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道石传奇之白昼的夺命烈焰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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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道石钻出翼王府时,星辰已经西斜。翼王府的马车,正在陆陆续续地离开。秘术师闪在暗处观看,心里暗中庆幸:原来,自己遭遇的小皇子已经在离开途中,他走进花园纯属偶然。

等车走完,楚道石正要离开。忽然,一股不舒服的气息从背后遽然袭来。秘术师猛然回头,一张被剥了皮的大脸正从上而下对着他。

渎貉!

楚道石向后急退,正要拉开架势硬扛。但是渎貉却没有动作,他用暴突的双眼看着秘术师,用眼神示意跟他来。

这让楚道石有点儿意外,这个凶暴的大个子有话要对自己说吗?还是说,他看到了自己杀人?想到这里,楚道石立刻万分紧张,如果被这家伙看见,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将他置于死地!

渎貉倏地掉头离去,轻忽地如同一片黑影。秘术师不敢大意,紧紧跟上。等到了无人的僻静地点,渎貉转回身来,正对着楚道石,声音沉闷地从腹中传来:

“楚道石?”

“正是。”

“谢谢。”

什么?!楚道石以为自己被流星砸中脑袋出现了幻觉。

渎貉向前一步:

“幽馆岳歧锋,你替他收了尸。”

……?!!

岳歧锋,这个名字刺痛了秘术师——这个不幸的年轻人,正是前不久一件造成多人离奇死亡的怪案真凶,楚道石作为他在天启唯一的朋友,亲手送他踏上了黄泉路——但小岳的死,本来应该是极机密的事情,他怎么知道?楚道石盯着眼前这个丑陋的无脸男,试图从他**在外的肌肉上找出点表情来,但是失败了。

见楚道石没回答,渎貉前进了一步:

“那天晚上,我就在君子楼旁边的阁上。”

秘术师后退一步,保持与渎貉之间的距离:

“你居然没有死。”

“事在人为。”

“这谢谢二字,从何说起?”

渎貉停顿了一下,单调地回答说:

“他很像我弟弟。”

四个字,理由似乎充分,但又完全不可思议。只是因为长得像自己的弟弟,就特地前来给刽子手道谢吗?难道是想说“感谢你下手利落,让小岳没受多少痛苦”——这算什么玩意儿?

楚道石很清楚地记得,当年岳歧锋在街上被人抓到羞辱时,渎貉似乎就在场,而且剑伤多人。

他脱口而出:“你跟你兄弟,外形差的很远。”

“八年前,死了。”

秘术师困难地停顿了一会儿:“呃……原来如此……”

“全家一起去的,他走的不孤单。”渎貉的语气还是很平板,但是他的来意,却并非仅限于此,“我来是想说,麒王与最近之事无关。”

“有人已经警告过我了。”

“还有一事。”渎貉沉吟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据我所知,天启城中确有异人。”

这还用你说?楚道石想。“确实,秘术师为数不少,城门上不还挂着他们的人头吗?”

“不是秘术师。”

“那能是什么人?”

“不知道。几月前,我曾在陋巷遇到一件奇事。有一富人与一乞儿口角,那乞儿虽无双腿,却不知用何办法,将富人击倒在地。我被波及,匆促之下出剑斩毙一犬,乞儿方退却逃去。”

楚道石心中一动:

“那乞儿没有双腿?”

“对。但逃的很快。”

“你为何将此事告诉我?”

渎貉的眼睛并没有看楚道石:

“此事如不澄清,对麒王殿下不利。我愿与你联手,查明其中原委。”

“没记错的话,上次我们见面,你还想砍死我。”

“楚道石,你并非普通人,值得信任。”

渎貉停顿了一下,“当时,我并没有看清是谁站在小岳的对面,后来,问了他的同僚。”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秘术师立刻明白了他想要说的话:渎貉已经将小岳之事的真相,拼凑的基本完整。在麒王府的第一次正面遭遇,他还不敢肯定楚道石就是他怀疑的对象,但最近他一定是跟踪秘术师很久,特别是在翼王府的所见,印证了他的猜测。

秘术师叹了一口气:

“这可是大殿下授意你做的?”

