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铜(全三册)

第41章 鬼治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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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坚持要在南殿临朝。

太傅张胡并不太介意圣上的这个要求,而大司马郑茅很失望。郑茅更喜欢百官在圣上面前跪拜,而他站立在陛下身边,面南背北俯视百官的隆重礼仪。

这也是郑茅不惜一切手段,一步步进入到大景帝国权力核心的目的。

在御医救治、滕步熊祈寿两月之后,圣上终于能够勉强行走,恢复皇帝的责任,重新临朝。

圣上还不能说话,只能发出微弱且含混不清的声音。只有中官曹猛和滕步熊两人能明白圣上的意思,连郑茅和郑贵妃都不能。

圣上所有的旨意,只通过滕步熊和曹猛传达。

太傅张胡敏锐地察觉到郑茅与滕步熊之间的结盟有了裂纹。张胡感觉,郑茅和被他从民间找来冒充郑氏的郑贵妃,已经被滕步熊和曹猛两人的联盟排挤。

张胡在思考,曹猛是什么时候开始跟滕步熊达成了盟誓。在圣上服用金丹中毒之后,还是之前?也可能比自己猜测的更早。

金丹中毒事件已被掩盖。圣上通过曹猛告诉群臣,是他在炼丹过程中,没有听从国师滕步熊的劝诫,宠幸过郑贵妃,因此导致了炼丹失败。

种种细节,让张胡意识到,郑茅的处境已十分危险。张胡在考虑,要不要站在郑茅身后,与郑茅交好,拉郑茅一把。

相比起郑茅,张胡更加忌惮滕步熊和曹猛。

郑茅只想做圣上身边的权臣。而滕步熊和曹猛,一个是方士,一个是阉人,他们没有家族,没有后代,这两种人会为了自己的野心,不惜毁灭一切。

秦朝的赵高,泰朝的篯铿,他们在掌握了庞大帝国的最高权力之后,都把自己和帝国全部葬送,仿佛他们就是为了埋葬帝国,毁灭一切而来。

张胡想到这点,决定暗中向郑茅示好。虽然他很不情愿与郑茅私下结盟,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选择。

圣上被金丹荼毒之后,似乎老了几十岁。圣上的头发已经花白夹杂,皮肤松弛,两眼浑浊。

让张胡更暗自惊心的是,圣上的手掌上出现大片红色的新鲜皮肤,这证明圣上身体里有大量的水银,导致他的皮肤开始脱落。张胡也看到,圣上本来浓密的头发在开始变得稀疏。

郑茅向圣上禀告,蜀王派遣军队翦灭了雍州的山匪,蜀军现在驻扎在长安城外,等待圣上的赏赐。

曹猛在圣上的身边弯下腰,圣上的嘴唇翕动几下。

曹猛朗声宣旨:“让蜀军回凤郡驻扎,等候大司徒派选凤郡新郡守到任。”

郑茅又禀告,齐王恳请入洛阳觐见圣上。

圣上已经昏昏睡去。曹猛宣:“诸侯王已就国,不便入京,让齐王在临淄等待;太子被刺一案,着命廷尉周授彻查。”

周授走出来跪拜。

时隔两个月,圣上再度临朝,也就处理了这两件事情。

曹猛宣布散朝。

等待百官散尽,张胡走到玄水桥上。

“太傅留步。”张胡停下脚步,听出是郑茅的声音。张胡的猜测得到了印证,现在的郑茅已经沉不住气。

“明日申时,在安灵台奉候大人。”张胡没有回头,他知道宫中到处是曹猛的耳目。

翌日申时,郑茅的马车停在了邙山中段。郑茅下车,登上台阶,在台阶的尽头,邙山山顶,就是皇室安灵台。

邙山是洛阳北部最高山,但仍旧不过一千多级台阶。郑茅用了两刻就登到了尽头。

安灵台在邙山山顶,有四间宫殿,宫殿不大,收拾得很干净。

四间宫殿正中,有一个凸起十丈的高台,由青石堆砌。

郑茅登上高台,看见安灵台梁显之正在与太傅张胡对弈,在旁边侍奉茶水的是廷尉周授。

郑茅心里顿时安定。廷尉周授是张胡的门生,一直都很隐蔽。百官之中,知晓的人并不多。郑茅虽然有所风闻,但一直没有坐实。

现在张胡坦诚地告诉郑茅,周授是他的门生,就是在向郑茅表明他的态度。

郑茅心中欣喜。张胡已经决定站在他这边。

梁显之与张胡看见郑茅登上安灵台,站起来对郑茅拱手。梁显之对郑茅说:“飞星占据日中,已经扩大一厘,我去计算明日飞星的尺寸。”

