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一进干豆酒吧的门,罗丽娜便发现他心绪不佳。她走到柜台前要了一瓶酒和两个杯子。她坐在桌旁,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中的牌。现在刚到黄昏,除了大嘴唇和夏威尔,酒吧里没有别人,这倒有点儿让人意外。通常这个时候,已有三四个帽子溪的牛仔在这里了。
罗丽娜仔细审视了杰克几分钟,想知道杰克的愠怒是不是因为她。毕竟她今天下午与奥古斯塔斯睡了一次——杰克不是不可能通过别的途径知道这件事。她并不想让杰克知道,不过也不怕他知道。他也许会揍她,也许会把奥古斯塔斯打死。她发现自己猜不到他要干什么,这也是不怕他知道的原因。不管他怎么干,她将更加了解他。
他在桌旁坐下,把杯子放到她面前,她马上意识到使他脸上显出怒容的不是她。从他眼睛里看不出任何不友好的神情。她呷了一两口酒,这时大嘴唇走过来和他们坐在一起,好像他是应邀而来似的。
“啊,我知道你是要来的。”大嘴唇说着,把他的脏圆礼帽从满是皱纹的前额向后推了推。
“我是自己来的,我还想自己待着呢。”杰克气急败坏地说。他站起身,二话没说,拿起瓶子和杯子朝楼梯走去。
这使罗丽娜对大嘴唇极为不满,因为她的房间还很热,她宁愿待在酒吧里,这里至少还有一丝风。
但是杰克如此不悦,她没有别的选择,只好跟上楼去。离开时,她狠狠地瞪了大嘴唇一眼,吓得他嘴唇都耷拉下来了。
“你为什么这样瞪着我?”他问,“我又没说你的坏话。”
罗丽娜没回答。对付大嘴唇,眼睛比语言更有用。
她刚进屋,杰克就想跟她上床,而且迫不及待。上楼时他喝了半杯酒,每一次他一气喝进许多酒时都会产生这种欲望。他身上很脏,与牛群混了一天不可能不脏。通常他会等着洗个澡,至少也会在脸盆里把脸和手上的脏土洗掉,可这次他不等了。他甚至戴着帽子就去吻她,但没成功。他的帽子和他身上其他部分一样脏,尘土飞进她的鼻孔,她打了个喷嚏。他这么急是不寻常的——他本是爱挑剔的人,连床单不够干净也会抱怨。
而这一次他似乎没注意到尘土正从他衣服上往下落。当他解开裤子拉出衬衫时,沙土跟着掉了出来。夜晚又闷又热,加上杰克浑身沙土,一切结束时,**成了泥堆,跟在地上打滚儿没什么两样,还在她身上留下汗水造成的道道泥印。她对此没有抱怨,至少比烟盆子和蚊子强多了。
杰克坐起身拿酒瓶时才注意到尘土。
“妈的,我身上全是沙子。”他说,“可真该在河里洗个澡。”
他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酒,背靠墙坐着,懒洋洋地用手抚摸着她的腿。罗丽娜呷上一两口,等待着。杰克累了。
“唉,这些人,”他说,“他们都是些讨厌鬼。”
“哪些人?”她问。
“考尔和古斯。”他说,“只因为我对他们提到了蒙大拿,他们就想让我帮着赶他妈的牛群去那儿。”
罗丽娜看着他。他望着窗外,避开她的目光。
“我要是去就不是人,”他说,“我又不是他妈的牛贩子。考尔一心想去,不知为什么。那让他去好了。”
她清楚,杰克要想对抗奥古斯塔斯和队长绝非易事。
他终于瞧着她,眼里露出悲伤,像是请求她帮他出主意。接着他又笑了,他那微微一笑既精明又懒散。“古斯认为咱们应该结婚。”他说。
“我宁愿去旧金山。”罗丽娜说。
杰克又摸她的大腿。“好啦,咱们要去的。”他说,“古斯还有个主意,他说赶牛北上时我应该把你带上。”
然后他又看了看她,像是要猜出她心里在想什么。罗丽娜任他看着。在他衣衫敞开、一副倦态时,好像这个人一点儿也不可怕。她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怕他什么。在其他男人中间,他傲慢得像只雄火鸡,遇到不顺心的事容易发怒,而衣扣解开坐在她**时,他全然不像条硬汉子。
“老古斯下午来干什么了?”他问,“直到太阳下山才回去。”
“跟你刚才干的一样。”罗丽娜说。
