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滌笙自辦團練,以平洪楊之亂,國勢既變,湘軍亦儼然一世之雄,故其文風骨遒上,得陽剛之氣為多。雖繼起無人,然並世有王湘綺,亦可雲近於陽剛矣。湘綺與滌笙路徑不同,滌笙自桐城入而不為八家所囿,湘綺與滌笙路徑不同,滌笙自桐城入而不為八家所囿,湘綺雖不明言依附七子,其路徑實與七子相同,其所為詩,宛然七子作也。
唯明人見小欲速,文章之士,不講其他學問。昌黎雲:“作文宜略識字。”七子不能,故雖高談秦漢,終不能逮。湘綺可謂識字者矣,故其文優於七子也。由上所論,曆代文章之盛衰,本之國勢及風俗,其彰彰可見者也。
文之變遷,不必依駢散為論,然綜觀尚武之世,作者多散文,尚文之世,作者多駢文。秦漢尚武,故為散文,駢句罕見。東漢崇儒術,漸有駢句。魏晉南朝,純乎尚文,故駢儷盛行。唐代尚武,散體複興(唐人散體,非始於韓柳。韓柳之前,有獨孤及、梁肅、蕭穎士、元結輩,其文漸趨於散。唯魄力不厚。至昌黎乃漸厚耳。譬之山嶺脈絡,來至獨孤、蕭、梁,至韓柳乃結成高峰也)。宋不尚武,太其文通行四六。
作散文者,僅歐曾王蘇數人而已(姚姬傳雲:論文章,雖朱子亦未為是。大抵南宋之文,為後世場屋之祖。呂東萊、陳止齋、葉水心,學問雖勝,文則不工。《東萊博議》純乎場屋之文。陳止齋、葉水心之作,當時所謂“對策八麵鋒”,亦僅可應試而已)。餘波及於明清。桐城一派,上接秦漢、下承韓、柳固不足,以繼北宋之軌則有餘,勝於南宋之作遠矣。
唐宋以來之散文,導源於獨孤及、蕭穎士輩,是固然矣。然其前猶可推溯,人皆不措意耳。《文中子》書,雖不可信,要不失為初唐人手筆。其書述其季弟王績(字無功,號東皋子),作《五鬥先生傳》(見《事君篇》),其文今不可見。以意度之,殆擬陶淵明之《五柳先生傳》。其可見者,《醉鄉記》、《負苓傳》,皆散漫而不用力,於陶氏為近,不可不推為唐代散文之發端。又馬、周所作章奏,摹擬賈太傳《治安策》,於散體中為有骨力。唐人視周為策士一流,不與文學之士同科,實亦散文之濫觴也。大凡文品與當時國勢不符者,文雖工而人不之重。燕許廟堂之文,當時重之,而陸宣公論事明白之作,見重於後世者,當時反不推崇。蕭穎士之文,平易自然。元結始為譎怪,獨孤及、梁肅變其本而加之厲。至昌黎,始明言“詞必己出”,凡古人已用之語,必摒棄不取,而別鑄新詞。昌黎然、柳州亦然,皇甫湜、孫樵,無不皆然。風氣既成,宜乎宣公《奏議》之不見崇矣。然造詞之風,實非始於昌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