郑茅也向梁显之拱手。他随即看了看天空,太阳中的那个黑点,似乎真的变大了一点。郑茅并不在意这个黑点,他急需要与张胡交谈。

廷尉周授并没有离开。

张胡示意让郑茅坐在梁显之的位置,继续对弈。

郑茅坐下后,看见棋盘上的“珍珑”棋局。他拿起一枚黑子,将气眼堵死。

张胡笑了一下,将棋局拂乱。

周授将黑白棋子,收进棋篓。

张胡对郑茅说:“只能在安灵台上与大司马讨论军务。”

郑茅点头,“太傅厚爱。”

张胡看向郑茅,目光锐利。郑茅明白,这是张胡在责怪自己养虎为患,让滕步熊失去了自己的控制。

可是张胡既然跟他在安灵台私下见面,一定已有对策。

“雍州山匪祸乱已久,”郑茅对张胡说,“蜀王出兵剿灭山匪,是太傅的决断吗?”

张胡摇头。

周授走到郑茅跟前,拿出一个锦缎包袱,层层揭开。

最后是一个人头。

郑茅皱了一下眉头,“这是谁?”

“雍州民变山匪头领之一,”周授恭敬地回答。“黄化吉,五雷派门徒。”

“蜀王遣人送来的?”郑茅问。

周授摇头,苦笑了一下。

“周卿从平阳关履职返回,经过雍州,”张胡啜了一口茶,“正赶上黄化吉攻陷凤郡。”

周授微微颔首。

“周卿竟能在数万匪军之中取人首级!”郑茅大为意外。

“雍州山匪已经剿灭。”张胡示意周授将人头收起,继续说,“匪军不过是饥民聚集,没有了头领,在蜀军之前,不堪一击。”

“蜀王剿匪之后,并没有调遣军队返回汉中,”郑茅忧虑地说,“而是驻扎到了长安城外。”

“因为他知道,齐王已经准备从临淄出发,入京面见圣上。”张胡语气严肃。

“代王和楚王,现在还没有任何军队调动。”郑茅说,“事情还没有到不能收拾的地步。”

“代王和楚王,还在观望。”张胡说,“太子姬缶已薨,他们现在都等着齐王入京。”

“齐王还有一个世子,”郑茅说着,看见张胡微微摇头,知道自己只是一厢情愿,“不过才九岁,无法立储。可是蜀王的世子姬康,已经弱冠。”

“郑公当年的作为,”张胡说,“没想到今日留下了这么大的祸患吧。”

郑茅沉思片刻,知道太傅既然单刀直入地提起两年前的往事,就并没有要为此追究责任的意思。

“太傅今天在安灵台与我相见,是要追问两个皇子的下落吗?”郑茅试探张胡。

“下官在陈仓道见到了二位皇子。”周授在一旁回答。

郑茅大惊,手扶在棋盘上,“两位殿下,在蜀王手里?”

周授摇头,“没有,蜀王并不知道两位殿下进入汉中。”

“周卿为什么不把殿下迎回洛阳?”郑茅忽然想到,莫非张胡已经把两位皇子迎回了洛阳,才有把握与自己私下面谈。忍不住四下张望。

“下官本领低微,”周授说得十分诚恳,“两位殿下有高人相助,他们的安危,郑公不用忧虑。”

郑茅踌躇不语,心中在暗自判断周授说的是否真实。

“郑公如果到现在还信不过老臣,”张胡站起来,“就可以回去了。”

“事到如今,我怎么能还信不过太傅,”郑茅拉住张胡的衣袖,“洛阳郑家的性命,全仰仗太傅。”

“两位殿下在郑府隐藏了十一年,”周授说,“郑公的打算是好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太傅一直都知道?”郑茅汗流浃背。

张胡点头。

“两位殿下被人掳走,太傅也知情?”

