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听到了人的惨叫声。
佐一郎忽而转醒。
叫声是那样遥远,换作平时,他应该不会注意到。
他甚至不确定,那究竟是不是惨叫。
因为近日睡眠变浅,他才醒了过来。
睡在佐一郎身旁的千绘睁开眼睛。
“怎么了?”
她问佐一郎。
“你睡吧。我有点不放心,过去看看。”
佐一郎跟千绘打了招呼,爬了起来。
来到走廊。
走几步再拐个弯,便是羊太郎的房间。
他走过转角。
刚转过去,佐一郎便看见了两个男人倒在羊太郎房门口的走廊上。
佐一郎狂奔而去。
一看便知,两人均已毙命。
因为他们的脖子已被扭成活人不可能摆出的角度。
其中一人明明趴在地上,面孔却对着天花板。
两人都是死不瞑目。
佐一郎开门望去。
室内空无一人。
羊太郎已经溜出去了。
可这两个人怎么就没喊一声呢?
不,他们也许是喊过的。
恐怕吵醒佐一郎的,正是他们的惨叫。
问题是——
两个身经百战的老手,怎会如此轻易丢掉性命?
寻常人的臂力,绝无法将人的脖子扭成这样。
这需要多大的力量?
两人怀中都藏有武器——匕首。
其中一人遇袭时,另一人为何没能拔刀进攻?
这意味着两人几乎是同时殒命。
其中一人的脖子竟被扭得与肩膀平行。
——哦!
佐一郎心想。
歪脖的那个应是当场毙命。
然后在下一秒,或是与此同时,另一个人的头也被向后扭转一百八十度。
然而,真的有人能使出这样的攻击吗?
佐一郎抬头望去。
天花板被卸下了一块,露出一个方形的窟窿。
他躲在了这儿?
佐一郎不禁呻吟。
被关在房中的羊太郎肯定是爬上了天花板,来到了那两人的正上方。
然后突然发动了袭击。
但刚才的声音,真是他们中的某一人发出的惨叫吗?
听着很耳熟。
“是加津雄吗?”
他心想。
直到此刻,佐一郎才厉声疾呼。
“快起来!”他喊道,“津川,两个看门的死了!”
他高喊着跑过走廊。
冲向加津雄的房间。
他拐了个弯。
刚转过去,便刹车了。
双腿发软。
只见羊太郎站在加津雄房门口的走廊上。
鲜血满面。
空气中充满了酸而温热、黏腻恶心的气味。
分明是血腥味。
羊太郎用右手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刀。
正是加津雄买来的刀。
他的左手提着什么东西。
圆形的骇人之物。
羊太郎咧开殷红的嘴。
微微一笑。
他的嘴在动。
“咕唧咕唧……”似在咀嚼。
至于他在咀嚼什么,佐一郎很快便反应过来了。
羊太郎笑看佐一郎。
“佐一郎啊——”羊太郎说道,“你也知道,我这人向来是言出必行的——”
他喃喃道。
“他好歹是我孙子,却放狗激我……”
他忽地抬起左脚,向前迈出一步。
佐一郎动弹不得。
“他还踹我肚子。”
右脚迈进。
佐一郎仍动弹不得。
他已被羊太郎的目光完全钉死。
羊太郎自顾自点着头。
“活该掉脑袋啊——”
他笑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呀?”
羊太郎微笑着说道。
某种东西在佐一郎的脑海中炸开。
忍耐早已突破极限。
佐一郎惨叫起来。
声嘶力竭。
几乎与此同时,高亢的声音在佐一郎身后撕裂了空气。
分明是女人的尖叫。
“千绘!”
佐一郎回头望去。
“快跑!”
一声大吼。
奈何千绘无法动弹。
她仍穿着睡衣,看着回头的佐一郎后方,目瞪口呆。
映入眼帘的景象,显然超出了她想象的极限。
“呃!”
佐一郎呻吟起来。
“呼咻!”
声音在佐一郎身后响起。
佐一郎转身面向羊太郎。
但羊太郎已经行动起来了。
向千绘疾驰而去。
快如鬼神。
佐一郎被掀飞到一旁。
“千——绘——”
羊太郎大叫一声,随即用提着加津雄头颅的左臂抱住千绘。
然后沿走廊一路冲去。
臂力骇人。
“久我沼先生!”
就在这时,三名男子现身,挡住了他的路。
其中一位,正是之前戴墨镜着黑西装的人。
毕竟是深更半夜,他此刻并没有戴墨镜,但仍穿着一身黑西装。
“黑西装”是从羊太郎房间那边过来的。
他许是听到了动静,先冲去羊太郎的房间,看到了尸体,随即赶了过来。
羊太郎猛然撞向走廊侧面的挡雨板。
挡雨板被撞飞,落到院中。
羊太郎抱着千绘,冲向庭院。
光脚踩上落地的挡雨板。
千绘虽是女子,但终究是成年人。羊太郎抱着一个成年人一跃数米远,这是何等惊人的弹跳力。
羊太郎回过头来。
“津川!”
