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說:七國時遊說,多取口說而鮮上書,上書即奏也。縱橫家之作,大抵放恣,蘇秦、範睢是矣,即李斯《諫逐客》亦然。自漢人乃變為平徹閑雅之作,以天下統一,縱橫之風替也。平則易解,雅則可登於廟堂。此種體式,自漢至唐不變。至明人奏議,輒以痛罵為能事,故焦裏堂謂“溫柔敦厚之教,至明人而盡”。
如楊椒山劾嚴嵩曰賊嵩,雖出忠憤,甚非法式。又如劉良佐、劉澤清稱福王拘囚太子是“無父子”,不納童氏是“無夫婦”。又如萬曆時禦史獻酒、色、財、氣四箴。此皆乖於進言之道。自唐以來,奏議以陸宣公為最善,既平徹又閑雅,可謂正體,所不足者,微嫌繁冗耳。唐人好文,三四千言之奏,人主猶能遍覽,若在後世,正恐無暇及此。曾滌笙自謂學陸宣公,今觀其文,類於八股,平固有之,雅則未能。甲午戰後,王湘綺嚐代李少荃奏事,多引《詩》、《書》,摹擬漢作,雅則有餘,平則不足。於是知“平徹閑雅”之難也。
“說”者,古人多為口說,原非命筆為文,《文心雕龍》譏評士衡,謂“自非譎敵,則唯忠與信,披肝膽以獻主,飛文敏以濟辭,此說之本也。”不悟七國遊士,縱橫捭闔,肆口陳言,取決一時,確有煒曄譎誑之觀,然其說必與事實相符,乃得見聽。蘇秦之合縱,非易事也。而六國之君聽之者,固以其口辯捷給,亦為有其實學耳。《國策》言蘇子去秦而歸,揣摩太公陰謀之符,然後出說人主。由今觀之,蘇子亦不徒恃陰謀,蓋明於地理耳。七國時地圖難得,唯涉路遠者,知輿地大勢。荀子遊於列國,故《議兵篇》所言地理不誤,自餘若孟子之賢,猶不知淮泗之不入江(《孟子》: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不知淮泗不入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