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隔着屏风,所以朦朦胧胧看不清楚,瞪着眼睛盯了好半天,也只能看清一双黑色的靴子,还有衣衫下摆随着行走缓缓飘动。林宛初眼睛都要看得酸了,只看到在场宾客里有不少人忙不迭地上前问好,口口声声叫的是:“宋公子。”
林宛初有些不服气,好歹她才是今晚的主人公,却无端端被这人抢了风头,肚子里酸了一会儿,想到此人是自己的未婚夫婿,又慢慢平复下来,在屏风后面走来走去,很想站出去仔仔细细把那宋清诀瞧上一瞧。
谁想到大概今日并不凑巧,正要转出去,就见面前那一桌的人呼啦啦站了起来,将宋清诀围了起来。
听他们口音并非本地,大概都是远路而来,又人人长得水葱一般鲜嫩,打扮得更是不俗,大家瞧见他们将宋清诀围起来,都没有多想——毕竟他是那般神仙人物,认识的人也当皆是如此人品。
那姓鹤的女子明明是在道喜,脸上却甚是死板,更像是在对上官汇报的下属,殷殷说了一会儿,林宛初细细听来,似乎是些生意经,什么哪里有良田,哪里又有美玉,不知道背对她的宋清诀是什么表情,但林宛初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得甚是没意思。
又见一个说话声音柔柔的女子巧笑倩兮:“宋公子上回帮过夕颜,我正无以为报,如今借着林小姐的正日子送上贺礼,还望不要嫌弃。”说完打开一个小小的玉盒,那盒里珠光宝气,林宛初还没看清是什么,就又被合上。随后听到宋清诀清声道:“甚好。”
这声音温和动听,像是山涧里吹起的洞箫,勾得林宛初眉毛一挑,强行忽略猛地跳了一下的心脏,分辨出那道话音里颇有些满意,不像是收了贵重礼物满怀欣喜,有些淡淡的表扬意味。
果然送礼的女子脸上显出一点激动,还未来得及再说,又被人挤开。
林宛初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将宋清诀众星捧月一般围了起来攀谈,全然不顾旁人目光,心里一叹,打算转开回去内院,眼看着要走,那身材颇为高大的男人忽然弯下腰同宋清诀说话,倒终于显出人群之中那人的一半背影来。
只看到此人一头头发如乌云一般披在身后,顺滑像瀑布流水,风儿心里无端端地一跳,又有些疼痛。
只是一个背影而已,连面貌都没能看清,就隐隐显出一种雍容气度,风儿重新趴在屏风上,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一瞬不瞬盯着那个背影。
她看着那年轻男子似在认真听旁人说话,偶尔微微点头,看着看着,眼睛里酸酸涩涩,心口有几乎要撕裂的疼痛。她眼里蓄了泪,怕被人瞧见,忙不迭地朝着后面廊上走去,走得太急,在转角处差一点撞到客人,勉勉强强行了礼,匆匆道:“未曾注意这里有人,惊扰了客人。”
那人也并不生气,微微笑了下才问道:“无妨。”
林宛初听他声音年轻,像是什么时候听过,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随后后退了一步。倒不是此人长相骇人,而是无比熟悉,像是曾经见过。
此人眉目如画,眼睛清澈无比,仿佛装了漫天星光,他站在她面前,眼尾无辜地下垂,嘴角却微翘,看着便是一副好相处的模样。
林宛初忍着惊奇:“我叫林宛初,不知公子是?”
繁玉想要说话,终究是没有回答她。正如他想要同她结识,却最终丧失了那份勇气。
他觉得这样一次又一次的遇见,对自己或许是种甜蜜的折磨,可对于如今的林宛初而言,却并非什么好事。他执着地想要结识她,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执念,但何苦要因为自己打扰到旁人的宁静呢。
繁玉静静地看着林宛初,对于凡人而言,百年转瞬即逝,于他来说,却是一瞬。
算一算日子,其实他们做朋友的日子也并不如何长久,但只是这么短的一段时光,带给他的回忆里,痛苦的时间要更加长一些,只需短短百年,他又会因为她的生命快要结束而感到疼痛,而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再经历一次那种疼痛。
只是这样想了一下,繁玉便觉得受不了。他的魂魄带着前生的记忆,使得他没办法忘记,所有人都像是重新开始了,唯有他不是,唯有他,永远地被留在了那段往事里。
林宛初,林宛初,这个名字多么好。
繁玉静静摇了摇头,朝旁边让了一步,前厅的丝竹之音传了过来,不远处有林家的侍女寻找着自家的小姐,繁玉看着林宛初有些抱歉地对着自己点了点头,随后加快脚步离去。
他努力地深深呼吸,才没让自己哭出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林宛初不知道这人为什么没有接自己的话,但是有人在唤她,她便急匆匆地走了,快要转过廊角的时候她还回头望了一眼,看到那个公子还在看着自己,一双眼睛里似是装满了悲伤。
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眼神呢,明明他们甚至并不相识。
林宛初走后,繁玉靠着廊上的木栏站了许久。
刚刚勉强挂在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绷了一张脸在风口里发呆,直到有一个一袭黑衣的俊朗公子走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都撞见了,怎么又不肯搭话?”
繁玉冷了眉眼不搭理他,云夜像是习以为常了,眼里装了些许感同身受,想了一会儿又问道:“你都不准备再和她相认了吗?虽然她不记得咱们了,但重新当朋友,也未尝不可啊。”
繁玉轻声道:“我只是觉得累了。”
他抬起眼睛看了一眼云夜:“凡人的生老病死,还有喜怒哀乐,我都不想去感受了。我们的一生太过漫长,留在记忆里的东西那么有限,我已经累了,也害怕了。”
他紧紧抿着唇,眼圈却已经红了,云夜听他这样说,似乎有些不满地低了头,半晌才道:“你既然这么想,又为什么好不容易来见这一面,枉我还特地躲开,把这机会让与你。”
他说完,竟是有些负气地当先走了,繁玉看着云夜的背影,似乎出了神。他想起琉璃幻境之中那成片成片的芍药花,想起许多年前的相识,想起刚刚的擦肩而过。
林宛初,宛如初见,若就此不见,唯愿各自安好。
园中的风吹来一片片红色的花瓣,落在繁玉恰好伸出的手掌上。
他低头轻轻亲了一下那花瓣,背过身走远。
相逢即好,不必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