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觀漢、唐人所引,頗有出《尚書大傳》外者,可見以河內女子補之,《泰誓》始全也。馬融輩以為《左傳》、《國語》、《孟子》所引皆非今人之《泰誓》。《泰誓》稱白魚躍入王舟,火流為烏,語近神怪,以此疑今之《泰誓》。然如以今之《泰誓》為伏生所偽造,則非也。河內女子所得者,秦以前所藏,亦非偽造。以餘觀之,今之《泰誓》,蓋當時解釋《泰誓》者之言。《周語》有《泰誓故》,疑伏生所述,即《泰誓故》也。不得《泰誓》,以《泰誓故》補之,亦猶《考工記》之補《冬官》矣。然《泰誓》之文,確有可疑者。所稱八百諸侯,不召自來,不期同時,不謀同辭,何其誕也!
武王伐紂如有征調,當先下令。不征調而自來,不令而同時俱至,事越常理,振古希聞。據《樂記》,孔子與賓牟賈論大武之言曰:“久立於綴,以待諸侯之至也。”可見諸侯畢會,亦非易事。焉得八百諸侯,同時自來之事耶!此殆解釋《泰誓》者張大其辭,以聳人聽聞耳。據《牧誓》,武王伐紂,雖有友邦塚君,然誓曰:“逖矣,西土之人。”可知非西土之人,武王所不用也。又曰“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庸、蜀、羌、髳、微、盧、彭、濮,均在周之南部,武王但用此南部之人,而不用諸侯之師者,以庸、蜀諸師本在西方,親加訓練,而東方諸侯之師,非其所訓練者也。所以召東方諸侯者,不過壯聲勢揚威武而已(此條馬融疑之,餘亦以為可疑)。
又觀兵之說,亦不可信。豈有諸侯既會,皆曰可伐,而武王必待天命,忽然還師之理乎!是故伏生《泰誓》不可信。若以《泰誓故》視之,亦如《三國誌》注采《魏略》、《曹瞞傳》之類,未始可不為參考之助也。《泰誓》亦有今古文之別。“流為烏”,鄭注:“古文烏為雕。”蓋古文者,河內女子所發;今文者,伏生所傳也(此古文非孔壁所得)。伏生發藏之後,張生、歐陽生傳之。據《史記?婁敬傳》,高帝時,婁敬已引“八百諸侯”之語。又《陸賈傳》稱陸生時時前稱說《詩》、《書》,可見漢初尚有人知《尚書》者,蓋婁敬、陸賈早歲誦習而晚失其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