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孙小圣和李出阳感到座位边似乎有个小火炉，温暖、明亮，但也有种被炙烤的干燥感。金融街总是搞一些类似于这种华而不实的建筑，除了制造光污染和打造一种刻意的高端腔调，一无是处。
等待的间隙，黑咪给孙小圣来了电话，说之前小技术员所说的在吕昆衣服上查到的奇怪的东西其实是一些附着在衣服上的霉菌，但很微量。技术队副中队长吴良睿对此倒并没觉得很反常，毕竟国庆前后下了几场秋雨，衣服返潮也是正常现象。何况案发时吕昆穿的是纯棉衬衣，这种衣料吸湿性较强，受潮后不及时晒干，就容易发霉。
孙小圣向李出阳如是说了，李出阳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刚要跟孙小圣探讨，就发现他们等的人已经走进了这家咖啡厅。
来者是一名戴眼镜的年轻人——林旭的助理，已经跟了林旭两年。当孙小圣第一次与他取得联系并表明目的时，他多少是有些顾虑的，觉得私下里向警方提供林旭的情况，恐怕不太妥当。毕竟他刚刚毕业就进入林旭所在的律师事务所，承蒙林旭诸多照顾。尤其近期他在参加司法考试，中间还少不了林旭的帮忙，万一这种行为被林旭或者事务所知道，自己就很难有立足之地了。
但他经过深思熟虑，决定还是和警方会面。一方面自己也很好奇林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得罪警察。毕竟今后还要吃法律这碗饭，步步为营了好些年，没必要因为维护一个同事给自己埋雷。
李出阳已经给他点好了咖啡。助理拿在手里，尽量保持端正的姿势：“谢谢！”
他所工作的律所离这里并不远，透过宽大的落地玻璃可以瞥见那座办公楼的一角，他下意识地望去，很担心视线所及的某个区域里会撞上林旭或事务所的同事。
这时对面的孙小圣开始提问：“你平时就负责林旭的日常工作吗？”
“是的，他接待委托人的时候我做接待笔录，帮他起草起诉书、答辩书等等。”助理不敢怠慢，但也不过多饶舌，同时也不忘问，“他是工作中犯了什么事吗？”
“没有，是一件和他工作无关的案子，我们要确认他作为旁证的合法性。”
助理略微松了一口气。
“他平常怎么样？”李出阳这样问道，随后又觉得太笼统了，恐怕得不到什么客观的答案，便又补充道，“我是说，现在在所里的工作状态是怎样的？”
“状态挺好的，是我们所非常有潜力的年轻律师，接连打赢了好几个官司，很有上升势头。”助理得空喝了一口咖啡道。
“不过我听说，他早几年好像不是这样？消沉过一阵子？”孙小圣忽然想起之前林州的话。
助理朝上翻了翻眼睛，做思考状：“那时我还没入职，不太清楚，但我好像听说过，旭哥，哦，就是林律师，以前在另一个律所，在那里做得不如意，输了两场很关键的案子，然后才来到我们这里，就突飞猛进了。”
李出阳点点头，把这些内容写在记录本上，又问：“听他提起过他的家人吗？”
“几乎不提。”
“平常他和家人联系吗？”
“也联系，”助理觉得这样表述比较稳妥，“他有时候会和自己弟弟视频，会时不时地托我在出差时给他弟弟带玩具，有时候也会给自己的母亲打电话。”
“哦？跟他母亲联系时，一般都说些什么？”孙小圣问。
助理摩挲着咖啡杯，表情有些暧昧：“这个嘛……他一般看到母亲的电话，都是出去找没人的地方接，不过有时候也会直接接通，说一些家里的琐事，比如你们身体怎么样、家里怎么样了之类的。”
“最近呢？最近也是这样吗？”
“最近？”助理的思路似乎被打开了一些，“最近好像神秘的时候比较多，一般不当着我的面接家里电话。不过这种电话也不多，毕竟他很忙，每天脚不沾地的。”
李出阳认真记下，咬着笔又问：“国庆节那两天，你了解他的行踪吗？”
助理认真回忆了一下，回答道：“那几天他给我正常放假了，我不太了解他干了什么。”
“他有女朋友吗？”
“有的，他们住在一起，但是我没见过。”
