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圣在副驾驶座位上一直沉默不语。李出阳手握方向盘，边开车边取笑他：“怎么着，知道林旭回家的真正理由之后，是不是心里觉得特对不住人家啊？”
孙小圣瞥了他一眼，没精打采：“你怎么知道这女的说的就是真的？”
“结合整个事件来说，这个可能性很大啊，而且这姑娘有必要骗咱们吗？给伪证做伪证？她吃拧了啊？”
孙小圣想起王翊薇当时确实是在吃西红柿炒蛋，不由得扑哧一笑。
“我也饿了，你请我吃饭吧。”孙小圣抬手看表，已经快下午两点了。
李出阳却说：“不过我倒是觉得，应该再去找一趟林旭。再核实一下他那晚听到动静的细节，现在不是还有一些东西没和郭玉琼的供述对上嘛。”
两人在路边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吃东西的当口，李出阳给林旭拨了电话。林旭表示自己刚刚出差回来，就在租住的房子里，他们可以随时过来。
他们之前已经朝着林旭家的方向开，所以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他家门口。孙小圣敲了敲门，门好半天才被打开。没想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林旭**着上身，下身只穿了一条大裤衩，头发还湿漉漉的，一看就是刚刚还在洗澡。半裸的林旭虽然更显瘦，但身上尤其是腹部和胳膊的肌肉线条很明显，应该是平时坚持锻炼的缘故。
林旭非常吃惊：“你们这么快！我还以为是我点的外卖来了，你们稍等啊，我收拾一下。”
然后不等孙小圣和李出阳回应，他飞快地关上了屋门。
“这家伙怎么看着比你还白啊？白嫩嫩的小脸。”孙小圣不满地跟李出阳说。
不一会儿工夫，林旭穿着宽大的T恤衫和运动裤重新打开房门，把孙小圣和李出阳迎了进去。
他租住的房子是这个回迁小区里普通的一居室，大开间，阳光充足，视野上也很豁亮。客厅里还弥漫着沐浴露的香气，放眼看去，屋内摆着简约又不失讲究的复合材质家具，桌上地下一尘不染，电视机还开着，里面正在播放电视购物广告。
几人刚进屋，林旭点的外卖就到了。他把饭摆在茶几上没动，关了电视，又从冰箱里给孙小圣和李出阳拿了矿泉水，然后问他们有何贵干。
“你吃吧，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边吃边聊。”李出阳把矿泉水放到一边说道。
“你们吃了吗？”林旭也不客气，边说边打开塑料饭盒，孙小圣瞥见那里面是宫保鸡丁和米饭。
“我们吃了，过来是想跟你核实几个问题，也省得你再跑队里一趟了。”李出阳边说边四处打量着他这间居所，发现唯一的一间卧室关着门，客厅的茶几和电视柜上也没什么杂物。虽说这个小家看起来五脏俱全、井井有条，但似乎还是有那么点儿奇怪。然后李出阳抬头朝身后的背景墙望去，才想起什么，问道：“你女朋友不在啊？”
“她不在，国庆节加班来着，领导就给她补了几天假，她回老家去了。”林旭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饭一边回答，看上去是饿坏了。
“我们侧面核实了一下你在笔录里跟我们说的情况，也找到了王翊薇，她证明你十月一日和二日晚上确实回了家。”孙小圣一点儿都不像对女性事主访问那样循循引导，上来就单刀直入。
林旭夹菜的手略微停了一刻，但很快又夹起一块胡萝卜，飞快放入嘴里，用咀嚼回应孙小圣的话。在窗外阳光的映衬下，他那张俊朗明净的脸有些刺眼，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们过来是想再核实一下案发时的几个细节。”李出阳说道。
“哦？是什么呢？”林旭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他。
李出阳拿出几张纸，做出要问笔录的姿态：“能跟我们说一下，你十月二日具体是在几点钟听见楼上有打架的动静的吗？”
