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鹏副省长像被什么吓了一跳,一个愣怔突然醒了过来。
什么声音?像是远处的惊雷,又像是屋内的震颤,蒙蒙眬眬中,杨鹏的意识一时还没有恢复过来。
良久,杨鹏才意识到,是手机振动的声音。
太困了,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看看时间,六点十分。
睡了刚刚二十分钟。
杨鹏猛然一个激灵,赶紧拿起电话。
这个时间的电话,一定有天大的事!
谁呢?
杨鹏看了一眼,再次吃了一惊。
夏雨菲!
杨鹏立即接听。
“……杨鹏,你在哪里?”夏雨菲的声音急切而又慌乱。
“我在临锦,指挥部。”杨鹏完全清醒了。
“五阳铁矿尾矿库,情况紧急,估计在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之间,将会全面坍塌!”
“你在现场吗?”杨鹏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正在往现场赶,大约十分钟内赶到。”
“就是我们上次见到的那座五阳铁矿尾矿库?”
“对。”
“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之内,怎么测出来的?”
“我们现场有人值守监测,据现场查看到的情况,所有垮塌前的征
兆都已经显现,整座尾矿库一小时之内必垮无疑!”
杨鹏一下子呆住了,他见到过这座尾矿库的规模,也知道尾矿库垮塌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巨大险情。如果垮塌,下面的三个村落、一个集贸市场,还有一个规模不小的旅馆。最少也有两三千人,如果不及时撤出,那将会是一场真正的灾难!
杨鹏想到这里,急忙嚷了一句:“雨菲,这不是小事,你能确定在一个小时内必垮无疑?”
“确定!”夏雨菲立即回答。
“雨菲你再冷静一下,还有没有其他的预判和可能?”杨鹏又砸了一句。
夏雨菲没有回答。
半分钟后,夏雨菲发来了一条语音。
杨鹏!所有的险情都出现了!尾矿坝下部已经大面积突起,尾矿库内的垮塌声听得清清楚楚,尾矿库两旁的山崖上已经多处倾斜、爆裂,坝底的渗水四处可见。杨鹏,你还没有睡醒吗?作为一个副省长,你不知道着急吗!尾矿库下面有几千人哪!这么大的事,难道我疯了!你醒醒吧,请不要怀疑我的专业,没有时间了!
夏雨菲在电话里几乎嘶喊起来。
杨鹏一个愣怔,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夏雨菲的反应会这么强烈,情绪会这样激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
手机里继续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夏雨菲在竭尽全力地呼喊着:
杨鹏,为什么不吭声,你醒醒好吗!我没有时间给你打电话了,只能给你发语音。我已经给旅馆和集贸市场,还有三个村子都打了电话,目前只有一个村子里的支书接了电话,其他所有的手机都没打通!我们分公司所有的人都下去通知人去了!五阳铁矿的矿长和董事长直到现在还没有开始行动,这太危险了!昨晚下了一夜大雨,大家肯定都累了,越是这样就越危险,两个村支书的手机居然都关着!还有你的手机,我打了四遍才把你打醒!你必须
马上给五阳铁矿和五阳县委书记直接打电话,让他们紧急动员起来,让老百姓马上撤离,一分钟也不要耽误!还有,今天是逢集日,集贸市场七八点就会有摊贩占地方。旅馆里住的人肯定会有很多,还有不少中考学生也临时住在那里。如果尾矿坝垮塌了,十几分钟内,这些人都会被矿渣泥石流掩埋,一个也跑不了,一个也出不来!没有时间了!与你通话又过去了五分钟,真的来不及了!杨鹏,不要给书记市长打电话,你直接给下面打,必须马上打,真的没时间了,快!一秒钟也不要停留,立刻行动!我到了,杨鹏!你快点儿吧……
杨鹏一直愣在那里,等到手机里没有声音了,才突然大声喊了起来:“夏雨菲,那么危险,你要去那里干什么?快回来,我会马上给他们布置,不需要你冒那么大危险到现场!回来,不要下去,马上回来……”
手机里没有任何回音,猛然间杨鹏才意识到,这不是通话,电话不知在何时已经挂断,这是夏雨菲发给他的语音。
夏雨菲正在用最简单最省时间的方式告诉他情况十万火急,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杨鹏第一个电话直接打给了五阳铁矿李明亮矿长。
李明亮的手机立刻就接通了,但李明亮似乎好半天也没意识到给他打电话的人是谁:“你好,请讲。”
“李矿长,我是杨鹏。”
“杨鹏?……你说,什么事?”
