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鸽:全三册

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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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第一周,七月约翰逊向克拉拉求婚了。在这之前的几个月,他一直不让自己那么做。后来,一天克拉拉叫他往屋里搬一袋土豆,他终于向她提出请求。天气很冷,土豆上了冻,克拉拉叫他把它们拿进温暖的厨房里消消冻。他进来的时候,儿子马丁正在厨房的地板上乱爬,克拉拉则正在搅由蛋、奶和面粉做成的糊,准备做她最喜爱的蛋糕。他刚放下土豆袋子便提出了自己的请求。“你到底想不想和我结婚?”他是这么说的。说完,他马上觉得说这种话真是个头号大笨蛋。过去几个月他在为她干活儿,关系一直没有改变,他想她一定会以为他喝多了,或者头脑不正常。

相反,克拉拉做出了一件令他震惊的事——她用一根手指蘸了一下甜蛋糕糊,然后把手指伸给他,似乎他应该把她手指上的蛋糕糊吃掉。

“尝尝,七月,”她说,“我想肉桂也许放得太多了。”

七月以为她一定是没有听见,又想她也许仅仅是出于礼貌。尽管他觉得,他很高兴她没有听见,准备再说一遍。正要开口,克拉拉用目光制止了他。

“别重复了,”她说,“我听见了。你想不想给我说说肉桂是不是放得太多?”

七月觉得不大好意思,感到窘促不安。他并没有打算在那个时候提出这么个问题,虽然他迟早是要问的。至于这蛋糕糊该如何处理,他没了主意,但是觉得探过身去从她的手指上舔着尝是不合适的,所以他伸出自己的手指,从她的手指上刮了一些,放在嘴里尝了尝。

“味道挺好。”他说。然而,克拉拉脸上是一副恼怒的神情,也许是蔑视,也许是不高兴。他从来就猜不透她的表情表达了何种感情,只知道她的表情总使他如芒在背。

“我看你根本不会判断甜不甜。”克拉拉说。她的语气激动,那双灰眼睛流露出冷冰冰的神情。

她把手指上剩下的蛋糕糊舔净,转过身去接着搅蛋糕糊。过了片刻,罗丽娜进来把小娃娃抱起来。七月本来盼着她把孩子从厨房抱出去,她却坐下给他唱起了歌。更不好办的是,两个小姑娘也跟进来与孩子玩上了。马丁边笑边抢一个姑娘手中的勺子。克拉拉又朝七月望了一眼,看得他心里直发毛。他还没有得到对他那个问题的答复,可是他不得不退出去干活儿。

那天晚上,他想他是否应该走了。他既不能不抱任何希望地待在这里,又看不出她对他表示关切的任何迹象。有的时候他认为她关心着他,而当他进一步揣摩时,便觉得完全是自己杜撰的。她说话总带着挖苦的口气,然而往往是在他走开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又挨了骂。他们一同在养马场干活儿时——天气一好,他们就在那里干活儿——她常给他讲应该如何对待马匹。她认为他的注意力没在马身上。七月真不明白,有她在场,谁还能去注意马。然而他的眼睛越瞅她,他手里的工作就干得越砸锅,因此就越令她厌恶。可是,他的两眼禁不住要看她。她喜欢穿她丈夫的旧上衣及套靴,对她说来,这些衣物太大了。她说马不喜欢手套,所以干活儿时她总不戴手套,那双瘦骨嶙峋的大手也就常常冻僵,不得不伸进上衣里面暖和一下。她戴的帽子样式各异,显而易见,她对帽子的喜好不亚于蛋糕。没有一顶帽子适合内布拉斯加的气候。她最得意的帽子是柯罗从草原上捡回来的那顶军帽。克拉拉有时把一块毛披巾系在帽子外面,好使耳朵不受冷,但是在马场干活儿的时候披巾常常松开,到吃饭的时候,他们往家里走时,她的头发常常散落下来披在那件外衣的领子上。七月禁不住用他那双饥渴的、充满欲望的眼睛盯着她看个不停,觉得她实在漂亮极了。在她情绪好的时候,她那动人的美使他感到只要与她一道从养马场走到家,就足以使他把要离开的想法再推迟一个月。他对自己说,只要能与她一同干活儿就心满意足了。可是不然,他不能满足,所以那个问题才终于脱口而出。

