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任嚣城从舳舻的舱顶看着朝阳慢慢升起。前方长安城下的十几万蜀军尽在眼底。蜀王的王旗在蜀军中央的营帐飘扬。
舳舻还在继续前行,已经进入到蜀军的后军,后军左右两翼分开,给任嚣城驱使的舳舻让开了道路。
表面上看起来,舳舻是一条长达二十丈的船只,在舳舻的底部,暗藏着几十个巨轮,驱动行走。
任嚣城击败了西进的楚军后,立即北上西都长安,与蜀王汇合,终于在约定的日子,赶到了长安。
任嚣城回到舱内,把小甑抱起来,走向舳舻的前端。小甑已经醒过来了,微笑着问任嚣城:“我们到了?”
“到了。”任嚣城用手把小甑鬓边的玉簪扶了一下,“我带你去见蜀王殿下。”
“不知道殿下这次会不会信守承诺?”小甑的脸色苍白。
“一定会的。”任嚣城说,“我替他修建了十一架飞火珠,一具舳舻,足够殿下攻破洛阳。”
“世间不如意的事情十之八九,”小甑轻轻地说,“如果殿下不兑现诺言,你也不要恼怒。”
任嚣城看到舳舻两旁的蜀军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向任嚣城欢呼。他把小甑抱到自己的肩膀上,用手指着蜀军,“我击败了楚王,这么大的功劳,蜀王殿下自会权衡。”
舳舻穿过蜀军,行进到蜀王营帐前百步远的地方,停止了移动。任嚣城扛着小甑,走下舳舻的悬梯,踏上地面,朝着蜀王营帐走去。
蜀王亲随将二人迎接入帐。任嚣城看见蜀王的木轮椅背对着自己,正注视着帐中悬挂的一幅河图。
亲随在蜀王身边轻声禀报:“任将军到了。”
蜀王伸出一只手,示意亲随不要打扰,继续看着面前的河图。
任嚣城不敢惊动,轻轻把小甑放下。
小甑说:“让我看看那幅河图。”
任嚣城重又把小甑举在肩头。小甑看了片刻,“蜀王殿下已经准备进攻洛阳了。”
任嚣城问:“为什么要这么说?”
“那副河图,就是洛阳城的地图。”小甑轻声说,“图中的四条长龙,分别代表金水、赤水、玄水、青水,就是拱卫洛阳的四条护城河。这是进攻洛阳外围的必经之路。”
任嚣城说:“殿下正在考虑从什么方向攻打洛阳。”
小甑说:“洛阳的四水,依次右旋入城。蜀王如果要进攻洛阳,必须要先打通南面的龙门关,然后转而北上,依次踏过青水、玄水、金水,进入洛阳外城,再突破赤水,就进入了洛阳的内宫。因此殿下正在思考,如何率军跨过这四道护城大河。”
“小甑说得很对。”蜀王右手摇动木轮椅上的机枢,将木轮椅掉转过来,面向了任嚣城和小甑。
任嚣城连忙把小甑放在地上,对蜀王跪拜,“任嚣城参见殿下。”
蜀王摆摆手,让任嚣城站立起来。
任嚣城对蜀王说:“臣下在白帝城击溃楚军,只是没有亲自找到楚王的尸体。”
“孤已经知道了。”蜀王说,“楚王没有死,一定是中曲山的徐无鬼,带他脱逃了。”
任嚣城沉默片刻,“殿下知道我放过了徐无鬼?”
“孤也曾放过他一次。”蜀王说,“可惜没有让他为孤所用,却便宜了楚王。”
“如果臣下继续追赶,”任嚣城说,“一定能在夔门把他们追上。”
“不用了,楚王的锋芒已挫,”蜀王一脸的平静,“徐无鬼和楚王即便是回到荆州,也暂时无力起兵北上,就暂时放过他们吧。现在齐王已经兵临龙门关,这才是最大的威胁。等我击败了齐王,楚王必定归附。”
任嚣城再次跪拜,“殿下提起的西域荷藕金莲子……”
“待孤破了洛阳,清除圣上身边祸乱朝廷的三公之后,”蜀王说,“金莲子在皇宫阳泉湖内,自然可以取出。”
“原来金莲子一直在皇宫内。”任嚣城拱手,“多谢殿下,臣下可以告辞了吗?”
“如果不攻入洛阳内城,这个金莲子,你如何从宫中挖出来?”蜀王说,“你偷偷潜入皇宫,宿卫军会让你轻易去找寻金莲子?”
任嚣城回头看了看小甑。
小甑说:“殿下告知了金莲子的下落,遵守了承诺,我们感激不尽。”
蜀王看向任嚣城,“金莲子世上只有一颗,稍有差池,就会枯朽。你愿意冒这个险?”
任嚣城有些迟疑。
小甑说:“任将军,我们走吧,不必为了这个金莲子,让你与圣上为敌。”
任嚣城低头看着小甑,犹豫不决。
小甑说:“你现在就向殿下辞了将印,我们走吧。找个无人的地方,陪我过完几十年也是好的。”
任嚣城站立不动。蜀王对着小甑笑起来,“他不会走的。”
“是的,”任嚣城答应了蜀王,“我跟随蜀王攻破洛阳城,亲自挖出金莲子。”
“这么美貌的女子,”蜀王点头,“又聪明绝顶,如果没有身躯,实在是太可惜。换作我,若年轻四十岁,也愿意不惜任何代价,替你重塑躯体。”
小甑看着任嚣城,知道已经无法劝说。
任嚣城蹲下来,将小甑头颅下的瓮瓶抱起,轻轻对小甑说:“殿下说得没错,我情愿冒这个风险。”
“可是还有支益生,还有少都符,这些都是仙山的门人,你为了我与他们为敌,胜算太小。”小甑无奈地说。
“我愿意。”任嚣城苦笑,“只要能找到金莲子,生出你的肉身,我宁愿跟他们较量一番。”
蜀王对任嚣城说:“孤决定与齐王一决高下,明日就全军通过潼关,与齐王在龙门关相遇。”
任嚣城抱起瓮瓶,向蜀王告退,“臣下听命,舳舻与飞火珠已成,击败齐王,再北上洛阳。”
蜀王转过身,继续看着四水拱卫的洛阳河图。
任嚣城扛着瓮瓶走出营帐,太阳已经升到了杆头。小甑说:“罢了,就算是死在乱军之中,我也不枉遇见你。”
龙门关位于大景都城以南八十里,是洛阳南方的卫城。伊川河水从南至北,流经龙门关口外城郭东门,汇入北方的洛河。龙门关西面背靠宝山山脉,只有一条狭窄的官道通往龙门关城郭西门。南面是宝山山脉的延续,悬崖峭壁如同一个巨大的屏风,将南方阻隔。而龙门关的北城门,与洛阳之间一马平川,毫无阻挡。
龙门关对于都城洛阳来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军事要地。
太傅张胡、大司马郑茅、国师周授现在站立在龙门关内最高的瞭望塔上,一言不发。大司马郑茅号令的十万北府军,正在陆陆续续地从洛阳进驻到龙门关内。但是三个握有帝国最高权力的公卿,现在看着东西两方,各怀心思。
东方齐王的十二万齐军,已经驻扎在伊川河边,距离龙门关城墙不到百步。齐王的军队已经驻扎了三日,军营连绵,把伊川河东边的平地,全部覆盖。
而西方的蜀军,前军已经到达了宝山下的峡谷,距离龙门关城郭,也只有两百步。蜀军仍旧络绎不绝地从峡谷里涌向龙门关西门。
张胡和郑茅的脸色苍白,只有周授面无表情。
安灵台之盟的计划,到现在已完全破产。张胡和郑茅当初约定,让齐王率军通过龙门关,进发到长安与蜀王决战,如今已经没有实现的可能。
张胡走到郑茅的面前,眼睛死死地盯着郑茅。
“太傅不要责怪于我,”郑茅说,“圣上剪除了滕步熊后,一直不接受齐王通过龙门关的恳请,我也数次向圣上进言,圣上都未准许。”
张胡看看齐王的军队,又看了看蜀军,“二王在龙门关争锋,无论谁取胜,最终的结果都是占据龙门关,令洛阳无险可守。郑公知道这个后果吗?”
