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圣和李出阳赶紧顺势跟着那女子进了她之前所在的次卧。孙小圣发现,这里的格局和林政军家的一样,也是南北通透的大两居室,北侧为次卧和厨房,南侧为客厅和主卧。女子所在的次卧只有三样家具:单人床、双开门衣柜和一张不大的写字桌,角落里还摆着一些做康复用的滑轮、吊环和腰椎牵引等工具。孙小圣让李出阳坐在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自己从客厅拣了个凳子坐在旁边,面朝着窗前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尽量缓和气氛地笑了笑。
“那是我妈,下楼接水去了,我们这儿现在老旧小区改造,这个楼正通上下水呢,没法用厕所和厨房,水也停了。”女子好像并不很在意。
孙小圣想,怨不得楼道里乱作一团呢。
“啊。”李出阳这会儿发出了一声只有自己听得到的惊讶声,因为他看到了窗户两侧的粉色窗帘。这正是那日在孔阿姨家的窗前,他看到的窗帘。
孙小圣发现写字桌上摆着一个塑料饭盒,里面还冒着热气,赶紧说:“你在吃饭啊?那不着急,你先吃吧,我们去外面等着。”孙小圣说着做起身状——他一贯受女性事主欢迎不是没道理的。
“没关系。”女子并不在意,把饭盒盖上。她背对着窗外的阳光,好像也露出一丝礼节性的微笑,但在阴影中显得不是很清楚。
“上下水改造可麻烦了,”孙小圣还是先用闲聊热场,“我家那会儿改造管道时,家里天天都要留人,我还请了好几天假呢。”
女子很无奈地拍了拍身下的轮椅:“是啊,不过反正我也下不了楼。”说到这儿,她似乎反应过来什么,捋了捋头发,问道:“对了,你们想问什么?林旭怎么了?”
李出阳简单给她介绍了一下案件情况,然后和之前对林旭助理的说辞一样,只是来调查林旭作为旁证的合法性,请她不要紧张。其实他已经大致猜到了女子的身份,她应该就是林州口中,林旭的那个瘫痪在家的前女友。
果不其然,女子很快承认了与林旭的关系,并告诉他们自己叫王翊薇,是高中时搬到绣竹园小区的,从那时起就和林旭成为邻居了。但两人真正交往是在大学,因为恰巧都考到了同一所院校,也就是政法大学。后来她坠山负伤后一直在家休养和做康复,平时靠写点儿文章赚点儿稿费。当被问到写什么类型的作品时,她直截了当地承认是代写论文或者法律方面的作业,有时候还会接律所里的诸如起草文书之类的杂活,这些工作对她来说不仅对口,来钱也快。
“我干不了别的,这是唯一能有的收入。”她直言不讳,目光里透着一丝无所顾忌,“我知道9号楼那个事,全小区都传开了,不过我也不认识那家人。”
谈到林旭,王翊薇说她和林旭在分手后仅仅是保持着朋友关系。因为她身体的原因,两人平时也无法见面,但林旭还是很挂念她,经常给她介绍活干,这也是两人至今保持联系的原因。
“你十月二日过生日?”
“是的。”
“林旭给你订了蛋糕,是想陪你一起过生日?”
“简单来说,是这样的。”王翊薇说到这儿显得不是很自然。
孙小圣尽量小心且礼貌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他不会来我家,因为我爸妈不可能让他进门。我们分手时,两家闹得很不愉快,彼此见面会很尴尬。所以我们约好……”不知为什么,她说到这里忽然说不下去了,微微咬着嘴唇看向地面。
“所以你们约好就在各自家的窗口看着对方,过完这个生日。”李出阳顺势接道。
“是的。”
孙小圣心中一沉,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有几分悲凉。一方面为林旭、王翊薇这种卑微而无奈的庆生方式,一方面也为自己似乎已经全盘崩掉的案情推测。
李出阳却依然保持理智:“那一日那天呢?十月一日那天,你们有约定吗?”
王翊薇说,林旭一早就表示十月二日那天给她订个蛋糕庆生,但没想到一日那天他记错了时间,提前一天回到了绣竹园。后来他打电话对她说,反正家里也没人,就一起多聊会儿。于是两人开着窗子,对着几十米外窗户里昔日情人的身影,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深夜。
十月二日那天也是如此。王翊薇收到蛋糕,在窗前插上蜡烛,然后看着对面的窗子,用电话听着站在那里的林旭给自己唱生日歌,许愿,吹蜡烛,切蛋糕。
也许那晚他们欢声笑语,追忆往事;也许他们相顾无语,泪流满面。人生总是无常,顺应命运,接受残酷,却又想把心中仅存的美好希望释放出来,想必就是这样吧。
“他要结婚了,婚后还要在外地和几个合伙人开律所。说不定,这是他这辈子陪我过的最后一个生日。”王翊薇说到这里,嘴唇微微抖动,根本不敢抬眼看人,可能怕触及谁共情的目光,会禁不住流下眼泪来。
房间里变得很安静。孙小圣这时才闻到王翊薇桌上饭盒里透出的饭菜味道。可能是西红柿炒鸡蛋,也可能是烧茄子,总之那味道一下变得很浓烈。可能是她在他们到来之前,匆匆忙忙用微波炉加热的吧。
“这些林旭没有告诉你们吗?”王翊薇忽然反问,可能也想冲淡一下不太好的气氛。
“没有。”孙小圣说。
“也是啊,”王翊薇自嘲地一笑,“这种事怎么说得出口呢?像小孩子做游戏一样,说出来都会觉得丢人吧。”
孙小圣和李出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说他当时确实在家。如果你们不相信我的话,可以调一下小区监控,也可以查一下我和他的手机通话记录——你们警察不都可以查通信记录的吗?”
“那需要技侦审批,何况他也不是嫌疑人。”李出阳带点儿宽慰地解答道。然后他想起什么,又问道:“那当时你就在窗前,看到林旭家楼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翊薇摇摇头:“好像没有,那个时间,大多数窗户都拉上窗帘了,可能那家也拉了,所以我什么都没看到。”
“十月二日那天你们通电话时,听见他那头有什么异响了吗?”
“听到过一阵,他那头有一段时间背景音有点儿嘈杂,林旭跟我说可能是楼上夫妻打架,没想到是发生了那种事。”
“好。”李出阳把这些内容写在记录本上,认真画完一个句号之后,他给了孙小圣一个眼色,意思是好奇心得到满足了,该撤了吧?
孙小圣准备起身之际,王翊薇忽然又说了几句话。
“其实过这个生日,也是我最后想让他这样陪陪我。我是不是有些‘渣’?毕竟他有未婚妻,”她突然变得莫名不自信起来,念叨着,“但我们从未发生过不该发生的事。我这样,也不可能跟他发生什么,那两晚,是几年来我们距离最近的一次。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孙小圣露出关怀的微笑:“你想多了。我觉得挺好的,挺美好也挺纯洁的。”
“林旭是个好人,你们应该相信他。”王翊薇仰视着已经起立的他们,很郑重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