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随机犯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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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孙小圣和李出阳就见到了林政军楼下的这个邻居。

邻居名叫孔垂青,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妇女,四年前搬到绣竹园,三年前死了丈夫,一年前从就职的报社内退,还有一个女儿在外地读书,现在自己独居。虽然算半个空巢老人,但孔垂青有过当记者的经历,性格外向,为人热情,不仅是居委会的干部,也是小区党支部的积极分子。与此同时孔垂青还有个更接地气的职务,就是他们这单元的“门长”,也就是说,这单元里的大小事务都由她负责和反映,街坊邻居也很认可她。

孔垂青认真负责的态度是出了名的,林政军家连续两晚的异常现象就是她发现的。不过她也是有名的话痨,倾诉欲非常旺盛,而且说话容易跑题,常常能把人聊得晕头转向。

“真是辛苦你们了,”孔阿姨把他们领进门就一直喋喋不休,“我们这儿现在是多事之秋,一个杀人案一个入室盗窃,前两天小区门口一个饭馆还发生了煤气泄漏事故,真糟心——这楼盘一看当初就没找大师算过啊。”

“您仔细跟我们说说?”接过水杯的孙小圣朝她挤出一脸笑容。

“煤气泄漏那个,都停业整顿啦。据说什么相关部门都介入了,给他们开单子……”

“不是说那个饭馆,”孙小圣摆手,“说您看见的林政军家的那个闯空门的人。”

“哦,”孔阿姨严肃起来,“我现在就跟你说。”

她告诉孙小圣和李出阳,因为自己是“门长”,又住在林政军家楼下,所以林政军一家非常信任她。在准备出远门之前,林政军特意悄声将出门的消息告诉了她,让她帮忙收一下快递。

所以她可能是小区里唯一一个知道林家连续两晚没人的人。

虽然是出远门,但好在就两天,孔阿姨也没把这太当回事。没想到在林政军一家出门的当天晚上,也就是十月一日国庆节那天,孔阿姨就发现了不对劲。当时是晚上九点多钟,孔阿姨由于吃了一大碗汤圆当夜宵,感觉不太容易消化,便下楼到前楼门前的健身器材处锻炼。出了单元门后她不经意一抬头,就发现了奇怪的现象:四楼的林政军家竟然亮着灯。

林政军走之前特意告诉孔阿姨家里这两天都没人,让她帮忙代收快递,此时他家怎么会亮着灯?孔阿姨的第一反应是他们可能忘关灯了。她本想给林政军或者葛华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这情况,却发现他们街里街坊好几年,竟然只互相留了家中座机的号码,连微信都没互相加过,所以只能作罢。

孔阿姨在小区里遛了会儿弯,又在路上和街坊聊了聊天,回到自家楼前准备上去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钟,而林家灯未熄,似乎更印证了忘关灯的事实,孔阿姨没有多想便上楼睡觉了。第二天她要去医院针灸,为了能早早排上队,她特意不到五点就起床下楼,此时天还没有亮。她下楼后忽然想起昨夜林家可能忘关灯的事,特意扭头又往林家窗户看了一眼,于是就看到了离奇的一幕:林家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掉了,屋内一片漆黑。

孔阿姨很诧异,针灸完回到家时特意上楼看了看林家的门锁,发现并没有损坏,也没有入室盗窃的迹象。她便猜测会不会是有林家的熟人受主人之托,拿了备用钥匙进屋取东西,或者干脆就是借宿。但这些只能等到林政军一家从外地回来才能印证了。

没想到第二天,孔阿姨直接见到那个进林家的神秘人了。

当时也是晚上,大概九点,孔阿姨准备下楼去小区的健身器材处锻炼,出门后忽然听见楼上有钥匙响。孔阿姨警惕性很高,想起昨天林家的异常状况,便顺着楼梯往上走,想查看一下是不是有人在林家门口搞小动作。没想到刚走上几级台阶,她就清楚无误地看见林家门口有个人,正在拿钥匙开门。

孔阿姨赶紧大声问:“你是谁呀?”

她作战经验丰富,这样做一方面是想吼亮声控灯,一方面也可以震慑对方。

没想到四层的声控灯竟然是坏的,但好在这一嗓子把五楼的声控灯给吼开了。借着微弱的灯光,孔阿姨看见那是一个身穿黑衣、头戴黑色棒球帽的年轻男子。

男子好像也吓了一跳,但随后的反应还算镇定,直截了当地跟她说了一句:“我有钥匙。”

孙小圣这会儿打断孔阿姨的叙述:“他当时就说了这四个字吗?”

“对,虽然这话答非所问,但我也没反应过来。后来我想他的意思可能是说他是这家人的熟人吧,要不怎么会有钥匙呢?”

