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政军和葛华坐在客厅沙发上,脑瓜子都摇得像拨浪鼓:“不会吧,这事不可能跟小刘他们两口子有关吧!”
小刘和小贾曾是他们家的租户,当时两人是情侣关系。推算起来,他们如今都是二十八岁左右的年纪。那时候林昭昭还在上小学,林旭大学还没毕业,林政军也没有退休,为了方便接送林昭昭上下学,他们曾经带着林昭昭在孩子的姥姥家住过两年。当时谁也没想着把这边的房子出租,只是恰巧葛华有个同事家出租房子的租约到期了,正好同事家孩子结婚要用房,同事便把这对和自己相处不错的租户小情侣介绍给了葛华。于是林家便把房子租给了小刘和小贾,这一租就是整整两年。
两人在林家的房子里租住了两年,一直安分守己,和林家人相安无事,从未出过什么差池。这期间林政军负责收房租以及处理一些维修琐事,也和他们处得不错,现在逢年过节,两人还会给他发祝福微信呢。
“这两个人都受过高等教育,好像小贾在银行上班,小刘是什么软件工程师,两人收入都不少的。”林政军介绍道。
“这都没关系,主要是他们二人从你家退租后,你们换锁没有?”李出阳问。
“没有。”
“没有?”孙小圣心里一惊,“心真大,租客走了你家不换锁吗?”
林政军摆摆手:“哎,不会是你们想的那样啦。这小两口我们是熟悉的,人非常老实,和我们家关系也非常好。林旭不在家的时候,小刘还帮忙辅导过昭昭功课呢,到现在我们都有联系。所以他们退租后,我们对他们没有任何顾虑,人家交回了钥匙,我们也就没想着再把锁换了。”
“而且,他们也不知道我们一家这两天出远门啊。”葛华在一边补充道。
“等一下。”林政军听到这儿,脸色忽然变了,掏出手机飞快滑动屏幕。
“怎么了?”孙小圣问。
林政军低目凝眉,点开手机里自己的朋友圈,然后有点儿打蔫地靠在了沙发靠背上。
葛华觉得情况不对,连忙抢过他的手机,发现上面是一条林政军在九月二十八日发布的动态。动态只有短短几个字,大意是其父已经驾鹤西去,他沉痛悼念,希望不负老人家在天之灵云云。林政军这个岁数的人,虽然也有很多人用微信,但基本都是发群聊、玩小程序游戏,真正看朋友圈的其实很少。朋友圈里大多是年轻人的吃喝玩乐动态,中老年朋友是跟不上节奏的。更何况现在儿子辈、孙子辈朋友圈要么把他们分组可见了,要么直接屏蔽了,他们也看不见什么有趣的内容。所以林政军这条朋友圈只有寥寥三四位朋友发了节哀顺变之类的留言。
但要命的是,这些留言者中就有小刘。
葛华看了,虽有些意外,但表现得还算镇定:“这也不碍事吧?你只是说爸没了,也没说咱们会去老家给他办后事啊。”
林政军脑门儿有点儿冒虚汗,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才再次开口:“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前年我给小刘修网,有事没事地和他闲聊过。那阵子我爸已经收了好几张病危通知书了,我就感慨说,这人老了都想落叶归根,他们这些年轻人理解不了。他还跟我讨论如果老爷子被埋在老家,以后扫墓会不会很不方便之类的话,我也记不太全了……”
葛华听罢表情渐渐僵住:“那他也能大概推断出咱们会去外地给老爷子下葬。哪怕算不出具体日期,躲家门口不远处观察也能发现咱们动身出发。”
“可是他们没动机啊,”林政军又摇起头来,“你们说说,两个工作光鲜,平时又没什么不良嗜好的小年轻,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再说了,我们家钱也没丢,值钱的东西也没少,要真是小刘大半夜趁着没人过来,他在我们家干了什么?这说不通啊。”
“等会儿,”葛华忽然一摆手,“我想起一件事来,说不定能回答你这个疑问。”
据她说,小刘小贾这两口子虽说为人处世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曾经也做出过令人大跌眼镜的事。有一次林政军还没下班,小贾说家里电线烧了,插线板都没电了,便自己叫了工人来修。葛华知道后,就先到小贾这边查看,但等她到的时候,工人已经修理完毕,打道回府了。葛华和小贾聊了两句也准备离开,正巧碰见了下班回家的小刘。小刘推门一看地上散落着电线等物,忙问怎么了,小贾便如实相告;小刘接着问工人都修了哪里,小贾告诉他自己一直在客厅玩手机,没注意。小刘听罢如遭晴天霹雳,差点儿背过气去。
葛华充分发挥了中老年妇女神神道道的叙事能力,把这一段描述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另外三人被吊足了胃口,忙问随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我真是大开眼界了,”葛华手舞足蹈,跟魔术变到了**似的,“随后小刘发疯一样捡起一把螺丝刀就去拆主卧的一块线路板。我们都怕他触电了,赶紧拦住他,没想到他一意孤行,愣是把那块线路板给拆下来了。然后你们猜怎么着,那线路板里头,竟然封着一大捆纪念钞!”
