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已老

洛杉矶晴时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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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着的这个人,我拼尽全力,遍体鳞伤,也换不来他的爱,如今却换来他的泪,却比他什么都不给我,更令我心痛。

【1】

婚礼那天,LA少见地下了雨。

休息室内,我正对镜子戴爸爸送给我的那串珍珠项链,据说它是某位华裔设计师的作品,但我对珠宝向来没有审美,只记得司徒诩曾随口说过还不错,所以我在今天选了它。但很显然,司徒诩没有留意到。

他一直站在窗边打电话,其实那个电话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大约三分钟吧,但我有预感,司徒诩一定会被这个电话带走。

果然,三分钟后,他走过来替我理了理拖地的白色头纱:“亮亮,我要在婚礼结束后赶最近的一趟飞机回国,好吗?”

我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我不会拒绝,对司徒诩,我甚至连“NO”的第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所以我只能不说话。

司徒诩大概很满意我的沉默,视线随即落在我的珍珠项链上:“新买的?很漂亮。”

我好不容易才对他挤出一个超级难看的笑容,他果然不记得它了。

我想我一定是世界上最最懂事独立的新娘子,因为在司徒诩载我回家的半路,我恳求他放下我。

“你走吧,”我说,“我可以叫车回家。放心,我不会告诉爸爸妈妈的。”

雨依然没有停,甚至还刮起了风,我的婚纱避无可避地落在地上,沾满了泥,但我的声音却十分镇定。

司徒诩沉吟了片刻,说:“好。”

然后他真的走了。

那天晚上,我穿着脏兮兮的婚纱,蹲在新房的地板上睡着了。

我没有梦到他。

司徒诩回来的时候,是第三天下午。婚**铺着的保加利亚玫瑰花瓣已经蔫了,我正在一片片地捡着它们。忽然,一双手从身后伸过来,轻轻地替我拭泪。

我哭得更凶了。

这就是司徒诩,我从少女时期便爱慕着的人。

他就连薄情,都薄情得这样温柔。

我甚至都不敢抱怨,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人生。

【2】

司徒诩回LA后,阴霾的天空终于放晴了。

本来LA就很少下雨。

周末的清晨,我接到爸爸的电话,邀我们晚上去商业区某家新开的中国餐馆吃饭。

我睡得昏昏沉沉,“嗯啊”着敷衍了半天,终于,爸爸不耐烦了,打断我:“阿诩呢?把电话给他听。”

一瞬间,我睡意全无,瞥一眼空****的另一边床,我撒谎:“阿,阿诩他在卫生间呢!”

“这样啊……”

爸爸虽无奈,却没有起疑,又交代了我一遍地址,终于挂断了电话。

而我却不得不立刻从**爬起来,去敲隔壁的门。

没错,我与司徒诩分居了。

当然,这并不是他的主意,也不是我的。但他回来那晚,当我们默契地推开两扇房门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有挽留对方。

“阿诩,”我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睛,“爸爸说让我们晚上去吃饭。”

“回你家?”

“不是的……”

我凭着糟糕的记忆力将地址复述了一遍,没想到司徒诩竟然知道那里:“噢,那家店我和人去过,离这里有些距离,那么我们五点出发,好吗?”

我拼命点头,不再说话。

司徒诩转身进了浴室。没多久,浴室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我背靠着房门,一寸寸滑下,终于不用再去强忍眼睛的酸涩。

他去过那家店?是和她一起吗?

我却连开口质问的勇气都没有,即使我比世界上的任何女人都有资格。

下午五点,司徒诩载我离家,去爸爸预定的那间餐馆。

而在爸爸面前,我与司徒诩亲密十足,就好像真的是一对相亲相爱的新婚夫妇似的。

我原本以为这样幸福的假象至少会延续到回家,我们关上各自的房门。但半路上,司徒诩那部该死的手机又响了。

“不要接!”这回我敏锐得像只母豹,一把抢过他的手机。

“你发什么疯?!”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司徒诩将车停在了路边。

他的眼睛仿佛会喷火,但已被灼伤得透透的我一点也不怕:“我说不准接!”

