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此五事,以見古今異宜,凡稍能觀察時勢者,蓋無人不知,何得謂讀經即入頑固哉?且自明至清末,五百四十年,應試之士,無不讀經者。全國為縣千四百有餘,縣有學府,州又有學,為數不下一千六百區,假定每學有生員二百名,以三十年新陳代謝,則此五百四十年中,當有五百四十萬讀經之人。試問其中主張封建、世卿、肉刑、井田、什一之稅者有幾人哉?上述九人,生明代以後者,僅三人耳。試問此三人之力,能變易天下之耳目耶?能左右政治之設施耶?況其雲雲,複各有作用在乎?夫無證驗而必之者,非愚即誣。今謂讀經為頑固,證於何有?驗於何有?且讀經而至於頑固,事亦非易,正如僧徒學佛,走入魔道者,固不數數見也,何為因噎廢食而預為之防哉?
所謂今日一切頑固之弊,反賴讀經以救者,何也?曰:有知識之頑固者,泥古不化之謂也;有情誌之頑固者,則在別樹階級,不與齊民同群,聲音顏色,拒人於千裏之外也。夫知識之頑固易開,而情誌之頑固難料,信如是。則今日學校畢業之士,其能免於頑固之誚者幾希!吾觀鄉邑子弟,負笈城市,見其物質文明,遠勝故鄉,歸則親戚故舊,無一可以入目。又上之則入都出洋,視域既廣,氣矜愈隆,總覺以前所曆,無足稱道,以前所親,無足愛慕,唯少數同學,可與往還,舍此,則舉國皆如鳥獸,不可同群,此其別樹階級,拒人千裏,非頑固而何?
昔日士人,涵泳《詩》、《書》,胸次寬博,從無此等現象,何者?“君子憂道不憂貧,士誌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衣敝縊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均見《論語》)此等言語,濡染既久,雖慕富貴、患貧賤之心不能遽絕,而自有以維係之也。若夫鹽商子弟,無過人之才,恃錢刀之力,納貲入官,小則州縣,大則道員,顧盼驕人,儼然自命為官長,此最頑固之甚者,而人之嗤之者眾矣。然如此者,為數亦不甚多,非若今之學校,每年必鑄造數千百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