郑茅脑门渗出汗珠,“无论是齐王还是楚王获胜,他们都会打着清除圣上身边逆臣的旗号,攻入洛阳。”
“他们进入洛阳,挟持圣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洛阳城内的郑氏、张氏全部清剿,到那时,你我二人能被流放到代地,就是最好的下场。”
“他们不会的,”郑茅苦笑,“一定是株连满族,斩草除根。”
“倒是我们的国师,”张胡对着周授说,“有了铲除妖孽滕步熊的功劳,不会被二王记恨。”
“滕步熊是蜀王安插在圣上身边的奸细,”周授回答,“蜀王不会饶过我。”
“不是这样,”张胡看着周授说,“五雷派作乱,只是蜀王占据雍州长安的借口,滕步熊早已经被蜀王抛弃。羊郡的五雷派总坛被龙虎天师张魁率领道家门派击溃,蜀王可是一点都没有阻拦。”
周授没有回答,只是面对张胡,坦然一笑。
“因此二王争锋,无论谁胜,国师一定是两不得罪,能够保全。”张胡逼近周授一步,“滕步熊的身份暴露,应该就是国师早已跟蜀王商量好的计划。”
周授看看郑茅,又看了看张胡,“郑公和太傅,现在还是想办法说服齐王和蜀王退军,才是正事,何苦要在这种时候,猜忌下官。”
“我只是好奇,”张胡摸了摸胡须,“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暗中与圣上联络。当然,圣上许诺你国师的地位,的确是无法拒绝。”
周授平静地说:“下官在长安做狱掾的时候,有一天,收到一个请柬,太傅你猜猜,是谁的请柬?”
张胡倒吸了一口气,“那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是曹猛曹大人。”周授平静地说。
“于是你被提拔到洛阳做了吏目,因为公正严明,被我赏识。”张胡叹气。
“于是太傅把我召入门下,并一步步提拔为廷尉,”周授说,“这些年,我一直为太傅鞍前马后,勤勤恳恳。”
“这都是圣上的意思?”张胡早已经猜疑周授的真实身份是圣上的耳目,现在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是的。”周授不再掩饰,“太傅的一举一动,圣上都清清楚楚。包括,太傅收留了两位殿下。”
郑茅听见张胡与周授的一对一答,也明白了周授真实的身份。于是问周授:“太傅到底做了什么,让圣上如此忌惮?”
“你我位居三公极品,”张胡看向郑茅,“圣上要忌惮我们,还需要什么理由。”
周授摆手,“圣上为天下共主,行事谨慎一点,自在情理之中。但是圣上一直都是很尊敬太傅的,直到太傅终于按捺不住,蠢蠢欲动,才被圣上怀疑。”
郑茅看着周授,“原来圣上早就安排了你监视太傅……那我身边的那个人是谁?”
“告诉郑公也无妨,”周授平静地说,“郑公可以猜一猜。”
“我猜不到。”郑茅汗流浃背。
“安灵台梁显之的儿子梁无疾,自幼被圣上宠爱,可是刚满十七岁,就被圣上安排到平阳关做骑都尉,圣上栽培了十年的爱将,就这么轻易地交付给一个平阳关,看起来是不是太轻率了?”
“郑蒿!”郑茅身体战栗,“可他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
“下官也是太傅最信任的门人。”
郑茅和张胡对视,张胡沉默了很久,“我们大错特错了。”
“圣上并不昏聩,”周授说,“只是他龙体虚弱,无法亲临国政,才让郑公和太傅有了野心而已。”
“安灵台上,我与太傅之间的盟约,”郑茅站立不定,“圣上一定也知道了?”
“第二天清晨,下官就将郑公与太傅之间的计划,详尽地告诉了圣上,”周授微笑,“否则圣上,为什么不允许齐王通过龙门关呢。”
郑茅一把抓住周授的衣领,“我先杀了你这个首鼠两端的小人。”
“没有用了,”张胡摇头,“郑氏和张氏两族几百口人,都在洛阳。龙门关,就是你我二人身首异处之地。”
“我还有十万北府军,”郑茅不甘心地说,“现在就可以返回,抢在齐王和蜀王之前,攻破洛阳……虎符在我的手里。”
“两位大人看一看率领北府军的将领是谁,”周授指向城北。
郑茅和张胡看向城郭的北方,见到北府军的旗帜在北门飘起,旗上的字并非是“郑”,而是“张”。
张胡身体摇晃,双手扶在瞭望塔的栏杆上,“张雀……你我二人的胞弟,就是圣上对付我们的棋子。”
“所以两位大人,尽可放心族人的安危。”周授说,“依下官的建议,郑公应该去说服蜀王。”
郑茅苦笑,“蜀王对我积怨甚深,不等我见到蜀王,就已死无全尸。”
周授把头转向张胡,“太傅应该去向齐王解释一件事情,齐王或许能够退兵。”
“什么事情?”郑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也看向张胡,“齐王兴兵的缘由。太傅能化解误会?”
“这并不是误会,”周授说,“太傅只要承认,太子是他遣人刺杀,齐王找到了主使,就不会怨恨圣上。”
“太傅!”郑茅大声说,“果然是你。”
张胡面无表情,迟疑了很久,才缓慢地说:“不是我。”
周授只是冷笑。
郑茅逼问:“如果不是太傅心虚,为什么犹豫这么久才回答。”
张胡说:“我只是在想,到底是谁如此厉害,能嫁祸在我的身上,而这个人,一定就是行刺太子的真凶,也是扰乱大景天下的祸首。”
周授正色说:“太傅的意思是下官不成?”
“不是你,”张胡说,“你在我身边隐忍这么多年,到现在终于发难,证明你对圣上忠心不贰,因此你绝无理由这么做。”
周授说:“太子遇刺是为冰术所害,下官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蜀中的五雷派法术有限,滕步熊号称五雷派宗师,手段尚且十分平庸,可见五雷派根本没有能力以冰术行刺太子。”
“太子是齐王嫡子,”郑茅说,“齐王即便有心进犯洛阳,也绝不会行刺自己已经身为皇储的儿子。”
“楚王平庸,代王懦弱。”张胡摇着头说,“琅琊王、中山王都是远离皇族血统的小王,他们更没有能力,也没有行刺太子的动机。”
“三公中,大司空张雀早已跟太傅离心离德。”周授看向郑茅,“既然不是太傅,看来是郑公了。”
郑茅点头,“我懂了,天下行刺太子的元凶,只有我与太傅二人,既然无法分辨,圣上就将我们二人同时翦灭,总有一个是对的。”
“圣上最初的打算,的确如此,”周授说,“可是,我常常出入于太傅的府中,终于看出了一点端倪,因此郑公的嫌疑可以卸下了。”
“那圣上为何不放过我?”郑茅问。
“因为郑贵妃。”周授说,“到了现在,郑公难道还侥幸以为,圣上不知道郑贵妃的真实身份吗?郑公从民间找了一个傀儡女子,冒充郑氏族女,献给圣上,也是不怀好心吧。”
郑茅无话,这件事情实在是无法辩驳,本以为自己安插在圣上身边两个棋子,万无一失,不料一个是蜀王的麾下,另一个早已经被圣上识破。
张胡问周授:“我倒是想知道,国师看到了什么,怀疑到我的身上?”
“还是冰术。”周授说,“太傅一直不齿天下的道家门派,这么多年来,对道家各门各派都极力打压,铲除。可是大景的天下,本就是道家门派在张道陵的收服下,辅佐高祖皇帝获得。太傅的作为,是不是有些欲盖弥彰?”
