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離

第一百一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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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暫時沒辦法去天界,兩人就在這小城裏找了個住處,他們扮作尋常夫妻,又帶著個剛剛滿月的孩子,根本沒有人懷疑,租下一處房屋,打掃清潔,燒火煮飯。

風兒也算是活了三世,在人間更是曆經兩世,如今雖然暫時沒法聯係青訣,心中固然慌亂,麵上卻滴水不漏,每日除了照顧小繁玉就是練劍。

與風兒不同,這般平靜的歲月,對於繁玉來說十分難得,他每每看著風兒抱著小繁玉,都覺得歲月靜好,竟漸漸生出些不願離開的念頭,隻是從未在風兒麵前提過。

風兒劍法已是有了小成,這天下午天氣晴好,她見小繁玉睡了,來到院中空曠之處,反複琢磨一招“一葉迷山”,始終不得訣竅。

耳中忽地聽到一聲笛音脆響,看到繁玉站在一旁,手中捏著一支青色竹笛,橫笛輕吹。

這種竹笛材質很普通,價格也便宜,但聲音清脆,笛音漸起,輕靈悠揚,竟是她十分熟悉的曲調。那曲子她曾常常聽,風兒隻聽了一小段,就知道這曲子定是決眉常吹的那首,她眼眶一熱,隻覺得胸口熱乎乎的,定了定神,轉身繼續練劍。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笛音幫助她開闊心胸的原因,卡在原地許久不得寸進的一招,今日卻使得格外順暢,風兒有了進境,心中十分歡喜,又練了兩遍才收劍回鞘,抹了抹額上汗珠,笑盈盈朝繁玉走了過來。

繁玉看她收了劍,也將竹笛放下,出聲道:“何苦這麽勤奮,尚不知何時能去天界,何不趁這機會多多休整,你又要照看孩子,又要練劍,屬實太辛苦了。”

風兒知道他關心自己,柔軟一笑道:“雖然暫時無法去尋師父,但若是盡快提升劍術,日後總能幫到師父一些。何況現在青訣聯係不上,我總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沒辦法安心休息。”

繁玉看了風兒一眼,眉尖微蹙。他並不喜歡風兒提及青訣,垂頭將竹笛收好,忘了眼小院,院子裏晾了一排衣服,有兩個大人的,還有一小串小孩子的。不遠處是房東留下的大魚缸,風兒捉了幾條魚放在裏麵養著,偶爾燉條魚,魚湯鮮美得連小繁玉都搶著喝。

另一個角落裏拴了兩頭羊,一大一小,大的是頭剛剛生產的母羊,小繁玉的大半口糧都出自它的身上。

此外,那石桌子上散落著一些針線活,並茶壺茶杯,牆上曬著兩雙長靴,門板他剛剛修過,木頭是新買的……繁玉第一次修大門,感覺自己竟然還有幾分木工的天分。

他的目光從這些東西上掠過,滿眼都是自己和風兒生活的痕跡。這是他越來越喜歡的生活,因此乍然聽到風兒說要去找青訣,不由得便覺得落在身上的陽光失了暖意,帶了兩絲冰寒。

繁玉盡量放緩語氣,板著臉問道:“我想問你一件事情。”

他半晌沒有說話,此時語氣一本正經,風兒略有些懷疑地看他一眼道:“你說。”

“上一世,青訣對……對莫離做了那樣的事,你還記得嗎?”

風兒點頭,表情也沉重下來,語氣裏帶著些許懷念:“他騙了我。”

“是。”

“我那個時候隻顧著惱怒他騙我,瞞著我熒惑之力的事情,可事後想想,或許那個時候我太激動了,才會一時衝動。”

說起陳年往事,兩個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風兒身上的薄汗被風一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你別驚訝,我那個時候隻是想著他對我原來一開始就有別的想法,從來沒有想過,他其實從始至終,都以誠待我。”

“他瞞著你,你還覺得他待你有誠意?”繁玉忍不住問道,喉頭輕顫,似是不能相信。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是熒惑珠,生生世世都是。若他真的有意害我,早就將我交給昊鳳,更別提他一直教導我好好修煉,早日成仙……說起來反倒是我不爭氣,總想著玩鬧偷懶,才使得那一日我沒能成仙,還被昊鳳和雲幽所害。”

風兒看了繁玉一眼,見他沉默不語,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

“你難道一點都不恨他?就算是青訣對莫離很好,可,可我聽說你第一世的時候,也是被他所害。”

風兒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原諒青訣,努力不去想第一世的事情。她心裏對此事極為避諱,想不到會被繁玉冷不防揭開傷口,登時便覺得心痛難言。