“非也。”渎貉山峦一样的身影逼向前来,“殿下光明磊落,此等琐事,理由我等代劳。”

既然厘於期脱身不能,看来,似乎与这个大块头联手,是个不错的权宜之计。楚道石思考片刻,点头同意。

——————

“你知道去哪儿找那个乞儿吗?”

“酒肆闹市,他总要出来乞讨。”

“我知道一个地方。”楚道石早有打算,“有些事情,我一定要弄个明白。”

天似明未明之际,他们已经来到济泽堂住满难民的院落。因为天太早,人们都东倒西歪地挤在棚中做着梦,鼾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四周充斥一种令人烦躁不堪的静谧。

楚道石带着渎貉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肢体残缺者们聚集的地方,示意他辨认一下。后者悄无声息地蹑足其中,在各种各样扭曲畸形的身体中开始寻找目标。

下意识地,秘术师转身来到了熠熠和蒙面者以及老人所在的角落,虽然盲老人训教他不要再为熠熠增添痛苦,但是楚道石总有一种感觉:

在这里,有人能用比真正眼睛更锐利的目光盯着他。

这些人不都是瞽者吗?这目光从何而来?我睡的太少以致出现幻觉?

秘术师蹑手蹑脚地前进之时,他无意中看到,很多随便丢在地上的饭碗,已经空了,而且表面干涸,似乎是已经空了很久。他们在挨饿吗?楚道石下意识地想。

再往前一步,就是那个黝黑的墙洞了。

猛然,一股强烈的恨意汹涌席卷而来,像一记重拳一般,正砸在楚道石的脑海深处。

秘术师踉跄几步,几乎疼的喊出声来,汗珠登时从头上滚了下来。。

似乎有人在向他怒吼,楚道石无法听清任何词句,可却完全明白,自己必须要立刻滚蛋,否则有人就要杀了他。

他不肯后退,脑中的刺痛越来越尖锐,几乎要了他的命。

楚道石调动全部精神开始对抗,他圆睁二目,对着着根本没有人的方向强行发动了岁正之瞳!

疼痛瞬间消失。墙洞中发出了剧烈的翻腾之声,有人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

是那个蒙面者。他用嘶哑的喉咙咆哮出几乎不似人声的悲鸣,径直扑奔楚道石。秘术师见状急忙后退,试图利用对方的盲目来闪避攻击。但是蒙面者毫不犹豫,掉转方向,依然向楚道石抓来。

此人有异!楚道石迅速在身前虚画四方形,想要挡住对方的来势。但是当蒙面人冲到他不到三尺之处,秘术师悚然一惊:

这个人因何感觉不到任何生气?

当时白日相遇时,周围人声嘈杂,气味鼎沸,来不及仔细分辨,但此时这种古怪的感觉格外强烈而且……熟悉。

黑洞一样,没有任何活着的气息,宛如一道绝望的深渊。

蒙面者撞到了楚道石凭空构筑的屏障上,被结结实实地碰了个跟头。他从地上爬起来,伸出双手拼命地去摸面前的障碍物,然后伸出十根漆黑的手指,每根手指上都长有两寸的弯曲指甲,正抓在秘术师的空气墙上。

楚道石顿觉一股刺骨的寒意透过屏障直刺进了周身关节,他慌忙切断自己与墙的联系,再度向后纵跳逃窜,蒙面者开始追在他后面,像饿狼扑兔,绕着场地打起转来。

奇怪的是,无论他俩怎么追逐奔跳,在这个幽暗的角落里,没有任何人醒来。

两圈过后,楚道石心中焦躁,他不是不敢动手,只是不愿随便波及无辜,如果有人不知好歹,那也只有使出手段,灭口算了!

