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申叔文本不工,而雅信阮說。餘弟子黃季剛初亦以阮說為是,在北京時,與桐城姚仲實爭,姚自以老耄,不肯置辯,或語季剛:訶斥桐城,非姚所懼,詆以末流,自然心服。其後白話盛行,兩派之爭,泯於無形。由今觀之,駢、散二者,本難偏廢。頭緒紛繁者當用駢,敘事者止宜用散,議論者,駢散各有所宜。不知當時何以各執一偏,如此其固也!
鄒陽,縱橫家也。觀其上書(《鄒陽》七篇,《漢誌》入縱橫家。《史記》,鄒陽與魯仲連同傳。周、孔之作不論,論漢人之作,相如、子雲之文非有為而作,故特數鄒陽),行文以駢。而文氣之盛,異於後之四六。是故謂“駢體氣弱”,未為篤論。
宋子京《筆記》謂,作史不應用駢語。劉子玄亦雲:“史文用駢,似簫笛雜鼙鼓,脂粉飾壯士。”此謂敘事不宜用駢也。不僅宋子京、劉子玄如此,六朝人作史,亦無用駢語者。《唐詔令》皆用駢體,而歐陽永叔撰《新唐書》,一切削去,此則泰過。夫詔令以駢而不可錄,罪人供狀,詞旨鄙俚,莫此為基,何為而可錄耶?後人不願為散體者,謂散體短於說理,不知《崇有》、《神滅》之作,亦匪易為。
若夫桐城派導源震川(堯峰亦然),陽湖略變其法,而大旨則同。震川之文,好搖曳生姿,一言可了者,故作冗長之語。曾滌笙譏之曰:“神乎味乎,徒辭費耳。”此謂震川未脫八股氣息也。至於散之譏駢,謂近俳優,此亦未當。玉谿而後,雕繪滿眼,弊固然矣。若《文選》所錄,固無襞積臃腫之病也。今以口說衡之,曆舉數事,不得不駢,單述一理,非散不可。二者並用,乃達神旨。以故,駢散之爭,實屬無謂。若立意為駢,或有心作散,比於削趾適履,可無須爾。
駢、散合一之說,汪容甫倡之,李申耄和之。然晉人為文,如天馬行空,絕無依傍,隨筆寫去,使人難分段落。今觀容甫之文,句句鍛煉,何嚐有天馬行空之致,容甫譏嗬望溪,而湘綺並誚汪、方。湘綺之文,才高於汪,取法魏晉,兼宗兩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