他整整痛苦了一夜,因为她没有答复他提出的问题。他已经把话说出口,再也无法收回,他的思想已经亮了出来。一旦她认真考虑了,那么她对他的看法一定会比之前更坏。

三天后,他们才又有了单独在一起的机会。有几个士兵想买他们的马,克拉拉留他们过夜。他们走后,马丁又咳嗽得很厉害,还发起高烧来。柯罗找医生去了,克拉拉这一天大部分时间坐在孩子身边,孩子每呼吸一次都要咳嗽一下。她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药方都试过了,可都没有功效,马丁咳嗽得难以入睡。七月一次次来到孩子的房间里,感觉很不自然,而且束手无策。这孩子是他的儿子,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还觉得自己碍手碍脚的。克拉拉抱着孩子坐在直靠背椅里。早上,他问她有没有什么事要他做,她摇摇头。孩子的病使她对一切都不再关心。七月晚上回来时,她仍坐在那里,马丁已经弱得连大声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呼吸粗重,高烧不退。克拉拉不动声色地摇着孩子,看都不看他。

“我想医生马上就会来。”七月把握不大地说。

“医生也许把方向弄反了,”克拉拉说,“等他到了这儿,一切都过去了,他等于白来一趟。”

“你的意思是孩子快死了?”七月问。

“我是说医生来之前,他该死就会死,不该死也就好了。”克拉拉说着,站了起来,“我已经尽了一切努力,剩下的要看马丁自己了。”

克拉拉看了看他,然后出其不意地朝他走过去,把头靠在他的胸脯上。她紧紧地抱住七月,吓得他几乎失去平衡。他用胳膊把她抱住,以使自己站得稳一些。一连几分钟,克拉拉连头都不抬,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动,也能闻到她的头发的气味。

后来,她从他身边走开,就像刚才走到他跟前一样突然,尽管她还拉着他的一只手握了一会儿。眼泪流湿了她的双颊。

“我最恨孩子生病,”她说,“我厌恶,我害怕。就好像……”她停了一下,擦去脸上的泪水,“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存心和我作对,不让我把男孩养大。”克拉拉大声说道。

七月醒着躺了一夜,回忆着他的手被克拉拉握着时的感觉。她放开他以前,他们俩的手指交织在一起,紧紧地握了一会儿。想到这里,他激动不已,夜不能寐。然而,第二天早上他回到楼上走进孩子的房间时,克拉拉又是那么叫人敬而远之,尽管这天天气很好,孩子的烧也退了下来。孩子的呼吸还带有杂音,但已经睡着了。

“我去给你端杯咖啡来。”七月说。

“不用了,谢谢,我知道厨房在哪儿。”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这一回她既没有拥抱他,也没有拉他的手,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便下楼去了,他只好随她来到楼下。罗丽娜和两个姑娘已经做好早餐,柯罗已经进来等着吃饭了,七月却不觉得饿。看到她那不高兴的样子,他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他试图找出她不悦的缘由,却什么也找不出。他麻木地坐在那里将早餐时间打发掉,走出厨房时他觉得他难以再全神贯注地工作下去。他要修那辆篷车的轮子,因为它转起来有杂音。

卸下车轮之前,他见克拉拉朝工具棚走来。天气虽然晴朗,但冷得刺骨,她呼出的气凝成了团团薄雾。七月还以为孩子的病加重了,实际上孩子好好的。克拉拉过来的时候怒气冲冲。

“我的思想要发疯的时候,你应当和我谈谈话。”她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她的脸颊泛出红晕。

“我这个人不会说话。”七月说。

“你什么也不会,其实你什么都可以会。”她说,“我知道你挺聪明的,因为马丁聪明,他的智慧不会是全部从你可怜的老婆那儿得来的,可是连一根当栏杆用的木头都比你有用。”

七月还以为她在批评他干活儿,其实他干得够细心了。

“这个车轮快修好了。”他说。

“七月,我说的不是干活儿的事,”她说,“我在说我。我在屋里守着你的孩子整整坐了一夜,可你去哪儿了?”