张胡下颌的胡须轻微地耸动,被周授看在眼里。
“但是有两个门派,太傅从来没有派遣廷尉,也就是我去驱逐过,太傅颁布的《驱道令》,涵括了天下所有二十八星宿门中的二十六个,偏偏就漏了两个门派。”周授说,“一个是飞星派,飞星派对应道家北方星宿斗木獬,是当年轩辕黄帝手下风后传人。这个门派在漠北一百多年,早已经不知下落,听说是已归顺了匈奴,太傅鞭长莫及。还有一个门派,郑公也听说过,这个门派与太子遇刺有很大的牵连。”
郑茅想了想,“太子遗骸运送到洛阳皇宫后,我们分析过,除了五雷派,还有一个门派也善用冰术,既然不是五雷派,那就是北冥派受了元凶的指使。”
“北冥派虽远在代地之北,但也仍在大景的治内。”周授说,“这个门派对应道家北方危月燕,擅长冰术。太傅的《驱道令》并没有提及这个门派,是什么道理?”
张胡知道大势已去,仍旧不甘心地问:“仅仅是因我遗漏了这个门派,就怀疑到我身上?”
“太傅行事,向来滴水不漏,”周授说,“怎么偏偏就遗漏了北冥派,我一直迷惑不解。直到在太傅在安灵台上观测天象,始终看着北方星宿的危月燕,我才明白,原来太傅打压驱散其他门派,独独留了北冥派,是有道理的。”
“不错,我的确打压道家,”张胡说,“为的就是扶持北冥派一派独大,只有北冥派壮大,才有能力辅佐大景。”
“这么说来,太傅是认了。”周授问,“不知道太傅什么时候跟北冥派开始勾结?”
“我就是北冥派的宗主。”张胡叹口气,“可是太子遇刺一事,与北冥派绝无干系。”
“邯郸内城戒备森严,”周授说,“刺客能够出入邯郸城,如入无人之境,一定有位高权重的人暗中调遣,除了太傅和郑公,实在是想不出天下还有谁有这个能力。”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我。”张胡惨笑,“这个陷阱当真是天衣无缝。我折损在这个人的手里,心悦诚服,无话可说。”
“太傅到现在还矢口否认?”周授紧逼,“安灵台上,太傅把控制宫廷的计划向郑公全盘托出,那个时候,太傅一定是胸有成竹,认为自己的计划无懈可击。”
“事已至此,我无法辩解,”张胡说,“请国师转告圣上,老臣只是对圣上一心炼丹,心有怨望。而老臣的所作所为,确确是为了大景江山的延续着想,并无异志。而在幕后构陷老臣,暗中谋算的那个人,才是有倾覆大景的野心,圣上一定要小心提防,不可懈怠。”
“倾覆大景天下的人,无非是当年的泰殆帝后人,以及泰朝国师篯铿。”周授说,“泰殆帝战败后,退往东海矮国避难,其后人在矮国荒蛮之地苦苦求存。篯铿亦被封印在青城山。哪里有什么可以顾忌的理由。”
“我让国师转告圣上的话就此一句。”张胡问,“圣上打算用什么方法处置我?”
周授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这是圣上炼出的鹿矫仙丹,服用后可以延年益寿,身强体健。现在赐与太傅。”
周授说完,从玉瓶里倒出一颗金丹红丸。
张胡把鹿矫捏在手里,跪了下来,苦笑着说:“这个鹿矫仙丹,都说吞服后可以增加几十年的寿命,可是宫中丹室旁的阳泉湖边,那些毙命的太监,衣衫破裂,双眼赤红,皮肤溃烂,都是燥热而死,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我难道不知道他们是替圣上试药而死吗……”
“太傅劳苦功高,”周授说,“圣上决定在太傅死后,追封太傅德忠公之爵位。”
张胡朝着洛阳方向三拜九叩,将鹿矫吞服。然后走下瞭望塔。
郑茅看着张胡走向北方,朝着张雀麾下的北府军方向走去,两腿瘫软。
周授在郑茅身后说:“郑公不必担忧,圣上还等着郑公去说服蜀王殿下退军。”
郑茅看着西方的蜀军,双手不断地抖动。
蜀军中传来隆隆巨响,周授和郑茅看见,一艘巨大的木船,正缓慢地从蜀军阵中移向龙门关西门之外。
“舳舻。”周授说,“无坚不摧的木甲术。”
蜀军之中的舳舻,停止了前行,发出巨大的木头相互摩擦的声音。
“旱地行舟。”周授兴奋地说,“没想到我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木甲术的最强兵器。”
郑茅却没有周授那般兴奋。这艘行走在陆地上的巨大船只,对于郑茅来说,是一个庞然怪兽,相比之下,东方的齐王军队,亲切到了极点。
在连续剧烈的木头摩擦声中,舳舻左右两舷下方伸出了十几根粗大的龙骨,舳舻旁的蜀军纷纷退开,让出空地。龙骨平伸之后,终端弯曲,垂直朝下,顶到了地面。
木轴的摩擦声,夹杂着齿轮的碰击声,更加剧烈,整个舳舻在龙骨的支撑之下,从地面缓慢升起,一直升到比龙门关城墙还高出两丈的半空。舳舻的船头,距离龙门关城墙只有不到五十步。
周授激动不已,从瞭望塔上奔下,飞奔向龙门关西门。郑茅也只能跟随。西门城墙上的守军,全部都僵直着身体,眼光看着城墙外这个巨大的陆地大船,一动不动。
郑茅和周授抢步登到西门的城墙上,望向舳舻,隐隐看到舳舻前端,有一个矮子,和一个双头人。郑茅指着舳舻的船头,询问周授:“他们是谁?为什么这么古怪?”
周授看了一会儿,“矮的那个是蜀王殿下。蜀王腿部有寒疾,不能站立,因此坐在轮椅上。”
“旁边的那个双头人又是什么来历?”郑茅问。
“那不是双头人,”周授仔细看了看,“如果没有猜错,站在蜀王身边的就是姑射山的门人任嚣城,世称卧龙的就是他。”
“卧龙有两个脑袋?”
周授又仔细看了很久,“那是任嚣城肩膀上扛着一个瓮瓶,瓮瓶的上方是一个女人的头颅。”
“这种妖孽都出来了,”郑茅说,“这是鬼治将至的预兆吗?”
周授笑了笑,不再理会郑茅,而是朝着舳舻上的蜀王跪拜。然后站起身,对着任嚣城行了道家礼法。对面舳舻上的蜀王稳如泰山,一动不动。倒是任嚣城用道家礼仪回礼。
舳舻之上,蜀王冷冷地问任嚣城:“郑茅我是认识的,可是廷尉周授为什么向你行了道家礼节?”
任嚣城回答:“周授是诡道的传人,秉承的是韩信一派的路数。诡道虽然门派古老,但是地位和辈分与四大仙山不可相比。无论在什么地方,诡道的传人看见了我,都会以下辈的身份唱诺。”
舳舻兵临龙门关西门,不仅是西门城墙上的守军都看见了,关内的守军也纷纷仰头观看。甚至东方的齐军也**起来。
任嚣城对着肩头上的小甑说:“虽然你身世不幸,但是我们有这等威风,也不枉此生了。”
小甑轻声说:“我宁愿你尽快达到你的目标,统一天下的道家门派,然后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平安地过完我的下半辈子。”
“我还要在皇宫内找到金莲子,替你弥补肉身,”任嚣城意气风发地说,“然后我们成亲,儿孙满堂。”
“真希望有这么一天。”小甑说,“这样的日子,只过一天,我就心满意足了。”
“大司马郑茅已经走出城门了。”蜀王冷静地对任嚣城说。
任嚣城回答:“我看见了。”然后用手摇动身前的木矩。舳舻的前端伸出了一个长长的长梯,长梯伸到地面,刚好在郑茅的脚下。郑茅踌躇片刻,看了看身后城墙上的周授,然后抬脚走上了木梯。
郑茅步伐缓慢,身体在木梯上摇晃着走到舳舻船首,在蜀王面前五步跪下来,向蜀王参拜。
蜀王对郑茅说:“大司马,近来可好?”
