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仲尼弟子傳》雲:子路性鄙,少孔子九歲,好勇力,誌伉直,冠雄雞,佩豭豚,陵暴孔子。孔子設禮誘之,乃儒服委質,因門人請為弟子。今觀孝堂山石刻子路像,奮袖抽劍,雄雞之冠,與《史記》所言符合。知孔子之服子路,非僅用禮,亦能以力勝矣。後世理學家不取粗暴之徒,殆亦為無孔子之力故耳(澹台滅明之斬蛟,亦好勇之征也)。夫並生一時代者,體格之殊,當不甚遠。孔子、墨子時代相接。孔子之勇如此,則墨子之以自苦為極,若救宋之役,百舍重繭而不息,亦可信矣。自兩漢以迄六朝,文氣日以衰微者,其故可思也。
《世說新語》記王子猷、子敬俱坐一室,上忽發火,子猷遽走避,不惶取屐,子敬神色恬然,徐喚左右,扶憑而出,不異平常。爾時膏梁子弟,染於遊惰如此,體氣之弱可知矣。有唐國勢,雖不逮兩漢,猶勝於六朝。故燕、許大手筆,文雖駢體,氣骨特健,自此一變而為韓、柳之散文。宋代尚文,諱言武事,歐、曾、王、蘇之作,氣骨已劣於韓、柳。餘常謂文不論駢散,要以氣骨為主。
曾滌笙倡陰陽剛柔之說,合於東人所謂壯美、優美者。以曆代之作程之,周秦兩漢之文剛,魏晉南朝之文柔,唐代武功猶著,故其文雖不及兩漢,猶有兩漢遺風,宋代國勢已弱,故歐、蘇、曾、王之文,近於六朝,南宋及元,中國既微,文不成文,洪武肇興,驅逐胡虜,國勢雖不如漢唐,優於趙宋實遠。其異於漢唐者,漢唐自然強盛,明則有勉強之處耳。明人鑒於宋人外交之卑屈,故特自尊大。凡外夷入貢,表章須一律寫華文,朝鮮、安南文化之國,許其稱臣,南洋小國及滿洲之屬,則降而稱奴。天使冊封,不可徑入其國城,須特建大橋,逾城而入,貢使之入中國者,官秩雖高,見典史不可不用手本,不可不稱大人。外夷稱中國曰“天朝”者,即始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