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
(壬)二,破小乘人執。分二。(癸)初,正破。二,釋疑。今初。
次明破小乘人執。問曰:但以意識修習止觀,豈不成耶?何故要須依止淨心?答曰:意識無體,唯以淨心為體,是故要須依止。又複意識念念生滅,前非其後。若不以淨心為依止者,雖修諸行,無轉勝義。何以故?以其前念非後念故。如前人聞法,後人未聞;後人若聞,無勝前人之義。何以故?俱始一遍聞故。意識亦爾,前後兩異。前雖曾聞,隨念即滅;後若重聞,亦不增勝。何以故?前後二念,俱始一遍聞故。又複如似前人學得甲字,後已命終;後人更學乙字,即唯解乙字,不識甲字。何以故?前後人異故。意識亦爾,前滅後生,不相逐及。是故不得所修增廣。若以淨心為體,意識念念引所思修,熏淨心性,性依熏起,以成種子。前念念滅,後念起時,即與前念所修種子和合而起。是故更修彼法,即勝於前。一念如是,念念轉勝。是故所修成就,若不久熏,尚自種子力劣,便則廢失,所修不成,何況全無依止,直莫前後相熏而得成就也?以是因緣,唯用意識,不假依止,無有是處。
小乘人尚不知有七識,無論八識矣,故言何須依止淨心。須知意識無體,體是淨心。(本書或約體而舉淨心,或約相而說本識,以體相不離,所以隨文顯義,不必限用一名。今將辨明依止之體,故言淨心不言本識也。)若不以淨心為依止者,不能念念增勝。何以故?意識念念生滅故。生滅正顯其無體。心則不生不滅,故為一切法之體。意識但是體之用耳。“念念生滅”者,前念非後念,後念非前念。譬如前人非後人,後人非前人,故前人所聞,非後人所聞;則後人聞者,便無增勝前人之義。此猶前人但學得甲字,後人惟學得乙字,時則前人已沒,甲字不可複聞矣,前後各聞其一,豈能增勝?意識亦然。後念生時,即前念滅,追逐弗及。是故前後兩念,若無本識能藏之力,則無歸著之地(“依止”者,歸著之義),何能輾轉增勝?必有本識為之念念藏攝,則意識念念引其所思所修者,熏入成種。雖前念之念已滅,而後念起現行時,即與前念熏成之種子,和合俱起。如是念念熏修,念念含藏,現行增長,種子亦長;種子愈大,現行即更有力。故曰“念念轉勝”。是故所修者得成就也,有歸著而不久熏,尚且種子力劣,便致廢失,所修不成。何況全無歸著,豈能前後相熏而得成就耶?故曰“不假依止,無有是處”。文中“直莫”二字,彼時方言,猶言“豈能”也。
(癸)二,釋疑。
問曰:小乘法中,不明有本識,何得所聞所思,皆得成就?答曰:博地凡夫,乃至聞教畜生等,有所修習得成者,尚由本識為體故成,何況二乘!但彼自不知此義,非彼不假淨心也。問曰:不聞教畜生,豈無淨心為體?答曰:造作癡業尤重,熏心起報,亦即極鈍。雖有黠慧之性,及有宿生黠慧種子,但以現報所障故,不得有用,故不聞教。非是無淨心也。
小乘病在不知耳,非無淨心。無則修亦不成矣。大地上凡夫,乃至畜生,皆由本識藏攝之力,故熏修得成,何況小乘?如鸚鵡、□鵒,能聞教化,念佛生西,事載傳記,信而有征。即癡業尤重之畜生,亦有慧性,及宿生慧種。其不聞教者,但因業重,為現報所障,不得顯用耳,豈無淨心為體哉?須知小乘因不知淨心故,遂以意識為究竟,但證小果。又須知意識是體家之用,若能知修淨業,即可循流溯源,順用入體。所以本書前明自性清淨心,不厭精詳,意在先令行人明得本心,知所依止。庶幾性修不二,達其本源耳。
(壬)三,破大乘人執。分二。(癸)初,破名言。二,破暗證。今初。
次明破大乘人執。問曰:但用淨心修行止觀即足,何用意識為?答曰:已如上說,由意識能知名義,能滅境界,能熏本識,令惑滅解成,故須意識也。問曰:淨心自性寂靜,即名為止。自體照明,即名為觀。彼意識名義,及以境界,體性非有,何論意識尋名知義,滅自心境界耶?答曰:若就心體而論,實自如此。但無始已來,為無明妄想熏故,不覺自動,顯現諸法。若不方便尋名知義,依義修行,觀知境界有即非有者,何由可得寂靜照明之用?問曰:淨心自知己性本寂,即當念息,何用意識為?答曰:淨心無二,複為無明所覆故,不得自知本寂。要為無塵智熏,無明盡滅,方得念息。問曰:但息於念,心即寂照,何故要須智熏,寂照始現?答曰:若無無塵智熏,心裏無明終不可滅。無明不滅,念即叵息。
