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經講義

第9章 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講義(4)

字體:16+-

(醜)次,釋顯其故。分三:(寅)初,正顯不著有;次,轉顯不著空;三,結顯名諸佛。

(寅)初,正顯不著有。

“何以故?此人無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

上言是人便是第一希有,何以便得如是?此下三科,正釋明其所以然也。流通本每相皆加一“無”字,唐人寫經,即以“無我相”一直貫下,故下三“無”字可省也。

“何以故”者,假設問曰:何故謂此人便是第一希有耶?答曰:以此人,我人眾壽四相皆無故。既已皆無,是不著有也。觀文相表麵,似但說其空人我相,亦似但明其不著有。然觀下文之轉顯,則此人不但空人我,且並空法我;不但不著有,且不著空。然標科但曰不著有者,順文相故。以不著空意,非得下科之轉顯不知也。

當知此經專明實相。實相者,絕對無外,本非一切相,所謂“我法俱遣,空有不著”是也。我法俱遣者,謂人我法我等四相,一切遣盡。空有不著者,我法等相不著,是不著有也,亦名我空法空。非法相亦不著,是不著空也,亦名空空。並我法二空言,謂之三空。末世眾生,必其具有般若根性,我法等執較薄,方能於濁惡世中,得聞此法;方能超出常流,信解受持也。既能信解受持,則我法空有之執自遣。此其所以便是第一希有菩薩之故也。故上言“則為”二字中,含有成就意在者,因此。

(寅)次,轉顯不著空。

“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是非相。

“所以者何”,自問上文“無”字之所以然也。“我相”下,自答自釋。意謂適所言無,非對有說無也,乃絕對之無。所謂四句皆無,亦即一空到底。何以言之?因此人非是見得我人眾壽實有而能無之也,尤非滅卻我人眾壽而後無之也,乃能見到我本緣生幻有,當其現幻相時,即是非有,故曰“我相即是非相”。此句明其非於我相外,別取空也。其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是非相,理亦如是。《大論》雲:“眾生所著,若有一毫末可有,則不可離;以所著處,無如毛發許有,故可離也。”此意是說一切皆是幻相,本無毫末許是真實有者。正明其有,即是空也,所以可離。譬如翳眼見空花,花處即是空處,何必滅花而別取空,翳淨則花自無。此亦如是。

約性而言,若解得一真法界,則本無差別,本來常恒,那有我人眾壽諸相;約相而言,若解得五蘊本空,則知當其現我相時,便是空時,故我相即是非相也。而人相及一切眾生之相,亦莫非五蘊假合,本來皆空。故人相眾生相,亦即是非相。所謂壽者相者,因其相續未斷,故成此相。其實既曰相續,可見是念念遷流,刹那生滅,非壽者相即是非相乎?此人信解受持而能如是,便具三空之慧矣,亦複四句俱離矣。何則?若未能洞徹我人眾壽本是幻相,非有現有者,雖能不著,乃是勉強抑製。亦即對有之無。見地既未真,不但用功費力,而根株猶在,斷靠不住。且縱能抑製不懈,亦是法執。如《楞嚴》所雲“縱令內守幽閑,亦是法塵分別影事”是也。其病在一守字,有所守,便有所執矣。何故如是?見未徹底故。今此人既徹見我人等相即是非相,是能洞明一切相有即非有也。有即非有,故見如不見。雖萬象紛紜,而胸次泰然,則不待抑製而彼自無,何所用其守哉。無所守,則無所執,是無法相也。且不但法空而已,我相即是非相,可見其非於相外而別取空,是亦無非法相也,豈非並空亦空乎?人空、法空、空空,是為慧徹三空。故此科標題曰不著空也。此人真是大根器,以其能一空到底,不是枝枝節節用功的。

前又謂之四句俱離者,何謂也?如上科不著有,此科不著空,是明離有離無也。而曰我人四相即是非相,既曰“即是”,可見此人並非將有無看成亦有亦無,非有非無,隔別不融,乃是見到有即是無,則其智慧已徹,空有同時,豈非四句俱離乎?自性清淨心,本離四句,無相不相,絕待圓融。此人今既超乎四句,不空而空,空而不空,圓融無礙,便是契入實相性體矣。故曰“則為第一希有之菩薩”也。下科正結顯此義。

(寅)三,結顯名諸佛。

“何以故?離一切諸相,則名諸佛。”

“何以故”者,問我人四相即是非相,何故稱為第一希有耶?“離一切諸相”兩句,釋明其故也。“諸相”即是我人眾壽。相不止一,故曰“諸”也。而又曰“一切”者,因不但由身見而起我人等四相已也。前雲“若取法相,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可見凡有所取,便成四相,故曰“一切”也。若約四句說之,或執有,或執無,或執亦有無,或執非有無。執則便有能執所執,能所便是對待,對待便成彼我之相;執既不一,便成眾生相;執情不斷,便成壽者相。故曰“一切諸相”也。實相之性,本是相不相俱離。故若能離一切諸相,便證法身,故曰“則名諸佛”。

“諸佛”有二義:(一)十方三世諸佛也;(二)初住以上,極果以前,名分證覺,亦名分證佛,以能分證法身故。初住至究竟覺共四十二位,故名諸佛。約初義言,意謂十方三世諸佛,皆因離一切諸相而得佛名。此人已絕四句,徹三空,是離一切諸相矣。雖未遽至究竟佛位,而成菩薩無疑。故但曰“第一希有”,不曰“最上第一希有”。約次義言,自分證位初住菩薩以上,以至究竟覺,皆須離一切諸相以證法身。此人能離一切諸相,是已證得法身矣。雖未知其所證深淺,至少亦是初住菩薩而為分證佛,亦即是信心清淨則生實相,成就第一希有功德。故曰“則為第一希有”也。

此中所說“我相即是非相”雲雲,便是空有不二,性相圓融,亦即是上來世尊所說諸義之總匯。何以故?以離一切諸相,則名諸佛。正與生信文所雲“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遙遙相應。故足證此人能離一切諸相,已見得如來性體,豈非第一希有?長老所陳見地,確與世尊心心相印,此之謂深解義趣。故下文世尊即印定之。

前雲此約當來勸三科,與上約現前勸兩科,其義互相發明者,試觀前文但說一“信”字,此中則雲“信解受持”,正以發明前雖但說信,已攝有解與受持意在,因信是道源功德之母故,說一信字,便貫到底也。此中言“無一切相”,又是發明前文“信心清淨”之所以然也。而相即非相,二邊不著,空有圓融,正是實相之真詮。此中言“則為第一希有,則名諸佛”,亦即前文“成就第一希有功德”之意也。此中言離,上則言非,正相呼應。以相不相俱非,故應離也。前雲“生實相”,又雲“如來說名實相”,此中則雲“則名諸佛”,意亦一貫。蓋現一分如來實相,為分證佛。圓滿顯現,為究竟佛。而前後皆曰“名”者,又明所謂實相也,諸佛也,皆是假名,即皆不可執,故應一切非,一切離耳。由是觀之,前後隻是一義。故說前文時,應攝後義說之;說後文時,亦應攝前義說之。而一約現前言,一約當來言,互相彰顯,此又說法之善巧處。如斯體例,經中常常遇之。

(壬)次,如來印闡。分三:(癸)初,印可;次,闡義;三,結成。

(癸)初,印可。

佛告須菩提:“如是,如是。若複有人,得聞是經,不驚不怖不畏,當知是人,甚為希有。

印者,印可長老之說;闡者,就長老所說,更為闡明上來未盡之義也。

凡標“佛告須菩提”句,鄭重之意。因下文多補前義所未發,故結經者特標此句,令注意也。“如是如是”重言之者,印其言之極當。若分配說,即謂上來讚慶,廣勸,兩皆不謬。長老前雲“若複有人”句,原未指明何時。但以對次科之勸當來而言,故判為約現前勸。今世尊亦但雲“若複有人”,亦未克指何時。然於下文結成時,卻歸到當來。可知此語,乃是通指現前乃至未來而言也。

“驚”者,乍然愕怪。“怖”者,惶惑不安。“畏”者,怯退自阻。天親《論》曰:“驚,謂懼此經典非正道行故。怖,謂不能斷疑故。畏,謂由於驚怖,不肯修學故。”智者《疏》曰:“初聞經不驚。次思義不怖。後修行不畏。”合論疏觀之,則不驚即是信;以初聞經時,不懼其為非正道而驚,是能信也。不怖即是解;以次而思義,毫無疑惑而生怖,是能解也。不畏即是受持;以不畏而自阻,則肯修學,是能受持也。而變其詞者,蓋有深意。誠以著有之凡夫聞說相皆虛妄,法執之二乘聞說法不應取,一類偏空之輩聞說非法亦不應取,必致驚怖,怕談般若。信解尚無,遑論受持,則何能同登覺路,不阻化城乎?故一一道破其不能信解受持之故,令一切聞者當知法本無定,佛不欺人,何必驚怖疑畏,庶幾得有信解受持之望耳。故下文“第一波羅蜜”雲雲,正明法無定相;五語雲雲,正明佛不欺人。可見今說不驚不怖不畏者,正為說下文張本;而說下文之用意,又正為斷眾生之驚怖疑畏,前後語意,緊相呼應也。

“希有”而曰“甚”,亦即第一希有之意。觀若複以下語氣,亦是印可長老所說者。上言“如是如是”,已經印定,而複說此數語者,無他,意在說出眾生不能信解受持者之病根,以勸勉之耳。

(癸)次,闡義。分二:(子)初,闡明觀行離相義;次,闡明說法真實義;

(子)初,又二:(醜)初,約般若明;次,約餘度明。

(醜)初,約般若明。

“何以故?須菩提!如來說第一波羅蜜,非第一波羅蜜,是名第一波羅蜜。

“何以故”句,統貫下文忍辱一科。“第一波羅蜜”,“第一”二字,指般若言。“如來說”者,表其是約性而說也。約性而說,故曰第一非第一。因性體空寂,哪有此第一波羅蜜之相,故曰“非”也。曰非者,明其性本非相,故不應著相也。即複約性而說,故曰“是名第一波羅蜜”。因性體雖無相,而亦無不相。一切相皆緣性起,此第一波羅蜜亦是緣性而起者,不無第一之名相也,故曰“是名”。曰是名者,明其相不離性,仍應會歸於性也。

如此說法,是此科經文之本義。謂之本義者,因本經中凡曰非曰是名,皆是發明此義。此乃根本義,為學人所不可不明者也。然而此科之義,深極要極。若但說此本義,便非佛旨。因此科以下皆是闡義。謂之闡義者,即是於本義之外更有所推闡而發明之義在也。其義雲何?試思開口即曰“何以故”,此三字,是承上文“不驚不怖不畏,當知是人甚為希有”而來,可知“第一波羅蜜”三句,正是說明不驚乃至希有之故者。若隻說本義,而不將此中所以然之理發揮明白,則“何以故”三字,及上文“不驚”雲雲,皆無著落。上曰“當知”,此正學人所當知,萬不可不深解其故者。不但此也,上文不說信解受持,而變其詞曰“不驚不怖不畏”者,以末世眾生有怕談般若,不能信解受持之病故也。此中不說般若波羅蜜,而變其詞曰“第一波羅蜜”者,乃藉以闡發般若之精理,俾一切眾生得以明了,庶可恍然般若是不必怕,不能怕的,然後方算得是學無上菩提法之人,方有轉凡成聖之希望故也。何以故?前不雲乎?一切諸佛及諸佛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皆從此經出,即是明白開示般若萬不可不信解受持,且當從此入門。若不入此經之門,便是自與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隔絕,亦複自與一切諸佛隔絕矣。何以故?諸佛及無上法既皆從此經出,則欲學無上法,欲轉凡成聖者,若不從此經入,豈非自絕其路乎?豈是怕得的。所以若但說本義,但說前一層之義,而不將如是之深義徹底發揮,則世尊變詞而說之深旨,便爾埋沒矣!上文曰“當知”,此尤學人所當知,萬不能不深解其故者也。如上種種道理,皆包含在此三句經文之內,其義之異常精深可想矣,而其義之關係重要,亦可知矣。