“你凭什么!”

“凭我是你的太太!”

“诸葛亮亮!”他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但脸上却只有愤怒,没有一丝温情。

我突然觉得胸口好痛,却依旧舍不得示弱:“司徒诩,你不要忘了,是你输了赌约!”

“我没有忘,所以我娶了你,但是我不爱你啊,亮亮……我不爱你。”

司徒诩眸中的光渐渐黯淡下去,我能读懂他眼中隐忍的痛楚,但那又如何,他有多痛,我就有多痛。

“但祝子星也不爱你啊。”我泪中带笑,终于将世上他最不能听,也最不爱听的话说出口。

得到的馈赠,则是他弃车而去的背影。

新婚第七天,我的新郎,再一次因为别的女人的一通电话离开了我。

我这场虚伪的幸福婚姻,似乎终于走到了尽头。

【3】

我买了第二天的机票回国。在此之前,我让人查了前一晚航班旅客的名单,司徒诩赫然名列其间。

我觉得可笑而恍然,其实我不大明白,那个叫祝子星的女人,司徒诩究竟爱她什么。

就好像我不知道自己爱司徒诩什么一样。

因为自出生起,我的生活里就一直有他。

一切显得那么理所当然,他的爸爸是我妈妈青梅竹马的伙伴,他的妈妈则是我爸爸的合作伙伴,当我爸去LA开拓事业新版图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被寄养在司徒诩家。

那时司徒诩已经念大学了,我却还是个初中生,每个周末,他都会逼我疯狂地补习英语。

有时候我气不过,质问他为什么让我学老师还没有教的部分,他总是优雅地斜睨我一眼:“亮亮,有个成语叫笨鸟先飞。”

我承认我从小就没什么出息,才会在被损得这么惨的时候,还打从心底里觉得司徒诩很帅。

但很可惜,当时的司徒诩是有女朋友的。他的女朋友,是和他同间大学的助教。我曾经碰巧看见他们在黄昏的巷口接吻,路旁的法国梧桐绿得正盛,他们的侧影像被打了柔光,美得令人屏息。

我捂着怦怦直跳的小心脏跑了好久,才终于摆脱那个恼人的画面。

结果当天晚上,我就做了梦。

梦里,仍然是那个巷口,仍然有绿意盎然的树,但那个女生,却换成了我。

一瞬间,我吓得从**坐了起来。

好在那个奇怪的梦并没有纠缠我太久,因为两个月后,司徒诩就跟那个助教分了手。

时值夏天,住在乡下的表舅给我打电话,说家里的桃子熟了,邀我去做客。我便趁机向司徒诩的爸妈讨要司徒诩作为我的司机兼保镖,陪我去乡下。

车子足足开了三个小时,才到表舅的农场。司徒诩去停车,我已迫不及待地缠着表舅要摘桃子。

可能是太兴奋吧,我撒腿就跑,结果还没跑到桃子林,就摔了一嘴泥。

太痛了,痛得我的眼泪一下就涌出了眼眶。

司徒诩来找我的时候,便看到我边哭边赖在地上不起来,跟自己怄气。

“腿摔折了?”他担心地问我。

我愤慨地摇头。

“那是胳膊?”他追问。

我继续摇头。

司徒诩好像有点明白了,无奈地蹲下身,坏笑着摸摸我的头发:“原来是把脑子摔坏了。”说着,他已一把将我捞起来,粗鲁却温柔地将我抱在怀里,往回走。

正午金色的阳光里,司徒诩的肩膀随着脚步起伏,我贴在他的胸口,大气也舍不得出,心中那样笃定,笃定他就是个英雄。

我想,我就是那时候爱上他的吧。

只可惜,那之后没多久,我就被爸爸接去了LA,一别三年。三年的时间足够我长大,也足够他学会正儿八经地爱人。

但他爱上的那个人,不是我。

【4】

事到如今,我时常在后悔,如果当初我没有听爸爸的话去LA,那司徒诩会不会第一时间爱上长大后的我?