凡行人根性利者,聞得唯心性具之說,若不真實參究,往往籠統真如,顢頇佛性,盲修暗證,自謂已經到家,大我慢成,墮無間獄。大師憫之,故設為問答,一一破斥。其中所說修證行相,以正破邪,以圓破偏,極細極細,須澄心體會之。
當知上明何所依止中,有兩要義,一是性修之辨,二是能所之分。大乘人未能洞明此理,故成偏執耳。夫天然本具之謂性,熏發顯現之謂修。以性體寂照,雖是本具,然為無明覆障,非久久熏修,本具之性德,何能自顯?且修屬事造。既在事邊,必有能所對待。若無能所,雲何修耶?所謂能所者,略開六重。即是意識為能知,心外無法為所知;意識為能依,淨心為所依;意識為能修,止觀為所修;意識修止觀為能熏,阿賴耶為所熏;意識修止觀為能轉,無塵智為所轉;無塵智等為能斷,無明為所斷也。蓋以能知諸法皆一心作故,依心之本寂修止,依心之本照修觀。以能依止淨心修止觀故,熏其染淨和合之本識,則淨用漸顯,覺知境虛,意識即轉為無塵智。以能熏識轉智故,無明即薄。由是輾轉熏修,乃成金剛智而斷最後無明。以能斷無明故,然後性德全彰,寂照圓明,能所合一,名為體證真如也。然則能知、能依、能修、能熏、能轉、能斷,原始要終,何一非意識功能乎?行人必先將此性修能所道理,一一洞明於胸中,再看向下問答,即易了解,便不致蹈大乘人偏執之病矣。
此中有四重問答,其問意皆以後躡前,次第生起。初謂淨心無法不具,但用淨心修止觀足矣,何須意識?此不明體用之過也。蓋淨心是體,意識是用。謂用不離體固可,乃將體作用可乎?故答以上來已說,意識能知法皆心作、似有無實名義,能滅自心紛動境界,能念念熏令本識中淨性顯用。具此三能,乃令虛妄之惑障漸滅,智慧之解性成就。故須意識修行止觀也。言下若曰:淨心雖本來寂照,然為紛動妄念所擾,故必須轉識成智,本性乃分分顯,何雲但用淨心即足,無須意識乎?問者不察,乃有次問。意謂即以用言,清淨自性本具寂靜之用,此即名止;自體本有照明之用,此即名觀。故我言用此即足。彼意識名義境界,自心體性上本來非有,則亦何必論及之耶?問者既謂意識等,為自心所本無,故言不必論及尋名知義,不必論及滅不滅。殊不知意識未轉為無塵智時,正終日為意識所迷,為境界所轉,苦於自己不知耳。譬如病根已深,猶複自謂無病。真可憫哉!故答之曰:若約心體而言,實是如此。但汝淨心,為無明妄想覆障久矣,方且不覺自動,顯現諸法。既不覺矣,何照明之有?既自動矣,何寂靜之有?何得雲即名為止,即名為觀?然則若不先假意識之能,尋名知義,依義起修,觀知境虛,以為對治方便者,自性寂照之用,何由可得乎?問者猶以為意識雖能知,然意識由心而生者也,與其假意識之知,何如淨心自知。複問曰:即以知言,淨心豈不自知?則自知己性本寂者,無明妄念即息,豈不直捷?何須假意識為方便耶?此由不知心體平等無二,非覺非不覺。今雲自知,心已不寂。若不寂者,即非淨心。故答之曰:汝雲淨心自知。自既能知,即有所知。是則能所對待,成二淨心。淨心無二,何得自知?而汝必言自知者,即汝淨心,複為無明所覆,妄分能所之所致耳。心既被覆,念何由息?念且未息,何得自知本寂乎?然則欲念息者,要為無塵智熏,無明盡滅,方得念息也。(此中雖單舉寂,實亦兼照。觀下文雲“但息於念心即寂照”,例此可知。何以故?淨心之體,即寂即照,從來無二故。但因文便,故單約本寂為言耳。)問者以為淨心縱不自知,然以本具寂照之心,豈不知彼妄念?知念即息,何用熏為?因更問曰:即以念言,念不離心,心但息念,即成寂照。何故要為智熏,寂照始顯耶?此則由於心識粗浮,故見事太易也。答之曰:無始無明,覆汝淨心。夫無明者,即不覺也。心既不覺,雲何息念?是故欲其念息,必無明滅;欲滅無明,必須無塵智熏耳。
上來名言問難,皆由不了性修之同異,能所之對待,遂致籠統顢頇若此。蓋其平日盲修瞎煉,自以為是,未遇明師,故爾堅執。下即自陳其暗證之狀矣。
(癸)二,破暗證。又二。(子)初,問。二,答。今初。
問曰:我今不觀境界,不念名義,證心寂慮,泯然絕相,豈非心體寂照真如三昧?
