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能夠在實驗室裏注重小心求證的方法,而出了實驗室還能夠把實驗室的態度應用到社會問題、人生問題、道德問題、宗教問題的——這種人很少。今天我特別要引一個人的話作我講演的材料:這人便是赫胥黎(T.H.Huxley)。他和達爾文二人,常常能夠保持實驗室的態度,嚴格的把這個方法與態度應用到人生問題和思想信仰上去。一八六○年,赫胥黎最愛的一個兒子死了。他有一個朋友,是英國社會上很有地位的文學家、社會研究家和宗教家,名叫金司萊(Charles KinSley)。他寫了一封信安慰赫胥黎,趁這個機會說:“你在最悲痛的時候,應該想想人生的歸宿問題吧!應該想想人死了還有靈魂,靈魂是不朽的吧!你總希望你的兒子,不是這麽死了就了了。你在最哀痛的時候,應該考慮考慮靈魂不朽的問題嗬!”因為金司萊的地位很高,人格是很可敬的,所以赫胥黎也很誠懇的寫了一封長信答複他。這信裏麵有幾句話,值得我引來作講方法自覺的材料。他說:“靈魂不朽這個說法,我並不否認,也不承認,因為我找不出充分的證據來接受它。
我平常在科學室裏的時候,我要相信別的學說,總得要有證據。假使你金司萊先生能夠給我充分的證據,同樣力量的證據,那麽,我也可以相信靈魂不朽這個說法。但是,我的年紀越大,越感到人生最神聖的一件舉動,就是口裏說出和心裏覺得‘我相信某件事物是真的’。我認為說這一句話是人生最神聖的一件舉動,人生最大的報酬和最大的懲罰都跟著這個神聖的舉動而來的。”赫胥黎是解剖學大家。他又說:“假如我在實驗室做解剖、做生理學試驗的時候,遇到一個小小的困難,我必須要嚴格的不信任一切沒有充分證據的東西,我的工作才可以成功。我對於解剖學或者生理學上小小的困難尚且如此,那麽,我對人生的歸宿問題,靈魂不朽問題,難道可以放棄我平常的立場和方法嗎?”我在好幾篇文章裏麵常常引到這句話。今天摘出來作為說方法自覺的材料。赫胥黎把嘴裏說出,心裏覺得“我相信某件事物是真的”這件事,看作人生最神聖的一種舉動。無論是在科學上的小困難,或者是人生上的大問題,都得要嚴格的不信任一切沒有充分證據的東西:這就是科學的態度,也就是做學問的基本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