然而如今說什麽也沒有用,那時候自己是熒惑珠,青訣是天界神尊,兩人才見了一麵,沒有感情,青訣為維護天界秩序,又受天君旨意,奉命前來殺她……

風兒嘴角向下一癟,心裏哼哼了幾聲。如果她一早恢複記憶,絕不會讓青訣靠近自己。然而現在,二人一起又經曆了這麽多的事情,她早已無法去恨他。

就聽繁玉哪壺不開提哪壺,非要追著問:“這可是奪命之仇,你當真毫無顧忌?風兒,我知道你向來心大,可哪怕再想得開,你能與一個曾經殺過你一次的人朝夕相處嗎,隻要有一回想起來,你心裏難道不難過?”

他這話說得不可謂不狠了,風兒心裏一苦,暗想繁玉定是早就看不慣青訣,隻是礙著她前陣子失去記憶,又需要青訣庇護,繁玉又打不過他,這才不得不退讓。如今青訣不在,自己已經恢複了全部記憶,也虧得繁玉能忍,憋到此時才把心裏話都問出來。

畢竟她沒辦法欺騙自己的心,哪怕知道他曾經傷害過自己,走了這麽長的路,輪回了三輩子,看到青訣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地動心,這時候,她反倒是最想得開的那個,無論什麽過往,都願意放下了。

風兒沉聲道:“當我知道自己是熒惑珠的時候,便更加明白了青訣在使命與情感抉擇下的痛苦。”

就見繁玉聞言呆呆看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氣,僵在那裏。好半天才重新活過來,木訥地走到石桌旁,渾身僵硬地坐了下去。

饒是風兒已經與他熟得不能再熟,見他這樣失落,也覺得心裏不忍。她見繁玉眼中空空落落,忍不住拍了拍他後背:“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有出息?”

“你一直都是這般沒出息,還用我覺得嗎?”

繁玉冷冷回她,抬了抬手,風兒立刻殷勤地將石桌上的茶水端給他,繁玉喝了一口,順了順氣,轉開頭不願意看她,而是盯著繩上的一排衣服發呆。

風兒順著他的視線望了一眼,隻當他又往旁的方向聯想,忙安慰道:“我不是因為幫你換洗過尿布才不喜歡你。”

繁玉渾身一僵,緩緩轉頭看他,脖子發出哢吧哢吧的聲響。風兒吐了吐舌頭,明白自己說錯了話,縮起脖子跟隻烏龜一般,老實坐了下去,賠笑道:“是我多嘴了,你別生氣。”

繁玉冷笑,惡狠狠地瞪她。

他這個人其實簡單得很,概因為從出生起,就始終被囚禁在天界那高不勝寒的宮殿之中,身邊所見之人除了隨身侍從,就是每次固定救治的病人昊鳳。

偶爾見到青訣和雲幽,都是沒有什麽話,彼此淡淡看上一眼,隨後各自離開。

還是孩子的時候,他身邊的侍從有願意陪他玩鬧的,很快都會消失不見,從此在天界失蹤。他這才漸漸明白過來,不肯再對侍從用心,那些侍從也一個比一個聰明,一個比一個害怕他。

到了最後,留在身邊的隻剩下花似雪一個,直到他認識了莫離,這小花妖膽大包天,恬不知恥地說要做他的朋友。

她沒有食言,可她也並沒有能夠堅持多久,哪怕厲害如青訣,都沒能保住她,繁玉每每想到莫離從誅仙台上躍下的那一幕,都會覺得心口疼痛,無法忍耐。

但現在,莫離,或者直接叫她風兒,在他眼前好好地活著,不僅如此,還口口聲聲說她原諒了青訣。

她怎麽可以這麽輕鬆地原諒,甚至不願意給他一點機會。

他已經明白了,風兒說得這般清楚,隻剩下沒親口對他說,她深愛著青訣。

歎這一世,自己還是來晚一步,繁玉惡狠狠衝她呲牙:“我怎麽可能不生氣!你自己說說,你多麽讓人失望。”

“是,是,我最讓你失望了,我懺悔。”風兒縮頭縮腦,特意嬌聲撒嬌:“對不起嘛,繁玉仙尊,是我不懂事,是我又傻又笨。”

“你是最傻最笨!”繁玉眼皮跳動,聲音卻已經聽不出多少怒意了,往屋子裏麵一指,“既然如此,你就好好照顧本少主,去看看我醒了沒有,有沒有餓了。”

風兒笑著稱是,一蹦一跳進了屋子,過了一會兒把小繁玉抱出來,手裏還拎了個碗,看樣子是準備去擠羊奶。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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