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望舒作品集:流浪人的夜歌

第7章 戴望舒:散文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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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在整個歐羅巴洲之中,西班牙是風景最勝最多變化的國家。恬靜而籠著霧和陰影的伐斯各尼亞,典雅而充溢著光輝的加斯謗拉,雄警而壯闊的昂達魯西亞,照和而明朗的伐朗西亞,會使人“感到心被竊獲了”的清澄的喀達魯涅。在西班牙,我們幾乎可以看到歐洲每一個國家的典型。或則草木蔥蘢,山川明媚;或則大山,峭壁幽深;或則古堡荒寒,團焦幽獨;或則千園澄碧,百裏花香……這都是能使你目不暇給,而至於留連忘返的。這是更有實際的生命,具有易解性(除非是村夫俗子)而容易取好於人的西班牙。因為它開拓了你對於自然之美的愛好之心,而使你衷心地生出一種舒徐的、悠長的、寂寥的默想來。然而最真實的,最深沉的,因而最難以受人了解的卻是西班牙的第二個存在。這個存在是西班牙的底蘊,它蘊藏著整個西班牙,用一種靜默的語言向你說著整個西班牙,代表著它的每日的生活,象征著它的永恒的靈魂。這個西班牙的存在是卑微至於閃避你的注意,靜默至於好像絕滅。可是如果你能夠留意觀察,用你的小心去理解,那麽你就可以把握住這個卑微而靜默的存在,特別是在那些小城中。

這是一個式微的、悲劇的、現實的存在,沒有光榮,沒有夢想。現在,你在清晨或是午後走進任何一個小城去吧。你在狹窄的小路上,在深深的平靜中徘徊著。陽光從靜靜的閉著門的陽台上墜下來,落著一個砌著碎石的小方場。什麽也不來攪擾這寂靜;街坊上的叫賣聲在遠處寂滅了,寺院的鍾聲已消沉下去了。你穿過小方場,經過一個作坊,一切任何作坊,鐵匠底、木匠底或羊毛匠底。你佇立一會兒,看著他們帶著那一種的熱心,堅忍和愛操作著;你來到一所大屋子前麵:半開著的門已朽腐了,門環上滿是鐵鏽,塗著石灰的白牆已經斑剝或生滿黑黴了,從門間,你望見了裏麵被野草和草苔所侵占了的院子。你當然不推門進去,但是在這牆後麵,在這門裏麵,你會感到有苦痛、沉哀或不遂的願望靜靜地躺著。你再走上去,街路上依然是沉靜的,一個噴泉淙淙地響著,三兩隻鴿子振羽作聲。一個老婦扶著一個女孩佝僂著走過。寺院的鍾遲遲地響起來了,又遲遲地消歇了。……這就是最深沉的西班牙,它過著一個寒傖、靜默、堅忍而安命的生活,但是它卻具有怎樣的使人充塞了深深的愛的魅力啊。而這個小小的車站呢,它可不是也將這奧秘的西班牙呈顯給我們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