問者理屈詞窮,乃述其盲修功夫,暗證妄境,以為質證。意謂境界名義,自心本來非有。我今惟以不觀不念,為其修功。正當不觀不念時,證得自心寂然無慮(翻上文“不覺自動”),泯然絕相(翻上文“顯現諸相”),豈非心體寂照真如三昧耶?須知不觀不念,證心寂慮絕相,正是認悟中迷,晦昧為空,通體坐在鬼窟裏,乃認為寂照真如三昧,是真可憐憫者。夫修行人,外有逆順之境,內有邪正之境,正須尋名知義,依義起修,觀知境虛,乃能不為境轉,何得雲不念不觀乎?下文約證約修,破斥無遺。此是大師吃緊為人處,諦聽諦聽。
(子)二,答。又二。(醜)初,約證破。次,約修破。初中二。(寅)初,標征。二,逐破。今初。
答曰:汝證心時為心自證?為由他證?為證於他?
將欲破斥,防其輾轉別計,故標自證、他證、證他三義為宗,以便次第逐一破之,使無躲閃之處。蓋問意本執淨心自證;若自證不成,必別計為他證;他證又不成,必更計為證他。其堅成自證之說,輾轉執計,不能出此三義之外,故標三義為宗,為之逐層斥奪。若知三義皆不成立,則非轉意識為無塵智,不能惑除性顯之理,昭然若揭矣。兩“他”字暗指意識言。須知攀緣妄境,是意識之過咎;知名達義,為意識之功能。今用意識者,乃用其了別之功能,即以除其攀緣之過咎,所謂解鈴還仗係鈴人也。及觀行功深,識轉成智,於是無明分分破,自性清淨心即分分顯。方便善巧,孰過於斯。由此可知,既不許用意識尋名知義,依義起修,則無由轉之成智,淨心何能自證?而彼意識乃是妄情,何能證心?淨心方為妄情所障,又何能證知妄情之意識耶?茲為揭其要旨於此,入後便易明白。
(寅)二,逐破。即為三。(卯)初,破自證。二,破他證。三,破證他。初中三。(辰)初,直破。二,破轉計。三,結破。今初。
若心自證,即是不由功用,而得寂靜。若爾,一切眾生,皆不作心求於寂靜,亦應心住。
“作心”者,作意也。不作意而求,即是不由功用。
“住”謂常住不動。此心虛妄紛動,故致流轉。若能常住不動,即了生死。今謂汝言不觀不念證心寂慮絕相,若心能自然而證本寂者,則一切眾生,皆不必作意修行,即應此心常住,而了生死矣。斷無是理也。
(辰)二,破轉計。又五。(巳)初,破作意。二,破自止。三,破能知。四,破自知。五,破七識能見。今初。
若言非是自然而證,蓋由自心作意自證、名為自證者,作意即是意識,即有能所,即名為他,雲何得成心自證也?
轉計曰:所言證者,非謂自然而證,乃由自心作意自證、名為自證耳。破之曰:作意便是意識,便有能證所證之分,則能證者,應名為他,何名淨心自證耶?