杰克挑了挑眉,但并不十分惊讶。“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这个流氓。”他说,“让我干活儿,他好来找你的麻烦。”
罗丽娜决定把那件事告诉他,这比他从别人那里知道要好些。此外,她虽然把自己当成他的情人,但并没有把他当作自己的主人。除了干那种事,他也并没有控制她什么,只是教了她一些打牌的技巧。
“古斯给我五十块钱。”她说。
杰克无精打采地又挑了挑眉,似乎对他说什么都不会使他惊讶。她有些生气,看他的表情,就像他事先知道这一切似的。
“在金钱上他是傻瓜。”杰克说。
“我没答应。”罗丽娜说,“我对他说我和你在一起住。”
有那么一瞬间,杰克的眼睛恢复了生机。他打了她一耳光,快得她根本没看清他的手。这一耳光虽然打痛了她,但不带一点儿恼怒的意思——比起汀克斯利的拳头,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杰克打她这一下,好像他们游戏中的某一条规则一样。过后,他的两眼又失去了神采,以倦怠的好奇心看着她。
“我想他干成了,”他说,“要不你就揍我。”
“我们摸牌决定,他骗了我。”罗丽娜说,“我不敢保证他骗了我,可是我知道。反正他给了我五十块钱。”
“我真该早告诉你千万别跟那老东西玩牌,”杰克说,“除非你准备按他的主意行事。他是我知道的最鬼的牌手。他不常骗人,可要是骗起来,你根本抓不住他。”
他把她身上的泥擦了擦。“既然你有了钱,就可以借给我二十块了。”他说。
“我为什么借钱给你?”罗丽娜说,“你没挣,又没制止我挣。”
杰克被逗乐了。“那就留着吧。”他说,“如果不是古斯的钱,而是其他人的,我非打死你不可。”
“你怎么能知道?”她说着,站了起来。
杰克站着朝窗外看,她整理着床铺。他呷着酒,不再提赶牛北上的事。
“你跟牛群走吗?”她问他。
“还没定下来,”他说,“他们要到星期一才走。”
“我想好了,你走我也走,”她说,“不管跟不跟牛群。”
杰克看了看四周。她身穿内衣站在那里,被他打过的面颊上有块红印,这一下并没给她造成任何影响。在他看来,跟女人在一起从来就待不长,你还没来得及多看她两眼呢,就要开始吵架,她们就要告诉你应该如何做。
“在赶牛的队伍中你可是个稀罕物,”他说,“反正那些混账牛仔都爱上了你。你要是跟着去,到不了雷德河,我就会把他们打死一半。”
“我倒不担心他们,”罗丽娜说,“只有古斯才有胆量来。”
杰克咯咯笑了:“没错,他还想每天摸两次牌呢。”
随着年龄增长,他发现越来越难找到一种简单的生活方式。一方面有他的朋友,他们对他有所求;另一方面有罗丽娜,她对他另有所求。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他拿不准主意。当然啦,与一个漂亮女人在一起可使生活更加幸福,如果这意味着必须带她去旧金山,那可另当别论了。
他自然可以溜之大吉——他既没被捆在床腿上,也没被系在朋友身上。窗户外边就是墨西哥,但是那将带给他什么?墨西哥比得克萨斯更凶暴。墨西哥人时常吊死得克萨斯人,以补偿被得克萨斯人吊死的墨西哥人。假若他所盼望的就是去那里被吊死,还不如被吊死在阿肯色呢。
罗丽娜正用一种古怪的激动眼神看着他,并非因为他打了她一耳光。他感觉她正在猜他的心思。不知为什么,大多数女人都会猜他的心思。他只在夏延河控制过一个红头发的小个子妓女,她只有感情,没有头脑。罗丽娜可不是随便欺骗得了的,她的目光使他处于劣势。多数男人都会为她这天下午的所作所为把她打个皮开肉绽,她却毫无掩饰的意图。她办事我行我素。他忽然想到,必要的时候,也许她才是杀掉那个阿肯色司法官的人。如果他继续让她需要他,她绝不会犹豫不前。
“你别站在那儿不高兴,”他说,“我不会不带你走的。”
“我没有不高兴,”罗丽娜说,“不高兴的是你。你不想留下来,又不想走。”
杰克温和地看了看她。“我去过北方,”他说,“很辛苦。咱们为什么不上圣安东尼奥赌上一段时间?”