七月倒是想过,他是否应该陪她坐着,现在当然为时已晚。他想对她解释他不好意思进有她在的房间,尤其是她的卧室,除非她叫他进去。即使是厨房,只要她独自在里面,他也不轻易进去,可是他不知道如何向她讲清楚他的这种谨慎表现是因她而产生的。

“我要是去陪你就好了。”他说。

克拉拉的眸子里直冒火。“我对你说了,孩子生病叫我多么害怕,”她说,“我没有一点儿办法,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受罪,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想死。”

她的一只手在另一只手里不停地搓着,七月见她在发抖,便脱下外衣递给他,但她没有理睬。

“我一个人在那里坐着,”她说,“我不愿意让女儿们守在那儿,因为我不想让她们的脑子里留下太多有关死亡的印象。我坐在那里,我胡思乱想,我孤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如果孩子要死,我眼巴巴地看着,没有任何办法不让他死。我希望他不死。我希望他长大,能过上自己的好日子。我知道如果他死了我会怎么想,恐怕我连自己能再活多久都没有把握,更不用说想什么做饭、照顾女儿和所有活着时不得不干的活儿了。”

克拉拉停顿了片刻。养马场里的那匹栗色种马叫了起来。那是她喜欢的一匹马,但这时她好像没有听见它叫似的。

“我知道,如果再失去一个孩子,我就什么也不再管了,”她说,“我不管了。如果我再死一个孩子,什么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那就毁了我,也毁了我的女儿们。我绝不会再买一匹马,再做一顿饭,或者理睬一个男人。我要么饿死,要么成个疯子,来欢迎这一切。或者我会去把那个不来给孩子看病的医生杀死,或者因为你不陪我坐着把你杀了。你要是想和我结婚,为什么不来陪陪我?”

七月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别看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回到自己的房间,实际上办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他吃惊地听见克拉拉说她会为那么件事把他杀掉,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的话绝非戏言。

“你和不和我结婚呢?”他问道,“你从来没有说过。”

“不,我现在还是不说。”克拉拉说,“一年后再问我吧。”

“为什么是一年后?”

“因为该让你受一年的折磨。”克拉拉说,“我昨天晚上遭的罪足抵得上一年受的。你可好,悠闲地躺在**做洞房花烛梦。”

七月没有回答。他还没有遇到过说话这么毫无顾忌的女人呢。他透过他们呼出的白雾看她,希望她接过那件外衣。她的手腕已冻出了鸡皮疙瘩。

“我想你从前是个司法官吧。”克拉拉说。那匹马又叫了一声。这时她看着七月,向马挥了挥手。七月有一双男孩般可爱又迷茫的眼睛,有着男子汉健壮的身躯。她想让这健壮的身躯靠近她,可又对那迷茫的眼神十分不满。

“嗯,过去是司法官。”他说。

“那么你发过命令吗?”她问。

“嗯,命令过罗斯科打扫监狱。”七月说。

“虽说那不算什么,但也比我们在这儿从你口里听到的要多,”克拉拉说,“以后每过一些时候该打扫什么地方,你就叫我去干,只是为了练习练习。这样我至少能听到从你嗓子里发出来的声音。”

她又一次拒绝接过那件外衣,尽管他很清楚她的气消了不少。她走到种马那里,把它的脖子抚摸了十分钟才回家去。

没过多久,另一个男人盘子波吉特来到这里,捎来了奥古斯塔斯·麦克克里的死讯。他冒着一月的暴风雪,沿着普拉特河来的。他的两匹马都疲惫不堪,但盘子显得不怎么劳累。在他看来,严冬季节遇上暴风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七月觉得克拉拉立即喜欢上了盘子波吉特,不由自主地感到愤慨,但很快觉察出盘子是来向罗丽娜求婚的,不是为找克拉拉而来。罗丽娜自从听到奥古斯塔斯的死讯便极少说话。克拉拉给了盘子一份工作干。这年冬天太冷,很多工作都还没有做好。马驹很快就要出生了,那时他们的工作就会更加繁忙,再雇一个人当然是明智的,但是七月很不高兴。他已经习惯了与克拉拉和柯罗一道工作,要适应与盘子合作则很困难。部分原因是盘子养马的技术比他强两倍,盘子的重要作用很快便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克拉拉不久就把过去让七月干的养马的活儿交给了盘子,七月则越来越多地干些连小孩子都能干的杂活儿。

更糟的是,盘子波吉特是个不甚友好的人,没有与他交朋友的意思。盘子知道很多扑克牌游戏的玩法,还会玩猜字游戏,因而大大赢得了两个小姑娘的欢心。在这漫长冬季里的许多个夜晚,当克拉拉、盘子与姑娘们在厨房的大饭桌上玩各种游戏时,七月只是背靠墙壁坐着,感觉与大家格格不入。