(巳)二,破自止。
若非他證,但心自止、故名自證者,若不作意,即無能所,雲何能使心證?若當作意,即是意識,即是他證。
轉計曰:非他證也,但心自止其念、故名自證耳。破之曰:汝言自止者,不作意止之而止耶?抑須作意求止、而後止耶?若不作意,便是無能止者,亦無所止者,何由使心證耶?若當作意,則作意者,仍即意識,仍是他證,非自證也。
(巳)三,破能知。
若言眾生體實皆證,但由妄想不知體證,故有其念,能知心體本性證寂,不念諸法故,念即自息,即是真如三昧者,為是意識能知本寂?為是淨心能知本寂?若是淨心自知本寂,不念諸法者,一切眾生皆有淨心,應悉自知本寂故,自息滅妄識,自然而得真如三昧。以不修不得故,知淨心不得名自知也。若言意識能知淨心本證,即自息滅故,但是意識自滅,非是意識能證淨心。是故說言心自證者,意識知心本證之時,為見淨心,故知本證?為不見淨心能知證也?若言不見淨心能知證者,不見佛心,應知佛證。若見淨心故知證者,淨心即是可見之相,雲何論言“心真如者,離心緣相”,又複經言“非識所能識,亦非心境界”?以此驗之,定知意識不見心也。以見與不見,無有道理知心本寂故。設使心體本證,妄念之心不可息也。
本來寂靜之心體,當文名為體證,又名本寂,亦名本證。體實皆證者,即謂一切眾生,實皆具此體證也。故轉計曰:所謂淨心自證者,以眾生心體,實皆具有本證,但由妄想而不知,故有其念。若能知得心體本性證寂,即不念諸法。以不念諸法故,念即自息。即此便是真如三昧,便是自證耳。破之曰:汝雲能知,為是意識能知耶?淨心能知耶?若淨心能知者,則一切眾生,皆有淨心,即應悉能自知本寂,悉能自滅妄識,自然而得真如三昧。雲何眾生非修功成就,不能得耶?以不修不得故,可知淨心不得名為自知也。若謂意識能知本證,即自息滅。以意識但是自滅,非是證心。是故說言淨心自證者,不知意識能知本證之時,為見淨心,故能知耶?為不見淨心,便能知耶?若言不見淨心、能知本證者,則一切眾生,不見佛心,應知佛證矣,焉有是理?若見淨心、故能知者,則淨心便成可見之相。若有境界之相,為妄識所能識者,即非淨心。何以故?《論》雲:“心真如者,離心緣相。”《經》雲:“非識所能識,亦非心境界。”以此經論驗之,決定意識不見淨心也。既不能見,雲何能知?是故無論見與不見,意識皆不能知,則言意識能知淨心本證、即自息滅,無有道理。且設使能知本證,妄念亦依然未息。何則?必轉意識為無塵智,然後妄想及妄境滅。今既不許用意識修,則心中全是妄念紛動,縱如汝意,謂為能知本證,即此能知之念,正是妄心測度,雲何便自息滅?故曰“妄念之心不可息也”。
(巳)四,破自知。
若言妄識雖不見淨心,而依經教知心本寂故,能知之智,熏於淨心,令心自知本證,即不起後念,名為自證者。汝依經教知心本寂之時,為作寂相而知?為不作寂相而知?若作寂相而知者,妄想之相,雲何名寂?若不作相,即心無所係,便更馳散。若言作意不令馳散者,即有所緣。既有所緣,即還有相,雲何得言不作相也?
轉計曰:所言能知淨心者,非能見淨心之謂也。但以妄識能依經教名義,知心本寂,即此能知之智,熏於淨心,而令淨心自知本證,即不起後念,故名為自證耳。破之曰:汝依經教知心本寂之時,作寂相而知耶?不作寂相而知耶?若作寂相者,寂由作成,便是妄想之相,雲何得名為寂?若不作寂相者,即心無所係,便更馳散,雲何能知?又轉計曰:何必作相?我但作意不令馳散,故能自知耳。破之曰:既雲作意,必有所緣。此所緣者,便還成相,雲何得言不作相耶?須知意識固能尋名知義,然必須依義起修,由觀行至相似,方能轉為無塵之智,於是粗妄想、妄境即滅。由此久久熏習,曆分真至究竟,然後一念無明習氣滅盡,心體寂照,名為體證真如。今乃謂妄識能知名義之智,便熏令淨心自知本證,即不起後念,何顢頇之甚耶!
