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胡適與曹誠英是遠房的表兄妹關係,胡夫人江冬秀跟曹誠英多少也有點兒親戚關係(二人來自同一個地方)。怎麽就會發生這種“三角戀”呢?
是的,還是因為文學作品,都是它“惹的禍”。這還是要從最早談起。
1918年2月14日,情人節這天,曹誠英主動給表哥寫了一封信,請胡適對自己創作的十首《竹枝詞》予以指正,並說:“兄如不以妹為不可交,望凡關於文學上,信中多談論幾句,以增進妹之實踐。”言辭非常謙恭,但言語之間,已經顯露出仰慕之情。
胡適如何回複的,目前尚未找到原信,但從三年之後,也就是1922年,曹誠英給胡適寫的第二封信裏麵,我們或可發現一些蛛絲馬跡。在這封信裏,曹誠英為自己的丈夫胡冠英報考天津南開中學,請胡適幫忙。從中分析,胡表哥應該對這位曹表妹還是有點兒好感的,不然曹表妹也不可能直接開口托人情。但表妹夫胡冠英似乎並不是一個求上進的人,再加上一貫的遊手好閑,這件事並沒有下文,倒是這封信讓表兄妹的關係日漸升溫。
同年9月,曹誠英在另一封信裏說:“我上半年給你那封信之後,就收到你給我寫的《嚐試集》。”《嚐試集》是胡適出的第一本新詩集。當時提倡新詩革命,作為領軍人物,胡適不但要在文學批評上鼓勵這種創作風格,而自己親自編了一本詩集。接著,曹誠英繼續說:“當時我又寫了一封信給你,哪裏曉得一直多少時不見賜福,那時我真失望,再也不敢有第三封信寄上了……”這時候胡適的原配江冬秀完全沒有意識到,曹誠英會成為未來的情敵。甚至聽說曹誠英在杭州念書後,江冬秀二話不說還給她匯了一筆錢,讓小曹感動不已。感動歸感動,但小曹對胡適的追求並沒有停止。
到了1923年5月,胡適遊覽西湖,曹誠英、胡冠英、汪靜之等人作陪,胡適寫就《西湖》一詩,抒發對“可愛”的西湖的眷戀,不舍得匆匆離別,表麵上寫西湖,其實可以看作對曹誠英的表白。
5月29日,曹誠英再給胡適寫信,就直呼“穈哥”了,以前都是叫“適兄”,或者“適哥”,隻有關係非同一般的人才叫“穈哥”,因為胡適本名胡嗣穈。通過這封信我們可以看到曹誠英作為一個年輕女性,當時是以怎樣的態度來看待人生與感情的:
你問我為什麽不能高興,我也回答不出,我隻覺得眼所見的,耳所聽的,腦所想的,無一件令我高興得起,就是我這樣的身體,也叫我不能高興。我所感到的,宇宙間隻有罪惡、虛偽,另外是沒有什麽了。請你告訴我,我說的對不對。我醉了,很醉了,因為我今天沒有吃飯,隻吃幾口酒,所以很醉了,我要去困一會兒再來。我不去困了,困著總是做些極無聊的夢,令人討厭。我覺得人是頂壞了,女子尤其,倘若我不是女子,我願世界上沒有女子的蹤跡,其實我也不願意有我。什麽凶惡奸詐的事,女子都幹得出,我恨透了,倘我有殺人的權力,我便殺得她幹淨。說說罷了,自己殺自己也沒殺掉。穈哥,你待我太好了,叫我不知要怎樣感激你才是。我隻要記得,世上除掉母親哥哥之外,還有一個穈哥[16]。
曹誠英在信裏表達的這種情緒,其實很多曾經有過這種情懷的女性都能夠體會到,這是一種比較普遍的情感,尤其對文藝女青年來說。其實,胡適這次到杭州,主要是為了養病,因為他曾懷疑自己有心髒病和糖尿病,經過檢查,一切正常,剩下的隻是腳氣、腳腫、痔瘡這些小毛病困擾著他。
比如痔瘡,胡適就曾在給美國女友韋蓮司的信中提及過,甚至詳細說明了痔瘡的大小、數目、部位、病灶。這要是放到今天,我們是很難接受這種大曝隱私的,也許是因為時代的關係,晚清民國的尋常書信往來中,很多比較親近的人之間,不論男女,隻要在書信中涉及病痛,都會詳細描述這些症狀,讓人感到很真實。
插了這麽一小段題外話,無非是為了說明胡適在與自己親近的人交流時,是一種什麽狀態。那麽他和曹誠英是如何捅破這層薄薄的麵紗的呢?
了解近代史的人都知道,胡適有一個習慣就是寫日記,而且還推廣到了朋友圈。隻是從他的日記裏,我們讀到的更多是“讀了什麽書”“看了什麽文章”“見了什麽人”“去哪兒吃飯”,流水賬一樣的東西,而關於個人的情感記錄很少。那麽我們隻有再結合他的書信或文藝作品,比如寫的新詩,來窺視一二,在這些新詩裏,胡先生善用暗喻的本領將自己的心思彰顯得淋漓盡致。
1923年12月24日,胡適在北京西山寫下一首詩,叫《暫時的安慰》,詩的前兩句說:“月光靜默著孤寂的我,轉而溫潤了我孤寂的心。”暗示的是自從杭州南高峰上那夜以後,五個月不曾經曆過這樣神秘的境界了。顯然,這是在暗示五個月前一段愛情的開始。那麽五個月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根據學者江勇振先生的考證,在五個月前的7月29日,胡適、曹誠英以及另外一位朋友同往杭州南高峰看日出。按常識講,看日出就得守夜,那麽從邏輯上分析,在7月28日的夜裏,或許曾發生了什麽。這隻是一種猜測,似乎還缺少有力的證據。
於是,我們隻好再從《胡適日記》裏尋找證據。在1926年7月24日的日記裏,又一條線索出來了。那一天,胡適正好在蘇聯境內的貝加爾湖旅行,到了伊爾庫斯克,當晚他寫下日記:“今日為十五日(指陰曆六月十五),近年來每年六月十五的夜,是我最不能忘記的。今天待至十點上不見月,惆悵不已。”這裏說得很清楚,不知道從哪一年的六月十五開始,當天晚上的月亮,都讓他難以忘懷。查一查萬年曆,1923年7月28日,就是陰曆的六月十五,這天晚上的月亮,是胡適終生不能忘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