欲說明之,必須巧設方便,使之言少而義明。須知般若義趣,千古隱晦。今欲除其怕病,便不能不揭穿其致怕之由,有時不能不涉及古人,亦不能為賢者諱矣。蓋不將隱晦之義趣徹底說明,則驚疑怖畏之病根仍在,便仍不能信解,不肯受持,豈不孤負佛恩乎!深望諸君靜心諦聽。若不將此中義趣徹底明了,亦未免孤負佛恩也。

道理既如是精深,雖今欲言少義明,然幾句話亦萬說不明,一口氣亦萬聽不明。我今先就“第一”二字,發揮一個大概,讓聽眾心中先有一個底子,然後再步步深入。此亦方便之意也。

般若波羅蜜稱為“第一波羅蜜”者,因般若為諸度之母故也。般若為母,則諸度為子。子不能離母。故修諸度行者,若缺般若行,約因則不能破惑,約果則難證法身。當知諸度皆稱波羅蜜者,正因其有般若在內,若無般若,不能稱波羅蜜也。何以故?不能破惑,便不能證法身,而到彼岸故。所以般若有第一波羅蜜之名者因此。由是觀之,既是諸度不能離般若,則般若亦非離諸度而別有存在可知。故第二句曰“非第一波羅蜜”。此一“非”字,是明不可執般若為別有其相也。然而雖不別有,非無第一之名。故第三句又曰“是名第一波羅蜜”。此“是名”二字,是明諸度離般若不為波羅蜜,則般若不無領袖之假名也。以上是說明般若名為第一之所以然,並說明約第一說非,說是名之所以然。此義須記牢,乃破人驚疑怖畏之根據也。此下便當說之。

上文長老以我人四相即是非相,明是人之空有圓融,以釋成其所以為第一希有。世尊既已印許之矣。然世尊每說一法,非為一事,非為一人。遂因是人之希有而鑒及一切眾生所以有我相者,無他,取法故也。故於印許之後,複約六度等法闡明其義,以開示一切有分別法執之眾生。先說般若者,正以眾生怕般若故也。眾生何以怕?以有分別法執,不達般若之真實義故也。所以為之闡明者,因此。蓋眾生驟聞般若是第一義空,以為高而難行,故驚。又不明第一義空之所以然,故怖。覺得與其學般若,不如學他種圓經圓法之妥,故畏。總由佛理未能貫通,誤生分別法執耳。此真自失善利,深可憐憫。故世尊說明是人甚為希有之故曰:我何以謂是人甚為希有耶?以此般若法門,眾生驚疑怖畏,而是人獨否故也。

夫此法誠高,何怪其驚畏。然而此法甚要,又何可自阻。我今將諸波羅蜜中稱為第一之般若,更為大眾闡明真實義,俾得了然。我說般若者,為令眾生到彼岸耳。不到彼岸,便沉苦海。而非般若,又不能到彼岸。可見此法極為重要,斷不可疑畏自阻,必須信解受持矣。何謂彼岸?諸法實相是也。當知實相者,無相也。故般若雖稱第一而非第一。何以故?第一本無相故。因其本無定相,故說為非也。說為非者,是令眾生明了佛所說法,無有一法能離般若,則般若非可於諸度外而獨矜第一也。又當知實相者,亦無不相也。故般若雖非第一,而是名第一。何以故?第一不無假名故。因其不無假有之名相,故曰“是名”也。說“是名”者,是令眾生明了既法法不離般若,是法法可名第一。則般若之稱第一,乃是假名也。

我今將般若精義,如是闡明。則一切眾生,當可由此悟得。凡我說非,固是令人空相。而又說是名,以顯其不無假有之名相。然則所謂空相者,是令空其著相之病,並非壞其相也,大可恍然矣。不壞其相,是並偏執之空亦空之矣。此之謂第一義空。若能通達此義,則知因相是假名,故不可著,非謂無相;因法無有定,故不可執,非謂無法。然則此法雖空,豈同豁達頑空?此法雖高,亦非無下手處,尚複何驚何怖何畏之有!今則是人既能信解受持,便是不驚不怖不畏,便是通達第一義空,正所謂於第一義,心不驚動者,非甚為希有乎?以上所說,不但說上文不驚乃至希有之所以然,並將一切眾生不必驚畏,不可驚畏之道理,亦一並徹底說明之矣。庶幾此科義趣,圓滿顯出。

然而尚有要義,不能不說。其義雲何?即前所雲千古隱晦者是也。當知怕般若之病,深矣久矣。若不一一揭穿其故,何能除千古來先入為主之病。尤當詳說般若義趣,極其圓融。與所謂中道第一義,無二無別,毫無可怕之處,庶幾不致自失善利。此雖推廣而言,然仍是本科經旨。意在破其分別法執,以除怕談般若之病根耳。

經言“二乘怖空”,即謂怖般若之第一義空也。可見佛時已然,不但後世矣。然佛時隻是二乘生怖,大乘尚無此病。迨後玄奘西渡,得遇彼土相宗諸師,乃將性宗之空與相宗之有對舉。(第一義空,是絕對空。何能與有對舉?)此點既誤,故謂相宗方是了義,所謂“三時判教”是也。是彼時印土大乘中人,已未能深解義趣,誤認般若為偏空矣。至於我隋唐時之判教者,亦從不列般若於圓教。未嚐不知是第一義空,然終以為專說空,不如中道第一義之圓融。古人如此而判者,意在推崇其所宗,不無故示抑揚。然而抑揚太過,未免取著文字相。後人因是古人所判,更加執著,更加望而生畏。故從來無人肯學般若,肯談般若者。真可悲也,真可惜也。

禪宗雖宗般若,然隻宗其遺**意味以用功,而不談教義。所以般若義趣,千古不彰。陳隋時雖有三論宗,然是宗論而非宗經。三論所明,固是般若,而三論家既專在論的文字上研求,遂於經中義趣,不免隔膜。何以故?未曾直接觀照故。質言之,仍是不免取著三論之文字相耳。所以三論家發揮論義甚精,而經旨卻弗會搔著癢處者,因此。當知般若既為諸度之母,本經且明明雲諸佛及無上正等覺法皆從此經出,然則若於般若義趣未明,雖讀其他圓融經論,既未在根本義上用功,其見地何能徹底!見若未徹,又何能圓!今世尊就第一波羅蜜之名而闡其義,使知般若義趣,是空而不空,不空而空,極其圓融,以免眾生驚怖疑畏,坐失法寶,難到彼岸,無異預知後人怕怖之病根所在,而懸示之者,真大慈大悲也。

上來鄙人每說則非是名,多約二邊不著說,亦即是約圓融中道說。此次則兼約第一義空說,亦即是約遣**說。如此說之,實具苦心。苦心雲何?使知中道之與遣**,語雖不同,義實無別也。何以言之?名為第一義空者,因其一空到底故也。一空到底者,有亦空,空亦空也。換言之,便是有亦遣,空亦遣。遣有,所謂不著有也。遣空,非所謂不著空乎?然則遣**之第一義空,與二邊不著之圓融中道,請問又有何別?由是言之,判教者之說,不可執為定論也,可以了然明白矣。而怕談般若者,亦大可以翻然悔悟矣。且由是言之,凡判某經為純圓,某經為非純圓諸說,亦未可執為定相。何以故?既法法皆般若,則法法皆圓。所謂圓人說法,無法不圓,何必苦苦分別?

前言遣**之與圓融中道,無二無別。凡誤認為有別者,無他,由其看呆中道故也。我今更約中道發揮其義,俾得徹底明了,則分別之執,庶幾無自而生乎。

一切法既皆假名,則中道亦是假名。以假名故,則亦無有定相,則亦不可著。著則亦落四相,尚得謂之圓融中道乎哉?當知中之一言,是因二邊相形而有者也。若離二邊,中無覓處。所以中無定相。相既無定,豈可看呆,看呆便成法執矣。更當知中之所以無定相者,因二邊亦是假名,亦是相形而有,亦本無定相故也。二邊既不可著,那得有中可著耶。故真解中義者,無往非中,即空假而皆中也。

譬如就空言之。空則不著有矣,並空亦空,便是不著空,所以一空到底,便歸中道。如上所明是也。以是之故,般若與華嚴、法華,其義趣所以無別。不但此也,一假到底,亦複如是。譬如知一切法不無假名,是不著空矣。即複能知其名是假,豈非不著有乎,則亦宛然中道矣。所以密宗、淨土,皆從有門入道,而皆是圓頓大法者,因此。即以相宗言,亦本是大乘圓義。他不具論,觀其發明遍計執、依他、圓成三性之理,何等圓妙。無奈學之者,不向此等處觀照用功,專在瑣瑣名相上剖析。愈剖析,愈分別,遂愈執著。於是大者小,圓者偏矣,可謂不善學者矣。不知用以去凡情,反因而增長凡情,豈佛說法相之本旨哉!其修學密淨之人,若不明自他不二,心土不二之義趣,則令大者變小,圓者變偏也,亦然。由此可知佛所說法,本來法法皆圓,其有見以為非圓者,實由眾生偏見,非關於法。故學佛者,首須大開圓解,觀照無往非中之理,以修一切法,則法法皆圓矣;皆中道第一義矣;皆第一波羅蜜矣;即皆得證實相到彼岸矣。此之謂圓中,學人所萬不可不知者。

頃言“大開圓解”四字,極當注意。凡我所說無往非中雲雲,不過可為聞者之一助耳。必當時時以此圓義,於自心上,於一切法上,微密觀照,精進用功,以去其偏執之凡情,然後自己之圓解,庶幾可開。若非然者,則所謂圓解,仍是他人的,而非自己的。雖知無往非中,而對於一切法,必仍然觸途成滯,不能無往非中矣。此層極關緊要,千萬勿忽。不但此一義然,所說諸義,莫不皆然。總之,聞思修缺一不可。

又當知本經之說“則非”,說“是名”,是明性之與相,非一非異。雖圓融而行布,雖行布而圓融也。(行布者,“如是如是”之意,即是一而二;圓融,則二而一矣。上來說遣**即中道,明其與法華義趣同,今則明其與華嚴義趣同也。)何以故?凡言“則非”是約性說。約性而說,則不應著相,故非之。應不著相而非之者,是明性相非一也。凡言“是名”,是約相說。約相而說,則不應壞相,故是之。應不壞相而是之者,是明性相非異也。何以故?性是體,相是用,迥然各別,故非一。所謂行布是也。然而用從體生,離體無用,由此可知相乃性之作用耳。明得此理而不著,則見相便是見性,故非異。所謂圓融是也。然則性相既然非一非異,則是一而二,二而一矣。一而二,故既應不壞,又應不著,因其雖非異而已非一,故須於圓融中見行布,又須於行布中得圓融也。二而一,故雖熾然現相,而依然會歸於性,因其雖非一而實非異,當令圓融而不礙行布,行布而不礙圓融也。我今如是發揮,則與華嚴義趣,亦宛然無別,宗華嚴者,可以不必怕矣。如前來所說遣**與中道無二,若明其義,則宗法華者,亦可以不必怕矣。