张胡看向周授。

“洛阳的陈旸,”周授说,“他在郑府躲了多少年?”

“原来周卿已经全部查明,”郑茅说,“陈家与我郑家是世交,当年我也是惦记两家情谊深厚,保全了陈家的血脉,没想到陈旸……两年来,我也一直在找他。”

“陈旸带着两位殿下到了凉州定威郡沙亭,”周授说,“如果不是沙亭泉水干涸,举亭迁徙,我也打探不到。”

张胡把手抬起来,“这些往事暂且不提,现在我想问郑公,太子姬缶遇刺,你如何跟齐王交代?”

安灵台上一阵风刮过,郑茅本已经湿透的后背,顿时一片冰凉。

十一年前,郑茅以一介刺史的身份出巡即墨。就是在即墨,郑茅见到齐王,他的命运由此改变。从即墨回京之后,郑茅一路高升,朝中齐王的势力共同推举,将郑茅推到了如今大司马的位置。

景朝祖训:历代天子储嗣,只能在诸侯王世子中选定。

而齐王的世子姬缶,就是下一任天子。因此朝中大臣,大多数已经心向齐王。

然而姬缶登极之后,下一任储君还没有选定。

其实是有的。

因为当今齐王是故皇景明帝的长子姬冲。景明帝驾崩,由当年景高祖太子的玄孙姬望入主洛阳。

姬望与姬冲一定有过交易。

那就是当今圣上的姬望,指定齐王姬冲世子姬缶为皇储。姬缶登极之后,再立姬望的孙子为皇储。

《景策》中记载景明帝至景宣帝皇族谱系:

开远元年:景明帝姬龙房登极。

开远二十七年:景明帝姬龙房立高祖嫡子玄孙姬望为皇储。

开远三十三年:姬望入京,就太子位。

开远三十八年:景明帝姬龙房驾崩。太子姬望登极大宝。改元黄衡。是为景宣帝。

次年即黄衡元年:景明帝世子姬冲封齐王,就藩临淄。

黄衡九年:景宣帝姬望立齐王姬冲世子姬缶为皇储。

黄衡十一年:景宣帝改元至阳。

至阳六年:飞星掠日,太子姬缶入京,在邯郸遇刺。

皇位的传递,就是如此在齐王与洛阳天子之间交替循环,世世不绝。

两代君王也是这么过来的。按照约定,当年的景成帝世子子孙姬缶即将重回洛阳,重登龙殿。

姬缶登极之后,将立即加封当今圣上的世子为齐王,齐王世子再入洛阳为君。

可是当今圣上没有世子。

也并不是没有,圣上有两个儿子姬不疑与姬不群。只是蜀王怨望洛阳与齐王之间的默契,在京城安插死士,欲对圣上世子不利,于是姬不疑与姬不群被郑茅私下迎接到府中。

这件事情,连当今圣上都不知道。只是郑茅与齐王姬冲之间的暗中交易,为的就是躲避蜀王的谋害。

圣上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子嗣,因此在立了齐王世子姬缶为皇储后,转而修仙炼丹。

张胡一直暗中观察郑茅,终于在周授的调查下,查出两位殿下在郑茅的府中隐藏,却被一个叫陈旸的人在两年前,将殿下拐走。

陈旸是听从了谁的指使,无论是郑茅,还是张胡都无法得知。

而现在张胡断定,太子姬缶在邯郸遇刺,极有可能是蜀王所为。

这便是张胡急于要与郑茅结盟的原因。因为周授发现,雍州乱民的首领是五雷派的黄化吉。

黄化吉的人头已经摆在了郑茅的眼前。

郑茅还有事情没有想明白,问张胡:“太傅是要我支持齐王,还是蜀王?”

张胡看了看周授。

周授向郑茅说:“五雷派,以冰术、火术、土术、金术、河术为本。”

“冰术!”郑茅恍然大悟,“太子姬缶死于冰术!”