佐一郎喊了“黑西装”一声。
“出什么事了?”
被唤作“津川”的“黑西装”问道。
“快把千绘抢回来!”
佐一郎喊道。
此时此刻,全家上上下下都赶了过来。
他们将羊太郎和千绘团团围住,却个个呆若木鸡。
“呼呵!
“呼呵!”
羊太郎打量着四周的人,笑了起来。
只见他将右手握着的刀刺入左手提着的加津雄头颅的口中。
然后高举用刀穿起的头颅。
苍白的月光倾泻在羊太郎身上。
他大幅挥动右手。
加津雄的头颅被甩了出去,飞向空中。
咚!
佐一郎立于外廊,而头颅刚好落在他脚下的泥土上。
“加津雄!”
就在佐一郎嘴唇扭曲之时。
“咔啊啊啊啊啊!!!”
一个自外廊下到院子的人举着匕首,朝羊太郎扑去。
羊太郎却纹丝不动。
直到那人逼近,羊太郎才身形一闪。
他向前迈了一步,将早已高高举起,反射着月光的刀猛扎向那人的脸。
那人停住了。
羊太郎一拔刀,那具身体便落于泥地上。
千绘发出刺耳的尖叫。
“千……绘……
“千……绘……”
羊太郎用骇人的声音唤着千绘的名字。
津川已然下地。
“矢崎,”津川对身边那个举着匕首的男人低声说道,“送死去吧。”
矢崎咬紧牙关。
“×。”
矢崎冲了上去。
津川同时行动起来。
比矢崎略慢一拍。
“呵!”
矢崎挥舞着右手,扑向羊太郎。
羊太郎却保持左臂抱着千绘的姿势,漫不经心地将右手握着的刀挥向矢崎。
咔嚓!
令人作呕的声音传来。矢崎握着匕首的右手的手臂连同衣袖一并落地。
但在手臂落地之前,津川已从侧面踢中了羊太郎的太阳穴。
体重与速度尽数汇入脚板,干净利落。
津川吩咐手下攻击羊太郎,硬生生造出了一个可乘之机。
换作常人,挨了这一脚定会当场昏厥。
羊太郎却没有倒下。
“呼咔啊!”
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口水,趁着踢中他太阳穴的那只脚还在空中,挥刀劈了过去。
“咝……”
津川后退半步。
刀尖划破了津川的右脚。
但津川并未因此罢手。
电光石火间,他换了一条腿,以左脚攻去。
羊太郎后退闪避。
然后顺势一转身,抱着千绘冲向月光下的庭院。
朝着后院而去。
飞一般地掠过半空。
身轻如燕。
他的动作如空气般轻盈,叫人感觉不到他体重的存在。
羊太郎的睡袍下摆在他身后飘扬舞动。
“逃了!”
“啊!”
汉子们紧追不舍。
其中一人甚至拔了枪。
“别开枪!”
津川边跑边喊。
羊太郎杀不得。
也不能误伤千绘。
用刀攻击,还能避开人的要害。用枪则不然,除非有出神入化的枪法。
羊太郎停下了。
转过身来。
他抱着千绘,喘着气,笑了。
“当年就是在这儿吧,佐一郎……”
他喃喃自语。
那个自称“寒月翁”的老翁,也在同一个地方说过类似的话。
榆树之下。
羊太郎背靠树干,笑了起来。
“就是这儿,你还记得吧?”
鲜红的舌头钻出羊太郎的嘴唇。
长得惊人。
他用那条舌头舔去沾在脸上的血水。
又将打横抱着的千绘挪到身前。
左手自千绘身后绕去前方,将人搂住。
千绘仍双脚悬空。
“千绘,千绘……”
千绘的尖叫惨不忍闻。
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唯有千绘和羊太郎的声音在院中回响。
佐一郎形容扭曲。
红色的小蛇沿着千绘惨白的大腿内侧一路爬下。
分明是血。
“动手!”佐一郎高喊,“杀了他也无妨!”
然而,无一人扣动扳机。
尽管羊太郎已淡出本地政坛,但久我沼兴业的实权仍大多掌握在他手中。
在场的众人对此心知肚明。
就算佐一郎这个做儿子的发了话,他们也不敢立刻照办。
真要开枪,也得一击毙命,否则千绘就死定了。
岂能轻举妄动。
一旦有风吹草动,羊太郎就会将手中的刀扎进千绘的喉咙。
“喀哈!”
濡湿的声响传来。
羊太郎从嘴里吐出了什么东西。
竟是一条粉色的长舌。
比方才又长了几分。
浓重的阴霾浮现在他脸上。
比月光投下的阴影更浓,更深。
阴影徐徐蠕动。
“呃!”