本經中如雲“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應生清淨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以及“實相”二字,並“此中我相即是非相”等等,皆可以此義說之。即如開經時,說種種眾生,說無餘涅槃,亦圓融之行布也。而又說實無眾生得滅度者,則行布而圓融矣。茲不過姑約則非是名以發揮之,使宗華嚴者不必歧視耳。如執定隻有則非是名可明此義,則又非也。總之,得其要而會其通,則無說而不可。即此可悟法無定相矣。

更有極要之義,必須一說者。既是遣**法門與圓融法門,無二無別,何以前雲必須從此經入耶?當知此二法門理雖無別,而用功則大有利鈍。所以當從此經入者,以一切凡夫無不偏執病深,必得極力遣**,而後乃能圓融也。否則偏執之凡情未去分毫,便觀圓融經論,何能領會,那得受用。至多不過學得一二教相,作為清談之助而已。

試觀自唐以來,禪宗以外諸大德,其道德見地,最令後人欽服者,考其得力所在,幾無一非經過禪門煆煉者。正以禪門用功,是宗般若空之又空,極力遣**學人之偏執故也。故吾常謂自唐以後,中國佛法端賴禪宗者,因此。由是可知遣**功夫之要矣。亦即般若三空之義趣不可不明矣。但遣**時,應深觀圓觀經中圓融義諦。不然,便不知何者為偏,何者為執,何者應遣,甚或自以為是遣,其實反增偏執。此禪門所以雖不談教義,而必須有嚴明師友,時時為之痛下鉗錘也。所謂痛下鉗錘者,即是遣之又遣。所謂百尺竿頭還須更進一步是也。

今既未逢嚴明師友,隻有自觀自照,精密體會經中之明二邊不取,性相圓融。或說一空到底,乃至愈說愈深,如後半部之諸法一如,一切皆是,無聖無凡,本來無生等等。學人當審量自己程度之所堪,由淺而深,或拈一句,或合數句,以之觀照自心。倘自己習氣,以及起心動念,於經中意旨,少有未合,便是偏著,便即自棒自喝,遣而去之。此用功最妙之方,實不慧經驗之談,敢為諸君告。

其他圓融經教,如喜研究,無妨並觀,然宜以般若為主。何以故?華嚴、法華等是表詮。表詮者,用彰顯圓融之語,以明性體是也。故其辭句義味,一一皆趨圓融。即說遣**之法,亦寓在圓融之中。故必已有遣**功夫之人,即是執見已薄之人,方能徹底領會。不然,便隻知其是說圓融,而不知其是說遣**。所以從此入手者,往往學之多年,而偏執之病依然。雖或依據教相,說得圓融,而於本分上並無交涉。況執情未化,其所說者,不過表麵文章,有時看似精深,而細按之,不清不醒。或以為但是某經如此,其他則否,仍未見其真能圓融也。而般若則是遮詮。遮詮者,用遣**偏執之語,以明性體是也。故其辭句義味,一一皆趨遣**。雖說圓融之理,亦寓在遣**之內。所以怕談般若者因此,所以不將般若列入圓教者亦因此,由其但看文字之一麵故也。即此一點,便可證明,未在般若中用功,雖學其他圓經,其見地仍是隔別,而未能圓融矣。

以上所說,般若與他種圓經立言之不同,及學之者利鈍所關之微細處,今為扶持正法計,為人人得受用計,故不辭反覆詳晰,為諸君縷縷言之。由是可知般若之妙矣,必當先學矣。何以故?執情遣**得一分,性相便圓融得一分。遣**至極處,亦即圓融至極處矣。慧徹三空,便是圓融中道,妙哉妙哉。足見般若不但是學佛的坦途,且是學佛的徑路,若不從此門入,豈非不識途徑?此所以學佛者多,得自在者少也。凡此所說,是一個字一滴血,皆從千辛萬苦中得來者也,皆是摳出心肝以示人者也。而此闡義諸經文,是一個字一顆珠,透圓透圓,務當真切領會,不可忽略。

頃言中國自唐以後,佛法端賴禪宗,不可誤會是勸人不念佛,去參禪也。蓋我之讚歎禪宗處,乃讚歎般若處,是勸人學般若,非勸人參禪。要知參禪當審時機。機是機,時是時,非一事也。所謂機者,根機也。故先當問自己能受棒喝否?根器利鈍,關係尚小,非具有敢死隊精神,毋庸談此。又機者,機緣也。故又當問遇有良師否?參禪不能離師,師不但要明,且要辣,更要有殺活手段。三者不備,便非良師。若其根機機緣兩皆具足,參禪甚好。苟缺其一,而言參禪,未見其益,或反有害。此亦我之實驗談也。所謂時者,如南北朝時,北魏南梁,無不大宏佛法,講席極盛,然不無取著文字相。故達摩東來,乃不立文字,直指本心,正對時病。今則大都未明佛理,正當廣勸讀經,藥其空疏。不立文字,今猶非宜也。故不如發起大悲大願,修福持戒,一心念佛,親近釋迦、彌陀兩位大善知識。一麵依我前說,以此經義理,觀照自心,遣其凡情。一麵懇切持名,求與眾生同生淨土,滿菩提願。現世修行,無逾此法。此是不慧近二十年勉力奉行者,敬以供養諸善知識。又我自開講以來,所說修行方法多矣。不可執著誰是最好,宜擇其所善者行之。或一一試行,行之覺有效益者,便是對機之最好者,此亦用功之竅要也。並為諸君告。

上來所說怕談般若之重大原因,是由其既未明了經義,又有先入為主之言,遂致愈加怖畏,愈不修學。然此外尚有一重大原因,亦不可不知者,則以妄談般若者之多故也。妄談之病,古即有之,於今尤烈。此輩雖曾學佛,而夙業甚重,佛法又不明。忽若發狂,大破其戒,不敬三寶,縱意行惡。實行其貪瞋癡,自以為戒定慧。且曰此般若之不著相也。於是怕者引為口實,更相戒不敢道般若一字,幾有談虎色變之勢矣。嗟乎,因噎廢食,何計之左耶!須知既有妄談之怪狀,更應發心修學,發心宣揚,然後般若之真義,方得大明。真實義明,妄談之怪狀,何自而生?不知出此,一味深閉固拒,其病狀雖與妄談者異,而病根則同,蓋皆誤認為偏空者也。以因果論,妄談之罪誠重,然除魔眷外,人皆能知而遠之。而怕談者,人且奉以為準繩,並不知其錯謬。坐令超勝一切法而為佛法命脈所關之般若,無人過問。其誤法誤人之惡因,恐其所招之惡果,未必能輕幾許也。

我世尊洞知一切眾生之病,故前言持戒修福者,能生信心,以此為實,是對妄談者痛下針砭也;而今此數科,則又為怕談者痛下針砭。觀前麵所言,是屏妄談者於門外也。何以故?信為入道之門。既是持戒修福,方為入門;則妄談者破戒造罪,其揮諸門外也決矣。觀此數科所言,又是警告怕談者決不能轉凡成聖也。何以故?不驚不怖不畏,方許其為希有,則怕談者之仍為凡愚也明矣。而前雲以此為實,此中又為闡義,則是明明開示,欲除免妄談怕談之病,唯有信解受持,務求明了經中之真實義耳。又怕者有恒言曰:我豈不知般若之應學哉?誠以末世眾生,障深業重,未易幾及。不如不談,免增罪過。此又誤矣!世尊不明明曰“如來滅後,後五百歲,有持戒修福者,能生信心以此為實,乃至得無量福德”乎?故謂末世希有則可,竟以為絕無其人,且相戒塞路,不但輕視眾生,且顯違佛旨矣!世尊戒長老莫作是說,無異戒怕者莫作是說也。以及此數科中,佛與長老皆特特向後世鼓舞勸導,是皆懸知怕者之過慮而開示之者,真親切有味也。

又此中舉第一波羅蜜之名為言,及說非與是名,更有一義,不可不明。蓋以般若一名,容易誤會,是專就般若一度而言。而第一之名,本是顯其貫徹餘五度而立者。就此明義,則不可執著,易得明了也。且曰第一非第一,則諸度總一般若,非離諸度而別有般若之義更明。其曰是名者,既諸度莫非般若,則第一之稱,豈般若所得專有。既非專有,故雖是而為假名,此明其不可執有也;而因般若之第一,遂令度度皆成第一,故雖為假名而甚是,此明其不可執無也。總以明般若與諸度不能相離而已。故此科既約般若闡義,下科複約他度闡義也。說法之善巧也如是如是!明義之周密也如是如是!

此科經文中要義,今再撮其最要者,歸納為數句,以便記憶。曰:此科最要之義,是治怕般若者之病也。其病有二:一是怕空,二是怕高。今闡明般若非離餘五度而別有,而餘度皆是行門,可見般若雖明空義,而空義不能離實行,則般若之絕非偏空明矣,複何必怕哉!又闡明餘度離般若,不為波羅蜜。質言之,即不能到彼岸。可見般若誠高,然而非學不可,則般若之關係重要明矣,又豈可怕哉!警策之至,謹記勿忘。

(醜)次,約餘度明。分二:(寅)初,正明;次,引證。

(寅)初,正明。

“須菩提!忍辱波羅密,如來說非忍辱波羅蜜。

餘度者,除般若外,其餘之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五度也。法法皆應離相,則法法不能離般若。今於餘五度中,獨舉忍辱為言者,以忍辱最難離相,其不能離般若,更易領會。故特舉此度闡明其義,以概其他。故標科不標忍辱而標餘度,正以佛之說此,意在令眾生舉一隅而以三隅反也。如是標判,乃遵佛所說,依義不依文也。

上約般若明,是從正麵闡明離相之真實義。蓋人但知般若是談空離相,著相者因而生怖。今闡明並般若之相亦當離,則是並空亦離也。且般若即在餘五度之內,不能獨存,而餘五度皆是實行之法,則所謂離相者,乃是法相、非法相一齊離也。若明此義,則盡可放膽修學般若矣,何必怕哉。

此約忍辱明,是從反麵闡明不可不離相之真實義。觀下文所說,若行忍辱法,而不離忍辱相,便生瞋恨。瞋恨正與忍辱相反。是闡明行忍辱法者,若不學般若,便不知離忍辱法相。不離法相,則瞋恨生。瞋恨一生,則忍辱之功行破矣。便成非法相矣。從此可悟所以必令離法相者,正是令離非法相耳。妙極妙極。若明此義,則定要用心修學般若矣,不能怕矣!如此闡發,般若之精義,徹底呈露。則般若斷斷不可不學,更可恍然矣。

此闡義數科經文,將般若之理,及應學般若之理,闡發得精極、圓極、透極,亦複細極。務宜靜心領會,領會得一分,便得一分受用。且此數科,正上來所說諸義之結晶。此處之義,若能洞明,則上來諸義,便一一雪亮於胸中矣。

上科之後,接說此科,更有一意。意在以忍辱之不能離般若,證成上科,般若非離餘度別有之義也。蓋餘度既皆須有般若,可見般若是與餘度共行之法,非別行之法也。總之,般若為諸度母,是諸度乃般若子。若無子則無母可名,若無母亦無子可名,母子實互相助成。故般若與餘度,必須互相助成,豈可離乎?般若,空也。餘度,有也。今說般若與餘五度不能離者,是令學人體會,空、有本同時也,故不能離也。

空、有同時,所以當二邊不著,會歸中道也。尤有進者,以母子論,固應互相助成。然而子實從母而生,無母便無子。故互助之中,仍應以母為主。六度亦然,餘五度無般若,不為波羅蜜。故餘五波羅蜜,實從第一波羅蜜而生。故於互助之中,亦仍以般若為主也。以般若為主者,以空為主也。以空為主,所以雖不應壞有,仍不應著有也。所以雖會歸中道,而中亦不著也。此佛菩薩所以以大空三昧為究竟,以無智無得為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也。蓋必能如此,然後可以隨形六道,現百千億化身,雖一切法熾然而生,而一心湛然,本無所生。此之謂大自在,此之謂大受用,能度一切苦厄者端賴乎此。此是般若究竟義,下半部正明此義,今乘便略露消息者,以示般若是佛法中的徹始徹終之義,非學此不能入門,且非學此不能究竟,奈何怕之耶!

