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洵计划明天带着小白再去看守所给郭玉琼做笔录,此刻便开始准备讯问提纲,孙小圣和李出阳便回了自己办公室。不一会儿工夫,黑咪那边从医院传来消息,说已经查到了当年林旭和林昭昭发生车祸后的就诊记录。记录显示:当时林旭无大碍,只进行了简单包扎,而林昭昭股动脉不完全破裂,输了大量血浆才捡回一命。因为时隔较久,当年的主治医师已经不在医院,只能从病案室查到这些信息。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起车祸与王翊薇有关。
孙小圣与李出阳都有些焦躁,现在越来越多的线索都在向林旭靠拢,慢慢撑起了他证人的可靠性。但与此同时,林旭身上又有太多的谜团没有解开。比如他对案情反复无常的描述,他和王翊薇扑朔迷离的关系,以及王翊薇那条神秘消失的朋友圈动态。他们在隐藏什么?和案件到底有没有关系?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李出阳坐在椅子上抬眼问站在面前的孙小圣,“林旭当年突然跟王翊薇分手,不是因为第三者,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
孙小圣一屁股坐在李出阳桌子上,居高临下地朝他眨眼睛:“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必须要纠结一下,”李出阳很仔细地说,“如果林旭做伪证,就得详查他和郭玉琼的关系。但如果像现在这样,根本查不到两人的任何关联点,就说明两人可能不是直接有关联,而是中间有什么人作为纽带。而直接参与帮助林旭做伪证的人,就是王翊薇。所以我猜测,会不会是王翊薇和郭玉琼之间有什么关系,在郭玉琼需要帮助的时候,王翊薇找到林旭做了一个局,要保她。”
孙小圣觉得不太可能:“但是两人已经分手了啊,都好几年了。而且林旭有现女友啊,他有必要为了前女友,冒险去做这种违法的事情吗?一旦事情暴露,律师执业证肯定是要被吊销的,他饭碗就砸了。”
“你见过他的现女友吗?”李出阳瞥了孙小圣一眼,又看看探组其他成员,“很多人都提起过他的现任,却从没有人见过,包括咱们去他家时,按说两个年轻人的小天地,一定会摆着很多双方的照片的,但咱们一张也没见到。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意思?”灿灿姐觉得后背都被他说凉了,“你是说大家口中,包括林旭自己口中的这位现女友,根本不存在?”
“这还不好说,昨天我和孙小圣去他家时,我看到他家电视背景墙和沙发后面的墙上,有几个挂相框的螺丝钉,但是那上面什么都没挂。我猜测,会不会是林旭不想让咱们知道什么,便把上面的照片都摘掉了。”
孙小圣想了想,好像是有这种可能性。林旭开门后发现是他们,借口还未准备好,又关了好一会儿门。正常人的做法都是先将客人迎进去,而不是将人晾在门外。孙小圣当时只是以为林旭孤僻傲慢,除了发发牢骚也没当回事,现在想想,的确可疑。
“好事不瞒人,瞒人没好事。”一旁的苏玉甫总结道。
王木一这会儿发话了:“二位哥哥,你们不会以为,林旭的现女友,其实就是王翊薇吧?俩人还在偷偷好着?”
灿灿姐把一瓣橘子塞进她嘴里:“想什么呢,王翊薇那个样子,上下楼都不方便,怎么会一会儿住在家里,一会儿又去和林旭同居?”
苏玉甫也说:“是啊,再说王翊薇就住在绣竹园小区,俩人要真好着,林政军夫妇也不会不知道吧?那个林州也应该知道吧?”
王木一大口嚼着橘子,仍旧坚持观点:“万一这是个大局呢?大家都参与进来的那种。”
“还大局,你以为‘狼人杀’啊?”