孙小圣点点头，拿出一张郭玉琼的照片摆在他面前：“这个人叫郭玉琼，你见过，或者听林旭提起过吗？”
助理小心地拿起那张照片查看，然后很肯定地答道：“完全没有。”
孙小圣随后又拿出吕昆的照片给助理看，得到的答复一样。
见两个警察有点儿失望，助理补充道：“其实旭哥平时很少跟我谈私事的。他属于那种比较高冷的人，不太会跟我们闲聊。不过也不能说他人就不好，如果我们需要帮助，或者有问题请教，他还是很乐于帮忙的，也很热心。”
“你最近感到他有反常的地方吗？”
“反常……没有吧……”
“你再想想，任何细节都可以。”
助理沉思了几秒，略微动了动眉毛：“要说反常嘛……倒是有件事，不过我觉得也不能算反常吧，只能是一般事，只不过以前从未在他身上发生过。”
“哦？”孙小圣和李出阳都下意识地直了直身子，“说来听听？”
助理说，前两天林旭交给他一个案子的文书证据，十几页纸，让他整理出电子目录。当时这十几页纸放在他平时随身携带的一个布质文件袋里，助理拿出来翻阅时，发现那个袋子里还有一样奇怪的东西。
其实也算不上多奇怪，就是一张蛋糕订单。一开始助理以为那是什么案件证据，而且还是原件，特意认真查看了订单内容，发现好像和案子没什么关系后，便去和林旭确认。林旭赶忙要走了那张纸，当时他似乎还有点儿慌乱的样子。以往他从没有过这种反应。
李出阳赶忙问道：“订单上写的什么？”
“就是订蛋糕的单子啊，”助理轻轻回答，随即想起一些细节，“哦，是生日蛋糕，上面还标注要有‘生日快乐’的字样牌。”
“没写对方的名字？”
“没写。”
“是林旭自己订的吗？”
助理认真想了一下，轻微“啊”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很快地答道：“我想起来了，为什么当时我以为那是案件的证据材料，因为订蛋糕者留的姓氏是‘木’。”
木？会不会就是林旭随便给店员留的称呼？孙小圣深度怀疑。
“那上面留电话了吗？”
“留了。”
“是林旭的电话吗？”
“我没有核对电话号码。”
“日期呢？订蛋糕和取蛋糕的日期呢？”
“订的日期好像没有，但取的日期是有的，”助理眼睛闪了一下，“是十月二日的傍晚五点之后。”
此话一出，孙小圣和李出阳都为之一振：十月二日，不就是林旭所谓“回家”的日子吗？如果这个“木先生”就是林旭，那就说明他当晚给某个人过了生日。那么按照林旭的证词，他晚上九点左右就到达了绣竹园小区，监控拍到的人手里又没有拎蛋糕，所以他给这个人过生日的时间，就是五点至九点之间。算上路程的话，这个时间还会短一些，但这并不是关键。关键是：为什么林旭不跟他们说这个环节？如果说了的话，说不定那个过生日的人还能成为他的佐证。
可见，林旭想隐瞒这件事。更直接地说，他想隐瞒这个人的身份。
“蛋糕店叫什么还记得吗？”
“记得大概，好像叫什么‘巴黎’什么的。”
黑咪和樊小超很快查出，市里唯一一个带“巴黎”二字的蛋糕房位于东城某小区的一层商铺，全名叫作“漫巴黎欧式蛋糕房”。他们到达店内核实售货记录时，很快就找到了助理提供的订单信息，然后又翻看了店内的监控视频，在店员的配合下，很快找到了生成这张订单时的监控录像。
一目了然，订蛋糕的人就是林旭，时间是九月三十日的中午。画面里林旭身穿卫衣和牛仔裤，独自一人在玻璃展柜前挑选了好久，才选定了一款粉色奶油镶边的生日蛋糕。
黑咪又在店员的帮助下查阅了这之后的监控录像，却没有查到十月二日林旭取蛋糕的录像。后来经过另一位店员的回忆，蛋糕其实并不是被客户取走的，而是送货上门的。
“哦，这个订单我有印象，这位木先生订完蛋糕一天之后，突然给我们打电话，问能不能把蛋糕送到家里去，可以加钱。”店员在柜台前说道。
“那你们送了吗？”
店员说，本来店里并没有送货上门的业务，但因为这位客户提供的地址并不远，再加上他愿意加付一百元的配送费，所以店里欣然同意。经樊小超查询，配送地址竟然就是绣竹园小区。只不过不是林旭家所住的9号楼，而是11号楼5单元301室，收件人是王女士。