可惜这个问题永远也没有答案。也正因为没有,我才无法从无解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发现司徒诩爱上别人的时候,我刚满十八岁,从LA回国,想在国内念大学。我嘴巴上虽说着讨厌LA的生活,但真正的原因却是,我想念司徒诩,想回到他在的地方,所以我跟爸爸耍赖,回来了。

然而回国后我们的第一顿饭,司徒诩却吃得心不在焉。

他似乎在等电话,整个晚上,都心事重重地看着手机。

“你待会儿有事?”

“没有。”他皱眉否认。

我嚼着牛排,不说话了。

吃甜品时,司徒诩的电话终于响了,好像心中的大石落地,他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了。我趁他不备,飞快地扫了一眼桌上的手机屏幕,是个没有名字的陌生号码。

那之后,司徒诩便总是找借口拒绝我的邀约,不是工作忙,就是要出差。我知道,他没有骗我,但凭着女人的第六感,我仍然觉得,司徒诩,他可能真的爱上别人了。

所以某次大人不在的时候,我故意开玩笑:“司徒诩,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司徒诩原本在喝茶,被我问得一口气噎住,缓了很久才顺过气来,难以置信地瞪着我,却没有说话。

他甚至没有留意到,我从回国后,就再也没有叫过他“阿诩哥哥”

了。

他的沉默令我感到更加惊慌,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到害怕。我的司徒诩,好像不再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第二天,我就迫不及待地找人查了他的通话记录。

在无数个十一位号码中,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天只扫过一眼的号码。

那个号码的主人,叫祝子星。

但司徒诩不知道的是,我曾经偷偷跟踪过他们。

我还记得那是一场很普通的小型商业宴会,作为司徒诩的女伴,祝子星始终陪伴在他身边,与人微笑寒暄。

而我,作为一个耍了小心机的临时女服务生,则长久而沉默地站在角落里监视他们。

那天结束之后,我从他们的眼神中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司徒诩真的爱上祝子星了。

第二件是,祝子星一点都不爱他。

【5】

下了飞机,我第一时间赶去了祝子星所在的医院。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像每个不被爱的太太一样,我明明知道太多事,却只能假装不知道。

据主治医生说,祝子星刚刚吃过药,现在睡着了。

他大概信了我那套与祝子星是老友的说辞,才会对我多嘴地说道:“她的胃的情况非常糟糕,你们既然是朋友,希望你能劝劝她,少喝些酒,多爱惜自己。”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没有说话。

主治医生离开后,我干脆将手机调成静音,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玩起游戏来。

我的飞机游戏打到一百万分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我耳边响起:“亮亮……对不起。”

是司徒诩。

我抬头,眼泪“唰”地涌了出来。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先跟我道歉,我的眼泪落得更凶了:“不,是我不对……是我太贪心了,你只要对我好一点点,我就会产生错觉,以为你是我的了。”

司徒诩没有说话。

空****的走廊里,只回**着我隐忍而伤心的抽噎声。

不知过了多久,主治医生重新回到了病房门口,看着还在哭泣的我,他为难地咳嗽了一声:“病人已经醒了,你们要一起去看看吗?”

