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跑去哪里了,叫我们好找。”
“出去转转。”
林菀初转过头,风吹得落花阵阵,日头渐渐落了下来,头顶天空碧蓝如洗:“刚刚拐角那里的人……”
“小姐,你碰到什么人了吗?”
林菀初摇了摇头,接过侍女递来的冰湃过的红果子,“咔嚓”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口茶水,慢悠悠往阴凉的地方走。林老爷曾经中过举,如今虽然不当官,但因为在字画上造诣颇高,在城中很有名望。有这样的主人家,院墙里也建筑得颇有意趣。沿墙种了高高低低的树木,挡住大半的日头,但也并不会因此阴冷,只因为那些树木错落有致,留出恰到好处的空隙,因此园中也明暗区分开来,一束束阳光落在绿葱葱的花树顶端,又从树木的缝隙中洒下来,形成大大小小的光斑,伴随着微风不断地晃动……
“小姐,刚刚太太嘱咐您去偏厅见一见来为你庆贺的各家夫人小姐,我们找了你好半天了。再喝一口消暑的茶水吧,您的脸还红着呢。”
林菀初不太喜欢和那些小姐太太们打交道,但也不得不听母亲的话,随便喝了口茶水就同侍女一起去了偏厅,这一待便是半个下午,等到把人都送出去,日头都偏了西。
将因为女儿颇为满意的林夫人送回了房,林菀初舒出一口长气,歪到椅子上翘起了腿,催着贴身的侍女去弄凉饮,还没来得及吃一口点心,又有小侍女走到门口站住:“小姐,有位客人说想要见您一面。”
林菀初眨眨眼,她今日已经见了不少朋友,实在想不出是谁去而复返。
“可说了叫什么名字?”
小侍女有些迷糊的模样,磕磕绊绊道:“不曾交代呢,只说了在园子里等您过去。”
林菀初不得不重新起身,又掸了下裙摆,不舍地回头看了眼桌上的点心,才出了门。那小侍女唯唯诺诺没有跟上来,林菀初并未多想,顺着回廊一路去了后园。太阳已经彻底偏了下去,金红色的云彩在西边天际画出一条细线,林菀初歪头看了一眼,一片寂静的余晖中,一只云雀在树梢上跳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叫声。
园子里的确有人在等她。林菀初埋头走路,先看到一双熟悉的墨线靴子,再往上看,心里就忽然知道到底是谁在那里了。并不是因为看到熟悉的打扮,而是这个人带给她的感觉。
他的身姿很是挺拔,似苍翠青山,不过是个背影而已,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势。
林菀初喉咙发紧,以前听人说起宋清诀,虽知道那便是自己未来的夫君,却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是在听旁人的事。渐渐长大了,才开始好奇那人的模样,谁知也是巧,先听说他随叔父去了京城历练,等再回来的时候,便是上个月了,从来脑海中想起他,总是个浅浅的影子,至于那些英俊有为的吹嘘之语,更没被她真的听进去过。
林菀初手里的扇子轻轻摇了两下,伸手摸摸自己的发簪,才缓缓又往前走了两步。她的脚步不由得放轻了,可踏在落叶青草上,还是有窸窸窣窣的细小声响。那人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她一直好奇宋清诀,究竟长得是什么模样。
可如今见到了,只能听到胸口怦怦的跳动声,声音很大,有些乱,弄得她闷闷的,似是有种酸楚的情绪陡然间浮了上来,那种情绪,如同冰川终于融化,溪水汇入河流。
风声沙沙,余晖温暖却又有些惆怅,见到他的第一眼,只觉白衣胜雪,长发如墨,好像有许多的细碎的花香被风吹拂过来,两只粉蝶缓缓自她眼前飞过,却像是扑打在她的心里,断断续续地令人觉得感伤。
林菀初没能说出话来,她今日却是穿了一身青色的裙,外面罩了月色的对襟小褂,发上也为了及笄礼簪上了珠花,从小到大,所有人见到林家小姐,都要夸赞她眉清目朗,秀丽非常,如今看到对方,竟令她生出些自惭形秽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像是初见,却有种故人相见的沉静。
他们一时都没有说话,倒不是无话可说,反而是各自有一肚子话,却不知道从哪里先开始。
宋清诀的眼睛深沉似子夜寒星,这时候反而略略显出几分慌乱来,虽然面上看起来不动如山,但稍有些起伏的胸口还是显露出一点紧张。林菀初偷偷看他几眼,正要开口,却见对方温煦一笑:“林小姐笄安,我是宋清诀。”
林菀初觉得自己脑子里一团乱麻,有些木呆呆地回道:“宋公子安好,我是林菀初。”
这下子又重新沉默了下来,幸好宋清诀又及时开口:“前阵子一直在外忙碌,没能常来探望,今日是你及笄,我便私下求了林叔父,来府上看看你。”
林菀初怔怔听着,被他话里不经意透出的一点亲密弄得脑袋空白,她像是无意识地抬头看向宋清诀,随后看到他俊美如同谪仙的脸上,竟然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虽然并不明显,但这笑容使得他的好心情明显地表露了出来。
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但这种说话的语气,总觉得像是许久不见。不知道为什么,一时觉得无比欣喜,一时又莫名的酸楚。林菀初定了定神,应道:“有劳你挂念,其实并不是什么大日子,倒叫你辛苦,跑这一趟。”
“并不辛苦的,能与你见这一面,我是很开心的。”
这句话像是一根羽毛般,弄得她心里发麻,心脏跳得更快,有句一直闷在心里想要问的话,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说出了口。
“我们从前见过吗?”
话问完了,才觉得很是唐突。实际上怎么可能弄错,这样惊才绝艳的一个人,若真的见过,怎会毫无印象。就这么无端端说出口,反倒显得她有些轻浮了。林菀初正有些后悔,却听头顶那人回道:“我们认识的。”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他,被宋清诀的回答弄得恍惚。可是他居然又重复了一遍:“我们从前就认识。”
“都说能成为夫妻要极深的因缘,并非一世二世的事,两人前世是夫妻,今生一定还会是夫妻,如果能够白头偕老,下辈子还会做夫妻。既是如此,我们必定早已经认识许久,久到我一看到你,便认出你来了。”
像是陷在了一团软软的云彩里,林菀初觉得,胸口某个地方,震颤得令她微微发抖。
好像是花香带来的甜蜜,浓郁地包裹住了她的一切情绪。
夕阳橘黄色的辉煌那样鲜明,即使很久之后想起这一天,也会生出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