“您接着说。”

孔阿姨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嗐,其实我当时真应该多问两句,但楼道的窗子没关,小风飕飕地吹——我这个腿啊,就怕吹,一着凉,那可能两周爬楼梯都成问题。我就想着先回家去加件衣服,然后就赶紧下楼了,也就没再管他。”

“您确定看见那个人进了林家房门?”

孔阿姨想了想:“我记得是进去了。而且等我加完衣服重新出门,我有点儿不放心,又上楼到林家门口看了一眼,发现门锁并没有损坏,就又下了楼,这个时候发现林家的灯亮了。之前他家可是黑着的,这不明摆着这人进去了嘛。”

“那就应该是了,”孙小圣也表示认可,“您在林家门口时,听见门里面有什么动静了吗?”

“没有。”

“还记得那个男子拿钥匙开门的具体时间吗?”

孔阿姨扬眉想了想:“当时也就九点来钟,因为我是看完电视剧出门的嘛,两集电视剧播完,基本就是这个时间。”

“然后呢?”

“然后我就在我们楼前面的那幢楼下的健身器边上锻炼,又碰上几个夜猫子街坊,聊了聊天,上楼时也将近十一点了。但我还注意观察了一下林家的窗户,发现一直亮着灯。”

孙小圣和李出阳互相看了一眼,李出阳又问道:“这个小伙子……您还能具体给我们描述一下体貌特征吗?”

孔阿姨站起身来,回忆了一下那人的身高,觉得不大稳妥,又把一边坐着的李出阳拽起来,上下仔细打量着:“你多高?”

“一米八。”

孙小圣在一旁撇嘴,他清晰地记得年初时俩人一起去体检,李出阳脱了鞋量出的身高是一米七九。

“比你矮一点儿,但不会矮太多,也就一两厘米的样子吧,身材和你一样瘦瘦的,”孔阿姨说,“那人不戴眼镜,身穿黑不溜秋的衣服和裤子,帽子也是深颜色的,有可能是黑色的,也有可能是别的深颜色,我实在记不太清了。”

“口音呢?”

“本地口音。不过只说这几个字我确实也无法确定,只能说大概。”

“这个人以前您在附近见过没有?”

“说不好,没看清脸。”

李出阳站起身往窗外看了看:“楼道和小区里有没有监控?”

“楼道里肯定没有,小区里我不太清楚。”

李出阳又跑到另一扇窗户前去观望。那是客厅南侧的采光窗户,李出阳顺着窗户望出去,看到的是一片小型绿地和绿地后面的居民楼。绣竹园小区绿化和保洁工作做得不错,虽然楼间距比较近,但小区内景色优美,楼身在阳光的照耀下也熠熠生辉。但随后李出阳发现,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对面楼有一扇窗户却拉着厚厚的窗帘。白天拉窗帘也不能算是什么奇怪的事,主要是那扇窗子和自己所处的这扇窗基本平行,而且那窗帘颜色粉嘟嘟的,鲜艳俏皮,所以乍一看去,显得有些夺人眼球。

李出阳注视观察之际,又发现不知是不是风吹的原因,那窗帘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这会儿孙小圣朝他摆摆手:“一会儿咱俩一起去找,你别在我眼前花儿似的晃来晃去了。”

孔阿姨此时问他们:“你们今天专门过来问我这些,是要找这个人吗?”

李出阳没多想,走到孔阿姨跟前说了这个人和郭玉琼家那起案件的关系。孔阿姨听罢唉声叹气:“郭玉琼家那事我知道,真是倒霉啊,摊上这么个男人。那男的跟郭玉琼结婚后,就是好吃懒做,屁本事没有,脾气倒挺大,成天和郭玉琼吵。这兔子急了也咬人啊,没想到还是到了这一步,唉!”

“您是怎么知道他们夫妻之间不和谐的?”李出阳重新坐在沙发上问。

“我当然知道,我是‘门长’啊,”孔阿姨精神头更足了,一屁股坐在李出阳对面,连比带画地说,“而且林政军家就住在郭玉琼家楼下,晚上总能听见吕昆冲郭玉琼吼叫,还摔东西。我们这是老楼,楼板本来就薄,不隔音的,所以林政军和葛华都向我反映过这个问题,我还帮他们调解过呢。不过调解完也是好一阵子,过一阵子又不行了,好在林政军一家也不是矫情人,楼上楼下住着,后来也包容多了。”

看来刘洵对于楼板传音效果的测试还算准确。孙小圣点点头:“那谢谢您了。”然后叫上李出阳一起准备告辞。

“那个……”孔阿姨似乎想起什么,一改刚才的喋喋不休,有点儿欲言又止。

“怎么了?”