他的声音令我一个哆嗦,陡然清醒过来。我今天的所作所为,已是越界,沉默了一阵,我用力地摇摇头,看着旁边的司徒诩:“不用了。”

司徒诩进去了,而我则重新拿出手机,开始玩游戏。但这次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总在第一时间就机毁人亡。

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一片,我终于认命地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等我再睁开眼时,我已不在病房门前的长椅上,而是在司徒诩的车内。

“我出来时你睡着了,我就自作主张把你抱上车了。”

“嗯……”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司徒诩也没有说下去的意思,而是发动引擎:“很晚了,我们回家吧。”

司徒爸爸和司徒妈妈最近出门旅行了,家里只有我和他,司徒诩指了指曾属于我的那间睡房:“今晚你住这儿吧。”

我点头,走进房间,却怎么可能睡得着。

半夜,我推门去露台呼吸新鲜空气,没想到,露台上早站着一个人。

是司徒诩。

看见我,他脸上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甚至还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走近:“亮亮,我有话对你说。”

我的脸色霎时惨白,拼了命地摇头:“不!司徒诩,我不离婚!绝不离婚!”

他看我的眼神一瞬间变了变,从起初的严肃,到如今的无奈,又或者还有几分同情。

“亮亮,”他摸摸我的头,轻叹道,“我是想跟你说,明天我们就回LA吧。以后我们好好过,我会……试试看的。”

【6】

新婚第十天,司徒诩终于搬进了属于我们的婚房,尽管我们仍然分盖两床棉被,但我已经非常知足,知足到,明明还睡着觉,都会忽然从梦中笑醒,凝望身边沉睡着的这个男人,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这样平静的生活大约持续了近半个月,而半个月后的某一天,我突然收到消息,祝子星终于平安出院了,但这次她没有回到祝家,而是搬进了近郊的某套公寓——自然,那套公寓是司徒诩的名字。

老实说,对于这样的发展,我感到毫不意外。百炼成钢,说的大概就是我这样的人吧。

当天晚上,我如常地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乖乖地等司徒诩回家。

司徒诩回来时脸上的表情跟往常无异,我替他挂好外套、盛好饭,甚至还与他谈了谈最近生意上的事。最后,吃过晚饭,我示意他去忙,自己则到厨房洗碗。

是我跟爸爸撒娇不要请阿姨帮忙的,说会打扰到我们的二人世界。但天知道,我只是不愿意被旁人发现自己不被爱这件事罢了。

洗碗的时候,我不断地说服自己,就算那个叫祝子星的女人住在司徒诩的公寓,我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司徒诩并没有想要和我离婚,这便是我最大的筹码。

但即便在理智上说服了自己,情感上,我依然脆弱得如惊弓之鸟。

那个晚上,我没有悬念地失眠了,一整夜,我望着司徒诩的睡脸,心中涌起的除了爱意,更多的,是酸楚。我爱的这个人,一丁点,都不爱我。

忽然间,司徒诩竟睁开了眼,我吓了一大跳,猛地往后一缩,脸都白了。

但好在司徒诩似乎没有发现我的异样,只是用含混不清的声音问我:“怎么还不睡?”

“我……我在看你。”我傻乎乎道。

说罢,我就后悔了。

在这样的时刻,说这样的话,我简直是自取其辱。

我以为司徒诩会第一时间沉默地转过身去,但他没有,下一秒,他已经揽过我的肩,重重地打了个呵欠:“别看了,我又不会跑,我们睡吧。”

然后他再度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他一定是睡糊涂了,但我的心却跳得那样快,快到恨不得立刻死去,死在这美好的一刻。

然而世间的一切美好大都短暂,第二天上午,司徒诩刚出门没多久,我便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他的话很简短也很冰冷,直接让我回家。冥冥中,我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我的预感在爸爸丢给我那一沓照片时得到了应验。

照片上,司徒诩穿着礼服,是我们结婚时的那套。只可惜,他身边的那个女人,不是我。

爸爸毕竟是爸爸,只需一秒,就看穿我此刻内心所想:“这是我最近收到的,不过看你的表情,这件事,你是知道的吧?”

我点头。

爸爸气得将照片丢在地上:“这样你也要嫁,你疯了吗?!”

“我没有!这是我自己选的人生!”