“不太好,”郑茅沮丧地说,“我现在手上没有一兵一卒,空有一个大司马的名号。”
“我们有多少年没见过了?”蜀王又问。
“很多年了。”郑茅谨慎地回答,“那时候我还是一名中郎。”
“圣上遣你来,是说服寡王退回益州?”
“原来殿下已有这个想法了。”郑茅说,“真是万幸。”
“你倒是会说话,”蜀王不苟言笑,“圣上英明,知道寡王率军前来,是为了清除圣上身边的奸臣罔逆,就把你送到了寡王的面前。可是太傅张胡在哪里?”
郑茅连忙回答:“就在适才,太傅已经被圣上赐死。”
蜀王与任嚣城相互看了一眼,蜀王说:“圣上英明,知道寡王前来的目的。看来寡王是如果不退兵,就是形同造反了?”
“殿下若是退兵,圣上一定感念殿下。”郑茅知道蜀王在戏弄自己,多年来,郑茅对蜀王一再打压,几次进言要削夺蜀王的卫军,两人的积怨甚深。
“可是寡王退军后,”果然蜀王话锋一转,“齐王就要攻破龙门关,直入洛阳,到时候大司马又要传书让寡王进军勤王了。”
郑茅顿时语塞。
蜀王哼了一声,看着洛阳方向。
“还有一事,”任嚣城对郑茅说,“太子姬缶已薨,大景天下已有乱象,为了稳定时局,应该早日确立皇储。”
“现在血缘最近的皇族子弟,蜀王世子姬康十九岁,最为合适。”郑茅连忙说。
蜀王似乎没有听见郑茅的巴结。任嚣城说:“那么烦请大司马在圣上面前,将这句话再说一遍。”
郑茅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知道自己的性命,能熬过今日。于是拱手告辞,转身走下舳舻,回到龙门关。
蜀王看着郑茅走入西门,问任嚣城:“圣上会答应吗?”
“属下不知道。”任嚣城回答。
“圣上会答应的。”小甑对蜀王说。
“答应了,”蜀王问,“寡王又该如何?”
“殿下就坐实了刺杀太子姬缶的罪名,”小甑回答,“不得不与齐王在龙门关一决高下。然后北府军从龙门关内斩断蜀军后路,蜀军首尾不顾,很难全身而退。”
蜀王点头,“小甑说得对。”
“可是这是圣上一厢情愿的计划,”小甑又说,“圣上的计划里,蜀军没有舳舻。”
“那寡王该如何决策?”
“蜀军驻守在龙门关外,”小甑说,“不出十日,洛阳宫中必乱无疑。”
蜀王面无表情,用手摸了摸胡须。
这是蜀王内心喜悦时的动作。
洛阳皇宫的丹室里,圣上似睡似醒,龙虎天师张魁正在替圣上把脉。张魁微闭双目,脸色严峻,手指轻轻地抖动。郑贵妃把圣上的左臂放回,又抱了右臂到自己的膝盖上,张魁把手指按在圣上的寸口。
郑贵妃轻声问张魁:“圣上的身体……”
张魁收回手指,“滕步熊与圣上炼的鹿矫,药引凶猛,鹿茸、何首乌与丹砂的用量,超过了正常数倍。即便是修道术士,也难以抵挡药力。普通人服后,一时三刻必死无疑。圣上被滕步熊暗算,能撑到现在已经是难得,可是……”
张魁当然不敢说出大逆不道的断言,但是丹室里的所有人都明白张魁的意思。
支益生、曹猛、郦怀,还有十几个道家宗主,都匍匐在地上。蜀王和齐王陈兵龙门关两侧已经七日,可是现在圣上却在丹室议事的时候,突然昏厥。
洛阳城表面上威严,震慑四方,可是外强中干,圣上已经行将就木,龙门关外的二王,既不退兵,也不入洛阳觐见,可见他们都在等待圣上驾崩,宫中无主之后,再入洛阳,就免去了谋逆的罪名。
圣上的眼睛睁开了,口中嗬嗬两声,郑贵妃和曹猛立即将圣上扶起。圣上将身体倚靠在曹猛的肩膀上,勉力说:“太傅呢?”
“大司空张雀已经将太傅张胡的遗体,送回了洛阳,”支益生说道,“明日下葬。”
“老师在邙山的墓穴修砌得如何?”圣上问。
“安灵台已经一切安排妥当,”支益生回答,“以公爵礼厚葬。”
“加陪葬九器。”圣上声音轻微,歇了一会儿,又说,“坟砌高四丈,以王公礼。”
“圣上仁慈。”支益生说道。
“大司马还在外面等候?”圣上又问。
“大司马郑茅在丹室外候罪。”支益生说,“跪了五日了。”
“别让他进来了,”圣上说,“他是来给蜀王世子姬康立皇储说情的,朕不想听。”
“那怎么处置大司马?”支益生问。
“既然他揽了立储的活儿,”圣上咳嗽起来,郑贵妃轻抚圣上的胸口,圣上吐了一口浓痰,曹猛用丝帕接住,圣上继续说,“让他去找两个皇子吧。找不到,就别回来了。”
“可是当下,蜀王与齐王陈兵龙门关,都有以世子为储的图谋,”支益生说,“该如何应对?”
“各位觉得呢?”圣上问。
支益生看了看丹室里的各个道家宗师,这些人虽然都是天下道家各门派首领,对天下纵横大事,却一无所知,哪里拿得出主张?
曹猛和支益生对视一眼,支益生鼓起勇气,跪下来,垂头对圣上说:“如今之计,莫如招蜀王世子姬康入宫,立为储嗣。命大司空张雀打开龙门关西门,率军退出龙门关,退守洛阳。蜀军占据龙门关地势,逼退齐王。”
“那岂不是顺了蜀王的心意?”张魁看着支益生。
“朕还有多长时间?”圣上抬头看向张魁。
张魁不敢回答。
“不用避讳。”圣上追问。
“如果圣上保重龙体,不再吞服炼出的鹿矫,”张魁谨慎回答,“……一年。”
“一年……”圣上苦笑起来,“如果再给朕三年就足够了。可惜天不与寿。”
众人都伏地不敢起身,也不敢回答。
圣上长叹一声,对支益生说:“这事交你去办。”
支益生犹豫地问,“圣上决定了?”
“决定了,”圣上示意让曹猛和郑贵妃把自己扶正,“大景的宗庙社稷,强者得之。”
丹室里所有人都不敢妄动,等着圣上说下去。
圣上努力吸了一口气,大声说:“即刻宣召蜀王世子姬康入宫。五月十五,沐浴焚香之后,册立姬康为太子!”
圣上说完这番话,身体瘫软,曹猛立即将圣上扶起,走入丹室后的小室。留下来的道家各大宗主都面面相觑。
张魁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匆匆走出丹室。十几个道家宗主也陆续离开。只留下支益生、郦怀和郑贵妃。
郑贵妃幽幽地问支益生:“太傅、大司马和国师滕步熊都已经被圣上削夺了职权。洛阳城内,能做主的都是道家门人,圣上也只能做出这般决策了。”
郦怀说:“我九龙宗破了灌郡的鱼嘴,淹没益州,蜀王恨我入骨。既然姬康入宫,我九龙宗就此告辞,带着门人避难去了。”
郑贵妃想要挽留,却看见支益生在微微摇头。郦怀转身离开。
郦怀走后,支益生和郑贵妃面面相对,气氛微妙。如非形势险恶,支益生与郑贵妃独处,是一件极为忤逆的事情。
“支大人为什么不走?”郑贵妃问。
“走不了,”支益生说,“我走出皇宫,必将毙命。”
“张魁要反了吗?”