张胡哼了一声,“这些妖术,本不过是民间方士迷惑百姓的做法,没想到蜀王也深信不疑。”

“蜀王跟五雷派?”郑茅现在发现,原来张胡知道的事情,远比他要多。

“五雷派的总坛就在汉中羊郡。”周授回答郑茅,“二十年前,五雷派出了一名司掌,但是在做了七年司掌之后,突然消失,郑公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郑茅预感周授将会说出一个让他震惊的名字,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周授说出来的竟是:

“滕步熊。”

郑茅呆若木鸡。

“其实今天在安灵台见郑公,”周授恭敬地向郑茅深施一礼,“下官希望郑公能答应一个请求。”

郑茅问:“难道不是太傅要在这里,与我商议不便在南殿提起的政务吗?”

“如果有一件事,郑公不能说服太傅,”周授看了看安灵台上的浑天仪,“太傅就无法与郑公深入商议。”

“什么事?”郑茅问周授。

“太傅不相信方士和术法。”周授苦笑,“太傅自幼习儒,师从王充的后人,这个郑公是知道的。”

郑茅明白周授的请求是什么。张胡坚信《论衡》学说,对世间的巫术方士一向嗤之以鼻。可如今道家五雷派术士已经控制了圣上,张胡显然也已经开始动摇,或许他需要放下成见,真正去了解滕步熊这个方士。

郑茅转向张胡,“太傅可以不信方士的巫术,但是不可不信,这些方士都有捭阖纵横、兵法阴谋的能力。”

“滕步熊就是这样的人?”张胡问道。

“正是。”郑茅从怀里拿出了两卷书简,“这《泰策》末卷和《景策》首卷,是太傅呈递给圣上的。”

“你果然没有交给圣上。”张胡摇头。

“是我扣下了这两卷书简。”郑茅平静地承认,“否则这两卷书简现在应该已落在滕步熊手中。太傅一约我在安灵台相见,我就带在身边。”

“你知道多少?”张胡问郑茅。

“我已经仔细看过,”郑茅回答,“其实太傅应该自己看看。”

张胡摇头。周授对郑茅说:“安灵台的藏书,太傅与我都没有胆量翻阅。”

郑茅不知道周授说的是真是假。他想了一下,告诉张胡:“滕步熊的确能在夜间将杨皇后的魂魄召回,与圣上相见。是我亲眼所见。”

周授看了看张胡,告诉郑茅:“我在陈仓道,见到一个术士,自称是中曲山清阳殿的传人。”

“这就是你说的在暗中保护两位殿下的高人?”郑茅知道,现在张胡已经信任自己,开始吐露他们真正掌握的秘密。

“高祖皇帝开国,与泰殆帝征伐数十年,”郑茅说得很谨慎,“他身边的最大谋士是张道陵。但是张道陵的修为,比拼不过泰殆帝身边的泰朝国师篯铿。张道陵和篯铿都是术士。如果太傅不信,我就不用再说下去了。”

“这是《泰策》和《景策》里的记载?”张胡问。

郑茅把《泰策》翻开,用手指在竹简上慢慢滑过,指着其中一个名字对张胡说:“太傅只需要看这几个字就行,不算违背了景朝的法度。”

张胡比郑茅想的要变通,低头看去,只见郑茅手指点着竹简上的一个名字:

“篯铿。”

张胡点头。郑茅继续用手指在竹简上寻找,又递给张胡查看。

“张道陵。”

郑茅把《泰策》卷上,翻开《景策》,嘴里慢慢述说:“但是高祖皇帝最终在沙海击败泰殆帝,是因为张道陵有四位贤人帮助。这四位贤人分别是……”

郑茅的手指停下来,张胡看了,向周授招手,“你也来看看。”

周授看见郑茅在竹简上指出的是:

“中曲山清阳殿龙武钗,号冢虎。”

周授脸色铁青。“我遇见的那个小孩,自称是中曲山清阳殿的门人,他似乎与我师从的门派有很深的渊源。”