我猛地站起来,推门就走,爸爸大概是气急了,二十一年来,第一次没有追我。

我沿着寂静无人的街道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累得快走不动了,才想起拿起手机,给司徒诩打电话。

“阿诩,你现在在哪里?”我已是哭腔。

“在机场。我想我必须回国一趟……对不起,我刚接到电话,子星她自杀未遂,刚结束手术。”他迟疑了片刻,终究如是答。

然后,我听见他身后万千嘈杂的人声一瞬间归于寂寥。

那些我曾燃起过的,觉得我们或许能好好生活,他或许会在漫长岁月里爱上我的可笑的希望,在这一刻,彻底破灭了。

我木然地挂断电话。

【7】

司徒诩再回来的时候,已是十天后的傍晚。

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我们离婚吧”,而是“给我一个孩子”。

给我一个孩子,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留在国内守护祝子星,而不用留在LA逼自己陪我好好过。我不会因此生气,也更不会因此影响到两家的合作关系。

对于我的开诚布公,司徒诩沉默了很久,最后点头答应:“既然你想这样,那……我们就试试吧。”

但临到晚上,当司徒诩颤抖着试图亲吻我时,我才发现,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容易。

司徒诩浑身散发出的抗拒气息令我比他还要绝望,我真的很想忽略,但我发现,我不能。

就这样,我们彼此折磨了一个月,但每次亲近,都以失败告终。

一个月后,司徒诩留给我一沓厚厚的收养资料,一声不响地回了国。

还记得那天LA万里无云,我坐在院子里,将那本印着陌生孩子照片的相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然后用剪刀剪烂,丢进了垃圾桶。

那天之后,我彻底放弃了要一个孩子的念头。

但我决定回国。

我带着那些爸爸给我的照片,第一时间找到了寄出它们的匿名者。

老实说,我想见他很久了——那个叫杜知遥的男人,祝子星的弟弟。

早在三年前,那场宴会结束之后,我便第一时间调查了祝子星的底细。

原来她是某家公司的大小姐,不过当时那家公司正处于风雨飘摇的阶段,主事老板刚刚去世,唯一的儿子又太年轻,不被董事会接受,所以作为养女的祝子星,便第一时间想方设法攀上了司徒诩。

因为司徒诩家,是那家公司第二大的股东。

原来不过是一场交易。

当时天真的我似乎松了口气,却忽然记起宴会当天司徒诩认真的眼神,更强烈的不安感一瞬间淹没我……我决定再偷偷去见祝子星一次。

那天我在祝子星家公司的大厅坐了很久,保安虽然试图驱赶我,但当我可怜兮兮地告诉他,我的脚扭伤了,想要休息一会儿的时候,他还是心软了。

半个小时后,我终于见到开完会离开的祝子星,还有调查报告上提到的,这家公司的年轻董事长,祝子星的弟弟。

而从她看他的眼神,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她对他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那种眼神,和我看司徒诩的,一模一样。

他们走后,我也假装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在回司徒诩家的出租车上,我给爸爸打了个电话,我说:“爸爸,我想结婚,我想嫁给阿诩哥哥。”

【8】

时隔三年,我终于与这个叫杜知遥的男人面对面了。

而也就在这一刻,我有过的疑问,全部得到了解答。

曾经我是那么想质问他,为什么忍心让你姐姐为你去献身?但当我看见他悲伤如困兽般的眼神时,我忍不住在心里冷笑。

原来这个叫杜知遥的男人,也爱祝子星,或许他的爱并不比司徒诩少半分,但在保护她这件事上,他却显得那样无能为力。

所以,祝子星才会拼了命地想保护他吧。

“你大概不知道,就算你把这些东西寄给我爸爸,我和司徒诩的婚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照片丢到杜知遥面前,微微一笑。

“是,是我估算失误,”他微微颔首,神情却冷漠而平静,“不过我原本以为,司徒诩看见这个,会主动到你父亲那里提出离婚。”

“他还不知道。”我被戳中死穴,脸瞬间惨白。

“没关系,很快就会知道的。”杜知遥笑笑,看看表,“那我先走了。”

“等等,”我叫住他,“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希望我和司徒诩离婚吗?”