“汀克斯利带我去过那儿,”罗丽娜说,“我不想再回去。”
“让你高兴可真难。”杰克说着,突然变得烦躁起来。
“不难,”罗丽娜说,“你挺使我高兴的。我只是想去旧金山,像你答应过的那样。”
“那好,如果你不喜欢圣安东尼奥,还有奥斯汀呢,或者沃斯堡。”杰克说,“有很多好城市,都不像去旧金山那么艰难。”
“艰难不艰难我不在乎,”罗丽娜说,“咱们去就是了。”
杰克叹了口气,又给她斟了些酒。“躺下,”他说,“我给你揉揉背。”
“我的背不用揉。”她说。
“罗丽娜,咱们今天晚上又走不了。”他说,“我只是想对你好些。”
她本无意催他,但对她来说,做出决定太重要了。撤脏床单时她意识到,在他们现在待的这间闷热小屋里,她熬过了那么多的夜晚。她多次更换床单,因为那些男人和杰克一样脏。这种事重复得太频繁了。现在她不干了,她想把床单从窗口扔出去,甚至连床带垫子一同扔掉。她已经与这间屋子以及与屋子有关的一切一刀两断,杰克·斯普恩应该了解这一点。
“亲爱的,你好像发烧了。”杰克说道。他没有想到这是她急于与孤鸽镇以及它的一切永别而引起的。“你要是一心想去旧金山,那咱们就去,可我不想和牛群同住。考尔无论如何不会答应。咱们白天跟他们一起走,晚上自己宿营。”
罗丽娜很满意,她觉得在什么地方宿营无关紧要。这时杰克谈到了丹佛,他说到了丹佛,再去旧金山非常容易。她只是半心半意地听着。杰克用那个小脸盆尽可能地洗去身上的尘土。她只有一条替换床单,趁他洗的时候,她把它换上了。
“咱们明天就动身。”她说。
“牛群星期一才走。”他提醒她。
杰克不得不承认她与众不同。她有艳丽的脸庞、娇美的身体,同时充满个性,这是他在别的女人那里从未遇到过的。那条路上有好几座山脉,例如比格霍恩山。山区空气格外清新,一连骑马朝它走上几天也觉不出离它近了多少。当然,只要不停地骑,终究会进山的。
他们吹熄了灯,一束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们身上。罗丽娜让他揉背,因为他喜欢这么干。她不困,她的心已经离开了孤鸽镇,她仅仅是在等待黑夜结束,以便真的离开这里。杰克揉累了,想把她翻过来再次求欢,可她不肯。她推开了他,这是他最不高兴的事。
“怎么啦?”他问。
罗丽娜没有回答,没什么可说的。他又试了一次,她又一次把他推开了。明知他不喜欢被拒绝,但她不在意。他必须等待。听着他沉重而失望的呼吸,她想了一会儿,原以为他会为此干一架,但是他没有。他的感情受到了伤害,但不一会儿便打起了哈欠。他不停地翻身,希望她会可怜他。他还不时碰她的臀部,似乎是不小心碰着的。他毕竟干了一天活儿,不久便酣然入睡。罗丽娜醒着,她躺在那里,眼望窗外,期待着动身时刻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