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鸽:全三册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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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会想念万茨的。”奥古斯塔斯说。他正和考尔在微弱的晨曦中吃腌肉。“我已经想我的荷兰炉子了。我的面已经发好了,你偏想这个时辰走。”

“我知道你烤的饼好吃,”考尔说,“但我有充足的理由认为,找个更好的地方生活比吃你烤的饼更重要。”

“你不得不承认饼好吃,你吃得可不算少。”奥古斯塔斯说,“我还想租下这个镇,带着它一起走呢。这样咱们就有了个好酒保,还有人弹钢琴。”

考尔突然决定当天动身,奥古斯塔斯感到十分惋惜。他已经开始思念周围的一切。过去他虽然对它们没有特殊的好感,可现在一想到将失去它们,他便恋恋不舍。

“那口井怎么办?”他问,“咱们再有一个月就挖好了。”

“咱们?”考尔问他,“你什么时候为那口井动过一根指头?”

他向一旁看去,发现奥古斯塔斯的两头猪在马车底下哼哼,大为惊奇。天色昏暗,先前他以为是博利瓦在打呼噜。“谁把他妈的猪带来了?”他说。

“它们自己找来的,”奥古斯塔斯说,“这可是有创业精神的猪。”

“你打算把它们也捎着上路?”

“这还是个自由国家嘛!”奥古斯塔斯说,“它们要是不嫌别扭,跟着走就是了。不知道杰克在哪儿扎营了。”

这时,一群牛仔骑马归来了。他们是值夜班的纽特、豌豆眼、盘子波吉特和杰斯帕·范特,还有第五位,他可不是夜班成员。

“哟,是稀汤琼斯。”考尔说。

“老天,”奥古斯塔斯说,“这个人肯定是把他仅有的那点儿头脑也丢了。”

他们辞掉保安工作之前,稀汤曾和他们一道干过几个月。他勇敢,但懒惰,玩得一手好牌,而且毫无疑问,是他们认识的人当中最能干的骑手。他爱马爱到不离马背的程度,除非睡觉和吃饭。

牛仔们给值夜班的马卸鞍韂(11)时,考尔说:“我还以为稀汤结婚了呢。”

“那是谣传,”奥古斯塔斯说,“我还听说他跟一个阔女人结了婚,当上了司法官。谁知道,也许那个女人又跟着个牧师私奔了。要是她没有私奔,他干吗五更天跑出来?”

个子不高的稀汤与豌豆眼一起走了过来。

“瞧,看谁来了。”豌豆眼说,“天那么黑,我差点儿把他当成土匪。”

“哎呀,稀汤,你可该等着我们把灯点上。”奥古斯塔斯说着,站起来与他握手,“我们可是一伙百步穿杨的神枪手,你没被打死真够运气的。”

稀汤只说了声“啊,古斯”,便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了。奥古斯塔斯的机智一向使他穷于应付。

“早安,队长。”队长与他握手时,他说道。

“先吃饭吧。”考尔说。他一向对这个人怀有好感,尽管地上有活儿要干时他也不愿下马。

“你从哪儿来?”奥古斯塔斯问,“我们好像听说你在什么地方当市长,要不就是当总督,是吗?”

“我就住在巴斯特罗普,古斯。”稀汤说,“巴斯特罗普没有市长,也没有总督。那儿连个城市都算不上。”

“虽然这两头非凡的猪昨天晚上入了伙,”奥古斯塔斯说,“我们可连个牧牛公司也够不上。你想找工作吗?”

“是的。我老婆死了。”稀汤说,在一片寂静中他又补充了一句,“她一向很虚弱。”

“啊,至少你已经被雇用了。”考尔说。

“我也死了两个老婆呢。”奥古斯塔斯说。

“听说杰克也在这儿,我还没见到他。”稀汤说。他与杰克曾是一对好伙伴,稀汤想加入帽子溪牧牛公司的部分原因是想知道杰克的近况。

“他是在这儿。”考尔说,但并不急于介绍情况。

“杰克不愿和我们这些老马一起住。”奥古斯塔斯说,“他和一个衣裳架子一块儿旅行,看你知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不知道。如果它和杰克一块儿旅行,那我敢打赌,它准穿着裙子。”稀汤说。不知为什么,他这句话惹得大家都不太高兴,或者说除了奥古斯塔斯,每个人都不高兴。只有奥古斯塔斯笑了好长时间。稀汤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因为已被雇用,便高兴地与豌豆眼一同去吃饭了。

“我去把那块招牌撬下来带走。”奥古斯塔斯说,“我还要带上荷兰烤炉。”

“博利瓦没说他也去。”考尔说。这句话暗示了他的焦虑。假如博利瓦不干,他们全队人马就要靠奥古斯塔斯掌勺了。这么一来,整个北上行动就会出现危机,因为除了烤饼,他做的饭叫人一尝就想发火。

