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還有一位趙師傅也常讓我懷念。他是修書的,自幼學習裝裱,因為剛做完手術身體不好,才到門市上幫忙。對書他不太熟,可是談起裝裱、紙張、刻印卻是滔滔不絕。他曾為毛主席修過書,很為此自豪。有一次,他有點神秘地對我說:我給主席修書,“偷”了他老人家一個藏書章(指從主席的藏書上拓了一個章),陽文“毛氏藏書”四字,不知是誰刻的,很精。又有一次說起,毛主席很愛讀《曆代笑話集》,是王利器輯的那一本,很厚,毛主席看著不方便,讓他給分裝成小薄本。這個活還催得很緊,頭天拿來,第二天就要,說毛主席正在看著,不能耽誤他老人家看。這大約是他很得意的一件事,說話時堆滿了一臉的笑容。
1974年我花25元買了一部清代王文誥的《蘇文忠公詩編注集成》,嘉慶間的原刊本,35冊,不缺不殘。我嫌貴了一些,當時這個價格可以買一部明版書了。趙師傅說:“不貴。這35本書都是新換的封麵、封底,您看這種紫靛紙都是手工染的,現在染這樣一張紙就七毛錢,可作六本書的封麵、封底。您這一套書光是染紙的手工費就四塊多錢,占書費的五分之一。再加上紙錢就十塊了,您的書錢還有多少啊?不到二十塊錢了。”他的介紹讓我知道了許多關於修書的知識。趙師傅是學徒出身,沒有多少文化,但是為人十分熱情,幫助我找過不少書。鄧之誠先生的《古董瑣記》就是他幫我從書堆裏翻出來的。談到舊書業,他是有一種沒落之感的,認為這一行算完了!
琉璃廠的淘書是我與書籍打交道過程中特別愉快的一段時光,因為這時常常有一種期待,又有意外得到的喜悅。當時在各個單位還在大搞“階級鬥爭”,一天到晚批判“封、資、修”,從報紙雜誌(當時也沒有幾份雜誌)到單位領導說的都是空話、套話、蠢話,還不時地說一些殺氣騰騰的凶話。人間真是沒有一點兒靈氣了,沒有想到海王村這裏還**漾著智慧的光輝。從這一點就可以想見書店會給我們帶來多少樂趣,不誇張地說,這裏是“化外之民”的避風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