(巳)五,破七識能見。
若言七識能見淨心故,知心本寂,知已熏心,令心自知本證故,不起後念,即名為自證者,是亦不然。何以故?以七識是我執識故,不能見心本寂。又複若為能緣之所緣者,即非淨心。如上心體狀中已說。既所緣非實,故熏心還生妄念也。
轉計曰:六識依七識起,七識則執八識見分為我,故六識雖不能見淨心,而七識必定能見。以能見淨心故即能知心本寂。知本寂已,還複熏心,故令淨心自知本證,不起後念。即以此義,名為自證也。破之曰:是亦不然。以七識但能執我,若不執我,便是淨心,即亦不必論及見與不見。今彼既成我執之識,何能見心本寂?且淨心者,不為能緣之所緣。汝雲七識能見,即是為七識所緣。為所緣者,即非淨心。如上何所依止中,明心體狀有雲:“能緣既不實故,所緣何得是實?”既所緣非實,縱令七識能見,其所見者乃是妄心。是故七識熏心,還生妄念,何雲知已熏心,令心自知本證,不起後念耶?須知八識是真妄和合之心相,本寂乃是心體。淨心本寂之體,所以不顯者,正由為業識所障。而七識則緣八識見分,執以為我,何能反見淨心,知心本寂?皆由不明教義,所以籠統真如,而生妄計耳。
(辰)三,結破。
以是義故,無有道理淨心自證,不起後念也。
此總結自證之說,不能成立也。《楞嚴經》雲:“縱令內守幽閑,亦是法塵分別影事。”上來種種執計,皆不外此,故斥之曰:汝所言“淨心自證,不起後念”雲雲,無有道理。
(卯)二,破他證。又二。(辰)初,正破。二,轉破。今初。
若言由他證者,是亦不然。何以故?心體自寂靜故。但以有六七識等,名之為他。由有此他,故說他心不證。是故乃可證他,何須以他證心也。
大師因破自證文中,有“心不作意,即不能證,而作意即是意識,即名他證”等語,恐不得意者,複顢頇計為由他所證,因破之曰:若言由他證者,是亦不然。心體本自寂靜,平等一如,豈得自心中複有他心?但以不覺自動,而有六七識等,則對本寂自體言之,可名為他耳。由有此虛妄紛動之他心故,本寂之體,不能證得,故曰“他心不證”。以是之故,既是由自有他,乃可自心證他,他何能證自心耶?須知用意識修止觀者,為欲去其妄情,轉之成智。如意識轉為無塵智時,既不名為意識,便能了達自他無性,即亦不名為他。如是久久熏習,妄盡真顯,名為體證真如,非意識妄情,能證淨心也。譬如眼中有翳,去其幻翳,眼之本明方顯。眼喻淨心,本明喻心體寂照,醫喻意識妄情。以喻合法,可知意識不能證心矣。
(辰)二,轉破。
若言心體雖複本寂,但以無始無明妄念熏故,有此妄念習氣在於心中,是故心體亦不證寂,故須他證者,何等方便,能除心中習氣,令心證也?若言更不起新念故,不熏益彼習氣,彼即自滅者,彼未滅間,有何所以,不起新念也?若無別法為對治者,彼諸習氣法應起念。若起念者,更益彼力也。以是義故,由他所證,亦無道理。
轉計曰:大師先答我雲,心體實自寂靜照明,但無始以來,為無明妄想熏故,不覺自動,顯現諸法。由此觀之,因有妄念習氣,所以心體不能證寂。然則我今不雲自證,謂由他證,何大師又不許耶?破之曰:我見曾言:若不方便尋名知義,依義修行,觀知境界有即非有者,何由可得寂照之用?今汝不雲方便,但雲他證,所謂“他”者,正是妄念。何能除心中妄念習氣,令心證寂?然則汝將用何等方便乎?言下含有“用意識修止觀,正是除習氣之方便”。所謂但治其病,而不除法也。汝不許用意識修,是因其病,並除其法。今反用意識證,是不善用其法,更增其病矣。又轉計曰:言他證者,非謂他能除心中習氣也。乃是他自除滅,令心證寂耳。是故我有方便。方便雲何?即更不起新念是已。以不起故,便不熏彼習氣令之增長。不增長故,彼即自滅。破之曰:彼諸習氣未滅之時,若無別法以為對治,法應起念。念起則更益彼力,新念愈起。汝今但雲不起,不雲對治,然則有何因由,而能不起乎?須知除轉意識為無塵智,更無對治方便,更無不起所以也。故結破雲:“以是義故,由他所證,亦無道理。”
(卯)三,破證他。分四。(辰)初,明他不易證。二,明心不證他。三,明他不相止。四,明嫌非方便。今初。
若言不須用他證心,但證於他,以證他故,習氣自滅者,是亦不然。他既有習氣為根本故,念念常起。若不先除彼習氣種子者,妄念何由可證也?