他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在心中,身后的蒙面者忽然停下了脚步,开始说话。

那声音嘶哑模糊,就像是有人用生锈的金属在花岗岩上摩擦,只有一句:

“你不要害她……你不要害她……”

还在因为熠熠衔恨于我?楚道石油然生出愧疚,便想开口解释,然而还没等他张开嘴,在蒙面人身后,有人爬出了墙洞。

这个人动作敏捷,身段窈窕,一张惨白的脸在渐渐浮现的晨光中清晰无比——正是熠熠。

但是她已经不再用黑布覆目,原本是眼球的地方,只剩下了两个瘪下去的黑洞,而黑洞中,正不停地渗出血水,直流到下巴上——曾经是国色天香的美女,现在形同怪物。

秘术师失声喊了出来:

“熠熠,你……”

后面半句他没有喊出来:你终于受不了光感的刺激,自己刺瞎了双目吗?

然而这似乎对于熠熠是件好事,她已经能准确地通过楚道石的声音,判断出后者的方向,同时四肢动作平衡协调,半点没有踉跄狼狈之相。

她用不存在的双眸死死对着秘术师,表情瞬息万变,最后归为冷漠。

楚道石只觉得全身每一寸皮肤,每一条骨头,每一滴血液,都被粉碎成最微不足道的渣滓。

实在不行,只有都杀了。楚道石想。

然而就在此时,熠熠惊叫了一声。就在楚道石的眼前,闪过了渎貉的剑影!

蒙面者被笼罩在剑网之下,眼看就绝无生理。楚道石心思一动,反身挡在两位盲者之前,厉声喝止:

“渎貉!!住手!!”

此案尚未明了,难道渎貉你是被麒王授意来杀人灭口的吗?

剑停在了楚道石的眼睛前方毫厘之处,秘术师的汗滚滚而下。

巨人不悦地徐徐将剑收回,他严厉地看着楚道石,似乎想说:

我是在救你,不知好歹的家伙!

突然,有人一把将楚道石推到了一边,秘术师猝不及防,差点儿坐在地上,他回头一看,正是蒙面者。这个人前进两步,在渎貉和楚道石面前,缓缓摘下了蒙面黑布。

两个明眼人一见之下,全都惊在了当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敖之昔。

他的亲哥哥敖之今,在岳歧锋案中,被凶手用糯米纸化成的利刃大卸八块,死无全尸。全家老幼因此被迫离开二皇子府,流离失所,据说无法在天启立足,都回了乡下。

可是这个敖之昔,居然没有回去?

他还留在天启,而且成了一个瞎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知道他哥哥是被谁杀的了吗?为什么他第一次见到我们,并没有露出真面目,甚至连半句求助也没有?楚道石心里满是问号,但是还没等他发问,渎貉已经冷静地发话:

“是你。”

对了。楚道石想起来,岳歧锋案的真相,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实际上事后是当作无头案来处理的,二皇子虽然之前也喊着追查,但是一来二去早忘了此事。如果敖之昔怀抱仇恨,他最后得到的线索,应该就是这件事:当初渎貉为了保护长得很像自己弟弟的岳歧锋,当街剑伤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多人。

渎貉的黑剑锐利明快,与岳歧锋的作案手法,有微妙的相近之处。素王众人,也是在有力证据之下,才没有继续怀疑无脸巨人。

敖之昔是不是还以为,是渎貉杀了他哥哥?

正纠结间,敖之昔开口回应渎貉,语气沉稳,丝毫没有刚才的癫狂之势:

“大仇未报,忍辱偷生,正是我——眼前站的人,是我的仇人渎貉吗?”

楚道石急忙插入:

“令兄并非渎貉所杀,真凶另有其人,你的仇我们已经报了!”

敖之昔用慢的令人心焦的动作把头转向楚道石:

“剜目之仇,可有人替我报于他?”

秘术师难以置信地回望渎貉,那意思是说:他的眼睛,也是你挖的?

巨人不为所动:

“我只剜你一目。”

敖之昔大喝:

“休要狡辩!!”

