,紧急驰援省城及各市库存的救生设备,因大雨封路而被困阻。
6.临锦市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缺少救生设备,灾民无处安置,干部没有救生措施,都在不断向上级部门紧急呼救并请求支援。
……
杨鹏还没看完,临锦市副市长李东百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杨省长,情况不好,临锦市区蒙山河地下通道进水了!”
“怎么回事?汛情这么严重,这条河下通道没有关闭?”杨鹏不禁一惊,大脑一蒙。这条河下通道杨鹏是知道的,之前还坐车下去巡查过一趟。通道很长,曾是一条战备通道,大约有五公里,平时车辆确实很少,但上下班高峰时段,河下通道的车辆还是很密集的。
“是,市水利局大意了,只封闭了河上几条大桥的通道,河下的通道可能因为平时通车量较少,就没有关闭。”
“河下通道进水有什么危险情况?”杨鹏怔怔地问。
“对河下通道本身暂时没有太大危险。”李东百副市长顿了一下,然后有些紧张地说,“现在的危险是,河下通道中估计有上百辆汽车被困在了里面。”
“上百辆!怎么有那么多?”
“估计会更多。”
“怎么回事?”
“因为河上面的大桥封闭了,好多人就选择了这条通道。”李东百解释道,“刚才水务处的人说了,估计下面的车辆不止这么多,甚至可能有几百辆。”
“几百辆!”杨鹏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如果真有几百辆汽车困在河下通道,那肯定是一场巨大灾难。河下通道,都是两头高,中间低,全程都在河流下方,这样的河下通道一旦进水,不论什么汽车想开出来都没有任何可能。
“杨省长,这个情况靳昆市长和徐帆书记已经分别给李铎省长和龚书记做了汇报,两人都被严厉批评,并要求立即给您汇报。请您尽快做出安排和拿出措施,靳昆市长和徐帆书记让我先给您报告一下,他们现在都准备立刻到事发现场。”
“他们到了现场有什么用!”杨鹏止不住一声怒喝。让杨鹏最生气的是,水利局的代理局长,竟然也不在现场,而是奉市长的命令,在大桥口等一个副省长的到来,“吴辰龙还在我屁股后面呢,大汛期间,我需要一个水利局局长给我拍马屁吗!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这岂不是罪加一等!”
“杨省长,现在的情况很严重。”李东百副市长没有接茬儿,继续说道,“目前的问题,主要原因是蒙山河平时水流很少,河下通道出口处上方多年没有过水,有了毛病也不知道,现在大水一冲,就塌方了,河水一下子倒灌了进来。现在有数百工人在塌方处堵截河流,武警总队也正在赶来。因为塌方处地方不大,人再多也施展不开,紧急施工下虽然倒灌的水流有所减弱,但由于河下通道积水已经超过一米,下面的车辆已经无法发动,我们已经派了两个分队下去救援。”
“下面被困的人员是否已经有了伤亡?”杨鹏问。
“还没有消息,估计会有,但有多少,我们同两个小分队一直在保持联系。”
“现在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杨省长,如果河水不再大涨,估计我们还能坚持两三个小时,否则下面积水一旦淹没整个通道,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两三个小时?”
“对。杨省长,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蒙山河上游的两座水库,还有截流分洪能否尽快实施,否则,真的会出大问题。”
“知道了!”
“杨省长,我刚刚给张亚明局长通过电话,他说,分洪截流马上准备就绪,就看您的决定会不会有变化。”
“你说呢!”杨鹏突然怒从悲来。
“杨省长,我们相信您!”
杨鹏正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悲愤和紧张中,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水利局老局长张亚明的来电!
“杨省长!我是张亚明!”杨鹏一接通手机,就听到了张亚明扯着嗓子的呼叫声。
“我是杨鹏!”杨鹏也不由自主地大声喊道。
“这里是老鹰湾,分洪截流,全部准备就绪,杨省长,我们听您指示!”风声,雨声,和张亚明浓重方言的呼喊声汇聚在一起,显得异常激越和壮烈。
一时间杨鹏竟有些发蒙,从小到大,这种情景除了在电影电视上看到过,从来没有遇到过。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直冲心扉,他止不住地喊道:
“执行决定,立刻行动!”
“杨省长,谢谢您!谢谢!”
“谢谢你们!”
“李皓哲—杨省长指示,立刻行动,起爆!”
几秒钟后,几声沉闷的爆破声,从手机中陆续传来。
“杨省长,爆破开始了,请您放心,我们一定把截流后续工作做好,争取不给群众增加更多的危险和损失!”
