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钟，孙小圣探组在询问室里开始给小魏做笔录。孙小圣和李出阳主问，樊小超做记录。
但没想到的是，小魏从进了询问室之后就一言不发，只是深深低着头，眼睛看着地面，跟个泥胎一样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啊你！”孙小圣问了半天他那两晚去做了什么，但得到的答复只有沉默，孙小圣烦躁得只想掀桌子。
李出阳相对冷静，把胳膊肘撑在桌面上思考了一会儿，干脆开门见山：“十月一日和二日的晚上，你去没去绣竹园小区？”
小魏好像想起什么，终于抬起头：“你们先告诉我为啥抓我。”
孙小圣便说了绣竹园小区林家被闯空门一事，然后问此事和他有没有关系。
小魏听罢，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也没去过他家。”
“那你那两天晚上在哪儿？”
“……我在河边。”
孙小圣以为自己听错了：“在河边干什么？”
“不干啥，坐着。”
“你为什么有家不回，到河边坐着？”
小魏又不说话了。
“那你说说，你在河边坐着，有什么人能证明吗？”李出阳问道。
这次小魏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但答案仍旧令人非常沮丧：“没有。”
樊小超小声跟身边的两位哥哥说：“这不又是一通幽灵抗辩吗？”
孙小圣瞪了他一眼：“你可算学会一个新词了。”然后他叹了口气，拿手机给小魏照了张相，发给樊小超：“把这个打印出来给苏玉甫，让他去绣竹园给孔阿姨做个辨认笔录，问问她那晚见到的是不是这个人。”
李出阳这会儿接了一个灿灿姐的电话，灿灿姐告诉他，经过他们调查走访，发现绣竹园小区林家所住的9号楼东侧和西侧的电线杆上各安置了一只监控探头，但只有东侧的探头当晚处于开启状态。虽是如此，想要调取录像仍需时间，因为那套监控系统比较老，而且漏洞极多，物业只有一名员工能熟练操作，但那员工回老家办事了。灿灿姐已经督促物业联系，那员工说最晚明晚回到单位协助调取录像。
李出阳挂了电话回屋，发现孙小圣还在和小魏僵持。小魏虽然坚称自己没非法进入林家，但也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明以及不回家的理由。孙小圣问他那些陆陆续续找他的神秘人是什么人，小魏又开始进入装死状态。据他所述，他就是连续两天晚上到城中村附近的运河边游**，困了，就在河边的长椅上小憩一会儿，直到天亮。
“既然你没做亏心事，我们去找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要撒谎逃跑？”李出阳死死地盯着小魏。
正说着，苏玉甫那边传来消息，说孔阿姨很明确地告诉他，那晚在林家门口见到的男子，不是这个快递员。
“这么肯定？”孙小圣一时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她仔细看了吗？”
“看了，说肯定不是。孔阿姨看到的人下巴比较尖，而这个人的下巴却偏方。”
孙小圣和李出阳对视了一眼，都在想这个孔阿姨到底靠不靠谱，这个小魏既有作案时间和作案条件，又暗藏很多古怪，他们还一直觉得非此人莫属呢。
孔阿姨岁数大了，会不会耳聋眼花，或者记忆力衰退？孙小圣也认识这种街坊大妈，热心肠，警惕性高，对你毫无保留，但说出的话总要拿簸箕筛一筛，因为她们的思维总是活跃过头，好些内容都是自己脑补的。
想到这种可能性，孙小圣又有了新策略：既然小魏死扛不说，肯定是惧怕承担非法入室的法律责任。那他们还不如先把郭玉琼家那起杀人案抛出来，告诉他找他的真实目的，只要他愿意作为旁证配合警方工作，也算是将功赎罪，有立功表现了。想罢孙小圣就这么做了，又添油加醋地跟他讲了一些拒不交代和歪曲事实的严重后果，然后观察他的反应。
这一招果然奏效，小魏听了似乎有些释然，身子放松了一些，缓了缓神，说道：“是因为这个啊——你们怎么不早说啊。”
孙小圣一听有戏，喜形于色，看了一眼李出阳，问道：“那这么说，那两晚去他家的就是你了？”