“因为我希望她幸福,”杜知遥没有回头,“既然这辈子我都没能力给她幸福,那就找一个足够强大的男人来照顾她好了。”

这一次,我没有叫住他。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敲门声。

我知道,是杜知遥找来了司徒诩。

“亮亮。”司徒诩看着我,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最后却只叫出我的名字。

“阿诩。”我回应他,却再也不会流泪。

我们静静对坐了很久,最后,天快亮了,司徒诩才终于开口:“亮亮,那时子星胃出血入院,你回国找我,我是真的想回LA跟你好好过的,我也有尝试过。但对不起,我还是做不到……这样吧,剩下的事由我来和家里人解释,全都是我的错,所以就算是你爸让我跪在你面前道歉,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我木然地摇头,“爸爸那里我会说服他的,但我不会离婚。”

“亮亮……”

司徒诩的声音在颤抖,我却仍然执拗地摇头,“我说过,没关系的,阿诩,因为……愿赌服输啊。”

【9】

没错,三年前,当我发现司徒诩与祝子星的秘密后,我第一时间向双方家长挑明了结婚的愿望。

说来也可笑,大概除了司徒诩本人,我们身边的所有亲人,都觉得我诸葛亮亮有朝一日嫁给司徒诩,是理所应当的事。所以对此,两家人都表现出了我意料之中的喜悦。

可那年我只有十八岁,所以司徒伯伯无限慈爱地对我说:“亮亮还小,我们就先订婚,等到了年纪再结婚吧。”

我故意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忽略掉一旁司徒诩越来越臭的脸。

那个傍晚,司徒诩果然来敲我的房门。

我打开门,他就那么冷冷地看着我,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过了很久,他似乎叹了口气,轻轻说:“亮亮,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我假装无辜。

“亮亮,我很喜欢你,像喜欢妹妹一样,但那不是爱情。”司徒诩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大概觉得我会懂。

但我却微笑着冲他眨眨眼睛:“我知道呀,但祝子星对你也不是爱情,她只是在利用你而已。”

司徒诩似乎怔愣了片刻,下一秒,声音里有了愠怒:“你找人查她?!”

“我没有!”我嘴硬,声音却心虚得开始颤抖。

看我虚张声势的样子,司徒诩或许还是不忍心,声音又渐渐放软下来:“亮亮,别这样,你明明知道你不擅长撒谎的,你是个好姑娘……”

他这类似劝导的温柔令我更加恼羞成怒,我狠狠地迎上他的目光:“不擅长撒谎又怎么样,反正你明明知道,祝子星不爱你!她爱她的弟弟!她一辈子都不会爱你!!”

“诸葛亮亮!”司徒诩给了我一巴掌。

那是司徒诩唯一一次跟我动怒,也是他唯一一次动手,为一个和他仅仅有着交易关系的女人。

我又气又恼,眼泪簌簌掉落,“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而司徒诩,也就真的再没有敲我的门。

我一夜未眠,第二天天还没亮,便主动去找他。

“亮亮,昨天的事对不起……”他一脸歉疚地看着我,眼中满是血丝,大概也一夜没睡。

一瞬间,我心如刀绞,但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想到司徒诩以后会真的离开我……我咬咬牙,坚持说道:“司徒诩,要不我们打个赌吧?

三年,我在爸妈那里拖三年,如果三年你还没能让她爱上你,我们就结婚!”

