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十八篇

第158章 文學(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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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唐以來,論文皆以氣為主。氣之盛衰,不可強為。大抵見理清、感情重,自然氣盛。周秦之作,未有不深於理者,故篇篇有氣。論感情,亦古人重於後人。《顏氏家訓》謂:“別易會難,古人所重,江南餞送,下泣言離。”梁武帝送弟王子侯出為東郡,雲:“我年已老,與汝分張,甚以惻愴。”數行淚下。非獨愛別離如此,即杯酒失意,白刃相仇,亦唯深於感情者為然。何者?愛深者恨亦深,二者成正比例也。今以《詩經》觀之,好賢如《緇衣》,惡惡如《巷伯》,皆可謂甚矣。

至於《楚辭》,《離騷》之忠怨,《國殤》之嚴殺,皆各盡其致。漢人敘戰爭者,如《項羽本紀》、《李陵列傳》,有如目睹,非徒其事跡之奇也,乃其文亦極描寫之能事矣。此在後世文人為之,雖有意描寫,亦不能幾及。何也?其情不至也。大抵抒情之作,往往宜於小說。然自唐以降,小說家但能敘鬼怪,而不能敘戰爭攻殺。此由實情所無,想象亦有所不逮。唯有男女之情,今古不變,後世小說,類能道之。然人之愛情,豈僅限於男女?君臣、父子、兄弟、朋友,無不有愛情焉。而後世小說之能事,則盡於述男女而已。

漢人之文,後世以為高,然說理之作實寡。魏晉漸有說理之作,但不能上比周秦。今人真欲上擬周秦兩漢,恐貽舉鼎絕臏之誚。明七子李空同輩,高談秦漢,其實邯鄲學步耳。後七子如李滄溟文,非其至者,而詩尚佳,王鳳洲文勝於滄溟,頗能敘戰爭及奇偉之跡,此亦由於情感激發爾。如楊椒山之事,人人憤慨,故鳳洲所作行狀,有聲有色。顧持較《史》、《漢》,猶不能及。以《史》、《漢》文出無心,鳳洲則有意摹擬,著力與不著力,自有間也。

抒情、說理之作如此,其非抒情亦非說理如《七發》之類者亦然(《七發》亦賦類)。《七發》氣勢浩瀚,無堆垛之跡,擬作者《七啟》、《七命》,即大有徑庭。相如、子雲之賦,往往用同偏旁數字堆垛以成一句,然堆垛而不覺其重。何也?有氣行乎其間,自然骨力開張也。降及東漢,氣骨即有不逮。然《兩都》、《兩京》以及《三都》,猶粗具規模,後此則無能為之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