林旭把筷子放在饭盒上，显得有些困惑：“不是说了吗，是晚上九点半左右。”说完他又很快补充道，“我只是说大概，具体的不确定。”
“你确定是这个时间段吗？”孙小圣问。这个时间显然还是有问题，因为按照郭玉琼的供述，此时她还没有到家。
林旭斜着眼睛寻思了一会儿，反问：“怎么？是跟案情有很大的出入吗？”仿佛预料到这两个警察不会给出明确答复，他又马上接道：“容我再想一下。”
孙小圣往沙发上靠了靠，看着林旭认真思考的模样，又瞅了眼那份被他吃了一半的饭菜，目光最后落在李出阳身上。李出阳正趁这个工夫誊写笔录表头。
“怎么样，想起来了吗？”孙小圣问道。孙小圣觉得和这个林旭对话，必须时刻占主导权，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林旭轻轻摇头：“具体的时间我真是说不太上来，你们也知道了，那晚我一直在和翊薇通电话，也许记忆有误差吧。”
“有误差的意思是，还是在九点半左右？只不过这个‘左右’的范围更大些？”孙小圣还是紧紧围绕着这个问题发问。
“是的。”林旭想了想答道。
这会儿刚刚一直伏案的李出阳抬起头，问林旭：“那你那天晚上九点三十分左右，听见楼上有电视机、广播或者其他功放设备传出的声音了吗？”
出乎他们意料，林旭竟然答道：“可能有吧，我也没仔细听。”
孙小圣马上说：“你上次不是说没听见吗？”
李出阳也觉得奇怪极了：“上次我问过你同样的问题，你说没听到。”
林旭此刻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上次吗？连我自己都记不太清了，不过现在认真回忆起来，我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那几声男人的吼叫声上了，所以可能你们所说的这些声音是有的，但被他们打架的声音掩盖了吧。”
孙小圣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不需要你分析，只需要你告诉我们，你，听没听见这类声音！”
林旭少见地迟疑了一下，随后调整气息，说道：“好像是听见一些其他的声音。”
孙小圣和李出阳对视了一眼，两人还未再次发问，林旭倒主动答道：“好像是电视的声音吧。”
“哦？电视的什么声音？我是指，哪类节目的声音？”李出阳不露声色。
林旭顿了顿，最后说：“我没听出来，只是依稀听见一些。”
“你上次怎么不说？”
“本来就记得不是很清楚，”林旭好像故意有些轻描淡写地说道，“再说了，如果真的每个问题都能一次回答清楚，也没有做二堂、三堂笔录的必要了。”
还是那个充满自信目空一切的林旭。孙小圣从心里升起一股压不住的反感，呼吸都不觉急促了起来。李出阳也被噎得没话说，不太爽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急着表达什么。虽然心中对他有万般疑虑，但不管怎么说今天的每一项工作进展，都在慢慢坐实他的证人身份，所以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孙小圣依然认为要查林旭。不仅仅是查他和郭玉琼之间的关系，还要查他这个人本身。他觉得林旭的古怪之处在于，虽然提供了一份看似确凿可信的证词，结合他前后的表现，却很像是在特意迎合郭玉琼的供述。所以他才会在细节上不断地闪烁其词、模棱两可，为的就是和郭玉琼的供述达成高度统一。
他的目的，应该是要帮郭玉琼脱罪。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和郭玉琼是什么关系？他是怎么获取案件信息的？为什么又掌握得不那么全面？