“啊,没怎么,”她干笑了一下,“我就是想,你们其实也应该仔细问问林政军他们家人,我总琢磨他家这事不像是外人干的,会不会是熟人啊?”

孔阿姨思维挺发散,也挺对路,非常具有街道工作者的职业敏感性。孙小圣笑了:“我们现在就去楼上林家。”

林家一家三口都在。

林政军生得浓眉大眼,看上去耿直憨厚;葛华个子比较矮,短发细眉,玲珑秀气。夫妻俩年龄和孔阿姨差不太多,都是五十岁出头。他们的儿子林昭昭年龄却不大,今年九月刚上初中。夫妻俩应该是中年得子,所以对林昭昭倍加宠爱,一听说警察又来访问了,便赶紧让儿子先回到自己小屋里,免得他不安或者恐慌。

不过孙小圣判断,林昭昭虽然此刻在父母面前表现得老实听话,但眼神闪烁得像只兔子,身上小动作也很多,想来也不是多乖顺的孩子,没准儿外人一走就原形毕露了。

林政军先把从老家回来后的大致情况和孙小圣、李出阳讲了一遍。他说回到家后,他先听说楼上那对夫妇之间发生了惨剧,流言四起,楼下的孔大姐突然找到他,说他家那两天晚上可能进人了,并跟他描述了那名可疑男子的外貌特征。一开始林政军以为家里遭了贼,毕竟这个小区以前发生过类似事件,所以非常吃惊,但此时家中已经归置和打扫过一遍,所以只能四处翻看,查找少了什么财物。过不多时,孔大姐又上楼来告诉他,她想起了一个细节,就是案发那天和前一天晚上家中亮灯的事。林政军夫妇惶恐不已,再加上此时发现茶几抽屉里疑似少了两千元钱,便去派出所报案了。

虽然事后证明两千元钱没有被窃,林政军也主动去撤了案,但整件事被蒙上了一层更为诡异的色彩,让一家人想起来就觉得毛骨悚然。

林政军夫妇严阵以待地坐在孙小圣和李出阳对面,空气显得有些凝重。孙小圣笑笑,努力缓和了下气氛:“您说的情况楼下孔阿姨已经跟我们介绍过了,她是个很热心的人。”

葛华还没应声,就听不远处门缝里传来林昭昭一声高叫:“我喜欢吃孔阿姨做的豆瓣酱!”

孙小圣和李出阳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而葛华朝那个方向怒目而视。

林昭昭把门关上,葛华尴尬一笑:“这孩子没规没矩的。”

“没事,”孙小圣回到正题,“你们一家三口是十月三日上午回到绣竹园的吗?”

“对。”

“大概几点?”

“他们俩是八点左右吧,我是九点。”葛华说。

李出阳问:“怎么,你们不是一起回来的吗?”

葛华这才解释说,她其实十月二日就回到本市了,因为她在老家墓地那里觉得不太舒服,再加上人比较迷信,觉得可能是那里阴气太重,或者冲撞了什么,当天下午便先坐长途车回了古城。不过她当晚也没回家,而是顺道回了一趟娘家,在那儿住了一晚,次日九点左右才回到绣竹园的家。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家的老人也说我身体不好,容易惹上脏东西。而且第一站绝对不能回家,那样不吉利。”葛华煞有介事地说。

孙小圣有点儿无语地听着,再次确认:“所以一日、二日晚上您家里肯定没人是吧?”

“是的呀!”葛华摊手。

“那么按照孔阿姨的描述,二日晚上她在你们家门口见到的人是一个二十多岁、不戴眼镜、身材比较瘦、身高一米八左右的青年男子,根据这些特征,你们有怀疑的对象吗?”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

孙小圣没想到两人否认得如此快,他停顿了一下,又问:“你们家的锁是什么样的?”

“是那种最复杂的C级锁,我去五金店专门问过,这种锁除非用电钻之类的工具破坏,否则肯定打不开,万能钥匙也没戏。”

“锁一点儿损坏都没有?”

“是啊。”林政军站起身来,带着孙小圣和李出阳来到门口一起查看和调试门锁,孙小圣发现那门锁果然完好,并且使用正常。

几人重新进屋,孙小圣问:“那现在跟我们详细说一下当时你们从外地回到家后家中的状态吧。”

谈到此处,林政军仍是一头雾水:“可说呢,这真是太奇怪了,我们回来后完全没感觉到家里进了人。而且我们走的时候好像忘了关厨房窗户,所以屋子里有些尘土,回家之后我们就先打扫了一遍,擦擦地和家具,也没准儿就是这样把他的脚印、指纹都擦没了,导致警察什么都没有勘验出来。”

葛华则显得更没自信一些,扭脸问他:“你确定咱们厨房窗户走之前就没关吗?万一要是关好了,是被那个人打开的呢?”