且由此可知,若專談二邊不著,圓融中道,尚非佛法之究竟義也。何以故?非空之又空,必有所著。不著邊,必著中,尚何圓融之有。況大空三昧中,並圓融二字亦不可得也。當知必不可得,乃得圓融也。何以故?不著圓融,乃得圓融。絲毫有相,便不圓而不融矣。然則般若之義,究竟如此,豈止入道之初門,奈何判為大乘始教乎?而般若貫通諸度,諸度離之,非波羅蜜。可見有一法離乎此者,便不能圓滿。則是般若之義,圓滿之極,超過一切法門,亦可知矣。奈何不許其純圓而判為別兼圓乎?

上言六度互助,尤有要義,不可不知。蓋般若者,理也,智也,所謂觀門也。諸度者,事也,境也,所謂行門也。於說第一波羅蜜後,更說餘度者,所以明理事從來不離,觀、行要當並進,而境、智尤須雙冥之義也。故據文似乎別起,考義實為一貫。本經文相,大都如是。所謂文不接而義接。若視為各不相涉,則大謬矣!

流通本有“是名忍辱波羅蜜”一句,此是明清間人所加,見乾嘉時孫氏刻本。其注語雲:“古無此句,然據理應有。”殊不知此處但說非者,正為下文闡明忍辱若不離相,忍辱法門便破壞無存作張本,以顯必不能離般若之義。若忽加一“是名”句橫梗其間,下文“何以故”句如何接得上?故著此一句,上下文氣,便一齊鬆懈,反將經中旨趣,一齊隱晦。而雲據理應有,不解所據何理也,真無知妄作也。當知佛所說法,豈可濫自增減,膽何其大!即令流傳有誤,亦必須確有考證。且所考證者,更要義意實是完美精當,方可據以校正,豈可明知為古本所無,而任意加之乎?凡欲刻印經書作功德者,不可不知此理。若此人所作,不但無功德,其罪過甚大。因自憑私臆,擅改佛說,誤法誤人故也。此事可為千古炯戒,故不憚懇切言之。

梵語羼提,其義則為安忍,亦曰忍辱。安忍是總名,忍辱是別名。忍者,忍可,謂一心正受也。安者,安住,謂其心不動也。辱者,毀辱,即虐待之意。今先說總名之義,則別義自見。

人必能忍,而後其心安住不動。若為所動,便不成忍。故一言及忍,便含有安住不動之意在。學道人在在處處,時時刻刻,皆應心安不動。故無論行何事,遇何境,修何法,皆應一心正受。約出世法言,凡修一種法,而能正受安住,即名為忍。如修諸法本不生觀,而得妄念不起,是其心已正受此法而安住不動矣,故名之曰無生法忍。亦名證無生,或悟無生。證字是形容其忍可,悟字是形容其心安理得也。約世間法言亦然。如曰“富貴不能**,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此即古人所謂堅忍。威武不屈,非謂頑強對抗,乃是身可殺,誌不可奪之意。誌不可奪,便是心安不動。此即所謂忍辱也。此與富貴不**,貧賤不移,皆是表其心安於正,不為所動也。故曰堅忍。由是觀之,可知安忍是統括一切之名。所謂無論行何事,遇何境,修何法,皆當正受安住是也。而忍辱則安忍中之一事耳。故曰安忍是總,忍辱是別。要知凡舉忍辱為言,是意在以偏概全,以別明總。何以故?世間最難忍者,莫過無端受辱。此尚須忍,其他可知故。經論中,或用總名,或用別名,殊不一律。大約玄奘、義淨兩法師所譯,皆曰安忍。他人譯者,多用忍辱。每有人疑是兩法,或議其優劣,實則總別雖若不同,而用以顯明正受安住之義,則無不同,正不必於此等處分別優劣。茲乘便詳釋兩名之義,以便貫通。

經文不曰忍辱,而曰“忍辱波羅蜜”,便是顯示忍辱時能行般若。何以故?若無般若,不稱波羅蜜故。而能行般若,便是能照性而離相,故曰“如來說非忍辱波羅蜜”也。何故應離相?下文正釋其義。

(寅)次,引證。分二:(卯)初,引本劫事;次,引多生事。

(卯)初,引本劫事。

“何以故?須菩提!如我昔為歌利王割截身體。我於爾時,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何以故?我於往昔節節支解時,若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應生瞋恨。

“何以故”者,自己設問忍辱應離相之故也。引事實者,欲以證明忍辱必應離相也。歌利王事,即在本劫。本劫名為賢劫。以有千佛出世,一切賢聖甚多,故得此名。

劫字有兩義:(一)謂極長時間,(二)謂劫難。今是初義。所謂本劫者,指大劫言。每一大劫,分為四中劫,名成住壞空。世界之有成住壞空,猶眾生之有生老病死也。每一中劫,又分為二十小劫。每一小劫中,眾生壽命極短之時,大多數隻有十歲。此時眾生惡極,生活苦極,養生之物,幾皆不生,所生者皆害命之物。是皆惡業所感也。故此眾生之數,亦複少極。經言彼時南贍部洲人數,共不過一萬而已。苦極思善,漸漸回頭,壽命亦漸漸增長。然增長甚不易,以其回頭向善,並非猛晉,乃是漸漸趨向為善之途耳。大約經過百年,始增一歲。由是逐漸增長,至普通壽命有二十歲時,已經過千年之久矣。眾生見為善之能得善報也,於是為善者日多,養生之物,亦漸繁殖,人數亦漸漸加多,每百年增一歲。每百年增一歲,增至普通壽命有八萬四千歲時,增至極處矣,亦快樂至極處矣。樂極又複生悲,因善心漸減故。於是每百年減一歲。每百年減一歲,減至十歲,減至極處矣。又複回頭向善而增,則入第二小劫矣。而其一增一減,仍複如是循環。劫劫皆如是,照每百年增一歲,從十歲增至八萬四千歲,又每百年減一歲,滅至十歲。依此推算,每一小劫之時間,為一千六百七十九萬八千年。八十小劫為一大劫,則一大劫之時間,為十三萬四千二百八十四萬年。然驟視之,雖曰十三萬萬餘年,其實成劫時,世界尚未完成,壞劫時,世界已漸漸壞,其時世上縱有眾生,其苦可知。至空劫時,尚無此世界,安有眾生?經言,世界逢壞劫時,佛以神力,移此世眾生於他方世界中也。僅僅一個住劫,是完整之世界,然又除去減劫之一半,其壽命增長,眾生安樂之時間,不過住劫中之增劫,一萬六千七百九十八萬餘年耳。縱令高壽八萬四千歲,終不免生老病死之苦。細思此世,有何可戀!故今乘便將此世狀態詳細一說,大眾速速覺悟為妙。

我世尊降生在住劫中之第九減劫,其時壽命,普通為百歲至七八十歲。屈指至今,將三千年矣。故今時壽命,七十為最高,四十五十最普通,此報紙上所常見者也。照經上所說每百年減一歲計之,與事實實不相遠,足征佛語非虛。間有過百歲者,稀少已極。此必有特別善因,方能致此,乃是例外。往後將更減矣,生活將更苦矣。故生當此際者,惟有勸導大眾,同歸佛法。果能有大多數人持戒修福,世界立見太平。能種善因,必得善果,雖在減劫,未嚐不可獲睹例外之盛。佛言一切唯心造,又言一切法莫非幻相,故壽命之或多或少,世事之或治或亂,雖有定數,實則定而不定,事在人為而已。更當普勸發大悲心,一心念佛,求生淨土,得一個究竟,則世出世間,皆有一個辦法矣。報佛恩在此,救一切苦在此,滿菩提願亦在此,願與諸君共勉之。

“昔”者,往昔,明其為夙世之事也。其時,世尊正現菩薩身,行菩薩道。“為”者,被也。“歌利”,梵語。經中或曰迦羅富,或曰迦陵伽,或曰羯利,皆是此人。譯義則為惡王,猶中國之稱昏君也。歌利時為南天竺富單那城之王,為人暴虐,好行慘毒之事,故得此惡名。彼時菩薩為眾生故,在山坐禪。一日,王率采女,野外遊覽,倦而少憩。諸女采花,因至坐禪之所。菩薩為欲斷彼貪欲,而為說法。王忽仗劍尋至,怒責曰:何將幻術,誘我諸女?菩薩曰:我持淨戒,久無染心。王曰:汝得阿羅漢果耶?曰:不得。曰:汝得不還果耶?曰:不得。曰:汝今年少,既未得果,則具有貪欲,雲何觀我女人?答曰:雖未斷貪欲結,然心實無貪。曰:仙人服氣食果者,見色尚貪,況汝盛年?答曰:見色不貪,不由服氣食果,皆由係念無常不淨。曰:輕他誹謗,雲何得名持戒?答曰:有妒為謗,無妒非謗。王曰:雲何名戒?曰:忍名為戒。(由此可知,非一心安住於戒,不名持戒矣。)王即以劍斷其手足耳鼻,曰:忍否?答曰:假使大王分我殘質,猶如微塵,我終能忍,不起瞋念。群臣爭諫,王怒不息。時四天王雨金剛砂。王見恐怖,長跪懺謝。菩薩發願:若我實無瞋念,令我此身平複如故。作是誓已,身即還複。更發願言:我於來世先度大王。是故我今成佛,先度憍陳如,蓋此王乃憍陳如之前身也。此事見《大涅槃經》、《毗婆沙論》,而詳略不同,今會而引之。本經所雲“割截身體”,正指劍斷耳鼻手足言也。

前言“若取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則今言“無我相”雲雲,即是顯其不著忍辱法相也。不曰無忍辱相,而曰無我人等相者。因無我人等相,方能不著忍辱相。以明分別我人,是取相之病根也。無我人等分別,便是心安不動,乃能任其割截,忍此奇辱。故曰:“我於爾時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爾時,猶言彼時,即昔被割截之時也。當知忍此奇辱,他人見之雲然耳。菩薩爾時若無事然,無所謂辱不辱,忍不忍。此之謂忍辱非忍辱。見到忍辱非忍辱,正是般若正智。故能內不見能忍,而無我相。外不見所辱,而無人相。菩薩坐禪,本期證道以度眾生,今則任人割截,是並此事而忘懷,置生死於度外矣,故曰無眾生相,無壽者相。此因菩薩具有般若正智,則通達一真法界。一真法界中那有人、我、生、佛、生、死等一切對待之相?故爾四相皆無。四相皆無,則萬念俱寂,何所謂辱,何所謂忍乎。去而後方能忍此奇辱也。知此,則知一切行門,非仗般若不能成就矣。知此,則知一切修行人,非仗般若不能無掛礙,不能得自在,不能到彼岸矣。故曰“一切諸佛及無上正等覺法,皆從此經出”也。故曰“隨說之處,一切天人皆應供養,經所在處,即為有佛,若尊重弟子”也。故“凡聞而信解受持,為他人說,乃至一四句偈等,皆得成就希有,得無量福德”也。世間之人,縱令未能人人如是成就,但能人我分別之見少少輕減,則鬥爭亦必減少,世界當下太平,安居樂業矣。所以般若是佛教的真精神,是無上法寶。一切眾生皆應頂戴恭敬,讀誦受持,不可須臾離者。

第二“何以故”,是問何故應離四相。“節節”,猶言段段。“支”者,支離。“解”者,解剖。皆分析之意。段段分析,即指手足耳鼻,一一被其割截而言。“應生瞋恨”,反顯其不能忍。試思爾時無故受此奇辱,若非毫無人我等分別,萬念俱空,焉有不生瞋恨之理?