“不是我！”小魏仍旧坚决否认。
孙小圣使劲往椅子上一靠，显得很不耐烦：“你要是想继续扛着，就别表现出开窍的样子行吗？”
李出阳在一旁被孙小圣逗得直乐。
“真的不是我，你们怎么就不相信人呢！再说了，你非得说是我，那你倒说说，我拿他家什么了？那些东西在哪儿？”小魏缩着脖子据理力争。
“那还是继续咱们刚才的问题吧，”李出阳清清嗓子，“既然你没有作案，那为什么见到我们时要撒谎，还要跑？”
小魏定了定神，低声说道：“我以为你们是‘催收’呢。”
“‘催收’？”
原来两个月前，小魏入了“网贷”的坑，从一个非法借贷APP上陆陆续续借了三五千元钱应急用，等到想起要还时，欠款数额竟然高达一万两千元。客服问他是不是想赖账，小魏说手头没现钱，实在凑不上。客服马上发给他另外几款网贷APP，说可以拆东墙补西墙，先对付着还，否则就去找他的亲朋好友要账。小魏只能照做，没想到从此踏上了不归路，一家一家地借，一笔一笔地还，但杯水车薪，还上的永远是小数，总的欠债数额却与日俱增。慢慢地，他已经欠了十几家平台十万余元，而且利息还在每天几千几千地增长。最后他才发现：那些平台的背后好像是同一拨人，故意设圈套让自己跳进去，借钱时连哄带骗地让他写借据、自拍、提供个人信息，最后当欠款慢慢接近他的极限时，这帮人便原形毕露，开始不断地找上门来恐吓他。
“那些找你的神秘人，就是放网贷的人？”李出阳问。
“是的，行话叫‘催收’。他们天天来找我，我都不敢回家了。”
小魏说这些“催收”每次来找他，一开始还装模作样地帮他出谋划策，比如管同事借，管家里要，甚至卖老家的房子，等等。到后来见小魏态度依旧消极，他们便换了一副面孔，进屋就掏出刀子顶着他，问他何时还钱，如果不还钱就如何如何，小魏被恐吓怕了，后来就不敢再接陌生电话，也不敢再回家了。尤其是晚上，他真害怕夜深人静自己躺在**，被突然闯进来的这些人五花大绑掳走，甚至被割掉个肾或者挖走眼角膜。于是他这些天的晚上都不敢回出租屋住，只一人悄悄在河边溜达，等到白天再去找同事借个宿舍休息，如此反复，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你也真可以，”李出阳揉着膝盖上摔肿了的伤口，悻悻问道，“这些话你一开始怎么不说啊？害得我们这一通忙活。”
“我一开始以为你们是‘催收’假扮的警察呢，等到了这儿才知道你们是真警察。一听你们说怀疑我夜里进了别人家，我就以为那家人丢了东西，然后查到了我头上，发现我欠了巨款的事，那我这嫌疑不就更大了吗？再说了，回头你们万一再把我欠钱的事告知我的公司和家人，我就真没活路了。现在既然那家人没丢东西，找我是为了做证，那我当然可以把事实告诉你们了。”小魏低着头说。
看来孔阿姨的辨认没有出错，孙小圣叹气起身，走到铁椅子边把锁打开，冲小魏说：“行了，法律规定民间借贷年利率超过36%的部分无效——你呀，该去法院起诉；要是他们再骚扰你，就到派出所报警，明白了吗？”
“我可以走了？”小魏一时间都忘了抬屁股。
孙小圣话都懒得说了，直接夸张地做了一个恭送的手势。
小魏慢慢起身，想起外面还有“催收”大军的逼迫，反而有点儿留恋此地了，嘟囔着跟孙小圣和李出阳发牢骚：“话说回来，那家人也真是可以，竟然怀疑我。我给他家送了四年快递了，是什么人品他们不知道吗？你们见过有哪个快递员四年如一日这么踏实的……”
孙小圣都无言以对了，您踏实还整这么一出精彩故事来？刚想讥讽他两句，却被一边的李出阳抢了话：“四年？你确定给他家送了四年的快递？”
“是啊，没错，绣竹园是我的老片区嘛，你们可以去小区打听打听，我有没有瞎说。”
“可是林家人说你只给他们家送了两年左右啊。”李出阳问。
“你问的是不是绣竹园9号楼6单元401？”
“对啊。”
小魏站起身来，活动着发酸的胳膊腿说：“唉，那没错，只不过我来的最初两年他家的房子是租出去的，从去年年初开始他家人才搬回来住。之前他家住的是一对小年轻，所以他们才记得我只给他们送了两年快递。”
也就是说，林政军家之前还存在着两位租客。李出阳看着孙小圣：“这情况林政军怎么没跟咱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