上破他證文中有雲:乃可證他,何須他證。彼不得意者,將又轉計能證於他。因破之曰:若言不須他證,但證於他,以證知他是妄念故,習氣自滅者,是亦不然。何以故?他有習氣種子故。既有種子,所以念念常起,妄想不息。然則若不先除彼習氣種子,則即此證他之說,亦妄念也。既全是妄念,何由可證乎?須知必用意識修觀行,乃可了知境虛。由是分分除妄,分分證真,然後習氣方得除盡。否則全真成妄,雲何妄能證妄?故曰“妄念何由可證也”。
(辰)二,明心不證他。
又複淨心,無有道理能證於他。若能證他者,一切眾心皆有淨心,應悉自然除於妄念也。
又防轉計妄念雖起,而性淨不改,何以不能證他?破之曰:若以性淨不改,便謂淨心能證他者,則眾生皆有不改之淨心,應悉自然除妄念矣。故淨心證他之說,無有道理。
(辰)三,明他不相止。
若言妄念前後自相抑止,久久即息,故名為證他者,為前止後?為後止前?若言前念止後念者,前在之時,後識未生;後若起時,前念已謝。不相逐及,雲何能止?若言後念止前念者,亦複如是。不相逐及,雲何能止?
轉計曰:所言證他者,非不知他有種子,念念不息,亦非謂淨心自然除妄。乃是以彼妄念,前後自相抑止,抑止既久,妄念即息,故名為證他耳。破之曰:自相抑止者,前念止後耶?後念止前耶?無論前後,皆不能相止也。何以故?當汝前念在時,後念猶未生起;後念起時,前念便已謝滅。前後尚且不相逐及,雲何能相抑止?由此可知,非用意識依止本識而修止觀,更無證入之方便矣。
(辰)四,明嫌非方便。
若前念起時,即自嫌起,嫌起之心,熏於本識,令不起後念者,心不自見,雲何自嫌?若後念嫌前故,能嫌之心熏於本識,令不更起後念者。能嫌之心嫌前心時,為知前心是空故嫌?為不知是空故嫌?若知是空,即是無塵智也,汝雲何言不須此智?又若知是空,則應不嫌。若不知前念空者,此心即是無明。何以故?以其前念實空,而不能知故。又複不知前念空故,執有實念而生嫌心,即是妄想。何以故?以其於空,妄起實有想故。此能嫌之心,既是無明妄想故,即是動法。複言熏心,此乃亦增不覺,重更益動,生起之識,於是雲興,而言能令後念不起者,蓋是夢中之夢,未醒覺也,故作斯說。仿佛不睡者,必應不言如此。
轉計曰:言相止者,非謂逐及而後止之;謂當前念起時,自嫌其起,即此嫌起之心,熏於本識,令不起後念耳。破之曰:汝謂前念能自嫌耶?前念之心,既已生起,何能自見彼是妄念?既不自見,何能自嫌?然則汝所謂嫌,乃轉念耳。念既雲轉,便成後念。汝乃認為仍是前念,誤矣。又轉計曰:非謂能嫌之心,不是後念也;但以此能嫌之一念,熏於本識,令不更起後念耳。破之曰:此能嫌之念,嫌前念時,知前念是空故嫌,不知前念是空故嫌耶?若知前念空者,即是無塵之智。須知用意識修止觀,正欲轉之成無塵智,然則汝前雲“何須意識為”,雲何可言不須耶?又複若知是空,更應不嫌。若不知是空而嫌者,則前念實空而不知,且執虛為實而生嫌。此一念心,即是無明即是妄想。既是無明妄想紛動之法,乃雲“以此熏心”,於是更增無明紛動,妄識雲興。而反言能令後念不起,直夢囈耳。仿佛似醒之人,即應不如此言也。
上來約證破斥文中,先明淨心為無明妄想所覆,故不能自證;次明意識未轉成智,正是妄想,故不能證心;更明妄想未除,則全真成妄,故不能證他。如剝芭蕉,層層批剝,剝至蕉心,當體是空。故最後特標知空不知空兩義。知空便是無塵智。若不知空,則以妄熏妄,妄想益多。至此則必用意識依止淨心修行之理,了了洞明。若不轉意識為無塵智者,便不知前念是空,而生嫌心。則以念止念,轉更增動,無明窠臼,終不能出矣。