其实,博利瓦就在炉子旁站着,盯着炉火,情绪低落。他也许听见了考尔的话,但没有任何表示。

“哦,博利瓦有冒险精神。”奥古斯塔斯说,“他会去的,要是不去,就只能回家磨老婆,不管他愿意不愿意。”

说完,他去牵那两头拉车的骡子。那头灰骡子大些,名叫油腻;小的那头是棕色的,他们叫它踢腾鬼,这一雅号来自它那两只闪电般的后蹄。它们不怎么干活儿,很少用得着它们套车外出。理论上讲,篷车是供出租的,但一年难得租出去一两次。油腻和踢腾鬼是古怪的一对,前者比后者高许多。奥古斯塔斯把它们套进篷车,考尔则去检查坐骑,准备剔除病弱的马匹。

“别扔掉太多,”奥古斯塔斯说,“很可能得吃它们。”

盘子波吉特没睡够,就算睡了一会儿也没有睡好,所以一听这句话便蹿了起来。

“守着三千头牛,干吗要吃他妈的马肉?”他问道。他一直骑马围着牲口群转,窝了一肚子火。

“我说不清,盘子。”奥古斯塔斯说,“我只知道咱们也许想换换胃口,也可能苏族人会把咱们的牛都抢走。当然啦,他们也会把马抢去的。”

“石头房子战役时就发生过这种事。”豌豆眼说,“他们放火烧草,弄得我他妈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可不像你,”盘子对他说,“我敢说有火也好,没火也好,我总能看见我的马。”

“我要到镇上去。”奥古斯塔斯说,“你们就站在这儿说上一整天吧。有人想要什么东西吗?必须是车上能装的。”

“给我带五百块钱来吧,马车装得下。”杰斯帕说。

人们都笑了,奥古斯塔斯并不在意。“我得弄几口棺材来,”他说,“到不了保德河,你们这帮小子就差不多全给淹死了。”

“那你买几个罐子吧,要是能看见。”杰斯帕说。他特别怕淹死,奥古斯塔斯的话影响了他的情绪。

“杰斯帕,我要是看见条船,就给你买回来。”奥古斯塔斯说。他忽然看见博利瓦在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要是想回家就走吧,博利瓦。”他说,“不必到北边去淹死。”

博利瓦的心情极坏。他们只说走,从不说回来的事。他若是走了,就可能永远见不到墨西哥了,也无法再见到他可爱的女儿们。当他朝河那边望去,想到自己的村庄时,同样感到厌倦。与一个沮丧的女人打交道实在令人烦恼,而去当土匪则更令他烦恼。

他没有上马车,而是转身坐到了猪的旁边。两头猪在滴着水的水槽边找到一块凉爽的地盘,肚子贴地卧着,机警地观察着这一切。

“我要是一个月内回不来,你们这帮小妞儿就自己出发。”奥古斯塔斯说完,赶车离去。盘子丧魂落魄的样子令他觉得好笑。他仅仅是为了一个并不爱他的女人而这样的。这种灾难十分平常,不必认真对待。

在离大本营一公里的地方,他遇见了那位给盘子带来痛苦的女人。她正试着煎腌肉。杰克不过去帮忙,连像样的火也没有给她准备。杰克坐在被褥上,正在用小刀挑手上的刺。

奥古斯塔斯停住马车,打算下来聊一会儿天。

“杰克,你不会是用拿顶的姿势睡的吧?”他说,“挑的是子弹吗?她已经朝你开枪了?”

“谁请你来吃午饭的?”杰克说。

“我吃过了。”奥古斯塔斯说,“我只是来帮你们摆摆桌子,这样你们俩就可以吃得像个样子。”

“喂,古斯。”罗丽娜说。

“别跟他说话,要不他会在这儿待上一整天。”杰克说,“我忘了你有多讨人嫌了,古斯。”

头天晚上用绳子捆马腿时,他的拇指扎进了一根刺,因为天黑,没能把它挑出来。绿牧豆树刺的毒性仅次于响尾蛇,现在,那根拇指肿得粗了一倍。此外,在石头地上他没睡好觉,想让罗丽娜给他点儿愉快,罗丽娜又不干,其实他只想借此忘记那根扎刺的指头。他们离镇上只有三公里远,本可以骑马回去在干豆酒吧里舒舒服服睡上一觉,可是在他提出这一建议时,罗丽娜倔强地拒绝了。就这样,他留了下来,一夜都没睡好,一直在为蛇担惊受怕。他在野外宿营的时间不算少,但一直未能消除对蛇的恐惧心理。

“瞧瞧你生的那堆火,那些年没把你冻死可真怪了。”奥古斯塔斯说完,便开始捡树枝。

“别麻烦了,”罗丽娜说,“我已经把肉煎煳了。”奥古斯塔斯停下来是对的,因为杰克正为她头天晚上的事而怒气冲冲。他的自尊心很强,任何拒绝都会惹他生气。在地上睡她倒不在乎,至少凉快得多。

“我可没想到都这时候了你还在**,杰克。”奥古斯塔斯说,“你要是不改变习惯,可就跟不上我们了。还有,稀汤今天早上到我们那儿找工作了,他还打听你呢。”

“这样一来,花钱可容易了,”杰克说,“稀汤会让你们把今后十年挣的钱输个精光。都说他能赢我,其实不那么容易。”

“好啦,我要回镇上去。”奥古斯塔斯说,“要我给你带本《圣经》或者赞美诗什么的吗?”