“正好相反。张魁忠于陛下,在他的眼中,蜀王是祸乱大景的根源,”支益生说,“因此他绝不会让我离开洛阳,把册立姬康的谕令传达给蜀王。”
“洛阳城中的宿卫军现在何人统领?”郑贵妃惊慌起来。
“中郎令张冲。”支益生说,“大司空张雀的儿子。”
郑贵妃问:“张冲今年多大?”
“二十二岁。”支益生说,“请圣上立即召张冲入宫。”
“来不及了,”郑贵妃沉着地说,“圣上积蓄三日的精力方能清醒。我亲自出宫,去找中郎令入宫,护卫圣上。”
“贵妃万金之体,”支益生说,“怎么能冒如此的风险。”
郑贵妃抬手,“你留下,我去诏令张冲。”
郑贵妃就要走出丹室,支益生伸臂揽住,“不用贵妃涉险了。”
丹室外一片嘈杂,中郎令张冲已经走进了丹室。支益生看见张冲的佩刀都没有卸下,忙将身体拦在郑贵妃之前。
“中郎令来得正好,”郑贵妃说,“立即率领宿卫军,将城中的道家门人全部收押!”
张冲一脸茫然,对郑贵妃说:“张魁真人就在宫外,让下官守卫皇宫,任何人等不得进出。”
“中郎令难道要违抗我的诏令?”郑贵妃语气严厉。
“张真人有圣上亲赐的玉牌,”张冲大惑不解,“贵妃怎能向下官下令?”
“城中的各个道家门派共有五千余人。”支益生飞快地计算,“并且各大宗主都身负绝技。如果张魁占据了洛阳,局势将无法控制。”
“张真人对圣上一片忠心,”张冲问支益生,“支大人为什么要对真人戒备?”
“张魁为了不让姬康入洛阳,一定会假传谕令给你父亲张雀,命令北府军进攻蜀王。无论胜败,立储一事就无法确认,皇储不定,两王绝不会干休,一旦开战,战火就将绵延无尽。”
“为什么要蜀王的世子入宫为储?”张冲对支益生并不认同,“张真人传递圣意,我父亲联合齐王攻打蜀王,有何不可?这是上上的良策!也是替被蜀王刺杀的太子姬缶找回公道!”
郑贵妃瞠目结舌,支益生已经明白,张冲是张魁派遣入宫的。
张冲不再理论,对郑贵妃说:“我已经安排五百宿卫军守护丹室,保全圣上和贵妃的安全,待我父与齐王联手击败蜀王之后,再来向圣上禀报军情。”
郑贵妃焦急道:“中郎令连圣上的旨意都要违抗吗?”
“张真人就是得了圣上的御旨,”张冲回答,“下官不得不从。”
郑贵妃说:“我现在就去后室,亲领圣上的御旨。”
张冲被郑贵妃的气势压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本是一个资质平庸的将领,无法在瞬间判断局势。
郑贵妃正要走入小室,曹猛却跌跌撞撞地从丹室后跑出来,对着支益生大喊:“圣上没有呼吸了,脉象全无!”
支益生大惊,就要冲入小室。张冲抽刀把支益生拦住:“宫中禁令,圣上炼丹小室,除了曹公公和贵妃,任何人不得入内。”
支益生只能嘱咐曹猛:“立即让陛下再吞服一颗鹿矫……”
曹猛以为自己听错了,“支大人你说什么?”
“不要再拖延!”支益生大声呵斥。
曹猛无法可想,只能听从支益生。
支益生正要想办法说服张冲。突然洛阳城内,一阵梆子急响,城北火光冲天。
“张魁为什么要放火?”支益生一把拉住张冲的手臂,“你们到底有什么图谋?”
“张真人没有计划要放火,”张冲也慌乱起来,“一定是蜀王的细作在城内扰乱都城防卫。”
“完了,”支益生瞬间大汗淋漓,“洛阳起火,蜀王、齐王见到都城开始混乱,立刻就会攻打龙门关,局面不可收拾。”
支益生知道,自己和圣上之间的默契,被张魁扰乱了计划。支益生认为自己是理解圣上的苦衷的,也明白圣上的谋划。作为一个随时可能晏驾,太子又被刺杀的帝国最高统治者,圣上的日子很难捱。
蜀王多年来就有夺嫡的想法,张胡一直专擅朝政。飞星掠日,鬼治将至,圣上利用安插在张胡身边多年的周授,将张胡扳倒,又许诺了龙虎天师一统道家的条件,招揽了张魁,清除了滕步熊。并且扶持了周授和支益生自己。作为一个身体孱弱、多年无法亲政的皇帝来说,圣上已经不能做得更周全。
即便是到了齐王和蜀王陈兵龙门关,二王相争不可避免的情况下,圣上仍然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那就是将姬康召入皇宫立储。姬康就是蜀王在洛阳的人质,蜀王为自己的儿子稳定江山,一定会全力以赴,绝不会与齐王联合。
而这个决定还含有更深一层的意味,即圣上借此向天下表达,蜀王刺杀太子姬缶的嫌疑,将就此抹去。
除了圣上和支益生,其他人都无法从心理上接受这一抉择。特别是龙虎天师张魁。五斗米道根基一向在汉中,可是蜀王多年来着力扶持五雷派等次等道家门派,导致五斗米道到了张魁这一代宗主,已经在蜀地无立锥之地,大批信徒迁徙到江南,多亏五斗米道的分支正一派顺势而起,才保留住天下第一大道家门派的地位。
而且天下道家门派已有传言,蜀王在青城山修建龙台,似乎要借助被封印的篯铿的力量。
这才是龙虎天师张魁最不能接受的关键所在。龙虎天师张道陵与篯铿之间的恩怨,纠缠着大景立国的渊源,篯铿就是张魁最大的心病。
支益生现在想明白了,他还是低估了张魁。龙虎天师张魁不仅要重新确立自己在道家的宗主威望,他还要扭转道家在大景天下的地位,把道家各门派重新推回到泰朝时期最鼎盛辉煌的地步!
支益生回忆起自己辞别师父郭通,准备从令丘山广明殿下山的时候,师父告诫他的那句话:“豺狼遍地。”
现在他终于完全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现在蜀王就要开始与齐王交战了,可是姬康并没有进入洛阳。在蜀王击败齐王之前,立姬康为储嗣,与蜀王击败齐王之后,以胜利者的身份进驻洛阳,再立姬康为太子,虽然目的是一样的,可是产生的后果天壤之别。
就在这片刻之间,支益生脑海里将形势飞快地整理一遍,也想出了补救的办法。主意已定,支益生向中郎令张冲说:“如中郎令所言,我留在丹室,保护圣上,你去城内扑火。”
张冲看到城中火起,已经焦躁不已,听了支益生所言,立即退出丹室。几百名宿卫军留在丹室外监视。
支益生和郑贵妃两人站立在丹室之中,曹猛又出来了,对支益生说:“我服侍圣上吞服了一枚鹿矫,圣上脉象恢复,精神好转。”
“圣上说了什么吗?”支益生问。
“圣上无法言语,似乎已经、已经哑了。”曹猛恐惧地说。
“鹿矫剧毒,”支益生说,“陛下中毒已深,只能靠凶猛的药力还阳,导致毒性在圣上体内更深了一层,把圣上的喉咙烧了。”
“支大人的意思是,”曹猛问,“圣上从此就不能说话了?”
支益生点头,“鹿矫服用之后,需要发散周身的热气。曹公公去准备水缸,注满水,将圣上放入水缸内,三日之内,不要惊动圣上。”
曹猛慌乱无措,只能听从支益生,转身回到后室。
支益生看着郑贵妃,轻声说:“皇宫内有通向宫外的地道,贵妃知道吗?”
郑贵妃说:“从没有听说过。”
“贵妃不知道,滕步熊一定是知道的。”
“支大人为什么这么说?”