郑茅疑惑地看看周授,又看看张胡。周授独自在匪军中取了五雷派黄化吉的首级,本就让郑茅心生疑虑,现在周授已经堂而皇之地告诉郑茅,他是一个术士。

可是张胡偏偏信奉的是儒家一系,王充的无神论。

“下官也一直在劝说太傅。”周授已经看出郑茅的疑问,“所以需要郑公告诉太傅曾经发生的往事。”

“冢虎龙武钗,自称来自西域中曲山,是为道家镇西神山。”郑茅已经对《景策》中的内容了然于心,“中曲山清阳殿是道家门人敬仰的门派,但是几乎没有传人现世,只是在汉末时期,有一个传言流传,卧龙、冢虎、凤雏、幼麟已相继出山,四大贤人,得一可安天下。”

张胡点头:“这句话,我有所耳闻。”

郑茅飞快地翻动《景策》竹简,把一行字指出来:

“姑射山治镜阁风紫光,号卧龙。”

张胡看着《景策》,无法质疑。

郑茅又翻动竹简,分别指出了两行字:

“单狐山大鹏殿师乙,号幼麟。”

“令丘山广明殿郭喜,号凤雏。”

这就是高祖皇帝身边的四大贤人,张道陵找到了他们,联手将篯铿击败在青城山。由此景高祖姬影奠定了大景帝国,泰朝倾覆。

龙武钗、风紫光、师乙、郭喜,这四个人都是辅佐景高祖的谋士,张胡是知道的。

而汉末时期的卧龙诸葛孔明,也是明明白白地写在了史书上。

不过单狐山大鹏殿幼麟、中曲山清阳殿冢虎、姑射山治镜阁卧龙、令丘山广明殿凤雏,这四个神山和门派,除了中曲山,闻所未闻。

张胡叹口气,回想起汉末泰初的那一段历史,娓娓道来:

“汉末黄巾军聚众太平道信徒,祸乱天下,民变四起,门阀分治,后天下三分鼎立。魏王曹操辅佐汉献帝。

建安廿五年,魏王曹操薨,汉献帝亲政,改年号为延康。曹操世子曹丕继魏王爵。

同年,汉献帝刘协禅让帝位于魏王曹丕。曹丕在繁阳亭登上受禅坛,接受玉玺,即皇帝位。后世谥魏文帝。

魏文帝曹丕改汉延康元年为魏黄初元年,追尊先父曹操为魏武皇帝,封刘协为山阳公。

魏文帝黄初七年,曹丕弟曹植宫廷政变,弑魏文帝曹丕,登基称帝。后世谥魏成帝。

魏成帝景元四年,灭刘蜀。

魏成帝咸宁六年,灭孙吴。

同年,魏成帝改国号为泰,年号太康。追奉魏武帝曹操为泰高祖,魏文帝曹丕为泰文帝。

泰朝享国两百年,终于泰殆帝。”

“现在冢虎已经下山,”周授说,“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孩,轻易地破解了我修习十几年的听弦算术。”

郑茅看着张胡,隔了许久讷讷言道:“如此看来,乱世要来了。”

张胡忧虑地说:“飞星已现,安灵台更加担忧,他认为天下即将进入鬼治。”

郑茅走到张胡面前,将手掌抬起,“太傅现在信得过我了吗?”

张胡把手掌举起,与郑茅击掌为誓,两人定下盟约。从此刻起,大景朝的两大重臣,联合起来,共同应对中官曹猛和国师滕步熊。

大司徒张胡与大司马郑茅共同进退,他们以为会把曹猛和滕步熊清扫出宫中,辅佐圣上中兴景朝。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二人将共同绑缚在同一战车上,亲眼目睹右景的覆亡。而二人也将和右景一起,在战火中化为灰烬。

周授向郑茅说:“既然冢虎已经出现,那么卧龙、凤雏、幼麟应该也已下山。”

张胡点头,“我们尽快找到这四个方士,希望能避免二位和安灵台忧虑的鬼治。”

“两位殿下和中曲山的门人还在陈仓道的路上。”周授说,“我们该如何截住他们?”

“我会通知在汉中的内应,在南郑找到两位殿下。”郑茅与张胡说了一大番铺垫,现在终于要归到正题,“两位皇子回京,我们将滕步熊、曹猛清扫之后,太傅下一步又如何打算?”