随着喝声,他已经逼向前来,似乎被人指引着,直抓渎貉。巨人闪身避开,黑剑如毒蛇般在他周身嘶嘶作响,蓄势待发,只等致命一击。

就在敖之昔二次回头,即将进入渎貉攻击范围内之时,忽然他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楚道石一惊,在这瞬间,他似乎感到,这并非敖之昔的本意,而是有人喝止了他,但现场并没有人说话。

敖之昔放弃了进攻,他退回到熠熠身前,以身挡住后者,扬起下巴。

是熠熠喊住了他?楚道石狐疑地看着在敖之昔背后的女孩,他想起了当日他给熠熠治愈眼睛时,那阵莫名其妙传来的头痛。

难道这个女孩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将自己的意志传播给其他人知道?她周身上下,没有半点术的气息。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破了秘术师的脑海:

难道她是跟厘於期一样的……?

不,不对。她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她没有厘於期那种特有的违和感,她就是个人类。

但就算她确实如所料能传送意志,但是与关岑等人的案子有何关系?她可以命令特定的人白昼起火吗?这太过荒谬。那么敖之昔呢,他能否办到?还有,她为什么要制止敖之昔,只是单纯地怕惹出事端吗?无数谜团扑面而来,令人费解。

鲜血一般的红色霞光,已经刺眼地从东方喷薄而出。

楚道石深知,再待下去,就算这些畸零人对他们视若无睹,济泽堂的官吏和士兵也该出现了。如今深究无益,他和渎貉必须赶紧离开,免得被人看见,给双方的主人带来麻烦。

他拽了一把无脸巨人,后者会意,两个人悄无声息地迅速退却,彼此也不发一言,各自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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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道石回到素王府的时候,白徵明并不是一个人在等他。

厘於期面色阴沉地坐在素王对面,两人一起看着秘术师进门。

楚道石脱口而出:

“你怎么在这儿?”

厘於期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金属般的蓝色光芒将他们三个人围在中间,确认无人能突入之后,他才开口:

“翼王派我来的。”

“昨夜之事……”

“他不知情,我消掉了那个秘术师的记忆。今日我来,是因为翼王告诉我说,白猊可能遇刺。”

“他派你去警告麒王?”

“正是。”

“那为什么你先来这里?”

厘於期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连珠炮发问的楚道石:

“你以为翼王会用自己的名义去通知麒王?!”

白徵明皱着眉头问:

“大哥尚武,寻常刺客根本不可能成功,二哥的意思难道是说……”

“对!这次的刺客,不是一般的刀客剑侠,而是一些极其可怕的家伙!单凭士兵的血肉之躯,是挡不住他们的,麒王素来轻蔑秘术师,府中不蓄,必然吃亏。”

楚道石应声回答:

“那为何二殿下不直接派遣他的秘术师?”

“直接告诉麒王自己养了很多秘术师?二殿下也不是傻子!”

白徵明依然有所顾忌:

“二哥是怎么知道的?”

“他不肯细说,我认为如果不是因为某种原因,白矩根本就不想通知麒王知道。我认为,再多的谜团,恐怕只有与这些人正面遭遇过,才能知道原委了!而且。”厘於期不情愿地看着楚道石,“我需要你帮忙。”

秘术师冷冷地回答:“三生有幸。”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白徵明霍然站起来,“我们立刻赶往麒王府。”

厘於期拦住他:“你不能亲自去,太危险了,修书,快马加鞭!”

素王露出狡黠的笑容:

“你以为就凭你,能轻易见到麒王?”

“当然!”

“别扯淡了,他根本就不相信你们,只能徒增麻烦。”白徵明说话间已经到了屋外,“而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再失去一个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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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大皇子府的地理环境

白猊刚刚结束早上的练习,茶水还没送入口中,外面已经是炸雷般的传讯:

“五殿下到!”

麒王一皱眉,但还是吩咐:

“请。”

话音未落,白徵明已经策马冲进了麒王府的正厅大院——他是直接提马跃过守卫的头顶跳进来的,麒王的亲兵试图武力阻拦,但看到白徵明就略有犹豫,立刻就被素王身后的楚道石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全部放倒。

就这样,白徵明用最快的速度直接来到白猊的居处,这里的防线是渎貉和一个猿背蜂腰的年轻人,夏凌。

楚道石远远望见,马上怒吼:

“渎貉!有要事!让素王过去!”