“尾矿库有紧急情况,请你马上安排抢险队伍,立刻派车到尾矿库下游的集贸市场,紧急疏散当地群众,重点是三个村庄,还有那个旅馆……”
“等等,你是谁啊,别嫌我说话不好听,现在是什么时候啊,散布这样不经核实的消息,会给社会造成不必要的恐慌情绪……”
“李明亮,我是副省长杨鹏!你是不是还没有睡醒!”杨鹏不禁勃然大怒,突然一声怒喝。
“……啊!杨省长,抱歉抱歉,我正在刷牙,昨晚忙了一夜,正准备
吃点东西……”
“现在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刷牙吃东西!夏雨菲没有给你打电话吗!”杨鹏愈发怒不可遏。
“杨省长,你先别生气,雨润公司那个老板确实给我打电话了,我已经派人去尾矿库了,估计已经到了,正在核实情况。我一直在等他们的电话,如有异常,我会立刻给你报告,也会立刻采取措施。还有,雨润公司雇的那个工人,其实就是个半文盲,什么也不懂。我了解这个人,他就是我们矿上的残疾工人。他反映的情况,说实话,也未必完全可信。”李明亮大概没想到杨鹏会发这么大的火,慌忙解释道。
“瞎扯!现在我给你打电话,不是与你核实情况,而是给你发布指令!请你立刻放下手头所有事情,通知所有能通知到的人,一是采取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立即就近展开抢险行动!二是运用所有的通信手段,紧急通知危险区域所有能通知到的群众立刻疏散离开!最后再加一条,如果有谁延误时机,造成重大损失,将等同违法犯罪,坚决严肃处理!”
“是!杨省长!”李明亮立刻回答,“你放心,我会马上按你的命令布置下去,放心省长,采取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杨鹏第二个电话打给了五阳县委书记陈宇刚。
陈宇刚一秒钟就接了:“杨省长,我是宇刚。”
“尾矿坝的情况知道了吧。”
“知道了,我已经给镇党委书记和镇长都布置了,他们目前正在去现场的路上。”
“没打电话吗?现场很危险。”
“他们知道,但有两个村的支书和村主任都联系不上,只能到村里直接采取行动布置任务。他们把扩音喇叭都带上了,还有派出所的警车和警报器,也都一起出发了!”
“人多吗?”
“就三个人,镇长、书记,还有派出所所长。”陈宇刚果然非常了解情况,“情况危急,多一个人也不行。本来镇长、书记去一个人就行了,
但他们都坚决要去现场。”
“多久了?”杨鹏看看时间,六点三十五分。
“有十分钟了。”
“有联系吗?”
“一直在联系,村里的群众也有其他的人正在联系,估计有群众已经开始疏散了。”陈宇刚回答得干净利落。
“夏雨菲刚才说,尾矿坝可能在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内垮塌。现在已经过去了快半小时,非常危险了,必须让他们尽快行动。特别是那个集贸市场,据说旅馆里住着很多外来的商贩。”
“我刚问过,外来的商贩大约有七十多家,本地商贩有四十多家,现在正在一个一个通知,让他们立刻只身离开,所有的货物包括牛马驴骡,一律不能带离同行。”
“很好!”杨鹏听了,略略有些放下心来,想了想又说,“夏雨菲也在现场,估计现在就在旅馆附近,说是那里还有几十个学生也居住在附近村里的简易民房里。”
“是的,这个我也了解了。”陈宇刚立刻回复道,“大约有六十多个初中学生,夏雨菲也是刚刚知道这个情况。对孩子们的救援,已做安排,我们会尽全力争取把孩子们安全转移出来!”
“好的,让他们注意安全,决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出问题。”“是!”
“继续保持同他们的联系,有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好的!”
杨鹏刚放下手机,又是一阵强烈的振动。
夏雨菲!
杨鹏一惊,立刻接了电话。
手机里一片忙音,没有声音。
怎么回事?
再一看,夏雨菲的微信在不断跳动。
打开微信,居然有一长溜儿语音信息!
杨鹏,我到现场了,再次告急,半小时之内尾矿坝必垮无疑!现在唯一的期盼就是大坝能多延迟一些时间!
垮塌开始了,尾矿坝已经明显有开裂的迹象!
杨鹏,你给他们打电话了吗?让他们用一切办法,尽快通知到尾矿库下方危险区的每一个人!别的办法都没有用,只有这一个办法,尽快通知!大范围通知!命令式通知!
我们在村子里,看到村子里的人都在疏散转移,但大包小包,村民们携带的东西太多,你一定要让他们尽快逃离现场,什么也不要带,什么也不能带,千万千万!
杨鹏,我们来到的这个村落,居然只有几个村民在转移,大部分村民都不当回事!说这个村子位置高,洪水淹不着,几千年了,这里都平安无事。让上面尽快通知他们,这不是洪水,这是尾矿库垮塌,比洪水可怕一百倍!
杨鹏,这个村里,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村里的干部都到哪里去了!还有,村里的大喇叭呢?赶快通知啊!我们正在一个院一个院地查看催促,但村干部一个也没看到!