或曰:彼時發願平複,便能平複如故,必有神通,故能忍受苦痛耳。豈凡夫所能為。此說大謬不然,乃是邪見,不可不辯。當知縱得神通,能受苦痛,假使瞋心一起,亦必不能忍受矣。何以故?神通與瞋心無涉故。雖具足貪瞋癡如邪魔者,亦能得通故。所以佛法不重神通者,因此。佛菩薩雖亦有時顯現神通,乃用以表法,或藉以感化頑強障蔽之眾生,不得已而偶一行之。修行時並不注重乎此。

且本經引此故事,意在明無上菩提,以大慈大悲為根本,則必須離人我等分別之相,使其心一念不生,安住不動,然後乃得恩怨平等,成就大慈悲定。此定成已,然後乃得,雖遇極大之逆境惡緣,不生瞋恨。瞋恨毫無,然後乃得普度眾生,滿菩提願也。何以故?眾生剛強難度故。故菩薩之修忍行,意在於此,豈但有神通力者所能夢見。不然,如下文所雲:“一日三時以恒沙身命布施。”此人具有絕大神通可知矣。此人不懼苦難,亦極難能矣,然而不如聞此經典信心不逆者,何耶?正明其若不信解受持般若法門,分別心必不能遣淨。分別心未淨,便是未達一真法界,證空寂之性體,則決不能成就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縱能舍無量無邊數身命,仍為有漏,仍防遇緣而退。何以故?未達一真而空寂,便是無明未斷,則其信根,尚未成就故。然則有神通力者,縱能忍辱,其與菩薩之所以能忍辱者,根本上完全不同,豈可相提並論?故此下更引多生之事,以證忍辱之非易。非久久修學般若,得大空三昧,正恐忽遇極大逆境惡緣,瞋心少動,盡棄前功。所以持說此經其福過彼舍恒沙身命者,其理在此。總以明不修般若法門,不能離一切相,契第一義空。終不能成就大慈大悲之菩薩耳。如是知者,乃為正知。如是見者,乃為正見。

至於發願平複,便得平複如故,則有三義,一層深進一層。(一)佛加被故。所以有願必滿者,因此。(二)大慈悲故。所以蒙佛加被者,因此。試觀割截之後,乃發願來世成佛先度大王,可見所以無一絲瞋恨者,由其已得大慈悲定耳。定雲何得?無分別心故也。(三)心清淨故。所以無分別心,得慈悲定者,因此。

蓋修學般若,觀照一真法界,無相不相,功行深醇,一心清淨。心清淨故,法界清淨。此時悲願之力偉大無邊,有願即成。謂之諸佛加被也可,謂之唯心所現也可。何以故?已證心佛眾生三無差別故。如曰神通,此正佛門大神通,所謂漏盡通是也。豈彼有漏之通,所可同日語哉!

前段(即第一句“何以故”下雲雲),是明離相乃能成就所修之法,即是離法相,正所以成法相。後段(第二句“何以故”下雲雲),是明不離相,適足破壞所修之法。即是不離法相,反令其成非法相。前段是正明,後段是反顯。合反正之義觀之,豈非離法相正是離非法相乎?簡單言之,便是離相乃不墮空,不離相反而墮空。闡明此義,正是向怕者當頭一棒。因怕者無非懷疑離相必墮空耳,今乃知適得其反。如此破斥,鋒利無比。而般若離相之義,闡發至此,亦毫無遺蘊矣。然非世尊如是善巧以發明之,誰能洞曉?此義若未洞曉,則於離相義,終未徹底,將終不免有發生疑問時。則彼聞經便能不驚不怖不畏之人,其必深解此義矣,真甚為希有也。

由是觀之,上文雖但說非忍辱波羅蜜,即含有是名忍辱波羅蜜之意在內。可見佛之說法,說在此麵,意透彼麵,麵麵俱圓也。又可悟得,凡則非是名雙舉之處,語雖平列,意實側重則非邊。此義換言以明之,更可了然。前不雲乎?則非是約性說,是名是約相說。然而性是本,相是末。有本方有末,因空乃現有,故知當側重則非邊也。故離法相正是離非法相也。此即前言佛法以般若為主者,以空為主之意。何以故?性體本空寂故。此佛菩薩所以以大空三昧為究竟也。所以無智無得,而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雖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而仍無智亦無得也。何以故?少有所得,是仍未得故。

佛言“應生瞋恨”,不但為闡明上來所說之義已也,尚有要義不可不明。當知瞋恨為修行人之大忌。世尊為欲警戒發菩提心者,無論在何時,遇何境,修何法,皆斷斷不可生瞋,姑就忍辱以說明之耳。其就忍辱說者,因忍辱極易生瞋,以及瞋心一生,忍行便破,此等事理,人所易曉之故。就易曉者說以為例,俾得會通一切,此佛之微意也。不可誤會但是忍辱不可生瞋,其他便無妨也。

何謂瞋恨為修行之大忌耶?因瞋恨正與菩提衝突故也。菩提者覺也,平等也,慈悲也。而瞋恨之生,由於事之不如己意,便是著我,尚何平等之有!世事莫非夢幻,如意不如意,何必認真。此而不知,尚何覺悟之有?其違反慈悲,更不待言。故瞋心一起,菩提種子,便完全銷滅。修行人忘失菩提,輕則懈怠廢弛,重則道心全退。縱令未退,然以瞋心行之,決不能成正果。佛言:“忘失菩提心而修諸善,魔所攝持。”普賢菩薩說:“菩薩過失,莫甚於瞋心者,以前所積功德,雖多如森林,瞋火若生,一齊燒盡。”皆見《華嚴經》。可不懼哉!可不懼哉!當知貪瞋癡三毒,癡為毒根,癡即無明也。因無明故起貪瞋。而貪瞋二毒,瞋毒之為禍尤巨。何以故?其性暴烈,不發則已,發則雖盡反以前所為,亦不暇顧及。故修行人當痛戒之。佛說此經,為開眾生正智,治癡也。開經便說布施,治貪也。而瞋猶未言,故特於此補發之。前曰行布施應無住法,今曰生瞋恨由有四相,皆所以顯明非開般若正智,藥其著相之癡,貪瞋無由可除也。應生者,勢所必至之意。一著相,勢必生瞋。一生瞋,勢必所修盡破。然則修行人,非學般若,令其在在處處,時時刻刻,心如虛空不可矣。此佛說此科之本旨也,豈第忍辱應然哉!

當知世間萬事莫非對待。(如因果,人我,男女,陰陽,生死,治亂,乃至染淨,盛衰,苦樂等等,無一事出對待外者。)因對待故,極易生起分別計較。俗眼既認一切對待者為實事,分別計較,遂致牢不可破。此所以有貪瞋也。若能於對待中,看出消長盈虛的道理,為之消息而通變之,以治理一切世事,不能不服其為世間聖人;然雖能利用對待,終不能跳出對待的圈兒之外。佛法則不然,既一切莫非對待,便於此中,看破其莫非彼此相形而有。既皆相形之事,則是一切虛幻不實,有即非有矣。然而不無虛幻顯現,非有而有也。故既超乎其表,而不為所拘,仍複隨順其中,而不廢其事。超乎其表,是為不著;不如是,不能證絕對之性體,此大智也。隨順其中,是為不壞;不如是,不能救輪回之眾生,此大悲也。一切大乘經典,皆說如是道理。而般若說之尤詳。金剛般若,說之尤精。

學佛人能見及此者,曰開道眼。道眼若開,急當養其道心。雲何養耶?當令心如虛空,超然塵表。如虛空者,不住相是也。經言:“施不住相,福如虛空。”其意正令離相,俾心如虛空耳。必須生空、法空,而後心空。生空者,非謂無我人眾生也,但不著其相;法空者,非謂無法,應行之法,仍一一如法而行,但行若無事。行施而忘其為施,行忍而忘其為忍,乃至行六波羅蜜,忘其為六波羅蜜。曰如無事,曰忘,謂不著能行所行之相也。是即我法雙空,並空亦空。

初學固不易幾及,然不可畏難,須時時體會此義,令其心空空洞洞,是為要著。超然塵表者,不與塵世上一切對待之事理廝混,心中常存一擺脫之意,勿令間斷,是為要著。當知能不廝混,乃能漸漸心空也。複於此際,提起一句萬德洪名,一心而念。亦不分別誰是念,誰是佛,但令念即是佛,佛外無念。此心本已令如虛空,則此即佛之念,亦複彌滿虛空,而上與十方如來,下與法界眾生,息息相通矣。如此,謂之有念可,謂之無念可,謂之佛即念念即佛也可,謂佛與眾生在此心也可,謂此心與佛以及眾生無異無相也可。更多多讀誦《金剛般若波羅蜜》,以熏習而長養之,令其道眼日益開,道心日益固,是為般若、淨土同修之法。此法與一真法界相應,與實相相應,與空有不著、性相圓融相應,與第一義空相應,與心淨土淨之義亦複相應。諸君試之,當有受用處。蓋此是隨順對待之因果法,而修絕待殊勝之因,可證絕待殊勝之果也。

經中上來說無我人四相處甚多,然皆是約正麵說,即是約得益說。其約反麵受害說者,止有開經時所說“若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然是言其當然;今曰“應生瞋恨”,則說其所以然矣。何以故?若生瞋恨,便非菩提心,亦即非覺,是依然迷途凡夫也,故曰“即非菩薩”。由此可知,欲出迷途生淨土者,亦安可不於我法雙空,加之意哉!因無論著我相,或著法相,少有分別計較,便是住塵生心。心有塵染,那得清淨?淨心未能,淨土不生也。慎勿曰:淨土法門,不必高談般若也。