下一瞬间,夏凌的马刀已经被黑剑架住。白徵明跳下马,从庞大背影的另一侧,钻进了白猊的客厅。

白猊已经站在客厅正中,冰冷地看着亲弟弟。

白徵明满头大汗,稳了一口气息,大声道:

“大哥,有人行刺!”

麒王脸上的肌肉**了几下:

“说什么胡话?光天化日,麒王府戒备森严,如何行刺?小五你喝多了?”

楚道石从素王背后冒出来:

“容我冒昧,大殿下,你登楼一观便知。”

“又是你?!”白猊的脸顿时歪扭。

素王脸都涨紫了:

“大哥!你上楼就知道了!”

素王不容分说,一把拖起大哥,直冲进麒王府花园中最高的一座建筑,谢辰楼。

他轻车熟路,白徵明小的时候,成年累月,都会呆在大哥的府里,一玩就是一整天,那个时候的大哥,习武累了的时候,就会登上楼来,轮流抱起每个弟弟,指着天空教他们辨认星辰。

距离上次登上这座楼,已经相隔了将近十年的时间。白徵明抓住落满灰尘的栏杆,这次是由他来指给大哥:

“你看!”

白猊循着弟弟的手指向下望去,目力所及,在麒王府的大墙外围,三三两两地冒出了一些人。

清一色,全是衣着破烂,面目扭曲丑陋的乞丐。

他们有的没有腿,有的没有手,有的驼背高耸,有的发白如雪目色血红,有的遍体疔疮。

白猊的表情凝固了。麒王府自打完工的那天起,方圆三里,没有见过一个乞丐。

这里出入的,只有达官显贵,全副武装的士兵,衣着入时的雅士名流,而他们也绝不敢如此公然徘徊在麒王府的墙外,犹如从地下涌出的幽灵,带着嘲讽的微笑,胜似闲庭信步。

楚道石凑过来:

“我们觉得异常,才斗胆冲了进来,就我所知,麒王府守军现已全部退入府中,就跟在我们后面。”

白猊的手把栏杆攥的咯咯响:

“为什么没有人报告?!”

“他们马上就来。我们只是早了一步。”

话音未落,果然有人踉跄地奔上楼来,跪倒在麒王面前:

“报!有人……”

这个报信的士兵没说出这句完整的话,他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刹那间一股恶臭弥漫谢辰楼。

他的下半张脸和脖颈,以及胸前,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泼中,瞬时腐烂掉了。

白猊的脸登时苍白。

白徵明手疾眼快,一脚将士兵的尸体踹下了楼。他正要恳请大哥避难,却被后者牢牢抓住手腕:

“小五!你跟我来!”

这次,换成素王被麒王拉着,一路狂奔下楼,回到客厅,夏凌和渎貉已经结束对峙,正在候命,白猊大喝:

“有变!马上应对!收拢所有人退守!不要与敌人硬拼!”

二人得令,迅速前去传达。白猊放开白徵明,自己来到厅上的屏风前,将其中一扇镶嵌的大玻璃镜一拳打碎,眨眼间,客厅的四周发出土崩木裂的巨响,升起无数金属屏障,刚才还是窗明几净,遍洒阳光的通透房间,已经化身成为严丝合缝的坚固堡垒!

从狭小的透气孔中射进来的阳光,被各处的镜子恰到好处地反射后,足够照亮整个房间。

“五弟,你呆在这里,不要动,我出去想办法。”

“大哥,你疯了?外面到处都是异人,他们天赋异禀,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是人总有弱点!”

“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白徵明拼命抓住哥哥的肩膀。

“小五。”白猊一把掰开弟弟的手,“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弟弟了。”

白徵明如殛雷击,呆呆地一时语塞。

楚道石此时站出,将身拦在白猊面前,拱手道:

“此皆异类。大殿下理应坐镇此处指挥,没有主心骨,不利作战。”

“此处避难尚可,其他人无从听到我的声音!”