(醜)次,約修破。又二。(寅)初,正破。二,判簡。今初。
又複若言不作心念諸法,故念不起者,為淨心不作心念?為是意識不作心念?若是淨心不作心念者,本來何因作心念法,今忽何因不念法也?若是意識不念法者,意識即是其念。若言意識不作心念法者,為對見法塵而不念,為不對見法塵而不念?為對而不見而不念,為全不對塵名為不念?若不對塵,雲何說為意識?何以故?以識者必識所識故。若對而不見,即是頑瞽之法。若見而不念,為何所因而得不念?為知空故,所以不念?謂為有故,所以不念?若知是空,是無塵之智,對而不見,見而不念,二俱無妨,何故汝言不須此智?若謂為有,即不能不念。又複謂有之時,即已是念,又複謂為有故,即是無明妄想,而複不念。譬如怯人閉目入暗道理。開眼而入,唯有外暗,倒生怕怖;閉目而入,內外俱黑,反謂安隱。此亦如是。念前法時,唯有迷境無明,而生嫌心;不念之時,心境俱暗,反謂為善。又複若不作意念法,心則馳散;若作意不念諸法,作意即是亂動,非寂靜法,雲何得名證心也?
不作心念諸法,故念不起。”兩句之意,已屢見上文,故用“又複”二字牒起。然上文是約證邊破(即約下句念不起之意破也),以明若不轉識成智,無論說自證、說他證、說證他,皆無由證得妄念不起,則證心寂慮、泯然絕相之說,不能成也。今則複約修邊破(即約上句不作心念破也),以明若不轉識成智,則所謂不作心念者,正是其念。於是不觀境界、不念名義之說,從根本上不能成立矣。
破斥中,先標淨心意識兩義,征破。謂若言淨心不作念者,初何因而作念?今何因而不念?此明淨心本來無念,何雲不作念耶?蓋作念即是意識,如意識不念諸法者,非轉之成智不可也。故複謂若是意識不作念者,既名意識,即是妄念,雲何能不念耶?“若言”下複立四義,詳為破斥。一對塵見塵而不念。二不對不見而不念。三對而不見,名為不念。四全不對塵,名為不念。此四義中,第二第四兩句,其義相攝。故下雖隻就三義為破,實則初破第四句中,即含有破第二句義在。“若言”者欲奪先縱也。謂縱令如汝所言,意識不作心念法者,為不對法塵而不念耶?須知若不對塵,何名為識?此破第四句也。何以故?以識之為義,必有為識所識者故。則為所識者,即名為塵,雲何可說不對不見?此暗破第二句也。為對而不見,名不念耶?須知對而不見,乃成頑瞽。識是了別,與頑瞽異,何能對而不見?若識轉成智時,則雖對塵而知一切境虛,謂為見如不見,義固不妨;今是意識對塵,雲何可言對而不見?此破第三句也。
上來第二、三、四三句,或明破或暗破,皆是為第一句作引。因第一句見而不念,方是意識不作念之正義故也。故先舉餘三句為破,下乃就第一句,複標知空執有兩義,逐層破之。若明得此兩義,則必用意識修之理,及不用意識修之過,較然若黑白之易知矣。因謂若言見而不念者,以何為因而得不念耶?為知其是空,所以不念?抑謂為實有,而能不念?若知是空者,便是無塵之智。以既知境虛,故對而不見,見而不念,二俱無妨,然則何故汝言不須此智乎?“若謂為有”下,複迭舉三義為破,一層深進一層。一既謂為有,即不能不念。二謂有之時,便已是念。三謂為有故,即是無明妄想,而複不念,便成迷中倍人。譬如怯人,開眼入暗,是但有外暗也,卻生怕怖;閉目而入,則內外俱暗矣,反謂安隱,豈非顛倒乎?此亦如是。心念前法,而生嫌心;不作心念,反謂為善。不知念諸法時,惟有迷境無明;今謂不作心念,念即不起,則以妄為真,又增迷理無明,非迷中倍迷之人而何?