李出阳和孙小圣都听傻了:“纪念钞?”
“是呀,小刘一看这些钞票还在,这才放下心来。然后我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才告诉我,这捆钞票是几年前小贾从银行内部买到的,现在升值很多。搬到绣竹园后,他听说咱们小区以前发生过入室盗窃事件,家里的窗户又没安防护栏,怕丢了,思来想去找不到合适的藏钱处,就把这钞票塞到线路板的墙洞里了。”葛华越说越来劲,唾沫横飞,“这男孩看着不言不语的,其实心眼儿挺多的,戒备心贼强,你们说他是不是当初还在咱家里别的地方藏了东西,走的时候忘了,现在趁着家里没人就过来找了吧?”
林政军觉得有点儿牵强:“那他直接在微信上跟我说不就行了吗?何必冒着风险,自己偷偷摸摸来取?”
葛华撇嘴:“人心隔肚皮,要又是什么钞票、金条之类的,告诉你,被你吞了你再不承认,那人家不哑巴吃黄连了?再说了,私房钱这种东西,本来藏来藏去就容易忘嘛,找不到还不敢问别人——很正常。”
林政军意味深长地看着葛华:“你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啊。”
葛华不太自然地笑了笑:“瞧你说的,咱不是分析问题吗?”
林政军此刻点了点头:“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他们已经搬走两年了,现在才想起在你家落了东西,岂不是反应太慢了?”李出阳提出异议。
葛华看着李出阳,一板一眼地说:“小伙子,你还没成家吧?我跟你说,过日子琐事太多啦,家家都是一笔糊涂账。我们从昭昭他姥姥家搬回来这么久,到现在还有很多东西落在那边呢。昭昭他爷爷临死前交代了一堆后事,结果人没了之后,有好多东西都找不到,什么印章啊,看病单子啊,保险凭证啊,弄到现在医院报销这点儿事还没跑完呢!”
“对对对,这么说来是有这种可能性。”林政军越听越觉得有道理,频频点头。
一对以前的租客,在曾经租住的房子里藏了某些值钱的物件,搬家时忘了带走,便伺机过来偷偷取回,听起来虽然有些阴谋论,但林政军夫妇你一言我一语抽丝剥茧后,又似乎有迹可循。关键是这对小夫妻同时具备能接触到钥匙和知晓林政军一家出远门这两大要素,小刘从外貌身形上也很接近孔阿姨描述的神秘人,所以孙小圣觉得也不能轻易排除掉这条线索。
“好,那您把小刘的联系方式告诉我。”
林政军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要告诉小刘和小贾是他们举报的,否则万一查无此事,就太尴尬了。孙小圣和李出阳合计了半天,觉得还是先以访问的姿态联系一下小刘的爱人小贾。首先,她也和楼上的郭玉琼家做过一阵子邻居,借访问的姿态建立起沟通会很自然;其次,如果小刘真的是作案人的话,也能从她那儿探出一二,而且不至于打草惊蛇。
小贾很快接了电话,并且同意配合孙小圣访问。孙小圣和李出阳驱车赶往她工作的银行,那是金融街旁边的一个支行,小贾负责对公业务,时间相对比窗口业务要宽松些。见到两名警察正经八百地来找她,小贾飞快地把他们带到接待区,小声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案子,还要找她这个搬走了两年的租客了解情况。
小贾穿的是工作制服,小腹看起来似乎有些隆起,李出阳给了孙小圣一个眼神,孙小圣问她:“你这是……”
“啊,我怀孕了,没事,你们说吧。”
“那接下来的话可能涉及一起命案,方便说吗?”孙小圣怕万一她玻璃心,惊动了胎气就麻烦了。
“没事,你们问吧。”小贾倒很爽快。
孙小圣便先向小贾介绍了一下郭玉琼案件的大致情况,小贾一开始感到很意外,但与此同时又觉得有点儿事不关己:“我知道楼上那个阿姨,但我们在那里住的时候,她好像还没有结婚啊……而且她搬来之后没几个月,我和我老公就搬走了,所以跟她没什么接触。”
“那你能回忆一下,她是个怎样的人吗?”