“在下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大殿下只管发话,传达无碍。”

白猊死死盯住楚道石,停顿了似乎漫长无比的几个眨眼:

“可。”

秘术师和白徵明都意识到,那眼神分明就是在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再坚持一下,剁掉楚道石的脑袋。

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楚道石保持着弯腰行礼的姿势,从白猊替他打开的缺口退了出去。他刚一走出二位皇子的视野,马上低声呼唤:

“厘於期!”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魅从墙中现身,回应道:

“这里。”

“你布好了吗?”

“小事一桩。他俩喘口气我都能听得见。”

“好。”

厘於期将手攥紧,一把雪亮的长刀从空气中出现,闪耀着令人胆寒的微光:

“大干一场吧!”

“且慢。”楚道石思考片刻,“理应与渎貉夏凌会合,然后分下工。”

“他们都只是普通人!”

“其中有个普通人可是在亭子上把你插了个透心凉。”(参见上篇《幽馆锋镝录》)

“……!!”厘於期语气一窒,“算你眼尖。如果他们失手死了,可不怪我。”

楚道石冷笑道:

“死不死有何关系。这次面对的可不是邪魔怪物,而都是活生生的人,在麒王府里杀人溅血,当然得有他们的人参加才可以——他们是我们最好的幌子。”

“姓楚的,我有时候觉得你越来越不是东西了。”

“谢谢夸奖。”

渎貉和夏凌就在门外等待着他们,相隔几丈左右的距离,眼神依然保持对峙的态势。厘於期在被他们看见的前一个瞬间隐去了身形。

见楚道石走出来,两人立刻转过头。楚道石不容他们提问,马上下达命令:

“二位殿下非常安全,将精锐撤进大厅,余者闭门不出,把院子亮出来给我们几个人。”

夏凌应声回答:

“我要保护殿下。”

楚道石走到他眼前,居高临下地低声咆哮道:

“我也想!但做缩头乌龟只能被动挨打!现在唯有我们才能消灭敌人,害怕的话尽管滚进去,我不拦着!”

夏凌愣了一下,一丝冰冷笑意爬上面庞:

“姓楚的,有你的。”

他把刀提高,逼退楚道石:

“可是出了什么岔子的话,我保证你会后悔的。”

思考了片刻的渎貉这时回答道:

“同意。”

“很好。”楚道石侧身避开夏凌的刀锋,“夏凌,你来不来?”

后者没有直接表态:“三个人怎么分工?有四个方向。”

“我去堵后门,渎貉左翼,你防右侧。”

“前门呢?”

秘术师和颜悦色地补充道:

“我会在房顶上兼顾。”

夏凌一脸不信任的神色,但是渎貉已经毫不迟疑地奔向自己的方位,他也只好狐疑着瞪了楚道石一眼,迅速赶去。看他们走了,楚道石对着身侧的空气说:

“前面交给你了。”

有人笑了一声:

“小事耳。”