佛之言說,固是圓妙,應作麵麵觀。而佛所說之法,亦無不圓妙,亦應作麵麵觀也。蓋佛所說之法,無不一法含攝多法,所以多法複能歸趣一法。此華嚴所以明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之義也。故本經曰:“無有定法。”故不可執。如前言“布施統攝六度”,須知忍辱亦統攝六度也。如曰“忍名為戒”,是忍度即戒度矣。聽其割截與結來世度之之緣,是以忍辱為布施也。瞋恨不生而忍可,便是禪定。何以故?忍可不動,豈非定乎,定故不起瞋也。而下文曰“五百世忍辱”,則精進也。無我人等相之為般若,更不待言。故舉忍度,攝餘度盡。推之諸度,度度皆然。故本經雖未明言精進、禪定,實已攝在布施、忍辱中矣。

當知戒、進、定三度,離舍、忍兩度,便難成就。何以故?戒之能持,由於忍可於戒,舍去染緣。定之成就,亦由舍昏散,而正受不動。且若不能舍,不能忍,尚何精進之可言?故施、忍兩度,實一切行門之主要。此本經所以但舉布施、忍辱為言也。

又布施所謂舍也。若著相,則必不肯舍。猶之著相者必不能忍。其非學般若不可,甚為明顯。故本經但約此兩度以明離相也。此兩度既為行門之主要,若此兩度能離相,其餘行門,自然能不著矣。

先言布施,後言忍辱,亦具深意。蓋舍有遣執之功,破我之能,最與般若密切。前雲“持戒修福者能生信心以此為實”,亦是令學般若者,首當學舍。蓋持戒便是舍一切染緣,舍向來惡習,修福便應施舍。先令學此舍行以遣執破我,乃能增長般若種子。此其所以於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為實也,此布施所以應先言也。而持戒,戒學也。能生信心以此為實,慧學也。以文相論,是已具戒、慧二學矣。而定猶未言。定功惟忍方成,故於正明成就希有時,就忍度以示意,使知欲成菩薩,戒定慧三學,必當完全具足。然而必能離相,方能成忍。此所以忍說在後也。由此可知,所謂六度者,約事相分說,雖有六種,而義則互相助成,關係密切。用功時必須一貫。何以言之?戒為修行之基者,以其作用,能舍舊染之汙也。舍即布施義也。持戒之義,便是心能於戒忍可安住,故曰忍名為戒。而忍可安住,便是心定不動。必其一心忍可於所觀之法,而後慧生。故曰定生慧。然亦必具有遣執破我之慧,乃得成就安住不動之定也。蓋般若為諸度母。一切行門,皆由觀慧而生,故定亦不能外是理也。定慧蓋互相生起者耳。若於般若、布施、持戒、忍辱、禪定,一一不懈不退,是為精進。何以能不懈不退,即是於法一心正受,安住不動也。亦即是於法隨得隨舍,絕不著相自滿也。可見法法互生互攝,苟缺其一,六皆不成。行人不可不明此理。

一切行門中,舍忍二度,固為主要,而舍尤為主要中之主要。何以知其然耶?試觀本經說忍隻一二處(此處,及最後言“得成於忍”句),而說布施最多。其義雲何?以舍能遣執破我,則最能消業除障,最能彰顯般若正智故也。由此可知,佛法如海中,舍是先鋒(如最初須持戒修福以學舍是),亦為後勁(如最後並無上菩提亦不住是)。且修忍,亦非舍不成。任其割截,非舍而何?不但此也,法與非法不取,便是一切皆舍;舍之罄盡,則如如而不動矣,得成於忍矣。當如是知也。

(卯)次,引多生事。

“須菩提!又念過去於五百世,作忍辱仙人。於爾所世,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

“過去”,通指歌利王以前之時。佛經中所雲“仙人”,是通指一切修行人而言。並非專指外道。故佛亦譯稱金仙。前雲凡舉忍辱為言,意在以別明總,故除指明有毀辱事實者,皆當作安忍義會。如此科所說“忍辱”,非必定謂五百世皆如歌利王之事也。且世尊行菩薩道時,布施身命,不可數計,豈止五百世,茲不過略言之耳。如為一句半偈之法,舍命亡軀。或燒身以供佛,或剜身以燃燈,以及割股救鴿,捐身飼虎等等,無非上為佛法,下為眾生。今雲“五百世作忍辱仙人”,意在顯明多生多世布施生命,皆行所無事,其心安忍而不動也。“爾所”者,如許之意,指五百世言。如許世能安忍者,由於如許世修般若離相法門,故曰“於爾所世,無我相”雲雲。

引多生事,意在證明上來遇歌利王事之能安忍,由於久修般若,使發菩提心行菩薩道者,得所遵依也。總而言之,觀門之般若,行門之舍忍,為學道要門。何以故?眾生之為眾生,因有貪瞋癡三毒。而般若治癡也,舍則治貪,忍則治瞋。惟三毒之病根甚深,非多多修舍,貪何能破?非久久修忍,瞋豈能除?然而若非精修般若,具足三空之智,以去其著相分別之愚、癡,則舍、忍亦終不能成,而戒、進、定三度,亦有名而無實矣。故金剛般若獨舉舍、忍以明離相,使知著相便是三毒,故當離相舍、忍以拔除之。若三毒拔,則戒定慧三學全,而法報應三身亦可顯矣。然則般若、布施、忍辱三波羅蜜,其六度萬行之主腦哉,行人當知所先務也。

上來第一波羅蜜一科,是說離法相,即並離非法相,此闡明雖空而實不空之義也;忍辱一科,是說離法相,正是離非法相,此闡明因空以成不空,亦即不空而空之義也。由此可悟,經中凡言非者,正以成其是。凡言是者,適以形其非。故曰“無有定法”。所以於法應無所住。當知一切世間法,出世間法,莫不如是空而不空,不空而空也。所以一一宛然而有時,實一一當下即空。而一一當下即空時,正一一宛然而有。此之謂空有同時。故一一法皆不可執為實無,亦不可執為實有。故曰“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何以故?莫非虛妄,非實有也;不無虛妄,非實無也。所以法與非法,皆不可說,皆不可取。其有所取著者,非他,由其心中有人我等對待分別之相耳。故曰“若心取相,即為著我人眾生壽者”。而心有分別,便是無明,便違平等一真法界。故發菩提心者,應無所住焉。然則上兩科闡明空而不空,不空而空之義,無異為以前所說諸義,作一匯總之說明,已將無住真詮,發揮透徹矣。故此下即乘勢作一總結,而申明之曰:以前所有言說,所有法門,莫非真實,不誑不異。何以故?因真如實相本是空而不空,不空而空。故其顯現之一切法,亦莫不如是。而如來所說之法,即是根據此理而說。故曰真實,故曰不誑不異也。故修行者之於一切法,皆應如是體會觀照,而一無所住,方能不違本性,而得心清淨,生實相焉。倘不能如是體會觀照,則無明不破,故曰如人入暗。倘能如是體會觀照,必破無明,故曰日光遍照。以示一切眾生於此金剛般若,不可不信解受持也。茲將次科之所以生起,及次科之要義,先說一概略,則臨文較易領會矣。

(子)次,闡明說法真實義。分三:(醜)初,總結前文;次,正明真實;三,重以喻明。

(醜)初,又二:(寅)初,結成無住發心;次,結成無住布施。

(寅)初,又三:(卯)初,標結;次,釋成;三,反顯。

(卯)初,標結。

“是故須菩提!菩薩應離一切相,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

觀上來概略中所說,可知總科標題中之說法,是兩件事。說者,言說也。法者,法門也。

“是故”者,承上起下之辭。“離一切相”,即上文長老所說“離一切諸相”。所有我人有無以及法與非法等等對待之相,無不皆離,故曰一切。“應”者,決定之辭。明其非離盡不可也。前長老言“離一切相則名諸佛”,是明離相乃得大有成就,是約證果說也。此長老所以深解之所趣也。世尊印許之後,接說第一波羅蜜及忍辱兩科,是明“應離一切相以修六度”,是約修因說。此科即承其義,而結歸到“應離一切相而發心”,則更進一步矣。蓋修六度,是成就之因;而發心,又是起修之因也。是說到本源上矣。無論果位、修功,因心而離相則始終一貫。故長老既深解其歸趣,世尊更闡明其由起,使知既離諸相,方名諸佛,是故應離相以進修,應離相以發心。則般若為貫徹始終之法門,離相是轉凡成聖之途徑,當可洞明矣。

本科之結前義,不止如上所雲,但結前來數科已也。當知“應離一切相,發菩提心”兩句,直是為經初所言“發菩提心,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諸義點睛。何以故?應離一切相發心,所以應降伏其住相之心也。不但此也,且將經初答語中,所有一切眾生之類雲雲之義,一並結成。何以故?度無邊眾生,令入無餘涅槃者,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應離一切相也。意若曰:前答所雲“令度無度相”者,因必應離一切相,然後所發者,方為菩提心耳。何以故?未能離相,決不能度盡眾生,亦決不能令入無餘涅槃,則所發者便成虛願。此前所以又雲“若有我人等相,即非菩薩”也。故此中不曰發菩提心應離一切相,而曰應離一切相發菩提心,意甚警策。前不雲乎?菩提者,覺也,平等也,慈悲也。若其著相,則其心便非覺,非平等,非無緣慈,非同體悲。雖曰發心,其所發者尚得謂之菩提心乎?故決定應離一切相,然後乃為發菩提心也。

下文“不應住色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生無所住心”三句,是釋成此中應離一切相之義。對彼而言,則此中所雲,亦是標舉之詞。故科目曰“標結”。標者,明其起下。結者,明其承上也。

(卯)次,釋成。

“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生無所住心。

此科是釋成上文應離一切相,然不作別說,即引前約因正顯中發無住心之文,略變其辭而說之者,此佛之說法,所以玲瓏剔透,麵麵俱圓也。蓋如此而說,不但可以釋明上科之義,兼可闡明發無住心一科之義。以免聞前說者,諦理不融,即藉以回映前文,作一結束。善巧極矣。

“生”者,生起之意。發菩提心者,心固不應馳散,亦不應沉沒。若其沉沒,則六度萬行,從何起修?故特特說一“生”字以示意。此科之意若曰:頃言應離一切相發菩提心,應離何等相耶?相應雲何離耶?無他,既是發起平等慈悲之覺心,則心生起時,便當擺脫色聲等等對待之塵境,而不應住著,則一切相皆離矣。但應生起於所有對待的塵境一無所住之心,然後所發者,乃是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也。

前文雲“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是分而說之,以顯空有二邊不著之義。今文雲“應生無所住心”,則合而說之矣。略發其詞,義則更精更透,迥不同前。蓋慮聞前說者,若將無住、生心打成兩橛,必致或執無住而墮空,或執生心而滯有矣。即不如是,但令於無住生心未能圓融,則空有二邊不能雙冥。縱能二邊不著,合乎中道,而中邊之相,儼然存在。如此,則雖不著邊,卻仍執中;既有所執,便是分別,仍落四相矣。故今為之融成一片曰:前雲“應無住而生心”者,初非二事。乃是應生無所住心耳。此意是明生心時即是無住時,無住時即是生心時。如此,則有即是空,空即是有,空有同時並具矣。若能空有同時,則既無所謂空有,便無所謂邊,亦無所謂中,而實在在處處,無一非中,所謂“圓中”是也。至於圓中,則我法雙空,四句俱遣,乃無相之極致,方為發離一切相之無上菩提心。初發心人豈能如此?正因其不能如此,故曰“應”,謂應如是知,應如是學也。

前約因正顯中發無住心一科,本是開經以後,所說諸義之結穴。今此一科,既是結成前文無住發心之義,更加以下科結成前文無住布施之義,則其為開經以來諸義之總結穴可知矣。故標科曰總結前文。