“没错,人越多,瞎话的漏洞就越多,就越可能被戳穿,毕竟人心难测啊。而且像林政军、葛华这种的,凭什么帮着儿子给女朋友圆这种谎?他们躲着王翊薇还来不及呢。”灿灿姐很不认可。
苏玉甫也说:“就是,退一万步讲,就算林旭真的没跟王翊薇分手,他凭什么管这种事?郭玉琼又不是王翊薇的妈。”
此话一出,孙小圣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李出阳也猛一抬头。
两人都明白对方有话说,孙小圣急忙道:“你先讲。”
李出阳沉着气组织了一会儿语言,然后说道:“我在想,林旭当年和王翊薇分手,理由其实可能很简单。首先他们之间没有第三者,王翊薇也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他也很爱王翊薇。所以说,他们相爱最大的障碍,还是来自林旭父母这边。林旭只不过是在她和自己父母之间,重新做了一下选择。”
“为什么重新做选择?”王木一问。
“因为很简单,他觉得必须要尊重父母的意见了。”李出阳答。
“那就是想通了呗,觉得父母说的对,王翊薇只会是他的累赘,所以才借着父母的由头甩了她。”灿灿姐有点儿不爽地说。
李出阳眉头皱得极紧:“不,和王翊薇没有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系?”大家都被他绕晕了——李出阳平时说话很少这么拐弯抹角的。
“车祸。这场车祸,重新定义了他与父母的关系。”孙小圣说。
晚上整个探组集体加班。王木一先后给林旭、郭玉琼的户籍地派出所打了电话,让对方详细查询了两个人之前的户口迁移记录,终于从里面找到了一些关联点。
两人早年都在省内的一个叫作溪沛县的地方居住过,细算起来,是二十三四年前。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首先林旭家住在省城,而郭玉琼住在离省城还有百余公里的乡镇上。而且后来溪沛县建了很大的工业园区,只有一小部分居民选择原地回迁,很多人拿了拆迁款之后,都去外地买房了。而那里离古城只有数十公里之遥,再加上古城这十几二十年来迅猛发展,已经成为二线城市,所以很多溪沛人都陆陆续续来古城安家落户。苏玉甫和小白老家就是溪沛的,绣竹园小区里也有很多业主或者租户是溪沛人。
孙小圣紧接着又让苏玉甫联系了溪沛县公安局,查找当年林旭和郭玉琼住在溪沛县时各自属地派出所的电话。郭玉琼家当年的乡镇已经重新规划,一部分变成了军区,一部分变成了林区,范围和名字都改了,当年的属地派出所也早就撤了,查起来有些难。但林旭家旧址的省城派出所还在,孙小圣让苏玉甫传真过去介绍信和工作证,准备明天带着李出阳到那里出一趟差。
他们翌日一早出发,中午之前就赶到了溪沛县城。
由于有溪沛工业园的经济带动,县城发展得还不错,虽然马路上秩序有些混乱,建筑也有点儿杂乱无章,但总体还是挺繁华的。他们用手机地图导航绕了好久,终于找到了那个隐藏在市井当中的小派出所。这个小派出所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墙面斑驳破败,和周围乳胶漆味泛滥的各种时髦商铺形成鲜明的对比。还未停好车,孙小圣就接到了刘洵的电话。
“郭玉琼还是死扛,不承认赌博也不承认咱们推测的案发时间。”刘洵显然刚才在讯问时大为光火,此刻说话还是气鼓鼓的,“哦,对了,她家座机的通话记录已经出来了。暂时还没有发现她跟林旭联络的迹象,手机的通信记录还要等几天。不过从座机通信记录中找到了一些她和彩票站票友的联系记录,这还只是近三个月的,我让小白继续调,最多能调半年的。”
孙小圣瞅着面前漆已经快掉光的派出所牌子对刘洵说:“她不认也没关系,会有人替她说实话的。”
孙小圣和李出阳在溪沛县城派出所里找到了负责和他们对接的民警。民警是个姑娘,听闻他们要找二十多年前的管片民警,就说那民警甭管是谁,现在肯定不在所里了。这里现在资历最老的民警也不过十余年所龄,再往上捯,不是退休离职的,就是调到外单位的。孙小圣拍着胸脯说没事,只要能查出去处就行,他们再想办法。
姑娘跑前跑后地打听了一阵子,然后给了他们一个电话,说这老民警姓周,以前负责过林政军家旧址的辖区。不过他几年前就退休了,好在就是溪沛人,偶尔还会来所里报销看病单子,应该不会离得太远。孙小圣千恩万谢,出门便给周警官打电话。
周警官声音苍老,一听就是老烟枪,听闻古城有同行找他,估计还以为自己以前挂的某个逃犯被抓到了,兴奋地在电话里大叫。然后他告诉孙小圣他现在正在河边钓鱼,他们要是着急可以导航过来找他。
这个导航可是坑了孙小圣和李出阳,老周钓鱼的地方是个野塘,地图上根本没显示,虽然离得不太远,但他们七拐八绕愣是找了两个钟头才找到地方。老周为了等他们一直在塘边不敢动窝,此刻低血糖都快犯了,听闻他们不是为逃犯的事而来,仅仅是调查以前他辖区里的住户,兴致大减,人也显得没精打采起来。孙小圣赶紧屁颠屁颠地给他上烟。
“林政军?葛华?林旭?原来镇子上砂轮厂里好像有个叫葛华的,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位啊?”老周狠狠嘬着烟说。
李出阳想起林政军和葛华以前都是工人,觉得有一定的可能性,便给他拿出了林家三口人的照片,想了想,又觉得成人后的林旭老周未必见过,便重点指着林政军夫妇给他看。老周对着照片微微摇头:“时间离得太远了……认不清了……”
“那这个人您听说过吗?也是溪沛的,当年住在矩镇上。”李出阳又掏出郭玉琼的照片。
“没见过。”然后老周面向孙小圣、李出阳,反问,“怎么,你们到底想问什么?”