不知是对自己自信,还是太了解我的执着,司徒诩沉吟了很久,竟然点了头:“好……我们一言为定。”

那时我才十八岁,凭着一腔意气立下这个赌约时,我根本没有想过,有一天,我真的会赢。

是三年,不是三个月,就连滴水,大概都已把坚硬的石头凿穿,更何况是一颗柔软的女人心。

但我想不到,祝子星,真的有一颗比石头还要坚硬的心。

所以三年后的某一天,当司徒诩主动飞来LA,将钻石戒指递给我,对我说“诸葛亮亮,我们结婚吧”的时候,我一瞬间蒙了。

我竟然赢了。

但我还是太天真了,赢了赌约,却并不代表我赢得了司徒诩的心,我竟然兴奋到忘了他根本不爱我这件事,所以才会在婚礼当天,输得那样一败涂地。

还记得婚礼前一天,我酩酊大醉,趁着醉意,我终于鼓起勇气向司徒诩提出了那个这么多年来我都不敢问他的问题。

“明知道她是利用你,你为什么还那么爱她?”

司徒诩小心翼翼地抽走我手中的酒瓶,眼中是近乎悲悯的温柔:“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眼神吧。那时她明明什么都不会,却一边颤抖,一边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让我记住答应的话……我忘不了她的眼神。”

他说他忘不了。

我忽然想号啕大哭,我又何尝忘得了呢?

十四岁那年的梦里,他吻我时温柔如宇宙星辰的眼神。

但我竟然忘了,那只是个梦,在真实的人生里,他从未吻我,亦不会吻我。

【10】

经过那一晚毫无进展的交谈后,司徒诩铁了心长期滞留国内。

双方父母当然也知道了我们眼下的情况,但我铁了心不离婚,谁都拿我没有办法。

我搭乘最近的一趟航班回LA,回去之后,我一直独居,又或许是太寂寞吧,没过多久,我居然喜欢上了购置土地。

最新买的那块地,位于LA的郊区。

我甚至给许久不联系的表舅打了个电话,我说,我想种桃树,帮我运些树苗过来吧。

学生时期我的生物与地理都学得很差,我不知道桃树的习性,也不知道栽种它们所需要的温度与土壤,我能做的,无非是给它们我所认为最好的。

树苗空运到LA那天,爸爸大概也从表舅那里得到了消息,急忙撇下工作,来看望我。

当他得知我想种桃树的念头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无限爱怜地看着我:“亮亮,那块地的土质并不适合种桃树,你这是强求。”

可我却倔强地瞪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其实我知道,这是强求,而我对司徒诩,大概也是强求。

但我舍不得放手。

那天爸爸陪我坐到傍晚才离开。他走后,我便出了门,一个人开了很久的车,去取那些我强求来的树苗。

我还是把它们种在了那块地上。

结果没过几个月,它们就死了八成。最后一株,则死在我与司徒诩结婚周年的当晚。

那天LA暴雨大作,我原本在房间里看书,听见雨声,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也顾不上撑伞,直接奔去车库拿车。

我要去保护我唯一剩下的那棵桃树。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才会不顾请来的工人的劝阻,非要将它移走。

我的工人看着我哭红的双眼,连大气都不敢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将那棵已奄奄一息的树苗挖出来,放进车子的后备厢。

而当我重新回到家的时候,我竟然见到了久违的司徒诩。

他就站在我面前,只隔着三十厘米的距离,但我却觉得与他相隔了整个银河系。

我没有叫他,而是径自拖着我的树苗,往院子里走。

“亮亮!你在做什么!”他在身后叫我。

我却置若罔闻。

直到我推开落地窗,狂风裹挟着雨滴灌进来,我才清醒地意识到,我流泪了。

但我依然没有停下,我一步步走到院子里,开始松土。

在将桃树种进坑里的那一刻,我感觉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我。那曾是我幻想过无数次的拥抱,但这一刻,我的胸腔中除了痛楚,只剩下绝望。