前發無住心文中,諸菩薩摩訶薩,即指發菩提心者。清淨,即謂離一切相。當知清淨心,即是本性。所謂本來麵目是也。乃是十法界所共具者,故又名一真法界。但六凡眾生之清淨心,久為分別人我等等對待之相所障,故不能顯現。若相離得一分,則清淨心便顯現一分。前所雲“信心清淨,則生實相”是也。實相,亦本性之別名也。分分離時,名為分證覺。最初離得一分時,便是分證覺之第一位,名為初住菩薩。是為轉凡成聖之第一步,亦名正定聚。正定者,住義也。聚者,類義也。言其已入聖果之類,永不退轉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名正定聚也。至此地位,方稱信根成就。因其信根成就,故得不退。因其初成不退之聖果,故名初住。由是曆盡四十一位,斷最後一分無明,則一切相方能離盡,清淨心乃圓滿現前,是名究竟覺,亦名妙覺,亦稱曰佛。可見由凡夫至究竟覺,其功行唯一離相而已。雲何能離?依文字般若,起觀照般若而已。世尊惟恐學人於上來所說文字般若,未能深解,則從何觀照,故說至此處,更為融通前義,以便觀照用功耳。諸君當知,吾輩既受持此經,必應將佛所說義趣,徹底領會,令心中了了洞明。然後修一切法時,遇一切境時,乃能運用以曆事而練心也。

尤應於行住坐臥時,穿衣吃飯時,迎賓送客時,時時處處,常將所領會的義趣,存養心中,優遊涵詠,勿令間斷。務將經義與此心,融成一片。即此,便是薰習,便是觀照,不必定要打坐觀照也。如此用功,便能使無明漸減漸薄,便有增長菩提之功,遣執破我之能。且必須如此存養有素,然後運用時,才湊泊得上,此即前所謂養道心也。如此培養,其道眼亦更得增明矣。此是最親切有味的修行方法,毫不費力費事,而能得大受用,千萬勿忽。

前文今文,若聯接說之,其義更明。今再將前後文聯成一貫為諸君說說,以便徹底領會。曰“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應令本具之自性清淨心現前。雲何得現?即是此心不應現起六塵境界,應不住塵境顯現其心,庶幾漸得清淨。由此可知,所雲清淨,非謂沉空滯寂,令心不起,但應離一切相耳。離何等相?即是不應於有分別對待的六塵境相上,住著生心。且不但應離境界相,並應離無住生心分為二事之相,而生無所住心。何謂生無所住心?唐永嘉元覺禪師有一頌,正好移作注解。頌曰:“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第一句,生心也,有也,照也。第二句,無所住也,空也,遮也。合而觀之,便是生無所住心,亦即是空有相即,遮照同時。第三句,即無住而生心也,所謂即遮而照,即空而有。第四句。即生心而無住也。所謂即照而遮,即有而空。合三四兩句觀之,則是遮、照、空、有、無住、生心俱不可說,而又恰恰是生無所住心。此即存冥自在之意。當知生無住心,即是生清淨心;生清淨心,即是生實相也。奉持金剛般若,應如是信解受持,應如是為他人說,俾自他如是如是離一切相,便如是如是顯現共具之清淨心。如此,方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也。

前發無住心一科,說在莊嚴佛土之後。今結成無住發心一科,則說在六度之後。此又點醒修六度正所以莊嚴佛土。故此中闡明應離一切相發心修六度,亦正所以結顯前義,應離相以莊嚴佛土也。菩薩所以莊嚴佛土者,意在上求下化。故上求下化,皆應離一切相。佛經中有曰:“上無佛道可成,下無眾生可度。”此意,即是成佛而不見成相,度生而不見度相也。

總之,生無所住心,是離一切相之真詮,所謂“圓離”是也。圓離者,一空到底之謂。亦即是離四句,絕百非,亦即是理無礙,事無礙,理事無礙,事事無礙。亦即是雙遮雙照,雙冥雙存,遮照同時,存冥自在。當如是領會也。又將無所住攝入生心中說,意極警策。蓋指示學人,倘於無所住外生心,則心即有住,亦生則成非。微乎危乎!下科反顯,正明此義。

(卯)三,反顯。

“若心有住,則為非住。

“若心有住”,正明若於無所住外生心,則生心便有所住矣。“住”者,取著之意。若於無所住外生心,便是其心有取,取則著相。故曰“則為非住”,謂住則為非也。何以故?住便有相,與上言應離一切相違反,故非也。將此兩句經文,一氣讀之,義甚明顯。蓋“若心有住則為非住”,猶言心若有所住,便是非所應住,故曰住則為非也。此義,正與開經時所雲“菩薩但應如所教住”,一正一反,遙相呼應。心若有住,便非如所教住,故曰則為非住也。前言應如教住,是緊躡其上文所雲應無所住來。可見如所教住之言,不過因問者有應雲何住之問,姑且隨順說住耳。其意,實為無住之住。換言之,即是應住於無所住。由此足證應一無所住。若心有住,住則為非矣。

或曰:汝義不然。經義是說若心於一切法有所住,則為非住般若。蓋明一切法皆不應住,但應住般若耳。《大般若經》不雲乎:“不住一切法,即是住般若。”若將兩處經文印證,可見此處是明應住般若。若住般若,非不住一切法不可,故曰“若心有住則為非住”。故知汝義不然也。或人之語,大錯大錯,由其未明經義故也。今恐或者有見《大般若經》所說而生誤會者,不得不引而徹底說明其義。當知本經上來特說第一波羅蜜及忍辱兩科,正明般若不離一切法,一切法不離般若。即此便可證明“則為非住”一語,斷不能作非住般若會。何以故?既是般若與一切法不能相離,則《大般若經》中所雲“不住一切法”,即攝有不住般若在內。而又曰“即是住般若”者,應向“不住”“即是”四字上領會。蓋謂一切不住,即是住耳。總以明般若應以不住為住之義。此與本經所說“但應如所教住”,語意正同。況《大般若經》此兩句外尚有兩句曰:“不信一切法,是名信般若。”當知一切法皆是佛說,豈可不信?若合四句而讀之,便可悟知,亦是顯明一切法不能離般若,一切行人不能離般若之義者。若看成不需一切法,但執一般若,則佛法掃地盡矣,有是理乎?至於本經上來明明說般若非般若,又曰第一非第一,豈得曰應住般若乎哉!總之,凡讀佛經,欲明佛理,必應深解圓解,否則便恐誤法誤人。而般若法門,尤應加意。因其理既甚深微,其語又甚圓活,斷斷不可以淺見窺,不可以偏見測也。

又有疑非住之言,是說則為非住菩提者,亦大謬誤。佛與長老,為明菩提心亦不應住,特特說後半部經,講至後半部,便明其旨,茲不贅。總而言之,住即是取,亦即是著。既一切不應取著,故一切皆不應住,而有住便非耳。

或又曰:經雲“不應住色聲香味觸法生心”,則離相似但約有邊說。不知說一“法”字,便攝非法。前不雲乎?法尚應舍,何況非法。故說及法,即攝非法也。且明言應離一切相。若不將有無四句攝盡,不得曰一切也。凡此等處,若不深觀圓觀,便是淺說般若。無論妄說淺說,其罪甚大。故今乘便,為剖析而詳說之。

此結成無住發心、無住布施兩科,既是總結前文,故其中含義,多而且要。若不逐層發揮透徹,義趣便不融貫,雲何作觀。況住塵生心,正是凡夫積習,極不易除。而不應住塵生心,又正是對病發藥,極關緊要。則應雲何乃能不住,萬不能不多說方便,使有下手處。若非然者,雖般若道理,說得極是,亦為空談,聽得極明,亦是白聽。故此等處,說者聽者,皆應極端注重。不應怕煩,不容少忽者也。

長老所問“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雲何住,雲何降伏其心”,是分開各問。蓋發心也,住也,降伏也,明明三事。然語雖分三,意亦一貫。何以故?長老問住,意在心得安住之方。恐不能安住,故又問雲何降。而問雲何住降,又正是問應雲何發心也。故世尊答意,亦為融答。試觀初答降中語意,便可悟知所謂降者無別,即是降其住相。故曰:“若有四相即非菩薩。”於收結處特作此語,正是點醒此意也。次答雲何住時,則曰“但應如所教住”。而所教卻是應無所住。深觀其意,又可悟知,因眾生處處住著,故令無住;令無住者,正所以降伏之也。是已將住與降伏,融成一片矣。其下所說,無非發明應無所住之義。說至此處,複引前之已說者,略變其詞而深透說之,曰“應生無所住心”,且曰“若心有住,則為非住”。由此更可悟知“無住”二字,乃金剛般若之主旨。一部經千言萬語,可一言以蔽之曰“無住”而已。世尊何故要如是融答?讀經者何故要如是得其答中之主旨?以不如是,則用功不能扼要;不扼其要,雲何著手耶!

複次,此中所說離一切相,便是無住之意。所說應離,便是降伏之意。而曰“應離一切相發菩提心”,是又將住、降與發心,融成一片矣。意若曰:上來所說諸義,不可但以為發菩提心後,應降伏其住相。當知發心時,便應離一切相而無所住,方為發菩提心耳。得此一結,則上來諸說,更加警策。聞法者明得此義,則知發心時,便不容含糊。因心既真,自不致招迂曲之果。所謂“初發心時便成正覺者,如是如是。當如是信解受持”也。

“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兩句,世尊重疊言之者,實具深意。因塵世眾生之環境,不離此六。住塵生心,乃無始來之積習。而欲了生脫死,又必須背塵合覺。故特重疊一再言之,令塵境中眾生,須將“不應住”三字深深體會,時時觀照,勤勤遠離,庶幾漸能做到“不住”耳。

色聲香味觸暫置,先言法字,將雲何離乎?無論世間法,各有應盡之責,苟不盡責,又落因果,雲何可離?況佛法亦法也,正要依法修行,更何能離?固知所謂離,所謂不住,乃不著之謂,非謂不行其法。然而既須盡心以行,將如何行去,始為不著耶?所以非有方便不可也。今約行解兩麵,再說方便。

行之方便雲何?以世間法言,凡所當為者,自應盡心竭力,不錯因果。然首當加意者,無論如何艱難困苦,決不可起勞怨之心;無論如何成績優長,決不可存居功之想;不幸失敗,亦決不可因之煩惱憂愁,慨歎忿恨。必須此層做到,方能達到前次所雲,事來便應,事過即忘,得與不著相應耳。以出世法言,要在無論修得如何久,如何好,如何完備,而決不自是,決不自滿。如此乃能達到行所無事也。

然而眾生所以處處著者,由有我相,我相則生於我見。是故欲根本解決,非破我見不可。而欲破我見,非明佛理不可。何以故?我見起於愚癡。而無我之理,破我之法,惟有佛典說之最精最詳。故非佛法,不能開其正智,消其障蔽,化愚癡,而除我見也。故欲行為上真能不著,必應了解佛理矣。然而了解殊不易也。試以我見言之。雲何有我見耶?我見之害雲何?雲何能除我見?雲何方為無我?已覺頭緒紛繁。況與此相關之事理,甚多甚多。若知一而漏餘,必執偏以概全。偏執即是著也。故欲了解佛經中一事一理,必當先去此等偏執。要知必能融會眾義,乃能通達一義。此所以應作麵麵觀也。必麵麵觀,乃能漸入深觀圓觀,而得深解圓解也。