盘子想尽办法使罗丽娜加入他们的游戏,但她大部分时间只在那里坐着。她默默地坐着,七月也默默地坐着。他一筹莫展,心想盘子波吉特还不如在怀俄明迷了路,或者回到了得克萨斯。他没有一天看不见一些使他认为克拉拉喜欢上了这个男人的迹象。盘子放弃罗丽娜时,他迟早会发现结果。七月束手无策,他对此无能为力。有时他靠近罗丽娜坐着,心想,在这个牧场上,他只与她还有一些共同之处。她爱着一个死去的男人,他是个没有女人理睬的男人。然而,不管有多少共同之处,罗丽娜也不屑向他这边看上一眼。罗丽娜看上去比过去更美了,但是自从听到奥古斯塔斯去世的消息,她的美是那样严峻与冷酷。只有那个一心爱着罗丽娜的小姑娘贝特西,才能使她的眼睛闪烁出一星火花。如果贝特西病了,罗丽娜便不辞辛苦地照顾她,把她带到自己的卧房里为她唱歌。她们一起读故事书,由贝特西朗读。罗丽娜只认得几个字,两个小姑娘打算教她识字,但知道只有待她心情好转后才有可能。

连莎莉——她平时对妹妹得到的任何款待都颇为忌妒——也对贝特西与罗丽娜关系格外亲密这一事实表示尊重。如果她想取笑贝特西,只要看到罗丽娜正用某种目光看她,就不再开口。

克拉拉得知奥古斯塔斯的消息后并不感到扎心般的悲痛,过去多年的分离使他们淡漠了。他来拜访,她看见他时感到无限的喜悦,因为她知道他对她的爱依然如故,她也愿意有他在身边。她赞赏他的涵养与幽默,同时,尽管他们首次相爱已是多年前的事,他仍将她置于众多女人之首,为此她的心灵深处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她经常用鲍勃的大衣裹住自己,坐在楼上的阳台上。她喜欢严寒,喜欢那把星辰都冻得暗淡无光的寒冷。回首往事,她确信与奥古斯塔斯分手是有道理的。每次与他接近,她都会与他苦苦抗争。就在他那次短暂的访问期间,她觉得她的抗争又将开始,而它一旦真的开始,像七月和罗丽娜这样的弱者就将被毁掉。

她在漆黑的夜晚坐在薄冰覆盖的阳台上时,偶尔发现冰凉的泪水流了出来。失去奥古斯塔斯,就是失去她最亲近的友人,使她更加感到孤独。然而,她并不像孩子死的时候那般悲痛欲绝。

眼下又有了一个七月约翰逊,他的爱几乎是无声的,他不仅在涉及感情的事情上笨拙、迟钝,在养马方面也愚蠢无能。克拉拉这样爱马,想到为什么要找一个在养马方面还不如鲍勃的男人时,觉得进退维谷。当然,还远远没有到组建新家庭的时候,克拉拉也无意急于求成,建立更亲密的关系很可能只会使她对他更加失去耐心。

使她发笑的是他竟如此忌妒盘子,其实盘子虽然很和气、善于交往,也是一位优秀的助手,但是他对她没有任何兴趣。他每看罗丽娜一眼都显露出对她的痴情,然而他那充满爱的目光没有一次能穿透罗丽娜那忧伤的铁石般的心。克拉拉自己对于罗丽娜的悲伤不能也不想去改变它,悲伤犹如马丁的高烧,要么置她于死地,要么不会。就是从罗丽娜的房间里传出一声枪响,克拉拉也不会觉得惊慌。她知道这个姑娘现在的感觉与她失去三个儿子时的感觉完全一样——无法消除的悲痛。在那种情况下,鲍勃和邻居们善意的劝说只能使她感到羞辱。那时她都不想活了,更不愿意愉快地活下去。好心人对她说活着的人还是应该活着,那她就想告诉他们,如果我的儿子们活不了,我也不活了。可是人们毕竟是正确的,她渐渐地又过起了日子,而且有那么一天,她再次做了一个蛋糕,吃的时候仍旧狼吞虎咽。

罗丽娜每天茫然地坐着,深深地沉浸在痛苦中,只有贝特西逼她动,她才动一下。克拉拉见她这副样子,毫无办法。罗丽娜或是活,或是死,而克拉拉则认为她有可能死。唯一维系罗丽娜生命的是贝特西。她不关心糖果,不关心男人或马匹。她经历的唯一幸福是与奥古斯塔斯在一起。那位英俊的年轻牛仔给她送去无数爱的秋波,她却无动于衷。罗丽娜与欢乐无缘,她对它一无所知,克拉拉亦不打算因此而把她拉回生活中来。那位年轻的牛仔终将醒悟,他的爱被死去的奥古斯塔斯所阻挡,如同奥古斯塔斯还活着的时候那样。贝特西挽救罗丽娜的可能性比盘子的还要大些。贝特西为她焦虑不安,不断地催促母亲想点儿办法。

“她一心想让麦克克里先生再活过来,可我又做不到,”克拉拉说,“你说叫我怎么办?”