上來皆就“不念”二字破,“又複”下複就“不作心”三字破。不作心即不作意也。謂汝言不作心念諸法者,若不作意,心無所係,即便馳散,豈能不念?若作意者,心既作意,即是亂動,便非寂靜,何言不念?末複總結前文,而斥之曰:雲何得言不觀不念,名為證心也?夫不作意不可,作意亦不可,然則奈何?當知唯有觀察一切諸法,皆一心作,唯虛無實,令其解性成就,轉無塵智,然後不見不念,二俱無妨。則除用意識依義起修,豈有著手處哉?行人急須將上來破斥諸文,逐層研窮,憬然以悟,惕然以懼,從文字般若起觀照般若,方不負大師苦口婆心耳。
(寅)二,判簡。
但以專心在此不念故,即以此不念為境。意識為此境所係故,於餘境界無容攀緣。是故惑者不知此事,便謂於諸法無複攀緣。遂更深生寶玩,將為真法,是以策意相續不休。以晝夜久習熟故,不複作意,自然而進。但不覺生滅常流,剎那恒起,起複不知。無明妄想,未遣一毫。又不解自身居在何位,便言我心寂住,應是真如三昧。作如是計者,且好不識分量也。雖然,但以專心一境故,亦是一家止法,遠與無塵之智為基,近與猿猴之躁為鎖,比彼攀緣五欲、遊戲六根者,此即百千萬倍為殊為勝。但非心體寂照真如三昧耳。是故行者為而不執,即是漸法門。若欲成就出世之道,必藉無塵之智也。
此科正是道破病根所在。謂彼之不作意念諸法者,乃是初則專心作意,在此“不念”二字。即以此不念,為其境界。意識為此境所係故,便於其餘境界,無容攀緣。“無容”者,謂非觀知境虛,自不攀緣,乃意識係於不念之一境,無暇及止耳。惑者不察,便謂已於諸法無複攀緣矣。遂深生寶貴,視為真實究竟之法。由是晝夜鞭策,作意相續。以晝夜久久習熟之故,即能不須作意,自然相續。故從表麵視之,似乎無念,實則念念生滅,遷流如常,剎那剎那,恒起不息。何以故?以其係緣一境,若非念念相續者,意識早係不住,而趣外奔逸矣,但彼不自覺耳。彼既不覺,所以起複不知,而謂不作心念諸法,故念不起耳。由此觀之,無明妄想,曾未遣得一毫。乃不解教義,不知身居何等,便顢頇計為妄想已滅,我心寂住,應是真如三昧,不知盲修暗證,全是按捺功夫。所謂心境俱暗,墮入黑山鬼窟裏作活計者。竟以妄為真,作如是計較,真不知分量之大妄語也。
“雖然”下,縱許之詞。謂上來所說,雖非真實究竟,然亦可作為方便。以其專心一境,亦是一種修止之法,遠則可與無塵之智為基礎,近則可與猿猴之躁為羈鎖。猿猴喻意識妄情,妄情紛動,躁如猿猴,今既係於一境,故曰為鎖也。視彼攀緣五欲(財、色、食、名、睡,為五欲也)、遊戲六根者,此即功德殊勝,過彼百千萬倍。然若以為即是心體寂照真如三昧,則誤之遠矣。(按位登初住以上之菩薩,為分證真如三昧。若心體寂照體證真如,乃是佛位。)由是之故,修此行者,若不執為聖境,亦是漸修法門。若欲修出世道,了脫生死,必轉意識為無塵智,方能成就也。
或曰:念佛求生極樂,亦是專心一境,與此何如?當知二者大不同也。一是以不念為境,故是迷闇之法。一是以彌陀之大悲大願,相好光明,及極樂莊嚴為境。此即隨順真如義,隨順大智慧光明義,隨順無量無漏性淨功德義,過彼以不念為境者,豈止百千萬倍,乃至非算數譬喻所能為計,二者豈可相比哉!又念念在佛,即不止之妙止也。一念相應一念佛,念念相應念念佛,即不觀之妙觀也。如是念茲在茲,信深願切,塵想脫落,便是無塵之智。故一生極樂,便登不退,即初住位也。所以淨土法門,稱為勝方便、異方便,以其功德殊勝,異於餘法也。此理不可不知。
(辛)三,總結。
此明止觀依止中,以何依止竟。上標五番建立中,第一止觀依止訖。
初句,結以何依止。次句,總結第一大科也。(校上來原本卷十三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