老鹰湾是一个高地峡谷,蒙山河在这里急转了个弯,让这道峡谷像一只腾空盘旋的老鹰,因此被当地人命名为老鹰湾。
由于地势高,蒙山河床近乎在老鹰湾的半腰里。在这里截流分洪,自是最佳之地。
截流处河床很窄,河堤很薄,厚度大约十多米,只要炸开一道口子,瞬间就会让蒙山河如悬河倒泻,立刻成为一道浅浅的溪流,极大减弱洪峰对下游的冲击。尤其是对蒙山两座水库危机的解除,能以极快的速度起到立竿见影的关键作用。
尽管老鹰湾河堤的厚度只有十多米,但这里的河堤是由钙质黄泥形成的天然料礓石,质地坚硬而又极有韧性,要把这一道河堤炸开,并不容易。
主要是没有什么合适的炸药,平时要买强力炸药,很难得到批准,即使是一般炸药,要储存起来,也根本得不到批准。而现在临时调送炸药,又绝对来不及。只能用一种老办法,就是自制的土炸药。
土炸药并不难制作,硝酸铵肥料,加进适量木渣和煤油并搅拌,然后紧紧包扎成炸药包的形状,插进雷管就可以了。雷管虽然同样是违禁用品,但民用雷管在国有中型水库这一级的管理单位,还是可以自行封存一些。
这种炸药的制作,李皓哲和张亚明他们都很娴熟,因为平时水库障碍物的处理和水利工程的实施,经常会用到这种炸药。虽然是个老旧技术,但确实能解决很大问题。
其实李皓哲和张亚明他们在一个小时前就到了老鹰湾,主要是河堤太硬了,要把这些炸药深深地埋进大堤,同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狂烈的暴雨中,没有一个人用伞,也无法用伞,所有的人都**在暴风雨之中,他们知道,这是在与洪水争时间,在与洪魔抢跑,竭尽全力,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完成爆破河堤的所有工作。
准备工作完成后,张亚明局长立即同杨鹏副省长通话。
两分钟后,开始起爆。
一共四个起爆点,埋进去八个炸药包。
八个雷管,八条导火索。
四个起爆点,八个炸药包,这是前所未有的保险措施,目的只有一个,确保同时起爆。
但是天不遂愿。可能雨太大,炸药太潮,或者雷管失效,导火索熄灭了,河堤离河道最近处最核心的一个起爆点,居然哑火了!
一分钟过去了,没有爆炸,二分钟、三分钟、五分钟过去了,仍然没有爆炸。河堤被炸开了四分之三,就差这四分之一依旧纹丝不动。
两分钟又过去了,不能再等了,否则整个下游和两座水库危在旦夕,再晚了,即使截流成功,也就没有意义了。
张亚明说:“好了,你们等在这里,我过去看一下。”
李皓哲一把将张亚明拉住:“局长,我年轻,这事与您没关系。我过去看看,我学过爆破,这两年也经常搞爆破,怎么也比您强。”
张亚明使劲把李皓哲的手掰开:“你还年轻呢,我先观察一下就回来,如果有问题,你再上不迟。”
李皓哲再次拉住张亚明:“局长,攸关百万人生命,这样来来回回耽误时间。您要相信我,我再拿一个炸药包,过去在原处挖开塞进去就行,一点燃,肯定不会有问题,也用不了几分钟。不要再争了,我年轻,跑得也快,否则就真来不及了!”
张亚明想了一下,闭着眼睛,使劲点了一下头。
李皓哲果然跑得飞快,几个人在后面给他打着强光手电筒,远远看去,就像河堤上的一道闪烁的光影。
三分钟后,李皓哲就跑到了爆**。
李皓哲看了看,然后低下头去,开始猛挖。
张亚明一行人都默默地看着,四周除了雨声风声,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张亚明紧紧地攥着双手,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光影处。
突然间,张亚明的身子一下子僵直在了那里。
张亚明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砰一声惊天巨响,那个光影处突然一团烈焰腾空。
哑火了将近十分钟的导火索被李皓哲再次挖开的一刹那,突然
复燃!
张亚明惊恐万分,眼看着那个熟悉的光影被强烈的爆炸声浪轰然崩推到了半空中。
张亚明想吼叫却怎么也吼不出来,一个拳头猛地砸在满是石块的山地上,他像一只受伤的豹子止不住地在地上翻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