支益生回答:“因为单狐山的少都符曾经潜入过皇宫,也就是丹室,他不是从宫门里进来的。”
“滕步熊不知道被关押在何处?”郑贵妃的语气踌躇。
“就在我们的脚下。”支益生看了看丹室外的宿卫军。宿卫军受了张冲的命令,不让任何人出入,但是也无人敢走入丹室。
支益生转动铜鹤,地面八卦图转动,地宫入口打开。支益生犹豫一会儿,“现在圣上的安危暂时无虞,贵妃就跟我去询问滕步熊,皇宫的地道在哪里。”
“支大人要做什么?”
支益生焦急地说:“我要让滕步熊带着我们,从地道逃出皇宫,我要亲自去面见蜀王。”
“我为什么要走?”郑贵妃问道。
“贵妃跟我走出皇宫,回郑府躲避。”支益生回答。
“我知道圣上要杀我,”郑贵妃打断支益生,平静地说,“如果圣上驾崩,曹猛今晚就会动手,让我为圣上殉葬。多谢支大人好意,但我不能抛弃身份离开皇宫。”
支益生走进坑洞,“郑公被圣上驱逐,贵妃尊号即将被免,何不趁此机会逃出去?”
郑贵妃站立不动,“我就在这里等着。”
支益生内心焦急,知道不能与郑贵妃争辩,只好说:“贵妃保重,如果情势有变,就与曹公公护着圣上进入地宫躲避,我会想办法来相救。”
郑贵妃转动另一侧铜鹤,地坑阖上,支益生无奈,只好走入地宫。看见滕步熊正在地宫中央打坐,脚上一条锁链,一直延伸到地宫的角落里。
支益生走到滕步熊面前,“我有一事,要请教你。”
滕步熊慢慢地把眼睛张开,“圣上要驾崩了?”
滕步熊现在身体消瘦,脸色枯槁,满眼血丝,与圣上吃了鹿矫之后的样子,几乎如出一辙。
自从圣上引来天下道家门人,在地宫内将滕步熊从国师的位置上拉下来,周授命令廷尉将滕步熊收押审问。不久后,又将滕步熊送回到丹室的地宫内,没有任何的解释。看来是圣上的授意。
“龙虎天师说,圣上还能支撑一年。”支益生回答。
“一年……”滕步熊想了想,“够了。”
“什么够了?”支益生问。
“时间刚刚好。”滕步熊笑起来,“圣上英明。”
“圣上有什么事情刚刚合适?”支益生问,“你是因为发现陛下的什么秘密,才被他抛弃?”
“太傅是不是已经被赐死了?”滕步熊问。
“不错。”
“郑公不太聪明,知道的也不多,”滕步熊想了想,“他也没有什么野心,圣上应该不会处死他,但是也不会把他留在身边。”
“是的,”支益生说,“郑公奉旨去楚地寻找两位皇子,也算是被放逐到了蛮荒之地。”
“看来蜀王已经到了洛阳,”滕步熊说,“现在应该已经进入龙门关了吧。”
支益生看着滕步熊一脸有恃无恐的样子,他一直被关押在地宫之下,怎么对局势判断得如此准确?
“看来圣上不杀你,是有缘由的。”支益生问。
“当然,”滕步熊坐在地上,伸手拿住地上的锁链拨弄,“但是我要先提醒你一件事情……”
“你说。”
“你现在的样子,就跟我几个月之前一般无二。”滕步熊说,“自以为能够掌握大局,一心想用自己的办法辅佐圣上。”
“你一个五雷派的宗主,又是阶下之囚,”支益生轻蔑地说,“无论是道家身份,还是宫廷里的地位,也有脸与我相提并论?”
滕步熊说:“你在找单狐山少都符进来的那条地道,没错吧?”
支益生大惊。
滕步熊继续说:“少都符受齐王的指派,到宫中来与张太傅联络,却不是走的宫门。因此你知道皇宫内一定有地道。可惜的是,少都符进来的地道在丹室之外。”
支益生仔细地看着滕步熊,“你到底还知道多少事情?”
滕步熊嗤嗤地笑起来,“没错,地宫之下,的确有通往皇宫之外的地道。皇宫地下四通八达,有无数的道路和出入口,整个皇宫的地下布局,远远超过地面上的建筑。别说在丹室之下有秘道,就是北宫、南殿、长寿殿、永宁殿、景福殿、承露殿……所有的宫殿都有秘道,因为皇宫之下,是一座巨大的暗城。”
支益生大惊。
“知道为什么圣上留了我一条性命,并把我锁在丹室的地宫之下吗?”滕步熊的气势凌驾于支益生之上。
“都是圣上的主意?”支益生明白滕步熊的暗示。
“机关就在前辈身后七步的壁画上,”滕步熊对支益生说,“将黄帝画像上的夜明珠按下,通道就出来了。秘道通向洛阳城南门之外,你可避过城门守军的盘询,直接去找蜀王。”
“这也是圣上的安排?”
“难道是郑茅这个窝囊废不成?”滕步熊笑着说,“我说过,前辈跟我一样,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那就是以为圣上是一个昏聩的庸君,却不知道,所有一切都在圣上的计划之中。”
“这些话,也是圣上嘱咐你说给我听的?”支益生知道自己开始接触到真正的秘密。
“洛阳城下的暗城,有无数的秘道,既然能出去,当然也能进来,”滕步熊说,“你猜猜,有谁进来过这里?”
支益生不用多想,就明白了,“齐王?齐王曾私下进入地宫,与圣上会面!”
“太子姬缶是圣上派人刺杀的。”滕步熊终于说出了惊天的秘密。“太子也不是死于冰术,而是死于当年的田横后人,一个叫第五鸿光的人。前辈身为令丘山凤雏,应该知道第五鸿光的身份吧。”
“我知道,”支益生说,“当年田横自刎身死,躲避在东海海岛上的八百壮士全部以死身殉田横。”
“五百壮士。”滕步熊纠正。
“是的,还有三百壮士被汉高祖刘邦迁徙到了内地,”支益生说,“分为八族,赐姓第一、第二……到第八。”
“其他七个族人都归入了寻常百姓,只有第五氏,没有听从命令,不愿意解甲归田,流落到了江湖,以刺客为业。渐渐成了最隐秘的刺客门派。”
“太子姬缶,是圣上收买了第五鸿光所为?”支益生懂了,“可是太子死于冰术,又从何说起?”