津川不禁呻吟。
因为他意识到了那蠕动的阴影究竟是什么。
是兽毛。
羊太郎的脸上,长出了兽毛。
“呜噜呜呜呜呜……”
羊太郎咆哮起来。
嘴唇翻起。
露出的蜡黄犬齿已然变长。
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那是何等触目惊心的景象。
在场的人皆大惊失色。
他们的表情仿佛在说“犬神附体竟可怕如斯”。
宿主的肉体在犬神的作用下出现兽化现象……这简直闻所未闻。
“保持人形的宿主表现得好似野兽”倒不稀奇。可即便亲眼所见,也难以相信肉体本身会发生那样的改变。
“牵狗来!”有人吼道,“赤丸!快牵赤丸过来!”
有人发足狂奔。
朝向拴着赤丸的地方。
“哦咕……”
羊太郎喊了一声,弯曲双膝,身体蜷缩。
然后一跃而起。
弹跳力惊人。
他仍搂着千绘,单靠双腿的弹力翻转身体,将右手握着的刀刺入离头顶近两米的榆树树干中。
又以握刀的右手进一步拽起千绘的身躯,脚踢树干。
远远望去,还以为他是起跳后直接蹿上树了。
他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攀上了榆树最低的粗枝。
悠然立于其上。
这已然不是常人能够完成的动作了。
更何况,他的右手还握着刀。
只见他冲向枝头。
因羊太郎的体重向枝头转移,树枝向下弯曲。
当树枝弯至极限时,羊太郎弯折膝盖,激起树枝反弹。
枝条猛然抬起。
唰!
枝叶作响。羊太郎和千绘的身体立时浮上布满苍蓝月光的夜空。
他们跃过佐一郎的头顶,飞上邻近的榉树。
枝丫上的羊太郎再次行动。
跃起。
动作堪比猿猴。
羊太郎的睡衣在夜色中飘扬。
嗒。
羊太郎落在了主屋的屋顶上。
一落下便以四肢撑地。
羊太郎却仍从背后抱着千绘。
他用刀疯狂划向睡衣。
摆动身躯,脱下破烂不堪的衣袍。
沐浴在月光下的全身发出蓝黑色的幽光,仿佛湿了一般。
羊太郎的全身长出一簇簇兽毛。
地上的所有人将其变化看在眼里,呆若木鸡。
眼前的景象骇人无比,却兼具诡异的美。
“嗷——”
来到下方的赤丸冲着屋顶低吼一声。
然而,羊太郎眼里早就没有它的位置了。
“拿梯子来!”
有人大喊,几个弟兄连忙去寻。
羊太郎征伐着,狞视天际。
看着月亮。
疯狂扭动。
大幅扭转全身。
渗入兽毛的月光如水花般溅入空中,璀璨夺目。
狂喜正要降临那具肉体。
“啊啊——”
千绘喊道。
也不知那是痛苦的哀号,还是终于涌上肉体的快意汇成的欢呼。
羊太郎龇牙咧嘴。
朝天昂首。
对着月亮,将嘴张到最大。
仿佛肺部能越过喉咙,直视月亮。
他号叫着。
“嗷哦……”
那是欢喜的呼号。
就在这时——
羊太郎朝天张开的嘴里,冒出了一个阴森恐怖的东西。
一个黑色的东西。
它随着羊太郎的欢呼自其口中缓缓钻出,接触外界的空气。
那是黑色的野兽下颌。
还有黑色的野兽鼻尖。
羊太郎的下巴许是脱臼了,开口大到令人难以置信。
眼看着狗头即将钻出他的嘴,现身于月光之下。
狗的皮毛被羊太郎的体液打湿,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这是一种怎样的结构?
又是一种怎样的现象?
钻出来的狗头显然比羊太郎的喉咙更粗,比他的嘴更大。
它究竟是如何出现的?
那狗似乎在羊太郎的喉咙处不断实体化,并试图往外爬。
“我看到的都是真的——”佐一郎喃喃自语,“真有那样一个人!他根本就没有消失!”
声音发抖。
狗的头已完全钻出,连前爪都伸出来了。
羊太郎的号叫已然停歇。
却继续疯狂扭动。
最终,他的嘴里钻出了一条大黑狗。
那狗抖了抖身子,坦然环视地上的人类。
深邃的绿色狗眼中,**漾着与月亮相同的光芒。
那是凶兽特有的眸色,饥渴而哀伤。
只见它骤然张嘴。
苍白的月光落于锋利的森然獠牙上。
咻!
似有一团蓝色的火焰滑出它的嘴。
枪声响起。
拿枪的弟兄在地面开了一枪,许是认定枪弹不会击中千绘与羊太郎。
狗却岿然不动,也不知枪弹有没有打中它。
它就这样在屋顶悠然奔跑起来。
赤丸也以同样的速度在院中奔走。
跑到屋顶尽头时,狗仍未减速。
飞身一跃。
落在几米外的院墙上。
沿着墙头飘然疾驰起来。
“快追!”
有人喊道。
“带着赤丸,追上那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