然則解之方便雲何?首當多讀多誦,最好遍讀一切經論。然泛泛看過,毫無益處,亦非盡人所能。茲姑舉必不可少中之極少數言之:如《圓覺》、《楞嚴》、《楞伽》、《地藏》等經,皆應多讀。《華嚴》、《法華》,若不能盡讀,或讀一種;若不能全讀,或讀數品,皆可。《華嚴經》中之《普賢行願品》,尤當奉為日課。至如本經之不可一日離,更不待言。論則《大乘起信論》、《大乘止觀》兩種,亦當列入日課,輪流讀熟。而淨土三經一論,亦不可不讀者也。凡曰讀者,當至誠恭敬讀,悠遊涵詠讀。其中緊要之句,須時時存養於心中。令與自心冥合為一。此最妙之觀門也。

斷斷不可視同俗書,徒向文字中剖辨。愈剖辨則執愈重,障愈深矣。何以故?因其無非本其多生以來之我見凡情,推測卜度耳。如此,不但增長偏執,更恐生出大邪見來。況佛菩薩所說之理,本超凡情之表,今以凡情揣度,如何能明?因不明故,甚至生大毀謗,墮無間獄,不止退失信心已也。所以向文字中探討,是學佛之大忌。故《圓覺經》雲:“以輪回見,測圓覺海,無有是處。”

至若古德注疏,若欲研究,則應廣覽。因其各各有長有短,必須會通其義,切忌偏執。亦與讀經同,不可專向文字中剖辨尋求。惟有如上所說,至誠恭敬讀,悠遊涵詠讀,存養觀照,斯為最要。尤須以行持助之。首當持戒修福,加以精勤懺悔,禮敬三寶,請求加被,消我夙障,開我正見,且發大悲大願,廣度眾生,則感應自速。更當懇切念佛持咒,仰仗加持之力,除其障蔽。如是解行並進,久久不懈,則障漸漸輕,心漸漸空,慧漸漸開;觀照之功,隨之而漸深漸圓;我法二執,亦隨之而漸化漸除;法與非法,亦得漸漸不著。所謂水到渠成,有不期其然而然者矣,固不止佛理洞明已也。此以法言也。

至若色之與聲,有目則有見,莫非色也;有耳則有聞,莫非聲也;香味觸例此可知。雖避至無人之境,而山間之明月,目遇之而成色;江上之清風,耳遇之而成聲,雲何遠離乎?須知心不清淨,即令閉聰塞明,其意境中,正不知有多少色聲香味觸幻象顯現。必須如上所雲,解行並進,久久薰習,令其道眼明,道心淨,而能反見反聞,則色聲等境,方不於心中現起。然後對境遇緣,乃得見如不見,聞如不聞耳。

更當知佛之說此二句(指“若心有住,則為非住”),原是為發菩提心,修菩薩行者說。因其既發大悲大願,紹隆佛種,欲度一一眾生,盡成佛道。則生生世世,不能舍眾生。若不離一切相,便畏生死流轉,而大道心退矣。且既不舍眾生,便不能舍塵境,而一言及境,便有順有逆。若未能生無住心,離一切相,一遇逆境,能不退乎!如舍利弗於六十劫發大心修大行,因人乞眼,已剜一眼;複索一眼,遂致退大修小,是其明證。倘遇順境,或為人王、為天人、為帝釋,亦須離相,乃能道心堅固,不致為樂境所轉。況菩薩一麵下化,一麵仍當上求。如我世尊多劫以來,一句投火、半偈亡軀之事,不知經過幾許,皆是由能離相之功也。以是之故,必應不住六塵生心,而後乃離一切相。相離而後性顯,性顯而後乃能不動道場,現身塵刹,滿其上求下化之菩提本願。此世尊所以言之又言也。

由是而談,發大心修大行者,不亦難乎?雖然,有勝方便在,難而不難也。方便雲何?念佛求生西方是也。當知念佛求生法門,正為發大道心者說,兼為餘眾耳。世人不知,乃小看之,大誤大誤!《起信論》曰:“眾生初學是法(指大心大行言),欲求正信,其心怯弱。以住於此娑婆世界,自畏不能常值諸佛,親承供養,懼謂信心難可成就,意欲退者。當知如來有勝方便,攝護信心,謂以專意念佛因緣,隨願得生他方佛土,常見於佛,永離惡道。如修多羅說,若人專念西方極樂世界阿彌陀佛,所修善根,回向願求生彼世界,即得往生。常見佛故,終無有退。(以上是不知離相者之方便,即是為餘眾而說者。)若觀彼佛真如法身(觀法身,正謂離相觀性),常勤修習(此修習二字,兼指離相及念佛二事言),畢竟得生,住正定故(住正定,即是信根成就)。”觀此論文,足證念佛求生法門,正為發大心者說矣。蓋欲免其怯退,故開此殊勝方便之法門耳。親近彌陀而住正定,則不但信根成就,且已分證法身,便能分身百界(此約初住言,初住以上千界萬界,十倍十倍增加也),廣度眾生。無論境緣順逆,遇之如無其事矣。有此勝方便,何必膽怯,而不發大心乎?其已發大心者,又何可不修此法乎?

論中所言往生之相有二:(一)既念彼佛,複以所修各種善根,回向求生者,即得往生,終無有退。此即未能離相見性,但以蒙佛攝護之力,故得不退。(二)既念彼佛,且能觀佛真如法身者,畢竟得生,而住正定。此是能離相觀性,故得生便住正定。住正定者,言其已登初住也。所謂“上品往生,到即花開見佛,悟無生忍者”是也。是故吾輩若離相與念佛同修,仰蒙本師及接引導師十方諸佛護念之力,則一推一挽,順風揚帆,有不速登彼岸者哉?然則前次所說般若、淨土同修之法,幸勿忽也。

《起信論》所說,觀佛真如法身,不可局看。經言“心佛眾生,三無差別”,既是離相而觀性(觀法身者,觀性之意也,亦離相之意也),則觀佛法身,即是自觀本性,當如是知。細觀此結成無住發心一科,不但回映經初答降伏中之義,並亦回映答住中之義(即應如是降伏其心,及應無所住行於布施兩大科)。語意甚明,毋庸繁述。

前答降伏中之義,是令發離相大願;答住中之義,是令修離相大行;合之,正是教令應如是發心。可見前文,表麵似但答降答住,實連發心之問,並答在內矣。此義得此中“應離一切相發菩提心”一語,為之點醒,乃更明顯。又此結成無住發心一科,雖將開經以來所說者,一並結成,卻止是結成觀門。故下科又將行門中統攝六度之布施,特別說之。不但結成前文無住布施之義,且以示觀行二門並重,不能相離也。而先說觀,次說行者,又以示一切行持,應以觀慧為前導也。理既精嚴,說複善巧,當靜意領會之。

前雲:前之發無住心一科,為開經後所說諸義之結穴。今此結成無住發心一科,又為總結穴。何謂結穴、總結穴?其義雖已說明,然猶有未說到者,茲再補說之。因是要義,不可不知。不然,亦可不說矣。

前發無住心一科中,“應生清淨心”一語,為開經後種種離相義之結穴也。何以故?離相原為證性,令清淨心現前故。不現前,便不能轉凡成聖故。故曰應生清淨心也。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一語”,為開經後所說空有不著義之結穴也。何以故?空有二邊不著,必須止觀並運故。蓋無所住,則心空而寂,此之謂止;生其心,則心朗而照,此之謂觀。即宗下所謂惺惺寂寂,寂寂惺惺。如此,則定慧平等,方與如實空如實不空之本性相應(換言之,定慧平等,乃能空有不著),乃能證得寂照同時之妙果。佛菩薩證此妙果,所以遍界分身,而未嚐來往,不作心意,而妙應無方也。此種大用,實由修因時,止觀並運,空有不著來。故發菩提心者,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也。兩“應”字要緊,謂必須如此,乃得與本性相應,與妙果相應。兩“不應”字亦要緊,住塵生心,則合塵而背覺矣。性德果德,皆不相應矣。(此科中兩“應”字,兩“不應”字。亦當作如是觀。)迤邐說來,說至此處,又為前義之總結穴者,以其說到本源故也。此義前曾說過,然但說得修六度是證果之因,發心是起修之因,此不過本源之一義耳。

當知所謂本源,非止一義,故須補說。

上請示名持一科,已說到斷念。此科則是教以最親切最初步之斷念方法,故曰說到本源。

上第一波羅蜜一科,明法法皆般若,即是明法法皆應離相。忍辱波羅蜜一科,是明離相乃能成忍,然但說理。此科則又教以最親切最初步之離相方法,故曰說到本源。蓋斷念是見性之源,而離相又是斷念之源也。總之,此科及下科,皆的示以用功要門,豈止道理精微圓妙而已。若但作道理會,豈不辜負經旨?明得此科之修行方法,下科便能應用。故今就此科言之。

曰發心,曰生心,發、生二字要緊,謂起心動念時也。心字更要緊,菩提心,無所住心,真心也,住塵生心,妄心也,一應一不應,是的示學人當於心源上領會,於起心動念時觀照,勿令錯亂修習也。故曰最親切,最初步。蓋如此開示,是令運用般若正智,以除妄念,俾昏擾、擾相之心,漸得安住之入手功夫,故曰最初步。且如此用功,甚為切實,易得進步。何以故?知得成凡之由,成聖之路,從緊要關鍵上下手故。故曰最親切也。

何謂成凡之由耶?當知一切眾生,由於無始,未達一法界故,名曰不覺,亦名根本無明。以無明不覺故,遂爾動念。念起,便於心中顯現能所對待之相。於是人我等等分別計較,從此繁興。愈著愈迷,愈迷愈著。此起惑造業受報之由,亦即成凡之由也。知此,則知成聖別無他路,唯有離相息念,以除其人我等分別計執而已。何以故?就地跌倒,須就地爬起故。

發菩提心,便是發覺初心。菩提者,覺義故。無始不覺,由於迷真著相。今若不知離相,何雲發覺?知此,則應離一切相、發菩提心之義洞明矣。可見此義,亦高深,亦切近。約高深言,須至妙覺,相始離盡,然而因賅果海,果徹因源。故初發心時,便應如是而知,如是而學。約切近言,著相則背覺合塵,是成凡之由;離相則背塵合覺,乃成聖之路。故一切學人,於起心動念時,便應在離相上切實用功,斷不容忽。

然而離一切相,包羅廣大,從何入手?“不應住色生心”兩句,即指示入手方法也。方法雲何?要在不令心中有色聲香味觸法幻相顯現,現即遣之,不令住著。須將“不應”二字,微密提撕。一念起時,當提起正念曰:從無始來,由住塵生心故,貪瞋競起,有我無人,墮落惡道,不知次數;即生善道,旋複墮落;輪回之苦,無量無邊。向苦不自知耳。今幸聞法,亦既知之,何仍於心現起,不畏苦耶!自尚如此,何能利他耶!是大不應。一也。

複作念曰:迷相則成眾生,離相則名諸佛。一升一降,一聖一凡,隻在一轉移間。其間間不容發。今學佛矣,於此間不容發之際,全在當機立斷。斷斷不容此等幻相,於心停住。稍縱即逝矣,何名學佛耶!是大不應!二也。

複作念曰:今從何來,令心不淨,是大不應。三也。

當知有所便有能。心中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