“用不着,我们这就动身。”杰克说,“一收拾好就走。”

“没那么快吧。”奥古斯塔斯说,“扎这么个小营地,你们把东西摊得有三亩地大。”

这话不假。他们摸黑扎营,弄得乱七八糟的。杰克想找一瓶威士忌,但没有找到。宿营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没有地方洗澡,带的水又少,她拒绝他主要是因为这个。她喜欢洗澡,心想这事可以到离河近的地方宿营时再说。在那里,睡觉前还可以往地上洒些水,压压尘土。

奥古斯塔斯瞅着他们吃那可怜的煳腌肉。人世间事物的发展实在妙不可言,有谁会想到把罗丽娜带出孤鸽镇的竟是杰克?她从到镇上那天起就想着离开,而杰克呢,他曾从所有结识他的女人手中逃脱出来,现在却被一个年轻妓女牢牢地抓住了。

他从罗丽娜手中接过一杯咖啡,看了看杰克肿胀变白的拇指。

“你最好把刺全挑出来,”奥古斯塔斯说,“要不然那只手就毁了,没准儿会失去整条胳膊。”

“我不会失去胳膊,就是丢了胳膊,我一只手照样能打败你。”杰克说,“希望你哪天请我们去吃一次早饭,还还情。”

奥古斯塔斯到达孤鸽镇时,唯一的那条街上依然空空****的,只有一匹马在潘弗利的店前甩着尾巴。他的马车掀起的尘土久久滞留在空中,形成一条尘带。奥古斯塔斯在被遗弃了的铁匠铺前停下车。铁匠叫罗埃·罗埃斯,他少言寡语,几个月前骑马离开了孤鸽镇,再也没有回来。

奥古斯塔斯从铁匠慷慨遗留下的工具堆中找到一根小撬杠,赶车穿过街道,来到帽子溪牧牛公司的畜栏处,轻而易举地将那块招牌从栏杆上撬了下来。荷兰烤炉却不好办,它连动都不动,他只好作罢,反正路上也没有时间做烤饼吃。

他从房子里走过,看了看没顶的马厩。他们在这里住了十年,一朝离开,留下的痕迹却如此之少,使他暗自发笑。住在这里的时候,他们好像随时都可能离开,现在可是真的要离开了。马厩依然没有顶,井只挖了一半。让响尾蛇占领冷房吧,反正他已经把酒罐搬走了。他并不觉得悲伤。对得克萨斯,有一点他是了解的,那就是他幸运地活着离开了——实际上,在实现这一目标之前,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把车赶到酒吧,想与夏威尔最后再说几句话。起初他以为酒吧空着,但后来他发现夏威尔正坐在柜台靠里那一头的小桌子旁边。他两天没有刮脸,极度颓唐、消沉。

“妈的,万茨,你的样子真难看。”奥古斯塔斯说,“看来上午的繁忙时刻还没到来吧。”

“永远到不了了。”夏威尔绝望地说。

“失去那个妓女并不等于太阳也不再升起嘛。”奥古斯塔斯说,“去圣安东尼奥再雇个妓女回来。”

“我本来可以跟她结婚的。”他心灰意冷地说。时至今日,他不再掩饰自己绝望的心情。

“这并不奇怪。”奥古斯塔斯温和地说。对年轻人失恋的痛苦,你可以不在意,而夏威尔这把年纪受失恋之苦,你就不得不认真对待了。有些男人战胜不了女人给他们造成的痛苦,他很庆幸自己不属于这一类人,尽管如此,克拉拉结婚后的整整一年,他的情绪一直很低落。事情也真让人琢磨不透,夏威尔有足够的勇气应付像苔丽丝那样的泼妇,罗丽娜的离开却能将他摧垮,虽然她完全有理由不在一个酒吧楼上的屋子里度过一辈子。

“我本来可以带她去旧金山,”夏威尔说,“可以给她钱,给她买衣服。”

“依我看,那个女人这宗买卖没做好。”奥古斯塔斯说,“一小时前我看见她了,她正烟熏火燎地在那儿做饭。但咱们不能像女人那样对待生活,万茨。她们并不单是为图个方便。”

