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字的研究

第16章 推论的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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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签名

刘洪译

歇洛克·福尔摩斯把一小瓶药水从壁炉架的一角拿下来,又从一个精巧的山羊皮盒里拿出他的皮下注射器。用细长、白皙又有点儿紧张的手指装好了纤小的针头后,他挽起了衬衫左侧的袖口。面对自己肌肉发达、留有很多针孔痕迹的手臂,他凝神沉思了一会儿,还是下决心将针头刺入了肉中,开始推动小小的针芯,然后松弛地仰倒在绒面的安乐椅里,心满意足地深吸了一口气。

像这样的动作他每天都要重复三次,几个月来我已见多不怪,但我心里总不是滋味。相反,日复一日,我因此而变得更加易怒,因为我缺乏阻止他的勇气。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这些,我的良心就感觉不安。我一次一次地发誓,要和他说说自己的心里话,但是由于我的伙伴的性情既冷漠又孤僻,而且听不进别人的意见,我感到,他是一个最不容易接受忠告的人。他顽强的毅力和他那自以为是的态度,以及我所体验过的他那些不平凡的性格,都使我望而却步,不愿意因为我使他不快。

然而,就在那天下午,或许是因为我在午饭时喝了些红葡萄酒,也许是因为他那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的态度惹恼了我,我忽然觉得我不能再容忍下去了。

“虽然痕迹不能令人满意,我的观察并没有完全落空。”他用透着迷蒙而无神的眼睛仰望着天花板,说道,“就让你来指正吧,我断定这只表原来的主人是你哥哥,是你父亲留给他的。”

“你的判断很对。你是从在表背面刻的H.W.两个字母知道的,对吧?”

“的确如此。W代表了你的姓。这只表是在50年前制造的,表上刻的字母和制表的时间相仿,所以推断这是你上一辈遗留的东西。珠宝一类的东西大多是传给长子的,而长子又往往沿袭了父亲的名字。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的父亲已去世多年,因此我断定这只表是在你哥哥手里的。”

“到目前为止都对,还有别的吗?”我说。

“他是一个邋遢的人,既邋遢又粗心大意。本来他有很光明的前程,但是他却放弃了一些好机会,大部分时间生活潦倒,偶尔也会境况不错。他最后因为贪杯好饮而死。这些都是我从表上看出来的。”

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急躁地在屋内踱来踱去,内心愤愤不平。

“福尔摩斯,这就是你的错了。”我说,“我简直无法相信,你居然会玩邪的。你肯定事先调查了我哥哥悲惨的历史,现在又假装用一些奇幻的方法,去推断这些事实。你认为我会相信你从这只旧表上就能发现什么吗?坦白地讲,你这是庸医的手法。”

“我亲爱的医生,”他和蔼地说,“请接受我的歉意。我只是依据理论来推断问题,却忘了这对你可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不过,我向你保证,在你让我观察这只表之前,我并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哥哥。”

“那么,你是怎么能神机妙算地推测出这些事实呢?这些都与事实绝对相符。”

“啊!这是种运气。我只是说出了一些可能的情况,并没料到会如此准确。”

“那么这些并非是猜测的结果了?”

“对,对。我从来不去猜测。猜测是很不好的习惯,不利于逻辑推理。你之所以感到奇怪,是因为你没有跟着我的思路,或者没有注意到能够推断出事实的那些细小问题。比如说,我开始曾说到你哥哥的粗心大意。你观察这只表的底部,不仅下面的边缘上有两处凹痕,表面上还有无数的划痕。这是经常把表放在装有硬币、钥匙一类硬东西的口袋里所致。对一只价值50多金币的表这样漫不经心的人,一定是个粗心大意的人,这不算过分吧!一个人继承了如此贵重的物品,遗产也算够多了。”

我点头表示已领会了他的推理。

“伦敦典当行的惯例是:每收进一只表,必定要用针尖把当票的号码刻在表的内部。这种办法比挂一个标签更好,可以避免号码遗失或混淆的麻烦。用放大镜细看表的内部,会发现至少有四个号码。推断是:你哥哥常常处于贫苦之中。第二个推断是:有时他的境况也很好,不然他就无力去赎回这只表了。最后,我请你注意有钥匙孔的里盖。你看到钥匙孔周围有无数的划痕,这是由于钥匙的摩擦而产生的。清醒的人插钥匙,是不是一下就插进去?而你从未见过一个醉汉的表没有这样的痕迹。他在晚上上弦,留下了手腕颤抖的痕迹。所有这些有什么神秘呢?”

“一见天日,真相大白。”我答道,“我后悔对你的冒犯。我应当对你的神机妙算才能有更大的信心。请问目前你手里是否有侦查的案子?”

“没有。所以我才用古柯碱。不动脑筋,我就无法活下去。除了这个,我还会为什么而生活呢?请站到这扇窗前来。难道有过这样沉寂、凄惨而又无聊的世界吗?看那黄雾的旋涡沿街而下,在那些暗褐色房屋间飘浮而过,还有比这更令人绝望的无聊乏味吗?医生,当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时候,空有力气又有何用?犯罪是很平常的事,人生也不过如此。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逃避平常和乏味。”

当我正要开口回答他的长篇大论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我们的女房东托着一个黄铜的盘子走了进来,盘里放着一张名片。

她对我的伙伴说道:“一位年轻的女士求见。”

“玛丽·摩斯坦小姐,”他读着名片,“嗯!我记不起这个名字。哈德森太太,请她进来。医生,你别走,我希望你留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