孙小圣认为，他和郭玉琼之间一定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关联点。所以他和李出阳找到刘洵，商量调取郭玉琼通信记录的事情。调取长时间的通信记录需要审批和操作时间，所以他们先到看守所拿到了郭玉琼的手机，通过本机查找案发当晚以及次日凌晨郭玉琼的通话记录。他们希望在那里面找到林旭的电话号码，但结果很令人失望：郭玉琼只在凌晨给银行打过一次电话，可能是想查询自己或者吕昆的存款账户。除此之外就是在六点钟左右拨打的报警电话，并没有别的呼出号码，同时，也没接到过任何来电。
手机里只能查看一个月之内的通信记录，他们也没有在记录中发现林旭的号码。不过手机的通话记录可以逐条删除，也不能完全说明两个人就没有联系过。
目前来看，郭玉琼日常通话不多，记录中除了一些垃圾来电，就是和吕昆以及小区里一两个聊得来的街坊之间的通话记录。除了通话记录，郭玉琼手机里的应用程序也很少，只有微信和两三个看新闻的应用程序，而且里面的记录和缓存都被删掉了。不知道是案发后故意为之，还是平常就有定期清理的习惯，孙小圣和刘洵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确认这些。
“郭玉琼家有座机，通信记录调取了吗？”孙小圣问。
“技侦那边批了，还得一周左右才能调出来。”
听了孙小圣的怀疑，刘洵沉吟道：“你是说他们楼上楼下住着，可能会比较相熟，林旭有帮郭玉琼做伪证的动机？所以郭玉琼在案发后，会联系林旭，然后借着他家当晚被闯空门的事情，冒充那个贼？”
“也有可能那个人确实是他，他没有冒充，只不过他在家里的时间段，和郭玉琼杀人的时间段不一样，他并没有完全掌握案件信息，所以两人所说的案发时间才会不一致，细节上也有出入。”孙小圣说。
“但他家楼下那个姓孔的阿姨不是说他家晚上九点以后一直开着灯吗？”
“咱们之前一直有一个误区，就是：开灯即家里有人。其实现在想想，灯确实是人为开的，但如果人暂时离开家，灯没关，这种情况也很有可能存在啊。”孙小圣眨眨眼睛。
刘洵紧皱的眉头松了松，一想也是。林旭可能当晚九点左右回了家，在家里为对面楼的前女友过了生日，随后有事情临时出门，等到回来之后，已经是深夜。这时候楼上的郭玉琼已经杀死了丈夫，她为了给自己获取有利的证据，下楼找到林旭，求他帮忙给自己做证。虽然两人达成了协议，案情细节却没有对好，配合上才会出现一些瑕疵。
但这样的话，同样也有两个问题亟待解决：第一个便是当晚林旭临时离开家后，去了哪里？第二个依然是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身为法律工作者的林旭，是出于什么目的和心态，甘愿为一个看上去只是自己家邻居的中年妇女以身试法做伪证？
说到第一个问题，孙小圣和李出阳同时想到了一个人：王翊薇。林旭会不会是到家和她联系上之后，觉得电话联络远水解不了近渴，直接去11号楼找了她？
虽然这显然与王翊薇提供的证词相悖，但不失为一种可能性。王翊薇说自己从未与林旭近距离接触过，她父母也对林旭很反感，这些不一定是实话，很可能她已经与林旭达成合谋，在帮他圆谎。真实的情况可能并没有王翊薇说得那样拧巴和复杂。王翊薇的父母也许并不反感林旭，并不会阻碍他上门给女儿过生日。甚至也有可能，林旭有条件把王翊薇带到楼下，带到外面，两人找了一个私密场所，切蛋糕吹蜡烛，过了一个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意义非凡的生日。
“玩得够开的啊，”孙小圣和大家讨论到此处，意味深长地笑笑，“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大律师有两把刷子。”
“你想哪儿去了，只是过个生日而已吧。”李出阳虽然对孙小圣的过分脑补嗤之以鼻，但下意识地也认可了这种可能性。
刘洵此刻说道：“那再和那个王翊薇家里确认一下？”
“还是不要了，”孙小圣恢复正色，摆摆手道，“如果他们商量好了，肯定会统一口径，而且咱们也没办法查实。我觉得还是按照我的思路，好好查一查林旭与王翊薇之间的关系，以及林旭与郭玉琼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