“姬缶的死因,并不是冰术。”滕步熊说,“只是有人希望所有人都以为太子死于冰术,因为太傅张胡就是北冥派的宗主。”
“于是你将五雷派的冰术,施展于太子的遗体。”支益生完全明白了,“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和圣上之间的计划。”
“不,”滕步熊说,“是我的计划。我说过,我那时候跟你一样,自以为圣上是一个炼丹的昏君,为了翦除太傅,自作主张,没想到这都是圣上不动声色的安排。”
“然后圣上在这里,私下见了齐王,告诉齐王,姬缶是蜀王授意你刺杀的。”
“到了这个境地,”滕步熊说,“圣上说什么,我还能辩驳不成?还有什么比我亲口承认,更让齐王相信呢。”
“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想明白。”支益生说。
“为什么圣上要刺杀姬缶,对不对?”滕步熊笑着说,“很简单,圣上立储的人选是蜀王的世子姬康,而不是姬缶。”
“可是当年立圣上为储嗣,齐王曾鼎力拥护;现在迫于与齐王之间的约定,圣上只能嫁祸于蜀王。”
滕步熊点头,“偏偏圣上与蜀王之间,不太和睦。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蜀王和齐王双双战死,而蜀王世子姬康入洛阳为太子。”
支益生呆立在原地,思绪混乱,思考了很久之后,终于得出了结论:“圣上把你放在这里,就是要你给我传递御旨,让我行刺蜀王。”
“还要把姬康带回来。”滕步熊不再轻松了,而是非常镇定地说,“令丘山凤雏是绝对忠于大景皇室的仙山门派,这个任务,前辈一定不辱使命。”
“洛阳城内起火了。”任嚣城看着北方。
蜀王稍稍有点意外,抬头看向任嚣城肩膀上的小甑。
“十日之内。”小甑平静地说了一句。
“龙门关的东门开了。”任嚣城对蜀王说。
蜀王缓缓点头,看着龙门关外齐王的军队陆续被龙门关守军迎入关内,十二万齐兵有条不紊地分为十二支万人队,朝着龙门关西门移动。
而张雀的北府军,把龙门关的北门牢牢占据。
任嚣城对蜀王说:“请殿下退到王帐中。虽然舳舻设计精妙,但乱军之中,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蜀王又看了一眼龙门关,转动木轮椅上的机枢,慢慢退后,退到舳舻的塔台前,世子姬康则从塔台中走出来,扶住了木轮椅的后方。姬康是一个翩翩的青年,谦恭地对任嚣城说:“一切交给任将军了。”
“赵牧和少都符都不在齐王军中,”任嚣城回头向姬康拱手,“如果这一战我败了,姑射山在天下道家面前,再无立锥之地。”
姬康推着父亲的木轮椅走入舳舻的通道,轻声对蜀王说:“张胡已经被圣上赐死,不知道代王还会不会遵守张胡假传的御旨。”
“已经不重要了。”蜀王说,“只要把少都符和赵牧吸引到井陉口,就达成了目的。”
当蜀王父子回到后军王帐中的时候,龙门关西侧的城墙上,已经布满了齐军。齐王站立在西门城楼上,看着城外的蜀军,以及蜀军中的庞然大物——舳舻。舳舻之上站立的,正是姑射山卧龙任嚣城,这个掌握着大景天下最强木甲术的术士。
城门上的齐王与任嚣城对视了很久。任嚣城轻声对小甑说:“为什么大景不能如同前泰朝一样,由嫡长子继承皇位,却非要用这种藩王世子轮流登基的方式?为了避免皇位继承人的昏庸,不惜采用这种十分容易引起藩王作乱的规则,岂非得不偿失?”
“这是景高祖与龙虎天师张道陵共同立下的规矩。”小甑回答,“景高祖击败泰殆帝,张天师封印篯铿之后,高祖的四位皇子都有不可取代的军功。当时嫡子姬震跟随张天师,三位皇子分别跟随中曲山冢虎、令丘山凤雏、以及你的师门前辈姑射山卧龙。如果不是嫡子姬震在张天师与篯铿的青城山一战之中战死,继承大统者非他莫属。”
“所以姬震战死之后,”任嚣城说,“三位皇子就开始了皇储之位的争夺。这也是我的前辈贾尸韦作乱的根源,原来他是要帮助辅佐的皇子继位。”
“三位皇子分别由三位仙山门人辅佐,景高祖也无法平息他们之间的夺嫡之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位皇子在龙门关刀兵相见,倒是跟现在的形势没有多大的区别。”小甑慢慢地说道。
“当时景高祖的三个皇子,分别被分封为蜀王、齐王和楚王,而我的先辈贾尸韦辅佐的就是蜀王姬艮。”任嚣城叹口气,“看来贾尸韦作乱,跟嫡子姬震之死,有莫大的关系。”
“中曲山龙武钗辅佐的是楚王姬坎,而令丘山郭通一直辅佐齐王姬泰。”小甑说,“三王一番交战,最终在龙门关下达成盟约,那就是大景天下由三王后代轮流登极。这在当时实属无奈之策。于是景高祖钦准,由楚王姬坎继位,是为大景的景成帝;景成帝姬坎驾崩,根据三王的盟约,由蜀王的世子继位,是为景文帝;景文帝驾崩,传位于齐王的嫡孙,是为景明帝。”
任嚣城接着小甑说:“景明帝时期,楚王作乱,蜀王和齐王联军共同讨伐,楚王姬坎战败身死。可是明明楚王一脉就要继承大统,他为什么要作乱?”
“因为景明帝背叛了盟约,决定将皇位传递给当年在青城山战死的景高祖嫡子姬震的玄孙,也就是如今的圣上姬望。”小甑分析说,“楚王当然不肯罢休。”
任嚣城摇着头说:“难怪现在姬望要传位于齐王世子姬缶。这就是他们大景姬氏之间约定,把天下当作了他们的交易。”
“支益生为什么不去辅佐齐王,”任嚣城又问,“却偏偏要守在洛阳?”
“我也不知道。”小甑说,“偏偏单狐山的幼麟又冒出头来,追随了齐王。这是你们四大仙山门派上一辈的恩怨,我也无从得知。”
“可惜我的师父已经去世,”任嚣城懊恼地说,“他们上一辈之间的恩怨和交易,从来无人跟我说起。”
“以现在的形势,我们也只能先击败齐王,”小甑说,“再图进入洛阳。”
“你猜齐王会用什么办法坚守龙门关?”
“齐王不会坚守龙门关的,”小甑看着前方,“他马上就会攻击我们的舳舻。”
“会用什么办法呢?”任嚣城轻松地问。
“当然是火攻,”小甑说,“齐王以为舳舻既然是木甲术,弱点就是火攻。却不知道你任将军,最擅长的就是火攻。”
“一定是这样。”任嚣城笑道。
支益生进入了壁画中的暗道。身后暗门缓缓阖上,滕步熊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前辈将会看到绝对无法想象的东西。”
暗道并不长,走了十几步,支益生就走到了尽头。一扇虎头铜门就在面前,支益生用手搭在虎头上,铜门顺势开启。
支益生走出铜门,在他面前的是几百根巨大的铜柱,而铜柱下方地面,依河图走向的沟壑里,注满了水银。
空间的上方是二十八星宿的巨大宝石,将整个地下空间照射得十分清晰。支益生走到其中一根铜柱旁,看见铜柱上雕刻着巨龙,巨龙的口中伸出锁链,几百根铜柱就有几百根锁链相互牵引。
支益生顿时被眼前的奇迹惊呆,他怀着惊畏的心情,从铜柱间穿过。走到中央,看到了最粗的一根铜柱,但是这个铜柱的下方,空空如也,是一个巨大的深坑,深坑之下是一个巨大的轮辐。
有一件事情支益生终于想明白了。整个洛阳城的地下,全部被掏空,建造了一个如此辉煌磅礴的地下机枢。而洛阳城是由张道陵主持修建,也就是说,在一百多年前,张道陵就在洛阳布置了如此巨大的机关。
至于张道陵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为了迎接鬼治的到来。定都洛阳的目的,就是要给大景王朝留下这么一个无法想象的机关。
眼前这一切,让支益生越来越觉得自己一无所知。这个地下机关,少都符肯定看到过,他当时受到的震撼,一定不弱于自己。而滕步熊和齐王也一定看到过,他们二人之所以能看到,只会出自一个人的安排,当今的圣上!
作为大景皇帝,竟然世代保守着洛阳城下如此重大的秘密。支益生只能设想,洛阳城地下的这个巨大机关,就是为了面对大景最大的威胁:篯铿。
飞星掠日,不就是篯铿和八万鬼兵重现于世的机会吗?
而四大仙山门人下山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力挽狂澜,把大景的天下从鬼治的黑暗中解救出来?
