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學泰自選集:歲月留聲

第42章 往哲昔賢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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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56個字,其內容之豐富,恐怕是千字散文也難以做到的。聶翁劃右派到北大荒勞改之後,又因不慎將居住的茅草房點燃,被公安局當做縱火犯抓了起了。這件事鬧到北京,當時文藝界領導、也是紺弩的老相識夏衍對周總理說:“紺弩這人,不聽話,胡說些話,都有可能,但放火是絕對不可能的。”遠在千裏之外的紺弩,燒了一間價值不到三十元的草房,這等細事竟然上達到總理那裏,老伴周穎經過了多少艱難的周旋,可以想見。周肯定在北京已經知道紺弩會被釋放的結局,所以才在北大荒最冷時候,千裏跋涉,去看望老頭。

周穎也是五六十歲的老人了,冬日之陽,冰冷如水,而水割肌膚,鋒利如刀,在一片淒涼慘淡之中,老妻又肩挑行李離去了,真如孟薑女一樣……這是一幕多麽辛酸的場景,然而聶翁好像沒心沒肺一樣,還在開玩笑。你看,我這精明到家、號稱九頭鳥的湖北佬,一到北大荒的土地上,居然成了什麽也不會的三腳貓了。這一聯寫得好,既搞笑,又痛楚,但它不單是想逗老妻一樂,也是一種解釋,向她說明我為什麽如此不幸。“此後定難窗再鐵”,這已經近於發誓了,保證不會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不會“二進宮”了(參照後來所發生之事,也是“一語成讖”,不過是“反讖”)。她走了,帶走的不是安慰,更非歡樂,甚至也不是希望,而是“冰雪”,難怪“老了十年為探牢”。一首規則嚴格律體詩,聶翁不僅寫得中規中矩,而且把詩人的感激和內心痛楚、歉疚、心疼而又無奈複雜的感情用表麵詼諧的詩句表達得淋漓盡致,就是用約束少的新詩也未必能傳達得如此細膩。

我們從聶詩中能夠讀出許多東西,不僅那些名言雋語使我們齒頰留香,而且使我們看到建國前三十年的知識分子的命運史和心靈史,這些是需要專文來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