……
手机里的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杨鹏看看时间,六点四十六分。
他忧心如焚,思绪轰鸣。
此时杨鹏脑子里完全是夏雨菲急切的嗓音,想象着此刻村里的情景,他突然觉得,有一个好的乡镇干部和村干部,实在太重要了!
现在自己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你一个副省长,总指挥,坐在指挥部里,面对着重大险情,此时此刻竟然束手无策!
面对重大突发事件和重大灾情,极限时刻,能够快速解决问题的关键是什么?除了人民的齐心协力和全力配合,再者就是干部,也必须是干部!
干部的素质、学识、能力、水平、经验、忠诚、胆魄、敏捷度等等,构成了一个干部群体的整体执行力。所谓的政令不出政府门,就是有令不行,有禁不止,政令不通,令行不止,整而不治,禁而不绝等所有问题的集中爆发点,这种种劣行恶性循环的结果,一旦有了大灾大难,大事要事,必然是阳奉阴违,欺上瞒下,偷天换日,祸国殃民!
就像今天这样的一个时刻,政府有没有执行力,领导有没有号召力,干部有没有战斗力,基层有没有推动力,立刻一目了然,清清楚楚!
卓越的将士人人赞颂,人人期盼。但历史给出的最多的经验教训,每当大难当头,大战在即之时,国门之下却是良将奇缺,贤吏旷无!聚集在眼前的则是一堆庸碌之人,逢迎之辈!
纵然身居高位,大灾临头,又奈之若何!
无能为力,无计可施,力不从心,力所不及……
杨鹏接连又打了几个电话,知情的都占线,不知情的仍然毫不知情。
基层干部的优劣高下,关键时刻,同样一目了然,清清楚楚!
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手里的手机再次振动起来。
徐帆书记。
杨鹏停顿了一下,又立刻接了。
“杨省长,我是徐帆。”
“看到了。”杨鹏有些木然地应了一声。
“刚刚接到报告,说是五阳铁矿尾矿坝可能要出事。”
“你们都采取了什么应急措施?”杨鹏突然火冲心头,都大灾临头了,才刚刚接到报告!
“杨省长,事关重大,我刚刚和市长商量了一下。”徐帆书记语速很快地说道,“第一,要求五阳铁矿立即核实情况,如果有问题,立刻向您
报告,并尽快安排救援行动。第二,马上通知五阳县委县政府,让他们立刻做好准备,尽快通知到尾矿坝下的乡镇和村委会。第三,立刻委派市安监局和水利局负责人赶赴五阳尾矿坝实地监测,评估尾矿坝垮塌可能出现的灾情和问题。第四,对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要尽一切努力,把损失降到最低,要确保人民群众……”
徐帆书记有条不紊,层次分明,缜密细致,头头是道的报告,杨鹏越听越火。这样的汇报,若是在平时,若是在杨鹏不知实情的情况下,肯定会大加赞赏,确实是工作扎实,准备充分,严肃认真,及时得力,有责任,有担当,心里也一定会感到十分满意,以至十分感动,立刻就会积极充分肯定,大加鼓励支持。但现在,却让他感到如此的滑稽荒谬,虚伪造作,表面上看忠于职守,兢兢业业,其实根本就是摆样子,走过场,玩花活,欺上瞒下,逢场作戏!
杨鹏一边听着徐帆的汇报,一边打开微信,又听到了夏雨菲发来的几条语音。
杨鹏,据报告,尾矿库两边的山体已开始破裂移动,大面积的滑坡迹象明显,很多地方的石块和泥土开始滑落。尾矿坝已经支撑不住了!
尾矿坝底部已经开裂,大量泥浆在喷涌,尾矿库有剧烈的声震,估计还有五至十分钟!
杨鹏呆呆地听着,愣着,夏雨菲嘶哑的呼喊声,和徐帆书记的说话声搅在一起,显得古怪而又揪心!
杨鹏,立刻通知他们!不要再派人过来了,来了更危险,也没有任何意义!村里的干部终于出来了,大喇叭有声音了,大家都在四处喊话,拼命通知!我们的手提话筒起了很大作用,可惜预备得太少了。你也直接通知他们,让他们通知所有的村民立刻往两旁的山顶上跑,不要回头,不要停留,没有时间了,再不跑,大家都会被活埋的!
这里的几十个学生全部都找齐了,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尾矿坝已经开裂了,估计还有几分钟的时间!
杨鹏!尾矿坝已经垮塌了,估计还有两三分钟的时间!声音很大,像是地震!大部分村民应该都转移出来了,但估计还有很多没撤出来,来不及了!
杨鹏!我已经看到了尾矿坝垮塌扬起的粉雾,天啊……
手机里的声音一下子静止了!
时间是七点十二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