林政军还未答话,林昭昭又从门缝里传出了一句话:“是我爸没有关好,他走之前在厨房抽烟来着!”

这一回孙小圣和李出阳都笑了,林政军也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子,葛华则汗颜地朝那个门缝摆了一个轰人的手势。

孙小圣继续说:“那就是说,目前还没有在家里发现明确的这个人留下的痕迹?”

“是啊,我们听说这件事之后把家里前前后后都检查了一遍,除了之前误以为丢了的两千块钱,实际上什么也没损失。”

“确定什么都没丢?任何财物、细软或者小的物件?”李出阳问。他依稀感觉那个男子来他家不一定是冲着大家都以为的有价值的东西。也许他带走的只是某种对他来说有价值或者有意义的东西,而这东西在家里却不怎么起眼。

林政军和葛华互相看看,似乎都没那么笃定,最后还是林政军说:“你要是这么问,那我们还得仔细再查查……毕竟家里这么多东西和旮旯,之前都有什么也不可能一一记清楚啊……”

孙小圣抬眼去看林家的环境,发现他说的并不夸张,居室虽然不大,陈设和生活用品却是满满的并且摆放得杂乱无章,盘点起来肯定是一本烂账。他们家的户型和楼下孔阿姨家是一模一样的,都是南北通透的两居室,北侧是厨房和次卧,南侧是客厅、阳台和主卧。林政军夫妇住主卧,林昭昭住次卧。而他们家由于杂物过多,明显显得比孔阿姨家局促。

孙小圣望向墙上挂着的一幅很大的全家合照,照片中,林政军和葛华搂着当时还很年幼的林昭昭坐在一张沙发上,沙发的后面还有一个人张开双臂扶着沙发。这个人是个小伙子,身着西装,头发也梳得有模有样。孙小圣定睛一看,这小伙子有二十三四岁,眉清目秀,眉宇间似乎有种超出年龄的成熟和睿智感。

孙小圣用手指着照片中的小伙子问林政军:“这位是……”

“哦,他是我的大儿子,林旭,是个律师。”林政军站起来回答。

“大儿子?你们家是四口人啊?”孙小圣和李出阳都有些意外。

“是啊。”

“……那怎么之前没说啊?”

“你们也没问啊。”

孙小圣和李出阳有些尴尬。随后林政军简单介绍说林旭今年二十六岁,自己在外面和女朋友同居。因为律师工作比较繁忙,不仅经常加班,还得出差,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这次家里去给林旭爷爷办丧事他也没能赶上。

“那这回晚上回家的不会就是他吧?”李出阳觉得这个林旭倒是跟孔阿姨描述的神秘人特征很相似。

“不是他,”葛华答道,“我们事后问过。而且要真是他,楼下孔姐肯定能认出来呀,俩人以前经常碰面的,她还给林旭介绍过对象呢。”

说到孔姐,孙小圣想起来一件事:“你们家出远门这件事,除了告诉过楼下的孔阿姨,还告诉过谁呢?”

“没有了,”葛华说,“我们其实很小心啦,因为之前小区里发生过入室盗窃,所以大家都很谨慎,不敢走漏风声的。”

“家门钥匙呢?有亲戚朋友手里有你家的备用钥匙吗?”

林政军听罢先去看葛华:“我这边肯定没有,你爸妈那边不是有一把?”不过还没等葛华反应,他又补充道,“但事后我们跟老头老太太确认过,他们没来过,钥匙也没丢,更没有借给过别人。”

葛华也回答:“是的。”

这就奇怪了,据孔阿姨说,那个青年男子进林家门时,只跟她说了一句“我有钥匙”,听话音明显是知道林家没人,特意强调自己不是外人的。更何况如果他当时不确定林家是否有人,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打开门进去的。

因为事情有太多反常之处,李出阳只能请林政军和葛华再好好回忆一下,看看之前所述有没有什么纰漏。林政军和葛华只能靠在沙发上苦思冥想。忽然葛华下意识惊呼了一声,引得大家莫名地紧张起来。

“怎么了?”

葛华忙道:“我想起来了,我跟快递员说过家中这两天没人,如果有我家的快递让他放到楼下孔姐那里。”

“可是快递员也不可能有你家家门钥匙啊。”孙小圣说。

“这倒是。他也没有途径接触到我们家钥匙啊。”林政军说。

话音未落,大家发现刚才一直躲在屋里的林昭昭忽然走了出来。林昭昭像只打翻了醋瓶子的小猫一样讪讪地看着大家,目光最后落到父母身上:“……你们说到这儿,我想起了一件事,快递员好像拿到过咱们家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