支益生慢慢地在几百根铜柱之间行走,终于他在北方的方位看见一个铜台,铜台并不大,约有一丈方圆。铜台下方是一个玄武形象的铜雕,铜雕上镂刻着两个巨大的铭文:幼麟。
铜台上方,稳稳地矗立着一副盔甲。支益生仔细看去,盔甲表面光彩流动,是一副崭新的盔甲。铠甲前方是一个龟壳状的护胸镜,而头盔上盘旋着一条蛇身。
毋庸置疑,这是一副玄武盔甲,根据下方的铭文,是专门为单狐山幼麟打造。
支益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即跑向这几百根铜柱的东方,果然这里也有一个方圆一丈的铜台,铜台下的铜雕是一条青龙,铭文是:卧龙。
铜台之上,是一副飞龙盔甲,但是这副盔甲上铜锈斑驳,隐隐映泛着血光。看来当年的卧龙风紫光曾经穿戴过,并且伴随他血战多年。
支益生心中更加有数,又跑到了南面的方位,这里铜台下的铜雕是他令丘山的镇守神兽朱雀,铭文就是:凤雏。
支益生看着铜台上的凤凰盔甲,五色斑斓,如同一件羽衣。心里明白,这件盔甲是为自己准备的。
当支益生走到西面方位,看到属于冢虎的铜台,心中已不再诧异。盔甲是一个白银打造的虎头盔甲,因为年代久远,盔甲上全部是黑色的锈迹。但是头盔上的虎头,在光芒的映射下,露出狰狞的獠牙。
张道陵建造的洛阳地下机关,需要四大仙山的门人同时驱动,缺一不可。这才是四大仙山门人下山的真正任务。但是卧龙任嚣城追随了蜀王,幼麟少都符在替齐王攻打代王,冢虎徐无鬼去向不明,他们如何能同心合力,齐聚洛阳呢?
抱着这个巨大的疑问,支益生心情激动,不再犹豫,飞奔到南方的秘道入口,他要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其他三个门人,他要让他们明白,四大仙山的门人下山,并不是为了各自辅佐藩王,而是要共同守护洛阳,迎接篯铿重生带来的鬼治。
所以现在,齐王和蜀王之间的战事,决不能开启,齐王和蜀王之间不是敌人,而是要共同联合起来,对抗篯铿。
支益生从南方的秘道钻出来,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小小的轩辕庙,出口就在轩辕庙的神像后方。支益生走出轩辕庙,发现已经到了洛阳城墙的南门之外。
支益生辨明方向,朝前飞奔,却突然听到雷鸣一般的响声,不迨他辨明声响的来源,在他前方的天空中,也就是龙门关的西门上方,落下了一片火雨。
龙门关内的齐王,开始向蜀王发动了第一轮攻击。
支益生知道,齐王也并非毫无准备,他准备了火攻的利器,炎龙矢。炎龙矢与任嚣城的飞火珠同为火攻的武器,都属于木甲术的机关,但是与飞火珠不同的是,炎龙矢常被用于野战,火焰分散,范围广大,攻打平原上的敌军,没有确定的目标。而飞火珠则是依靠机枢的计算,精准地攻击既定的敌军目标。
二者有很大的区别。
炎龙矢需要在阵中放飞巨大的木鸢,木鸢顺风飘到敌军阵地上方,再用火矢射向木鸢下方绑缚的巨大的牛皮袋,牛皮袋里盛满了硫磺木炭,被火矢点燃后,立即爆裂,化作无数火球,落向地面。
无论是炎龙矢还是飞火珠,都是泰朝术士融合道家炼丹门派与墨家门派的精髓,制造出来的精妙武器。经姑射山卧龙一派的门人诸葛孔明以及风紫光、贾尸韦之手发扬光大,流传到景朝的军队之中。
现在蜀军中任嚣城善用飞火珠,而齐王获得了炎龙矢,两边各自掌握着天下最厉害的火攻机甲术。
任嚣城和小甑看到巨大的木鸢飞临头顶上方,就知道齐王要用炎龙矢来烧毁蜀军的舳舻。
任嚣城看着火矢将木鸢点燃,巨大的爆裂声后,木鸢化作无数火雨,纷纷而下。
但是木鸢的攻击,早就在任嚣城的预料之中。
舳舻之下的蜀军前军,分别以百人为队,圆形聚拢,同时举起手中的楯盾,将落下的火点格挡。
至于在舳舻上的任嚣城,则搬动了面前的机枢,舳舻后方一根巨大的桅杆,带着船帆,向前弯曲,将整个舳舻遮掩。火雨落到了巨大的船帆之上,燃烧片刻之后,逐渐熄灭。船帆并非是布匹所制,而是某种皮革和石棉,阻断了火焰。
火焰熄灭后,舳舻的桅杆又重新立起,任嚣城站在舳舻船头,整个舳舻毫无损伤。
两军交手第一个回合。龙门关内外一片寂静。
原本呼啸的东风已经停止,齐王无法再次升起炎龙矢的木鸢,没有东风将木鸢送到蜀军上空,反而威胁齐军自身。
任嚣城在舳舻上控制整个庞然大物,舳舻的船舷两边,分别展开几十个长长的甲板,每个甲板上都站立着百名弓箭手。甲板升起,一直升到了舳舻最高处。这几千名弓箭手,高出了龙门关西门两丈。
任嚣城一声令下,无数飞矢从舳舻两侧射向龙门关西城墙。蜀军的弓箭手居高临下,视野开阔,距离又近,西城墙上的齐军几乎全部被羽箭射中。
接着舳舻后方的四台飞火珠,不断地投向龙门关西门。西门顿时火焰冲天而起。
蜀军开始进攻西门。
齐军无法坚守,只能放弃西门,全军整齐地后撤到龙门关城内,留下一万人守城。而龙门关北门的北府军,只是看着两军交战,没有任何的调动。
齐军在龙门关西门城墙上无法坚守,抵抗的士兵,凭借西城墙的掩护,集中兵力,纷纷向城墙上投掷木材,城墙上火势猛烈,为的就是阻拦蜀军的云车靠近城墙。
齐军的战术没有任何漏洞,当炎龙矢不能击溃蜀军,齐王就只能慢慢后退到东门。
然而蜀军有任嚣城的舳舻。
任嚣城在舳舻上不断地旋转机枢,舳舻开始移动了。支撑舳舻的几十根支撑木臂,依次向前走动,整个舳舻就像一只巨大的蜘蛛,朝着龙门关西门逼近。
舳舻走到西门前,前方的木臂抬起,竟然跨过了城墙,庞大的舳舻船身,把西门门楼撞毁。舳舻横跨在西门之上。
舳舻上的弓箭手继续不断朝着身下的齐军射箭,齐军完全无法抵抗。舳舻的船身下方,一个长达十丈的攻城锤慢慢下落。攻城锤不用人力,而是由几十根悬索牵动,一点一点地往后蓄力。到了最后,猛然力道松懈,巨大的攻城锤瞬间撞击龙门关西门。
在攻城锤的撞击下,龙门关西门顿时四分五裂。城门后的几十个齐军,被撞飞到几十步之外。
西门被舳舻攻破,蜀军如同水流一样涌入龙门关,进入到城内,与城内留守的齐军交战。
齐军虽然慌乱,仍然在齐王的指挥下,将进入城内的蜀军三面包围,蜀军后军还在不断地涌入,士兵层层叠叠。可是蜀军的前军被齐军用长矛阻隔,无法突破。
舳舻上任嚣城快速地扳动机枢,船身下的攻城锤收起,回到了船身内。而舳舻的几十个木臂,又开始抬起,向着城内移动。整个舳舻进入到龙门关内。
舳舻两侧的甲板放到地面,上面的几千名弓箭手,收起了弓箭,拿着长刀,进入到齐军后方,在齐军背后展开攻击。
蜀军顿时突破了齐军的防线,几万蜀军将龙门关占据了一半。整个龙门关内,齐蜀两军开始了贴身肉搏厮杀。
而任嚣城的舳舻,在齐军之中肆意践踏。舳舻刻意避开蜀军,专在齐军阵中行走,船身下方又落下了八个铁制的盘锯,盘锯飞速地旋转,靠近的齐军顷刻血肉模糊。
三个时辰之后,蜀军完全占据了龙门关的西门和南门,将齐军逼出了东门,只留下了张雀北府军驻守的北门。
龙门关一战,蜀军在任嚣城驱动舳舻的攻击下,大获全胜。
齐王大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