楚道石来到后院时,看到至少二十几名侍卫正在拼死顶着门。他们个个训练有素,顶门分工明确,甚至有人专门负责指挥和喊叫鼓励,可以看出来是在战争中磨练而出。

一片嘈杂之中,突然从门外传来一声长号。

这号声根本不是人类所发,入耳之际,犹如炮火和弓矢交加,无数金属兵器在坚硬的地面上拖曳,没有任何起伏,连绵不断,无穷无尽的纯粹噪音狂潮般倾泻在普通人类的听觉中。

二十几个人,同时捂住耳朵,一起从门旁被震开。绝大多数人双耳流血,当场失去知觉,极少数人纵然意识犹在,可在持续的噪音攻击之下,只能掩耳就地翻滚。

楚道石刹时给自己隔离了安全空间,将身闪在隐蔽处,只见坚固的大门轰然一声被强力撕开,铁板和铆钉飞向空中,落得满地。

一个无臂者和一个驼子,就站在门外。那驼子犹自大张着嘴,发出致死的声音。在他们的脚下,躺着更多昏倒的侍卫。

两个人见到满地的伤员,脸上略放松了些,驼子不再嘶喊,闭上口与无臂者一同踏进门来,他们短暂对视,但马上分开,准备两路前进。

楚道石藏身的地方,是一座假山石,他从石缝里窥见两个人要分头前进,心思电转,瞬间想好了进攻方法。他伸出手指着驼子走去的前方,嘴里嘟囔了几句,没有发生任何现象。

驼子拖着腿,缓慢地走了几步,眼看就要走到楚道石刚才指着的地方。秘术师心下暗喜,那里已经被他变作了一个陷坑,只要驼子一脚踏空,刚才腾挪走的土方会立刻填回坑中,当场坑杀受害者。就算驼子反应快,估计在地底下也喊不出声音来,只要驼子保持沉默,那个无臂者势单力孤,就要好说的多了。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驼子走到陷坑的边缘,忽然站住了。他从高耸的肉峰一侧,露出脸来,直盯到假山上来。秘术师心中就是一紧。

还没等楚道石反应过来,假山突然爆裂,人头大小的裂石裹着劲风直轰楚道石,随即在他架设起的空间之外粉碎成更小的石块。

刚才是假山的地方,现在一览无余,楚道石突兀地站在那里,成了活生生的靶子。驼子深吸一口气,就要吼出致命的噪声。秘术师手疾眼快,在暴露的同时,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

一股强烈的旋风,从驼子脚下升起,居然形成了小型龙卷,把驼子困在了垓心。很快,驼子用手抓住喉咙,在飓风的中心,他几乎不能呼吸,更别提喊叫了。而与此同时,楚道石已经急速赶到,双手平伸触地,驼子方圆数尺,竟化作了柔软的沙地!

风卷狂沙,沙借风势,无数的沙粒钻进了驼子的五官和衣服中,很快,有血从他的衣服中渗透出来。驼子已经站立不稳,只能跪在地上,这样下去,他就算不被窒息死,也会被这平地起的沙尘暴给活活吹死。

楚道石正在庆幸得手,背后已经遭到重击。秘术师自恃有秘术界限保护,但却没有料到,自己的界限,竟然被什么力量给活活捩开!他自己也被这力量给弹出界外,几乎摔了一个嘴啃泥。

楚道石大惊,他现在终于意识到无臂者的能力了:

撕裂一切。

无臂者此时正从容地准备把楚道石来一个大开膛,秘术师惊惧之下,从地上一跃而起,伸手突入飓风,从背后一把掐住驼子的咽喉,把后者从风中拽出,举在空中。

“不要过来!”楚道石喊道。

无臂者果然迟疑了,他停住脚步,犹豫地看着喘息不能的同伴。随即,他用力摇头,用肩膀从耳中蹭出些东西,试图听清秘术师在喊什么。楚道石接着吼道:

“再向前的话,这个人性命不保!”

事实上,如果无臂者直接干掉楚道石,并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秘术师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杀死驼子。但听清楚道石的威胁后,面对被挟持的同伴,他只是踌躇了短短那么几个眨眼。

足够了。楚道石闭上眼睛,从他的手中,突然放出了刺眼的强光。无臂者被光晃的短暂失明,踉跄后退。秘术师丢下驼子,疾步上前,就要打昏无臂者。

平心而论,楚道石没准备开杀戒。杀人的感觉很不好,他体会过。

然而就在此时,被丢在地面上的驼子,突然嚎叫起来。

楚道石背向驼子,整个被噪音打的扑在了地上,刚才虽然被无臂者撕裂,但是依然留有残余的隔离空间救了他,秘术师只是被震晕了一小会儿。而当他迅速清醒过来看向前时,无臂者已经瘫在了地上。

原来,为了防止驼子误伤同伴,无臂者在耳中塞了隔音的物体,但是他刚才为了听清楚道石的喊叫,自己蹭掉了耳塞。而驼子正好此时发动怒吼,无臂者失去了保护,又不能掩住耳朵,立刻倒了下去,七窍流血而亡。

驼子登时愣在了当场,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已经是楚道石逼近来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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