“关于这个葛华,您有什么印象吗?您是怎么知道她的?”孙小圣想,既然他只依稀认得葛华,那也只能从这儿说起,要不然他们也没理由继续站在这里了。
老周好像脑力透支似的抓着头发:“哎呀,是呀,我怎么对这个人有印象呢?你得容我想想,”说着他又坐在了小马扎上,歪着脑袋凝视着一大片墨绿的池塘,似乎又找到了当年在职时侦查破案的劲头,眉毛都连在一起了,“我得好好想想啊……你刚才说了一句什么,好像让我想起了一件什么事……”
“哪句话?”
老周一时没应,好一会儿才开腔:“啊,就是你说的,刚才那个叫郭什么的住的镇子,叫什么镇来着?”
“矩镇。现在是军区,镇上好些人都迁到省城或者外地了。”李出阳答。
老周拍拍脑门儿:“啊,那应该就是这个镇子,溪沛县里名字只有一个字的镇子就这一个,当年出过一档子事我记得,和你们说的时间也大概吻合。”
“什么事?”孙小圣和李出阳都有些兴奋地看着他。
“一起煤气中毒事件,死了好几个人呢。”
老周说,二十多年前,那个本来寂寂无闻的小镇忽然发生一起震惊全县的煤气中毒案。当时县公安局派了好几十人的警力去增援调查,老周作为协办民警,虽然没去现场,但多少也了解一些,而且事后还从别的方面算是给这事善后了。
但他对此事的记忆也仅仅停留在自己所说的善后上。简单来说,就是当年煤气中毒死了一家四口,好像是一对年轻夫妻和公公婆婆。但当时这个妻子已经怀胎八个月快要临盆了,煤气泄漏时她单独睡觉的房间关着门,所以一时没有死,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她入院后的第三天,医生发现其已经出现宫缩,羊水也破了,看来是胎儿要出来了,便赶紧给她实施了剖宫产。
因为一氧化碳中毒也会给胎儿发育造成影响,所以很多医生都没对孩子抱太大希望,但没想到她生下的男婴竟然非常健康。
孙小圣和李出阳听至此,都觉得天灵盖嗖地一凉,头发都立起来了。而老周接下来的话,更像平地惊雷一样震撼。
老周说,那个煤气中毒的女人一直没有苏醒,身边只有一个堂姐照顾。孩子肯定是没办法抚养的,便辗转把孩子送给了砂轮厂的一个女工。那女工据说患有多囊卵巢综合征,而且还是比较严重的那种,医生断定她很难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她一直想和丈夫收养个孩子。而老周就是帮他们给孩子办理户口的民警。
这个女工好像就叫葛华。这也是老周至今对她的名字有印象的原因。
老周一口气说完,见面前两位刚才还口齿伶俐的年轻警察都没了话,目光也游离了,歪着脑袋问他们怎么回事,是不是解锁了什么大案要案。
“那个……那个那个,”孙小圣说话都不利落了,肚子里有千百个问题往外冒,最后只出来一个,“那个煤气中毒的孕妇,是不是叫郭玉琼?”
老周俩手一摊:“我都说了,我对那边的人不熟悉,他们不是我那片的,也可能早先知道名字,后来忘了。”
“那……那个女人后来苏醒过来了吗?”李出阳直勾勾地盯着老周。
老周摇摇头:“好像被她姐姐接回去没多久就死了。也没准儿是在医院就被拔了管子了。人都那样了,醒来的概率很小吧?”聊到这里老周才转过弯来,“怎么,你们这是帮人认亲呢?刚才照片上那个小伙子,你们觉得是那个姓郭的女人生的?那不对啊,那姓郭的也不应该那么老啊,当时生孩子的时候,应该也就二三十岁吧?”
说着老周又管孙小圣要过来郭玉琼和林旭的照片,拿在手里使劲对比,嘴里嘟囔着说:“这感觉也没多像啊!你们弄清楚了吗?”
李出阳最先缓过神,跟老周讲了他们的猜测,那便是郭玉琼后来侥幸苏醒了过来,一直活到现在。而她之前昏迷时诞下的男婴,也就是后来的林旭。林旭通过多方查找找到了她,为了方便照顾,还把她接到了自己周围居住。
让林旭发现自己身世的,就是那场车祸。
当时林昭昭需要输血。
而林旭血型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