李出阳知道后，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但一时又对不上号。倒是孙小圣，满腹狐疑地坐在椅子上问大家：“如果林旭十月二日晚上就在绣竹园给人过生日——甭管这人是谁，根据他对咱们所说的，他二日晚上就在绣竹园，那为什么还要店员把蛋糕送货上门？自己拎着蛋糕去不就行了吗？”
“有可能是因为有事，来不及到店里去取，所以先让人把东西送过去？他确实也说过，他是晚上九点左右才到的绣竹园。”樊小超说。
黑咪摇头：“那也不对。他说九点多到的是自己家，并没有提这个王女士家啊。按照咱们查的监控录像推断，他的车当晚也是八点五十分左右到的绣竹园附近，他也没时间去一趟这个王女士家，然后再回自己家啊。”
李出阳这会儿终于想起了什么，捅了捅孙小圣：“我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
“走，先去找这个王女士确认一下。”
一小时后，中午十二点左右，孙小圣和李出阳就抵达了绣竹园11号楼的楼下。这幢楼位于林政军家所在的9号楼的南侧偏东一点儿，两楼间距不大，中间隔了一个小花坛。花坛里竖着几排晾衣架，上面晒满了花里胡哨的被子，一个妇女带着孩子在花坛的甬道上玩耍，时不时传出阵阵笑声。
与9号楼不同的是，11号楼的楼道脏乱不堪：楼梯上遍布灰尘，拐角处还堆放着很多矮柜、纸箱子和废旧马桶之类的杂物。如果突然发生火灾，恐怕这栋楼里的住户都凶多吉少。孙小圣纳闷，明明同属一个小区，楼的规格也都一样，怎么内部环境有着如此大的差别？还是说9号楼的管理者责任心强，都是孔垂青那样的积极分子，才把卫生标准和安全防范措施都落实到位的？
更奇怪的还在后头。等他们爬到三楼，发现左侧的301室的门竟然大敞着，客厅的陈设一览无余。
孙小圣和李出阳有些傻眼，他们做过这么多次访问，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孙小圣歪头向客厅看去，发现屋里摆着皮质沙发和玻璃茶几，地板上铺着好些报纸，报纸又脏又破，拉低了整间屋子的观感。孙小圣抬手敲门，然后听见北侧的次卧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门被打开，一个摇动着轮椅的年轻女子出现在了客厅通向次卧的走廊里。
女子身穿一身浅黄色的居家服，长得眉清目秀的，装扮也还算细致，头发一丝不乱地扎成马尾辫，眉毛也略微画过，嘴唇上似有一层恰到好处的唇彩。见孙小圣和李出阳站在门口，她先是朝外歪了歪头，然后抬高声音说道：“是工人吗？直接进去弄就行了。”
孙小圣这才明白，怪不得地上那么脏，原来是在装修，于是赶忙应道：“不是，我们是警察。”
“警察？”女子愣了一下，旋即扭动轮椅上的滑钮，很快将轮椅开到他们面前，然后不无戒备地打量着他们，“警察？哪儿的警察？”
李出阳拿出工作证展示给她看，然后问道：“请问……你是王女士吗？”
女子认真看了证件，点点头说：“我是姓王，不过你们……”
“我们是为林旭的事情来的。”孙小圣直截了当。
“林旭，他怎么了？”女子忽然显得有些不安。
正说着，孙小圣、李出阳身后忽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你们是谁啊？是施工队的吗？”
两人回头一看，是个身穿花衣的中年妇女，手里还拎着两只盛满了水的塑料桶。那妇女上下打量着他们二人，似乎觉得他们不像是工人，刚要说什么，黄衣女子抢道：“哦，他们是律所的人，过来跟我说一个文书的事。”
不等孙小圣和李出阳反应，那女子又朝他们做了一个手势：“那你们进来吧，进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