“蜀王很可能是刺杀太子姬缶的幕后元凶。”张胡说,“决不能让蜀王世子登极。”

“齐王跟我们想法相同,所以他亲领大兵向洛阳进发,”郑茅开始清晰张胡的计划,“可是齐王的幼子年仅六岁。”

“还有楚王,”张胡摸了摸胡须,“楚王世子姬灵堪当大任。”张胡终于吐露出了他内心里真实的想法。

“现在要做的,是鼓动齐王继续西进,”郑茅说,“而我命洛阳京畿的重兵放齐王通过,齐王与蜀王一旦在长安交战,剩下的计划……”

“我已经与楚王见过面了,”张胡说出了一个秘密,“楚王世子姬灵,在八日前,已经到了洛阳,就在太傅府中。”

周授佩服张胡的谋略,“齐王与蜀王交战后,我率领京师亲军,楚王率领楚军,联合击溃齐王与蜀王的胜者。”

“两位皇子被找到之后,”周授接着说,“分封齐、蜀二国,成为新齐王与新蜀王。楚王世子姬灵登极后,钦定齐王姬不疑世子为皇储。”

郑茅对这种私下谋划天下的场景十分激动,但是他仍旧觉得,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当今圣上驾崩的前提之下,这件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节,被太傅有意忽略。

张胡看见了郑茅脸上的犹豫,“郑公在迟疑什么?”

“我在想当今圣上……”

“当今圣上中毒已深,”张胡说,“希望他能支撑到我们计划成功的那一天。”

郑茅汗流浃背,太傅张胡已经抛弃了圣上,而自己也站到了张胡的身边。

张胡已经将计划坦诚告诉郑茅。现在两人即将下山。

可是天空忽然一片黑暗,安灵台上三人同时抬头,飞星在片刻内又一次遮蔽了阳光。

这种凶兆在郑茅心中,对与张胡之间的盟约埋下了阴影。

郑茅辞别张胡,从安灵台返回洛阳城。在经过玄河桥,正准备进入洛阳城北门的时候,一个年轻人站在桥中央,拦住去路。

郑茅的亲卫走到年轻人面前,呵斥年轻人的无礼。

年轻人没有畏惧,而是对着郑茅的车舆说:“大司马是否听说过令丘山广明殿?”

郑茅在车舆内沉默良久,“随我来吧。”

郑茅的大司马府距离皇宫较远,在洛阳城内东方的金水河畔,金水河在流过大司马府之后,就流出城墙,朝着东北方流淌。

大司马府后花园池塘上栈桥尽头是一个精致的小亭,池塘并非死水,而是由一条沟渠与墙外的金水河连通。

郑茅坐在小亭里的木椅上,对面站着那个拦住车舆的年轻人。随从在池塘边站立,远远看着郑茅和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交谈。

“我的确听说过令丘山广明殿。”郑茅问年轻人,“你可是受太傅之命来找我?”

年轻人摇摇头。

“那你是什么人?”

“我已经告诉过郑公,”年轻人说,“令丘山广明殿。”

“我在一本书上见过,”郑茅在年轻人面前威严地说,“当年追随高祖皇帝的谋士之一郭喜,号称凤雏,就自称来自令丘山。”

“郑公看来是都知道了。”年轻人说,“郭喜是我的师叔。”

郑茅把手肘支在木桌上,手指抚摸自己的胡须冷笑,“你的师叔战死在青城山,死的时候四十七岁。”

“其实应该是一百七十六岁。”年轻人也笑,“下山的时候,他已经一百五十八岁了。”

“那你今年多大?”郑茅虽然明知年轻人在自己面前胡言乱语,但仍旧问了一句。

“比郑公想的要大很多。”年轻人神情轻松,“说出来郑公也不会相信。”

“你叫什么?”郑茅不愿再跟年轻人啰嗦。

“支益生。”年轻人不再笑了,“令丘山广明殿门人支益生。”

“你在玄河桥上拦住我,有什么话要说?”

支益生年轻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严肃,“我想提醒郑公,千万不要轻信太傅张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