夏威尔耸耸肩膀。奥古斯塔斯经常谈论女人,他从未洗耳恭听过,也不打算从现在开始聆听。听他的话无法使罗丽娜回来,也无法减轻他的失望情绪。那天,她奇迹般地走进来,带来的全是美。一开始他就打算将来某个时候与她结婚,她是妓女也无妨。她有才智,而他断定总有一天她会向他走来。她终将发现,他对她的爱超过任何男人;她会承认,他待她好得多,对她的爱也深沉得多。

可是,事与愿违。他若要求她,她愿意,但也同样愿意满足其他男人。随后,杰克就把她带走了,就这样带走了,容易得很,如同从衣帽架上取顶帽子。

他记得,在他向她表露爱情时,她的眼神一点儿也没有变化,好像他只是在请她大模大样地走出他的酒吧一样。她勉强答应他的要求只是为了不让杰克看见,而且她好像还不知道为那一次,他给了她近两百块钱,是奥古斯塔斯给她的四倍。这么多钱足够送她去旧金山。但她就这么把钱拿走,关上了门。爱情真是残酷无情。

“是呀,可惜你不是个牛仔!”奥古斯塔斯说,“看来你该换工作了。大嘴唇在哪儿?”

夏威尔耸了耸肩。大嘴唇在哪儿与他毫无关系。

奥古斯塔斯喝了一杯酒,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劝说无法解除夏威尔的痛苦。

“如果杰克被人杀了,告诉她我会去的。”夏威尔说。他任何时候都存着这种愿望。他之所以找到苔丽丝,就是因为她丈夫从房顶上掉下来,把脖子摔断了。像杰克这样的人——一个浪**鬼、一个赌棍——随时都可能遇到更惨的结局。

“我不大相信这样的事。”奥古斯塔斯这么说,是因为他不愿意鼓励他抱着虚无渺茫的幻想。

他出来后,见大嘴唇戴着他那顶帽子,坐在篷车上。

“你怎么上了我的马车?”奥古斯塔斯问道。

“从房顶上跳下来就落到这儿了。”大嘴唇喜欢寻开心。

“那你还是蹦回房顶上去吧,”奥古斯塔斯说,“我要去蒙大拿。”

“我要给你们干活儿,”大嘴唇说,“在这儿弹钢琴的日子结束了。万茨不养活我,我又不会做饭,我会饿死的。”

“你会在里帕布利肯河里淹死。”奥古斯塔斯说。大嘴唇两腿中间夹着一个小包袱,他显然已经准备就绪。

“咱们走吧。”他说。

“也罢。我们有了两个爱尔兰人,也需要一个肚子上有窟窿的人。”大嘴唇曾经是个好骑手,考尔可以让他看守坐骑。

篷车出镇时,寡妇科尔正在外面晒衣裳。太阳这么毒,奥古斯塔斯心想,没等她将衣服搭到绳上就干了。她养了几只羊,有一只正在啃装衣服的篮子的提手。她是位仪表端庄的女人,奥古斯塔斯每想到他与她不能很好地相处,便感到一阵懊悔。事实是他们连在大街上也免不了争吵。这也许是因为她丈夫乔·科尔使她厌烦了二十年,养成了她喜欢吵嘴的毛病。他本人也喜欢争吵,但不能与一个一生都烦闷的女人吵,否则生活就太紧张了。

就在他们离开镇子的工夫,大嘴唇忽然伤感起来。骄阳之下,小镇沐浴在白光中,全镇唯一的活物就是那位寡妇和她的山羊。全镇只有十座建筑,几乎不足以构成一个小镇,然而大嘴唇还是伤感起来。他还记得这里有过另一个酒吧,里面有五个墨西哥妓女。在肚子上被打出窟窿以前,他经常出入那里,也风流过一些日子。他从未忘记那些乐呵呵的娼姐儿,她们总是坐在他的腿上。其中一个叫玛利亚的姑娘愿意与他睡觉,只是因为她爱听他弹钢琴。那是什么样的岁月啊!

想到这里,他热泪盈眶,因而他泪汪汪地看了孤鸽镇最后一眼。尘土满布的街道在他的视野里,好像正处于倾盆大雨之中。

奥古斯塔斯碰巧发现大嘴唇在哭,眼泪顺着鼻子两边流淌,灌进他那耷拉的嘴里。大嘴唇通常一喝酒就哭,所以哭并不新鲜,但他现在好像没有喝酒。“你要是生病了,就别去了,”他严肃地说,“我们可不要有病的牛仔。”

“我没病。”大嘴唇说。他为流泪而感到不好意思。过了片刻,他觉得好些了。孤鸽镇渐渐远去了——越过棘丛,他已看不见小教堂的尖顶了。

“离开一个地方挺别扭的,不是吗?”他说,“你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