“叫她别这么伤心。”贝特西恳求道。

“谁也办不到,”克拉拉说,“就连你伤心的时候我都不能叫你不伤心。”

然而有一天,她还是试了试。她走到罗丽娜身边时,她正站在厅里,没有梳头,看上去像只挨了揍的狗。克拉拉像那次拥抱七月约翰逊似的猛然将她抱住。她的拥抱曾激起了他强烈的希望,对她却不起任何作用。

“我猜你在想还不如跟他一起去呢,”克拉拉说,“那样你就会和他一起多待一些时间。”

罗丽娜有些愕然——这正是那个消息传来后她一直在考虑的事。

“我是该那样做。”她说。

“不,”克拉拉说,“就算你对了,跟他多待一些时间,可是现在你就会陷在蒙大拿,跟一伙男人在一起,他们才不管你爱不爱奥古斯塔斯呢,他们想叫你爱他们。盘子非常想得到你的爱,才顶着风雪到这里来的。”

想到盘子,只能使罗丽娜觉得透心凉。“他在浪费时间。”她说。

“这一点我明白,可是别指望他会看透这一点。”克拉拉说。

“我当妓女的时候,他和我睡过几次。”罗丽娜说。说完又对自己用的那两个字感到惊讶,她还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古斯就没有吗?”克拉拉说。

罗丽娜不说话了。奥古斯塔斯当然也睡过。她想,如果克拉拉知道她当过妓女,可能会赶她走。

“盘子爱你,那是他让你注意他的唯一途径。”克拉拉说。

“他没有引起我的注意,”罗丽娜说,“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可是古斯用同样的办法却什么都得到了。”克拉拉说,“古斯的运气好,盘子的不好。”

“我的也不好。”罗丽娜说。

克拉拉没有再往下说。过了几天,她正在做针线活儿的时候,罗丽娜站到她面前,情绪并不比前几天好些。“你既然知道古斯爱的是你,为什么还让我留下来?”她问道,“你为什么不叫他留下来?要是你把他留下来,他就不会死。”

克拉拉摇了摇头。“咱俩他都爱,”她说,“但是古斯不肯错过任何冒险的机会。不会为你或为我或为任何女人而不去冒险。没有人能把他留在家里,他是一个浪**公子,一个四处闲逛的人,尽管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可能比我长。”

罗丽娜却不以为然,她记得奥古斯塔斯时常谈及克拉拉。自然,这件事不再有什么关系了,任何诸如此类的事都不再有什么关系了,可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件事。

“不对。”她说。她说话时有气无力。

“对。”克拉拉说,“你长得好看,也不那么指手画脚。我对古斯说我要嫁给鲍勃,那是多年前的事,他看上去松了一口气。他想装出很失望的样子,但他真的放了心,我忘不了这件事。他向我求婚至少有三十次,但是他明白,一旦得到了我,生活就成了战斗,那他可不愿意。”

克拉拉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罗丽娜的眼睛。

“鲍勃太迟钝,意识不到会有斗争。”克拉拉接着说,“我跟他斗的时候,有一半时间他都意识不到,所以我主要是跟自己斗。”

“那可真没意思。”她又说。

她认为这次说话是个好现象,也许罗丽娜已经闯过了难关。然而那是之后的几个月里她们唯一的一次谈话,罗丽娜在沉默中度过了冬天。她只与贝特西谈话,贝特西一如既往地忠于她。

盘子波吉特也同样忠诚,尽管罗丽娜对他的忠诚没有表示过任何兴趣。他把时间越来越多地用在与莎莉玩牌上,并且渐渐地喜欢上了莎莉那女孩子气的谈话。他天天都竭力讨好罗丽娜,可是也开始感到失望。无论他怎样亲热地和她说话,她连瞧都不瞧他;不管他说什么,她均无言相对,与她在孤鸽镇时毫无两样,只是更深沉些。他自忖道,到了春天,如果情况仍无好转,就回得克萨斯去,彻底把她忘掉。

可是春天到来时,盘子对克拉拉说,他愿意留下来帮她照顾小马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