“我们上班族都是早出晚归,和她作息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所以没有交集。”
小贾的思路很清晰,表达也滴水不漏,李出阳觉得可能套不出她什么话,便道:“那回头我们也找你老公访问一下,可以吗?”
“我觉得没什么必要吧,我都没怎么接触过,更别提他啦,再说他工作很忙的。”小贾露出职业性的微笑。
孙小圣也笑了:“你老公是小刘吧?”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做访问,听你以前的街坊说的,他们都说你们夫妻俩是很好的人。怎么,你们搬走之后就结婚啦?”
“是啊,”小贾脸上掠过一丝红润,摸摸肚子说,“这不,都快成孩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我还真是挺怀念住在绣竹园的日子的。”
“你刚才说小刘工作一直特别忙,他是做IT(信息技术)行业的吧?国庆节是不是也会加班啊?”李出阳顺势问道。
“是啊,他最近接了一个项目,可累了,这两天都在加班。”
“我听说好多互联网企业都拿加班当家常便饭,不到晚上八九点都回不了家。”孙小圣对李出阳说。
小贾马上苦着脸接话:“哪儿啊,八九点可就阿弥陀佛了,我们家那位要是真忙起来,凌晨到家都是家常便饭。”
孙小圣赶紧接道:“是最近几天吧?我听说,最近互联网行业遭遇寒冬,KPI(关键绩效指标)冲不上去,好多企业都在调整改革呢!”
小贾使劲点头,抬眼看着孙小圣:“对对对,没想到你也知道这个啊。互联网行业就是消耗人,行情好,累;行情不好,更累。”
“那我们也去小刘单位找他聊聊,反正也是这一套,例行公事嘛。能把他单位名称和地址告诉我吗?”孙小圣觉得火候差不多,可以捞干的了。
小贾似乎很认可孙小圣,不仅给他写了老公的单位和地址,还写了手机号,写完之后正好有一单业务找她,她就回柜台忙了。孙小圣出门上了汽车后,问坐在副驾驶的李出阳:“你觉得咱们要先给小刘打个电话吗?”
“别打,直接去找,免得打草惊蛇。听这个小贾说,他最近总是凌晨回家,就很可疑。”
“咱们不打,小贾八成也得告诉他。”
“但我感觉即使小刘真的做了,小贾也不知情。她今天这反应,丝毫没看出有什么紧张或者慌乱啊。”
“有可能,他在线路板里藏钱不也没告诉他老婆嘛。”
“这家伙,感觉是个存私房钱的高手啊。”李出阳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饭团,使劲咬了一大口。
“我也吃。”孙小圣手握方向盘,垂涎三尺地朝李出阳歪歪脑袋。李出阳把裹饭团的纸贴在了他脸上。
两人闹了一会儿,终于到了小刘的工作单位。这是一家在业内小有名气的互联网公司,主做一款海外代购APP和一些企业内部定制系统。公司设在一栋写字楼里,听闻是警察来访,前台职员联系了小刘所在部门的副主管。副主管是个矮胖的男人,看起来很忙的样子,手里一大堆文件来不及交代就脚不沾地地小跑过来。一听孙小圣和李出阳说是来找小刘的,他有些莫名其妙,反问道:“小刘一周之前就离职了,难道你们不知道?”
“离职了?”孙小圣和李出阳都很惊讶,“你确定?”
副主管很笃定,报了一遍小刘的全名和所在部门,跟孙小圣确认后,又说:“也是很突然的事,而且他是直接找主管说的,说完当天就办好一切手续,人走之后就再没有出现过。怎么了?他犯什么事了?”
孙小圣就说有个案子需要他配合做调查,副主管说:“那你们可以给他打电话啊。他离职很突然,我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
“他离职之前,有没有什么反常表现?”李出阳想了想,也只能循例问一些这种问题了。
“反常表现……”副主管抱着胳膊苦思冥想,好像这种事从来不在他的思考范畴之内,不过随后他还是想到了一些内容,“你要说反常,我就记得他在离职之前,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
据他所说,现在想起来,小刘的离职也不是全无预兆的。离职前两天,小刘好像遇到了什么事情,整个人一直处于精神恍惚的梦游状态,不仅手头的任务没有及时完成,甚至连午饭都忘了吃,一直在工位上抱着胳膊埋头思索着什么。第二天这种情况就更严重了,他压根儿就没怎么进过办公室,只在茶水间或者前台接待处附近静坐和转悠。副主管本想前去问问,但转念一想既然他没主动提有什么困难,那说不定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麻烦,可能他自己可以解决。再加上企业里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只要业绩上不给部门拖后腿,个人问题都是小意思,副主管就没去过问。
没想到第三天,小刘就突然辞职了。
“现在看来,也只能主动联系小刘了。”孙小圣对李出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