“亮亮,亮亮……”司徒诩掰过我的脸,摸索着,试图亲吻我。

但他身体的颤抖却将他出卖了,我知道,他没有见过比此刻更可怜的我。他是在同情我。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悲伤地笑了,踮起脚去回吻他冰冷的唇:“司徒诩,今天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所以你一定要同情我到底啊,我没有说‘不’的话,绝对绝对,不准停……你要一直,一直同情我。”

【11】

后来我常想,如果当天的我能绝望到将最后一丝执念也斩断,结果大概就会不一样吧。

但若是重来一遍,我想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追出去,因为我有预感,这一次司徒诩离开后,就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了。

出于同情也不会。

因为祝子星终于自杀去世了。她一直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

还记得那个清晨,像每一次一样,司徒诩在接到电话后都会起身狂奔而去,而这一次,他竟然慌张到撞翻了大门边我新买的青瓷瓶。

我的心一瞬间开始狂跳,顾不上换衣服,穿着睡衣,便跟着他的背影追了出去。

我的车是在快开到机场时出的车祸,那时我已经忘记自己超速多少了。

而失去意识之前,我最后想到的却是,只差一点点,一点点,我就能追上他了。

真是好不甘心啊。

司徒诩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结束了手术,躺在病**闭目休息。

麻醉药的药效过了,我渐渐感觉到四肢百骸都在痛,我想现在的自己看上去一定很丑吧,但是也没关系了,反正我最漂亮的时候,司徒诩也没能爱上我。

而那之后,是美是丑也就无所谓了。

我对司徒诩招招手,示意他坐下,他迟疑了片刻,最终坐在了我的面前。

“对不起。”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沉痛,就像我已经死掉了一样。

可我并没有死,只失去了一条腿,多么幸运。

我拉开抽屉,将我让爸爸提前准备好的协议翻出来。

“我们离婚吧。”我对他说。

曾几何时,我以为就算是强求,这一辈子,我也是绝对绝对不会放手的。但当最后那一刻,我以为我要死掉的那一刻,我却心甘情愿地决定放手了。

原来之所以不能够松手,只是因为还不够痛啊。

若是有足够的痛,就一定舍得放手了。

我在协议书上签好字,递给他,司徒诩却呆愣着不动,始终没有接。

“亮亮……”他凝视着我的眼,在告别的这一刻,他终于肯凝视我的眼了。

我有点想哭,但不希望眼下的气氛因此变得更加沉重,所以我抬头努力对他笑笑:“签字吧,阿诩。”

司徒诩仍没有动。

许久,我看见,婚后对我向来冷淡的司徒诩,哭了。

原来他哭起来是这个样子的,眉毛皱在一起,泪水像小螃蟹一样满脸爬……真是,一点都不帅。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笑过,才发现隐忍已久的泪水,还是避无可避地流了出来。

因为我发现,我爱着的这个人,我拼尽全力,遍体鳞伤,也换不来他的爱,如今却换来他的泪,却比他什么都不给我,更令我心痛。

十四岁的夏天,我曾经以为,我姓诸葛,你姓司徒,我们应该是天下无双的一对。

二十一岁的冬天,我却终于明白,不论我姓什么,他不爱我,就是不爱我,这是谁都无可奈何的事。

不过好在,LA的春天要来了。

我慢慢地、慢慢地将视线移向窗外。这一次,不种桃树的话,别的树总会活吧。

我想它们活着。

我也想好好活着。

我得仔细想想。

这是2014年我写过为数不多的

故事之一,也是一个关于丑姑娘的爱情故事。在这个全民戏称什么都看脸的时代,一个不漂亮的姑娘要收获一份真挚的感情,比一个漂亮姑娘要难太多太多。但我依然相信,每个人都值得被爱,只要你勇敢一点,坦率一点,以及,就算知道自己的局限,也努力把自己变得更好。总有一天,会有一份和你匹配的幸福降临。

这句话,不仅仅送给故事里别扭

的叶昭,也送给所有人。

愿我们不再为爱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