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通行之白話中,鄙語固多,古語亦不少,以十分分之,常語占其五,鄙語、古語複各占其半。古書中不常用之字,反存於白話,此事邊方為多,而通都大邑,亦非全無古語。夫所謂白話者,依何方之話為準乎?如曰首都,則昔在北而今在南,南京、北京,語言不同。不僅此也,敘事欲聲口畢肖,須錄當地方言,文言如此,白話亦然。
《史記?陳涉世家》“夥頤,涉之為王沉沉者”。夥頤、沉沉,皆當時鄙俗之語,不書,則無以形容陳客之豔羨。欲使聲口畢肖,用語自不能限於首都,非廣采各地方言不可。然則非深通小學,如何成得白話文哉?尋常語助之字,如“焉哉乎也”,今白話中“焉哉”不用,“乎也”尚用,如乍見熟人而相寒喧,曰“好呀”,“呀”即“乎”字,應人之稱曰“是唉”,“唉”即“也”字。
“夫”字文言用在句末,如“必子之言夫”,即白話之“罷”字,輕唇轉而為重唇也。“矣”轉而為“哩”,《說文》呂聲之字,或從裏聲,相或作梩,可證其例。“乎也夫矣”四字,僅聲音小變而已。論理應用“乎也夫矣”,不應用“呀唉罷哩”也。
又如抑揚之詞,“肆”訓“甚”,《詩?崧高》“其風肆好”,即其風甚好。今江浙語稱“甚冷”、“甚熱”曰“冷得勢”、“熱得勢”,其實乃“肆”字也。古語有聲轉之例,“肆”轉而為“殺”,《夏小正》“狸子肇肆”,“肆”,殺也。今人言“殺似”、“殺好”、“忒殺”,“殺”皆“甚”意。
又今天津語謂甚好,曰“好得況”。“況”亦古音古字,《詩?出車》“仆夫況瘁”,“況”亦“甚”也。又如讚歎之詞,南京人見可驚者,開口大呼曰“乖乖了不得”,“乖乖”即“傀傀”。《說文》:“傀,偉也。”四川胥史錄供,造張目哆口卷舌而不發聲之字曰“”,“”即咄咄怪事之“咄”。如白話須成格律,有係統,非書正字不可,則此等字,安得不加意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