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特虽然知道,在白天最热的时候过去之前他们不会动身,但他还是兴奋得吃不好、睡不安。队长已经下达最后命令——当天出发。他通知所有手下人,叫他们务必检查好各种工具及设备,一旦上路就没有机会修理了。
其实这一劝告只对装备较好的牛仔——盘子、杰斯帕、稀汤琼斯和织针纳尔逊——起作用。就说斯佩特尔哥儿俩吧,他们根本就无装备可言,除非你把那支只有半截撞针的手枪也叫作装备。纽特的装备也多不到哪儿去。他的马鞍是旧的,没有雨衣,只有一床毯子当铺盖。两个爱尔兰人除了租的东西便一无所有。
豌豆眼的那把猎刀是仅有的重要装备。他从早到晚不停地磨它。狄兹呢,就知道用针将一块块生牛皮缝到他那条旧棉被裤子上。
他们看见奥古斯塔斯和大嘴唇一道回来,有些人以为是在开玩笑,但队长立即派大嘴唇去负责马匹。盘子波吉特对此持轻蔑态度。
“要是那些马见他扇嘴唇,会逃掉一半的。”他说。
奥古斯塔斯在查看他那匹主要坐骑的四条腿。这是匹鹿皮色大马,取名疟疾。虽然貌不惊人,但靠得住。
“你会感到奇怪,盘子。”他说,“不过,大嘴唇曾经是把好手。我要是你,就不会那么说。有朝一日你的肚子上也可能穿个窟窿,你不得不靠在妓院里弹钢琴过日子。”
“我要是那样,非饿死不可,”盘子说,“我从来没有机会学钢琴。”
当盘子知道他不必经常碰见杰克和罗丽娜时,情绪有所好转。由于他们在同一条路上走,他也许有机会展示他比杰克·斯普恩更能干。也许她需要有人把她从洪水中或灰熊嘴里救出来——灰熊是人们夜间围着篝火聊天的传统话题。谁也没有见过灰熊,但一致认为杀死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杰斯帕·范特若是不想淹死的事,就会想到灰熊。
“其实咱们要是碰上灰熊,豌豆眼可以用他的猎刀把熊扎死,他一直在磨那把刀。”伯特·博罗姆说,“那把刀快得能杀死他妈的一头象。”
豌豆眼对这种评论置若罔闻。“有备无患嘛。”他引用队长的一句老话说。
考尔与狄兹骑在马上,把瘦弱的马和牛挑拣出来,准备淘汰。中午时分,他们在一棵牧豆树下纳凉。狄兹在看不远处的一头小得克萨斯公牛。小公牛不是从墨西哥来的,有天早上,它自己逛到这儿来了,身上没有烙印。没多久,它就把三头向它挑战的大个头儿公牛斗得落荒而逃。它的颜色虽不如彩虹,但非常丰富——有的部位是棕色的,有的是红色的或白色的,还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黄色和黑色。看上去不伦不类,却是一头标准的公牛。晚上常能听到它叫。两个爱尔兰人已经开始讨厌它了,因为它的叫声盖住了他们的歌声。
老实说,没有一个牛仔喜欢它。它发起脾气来就去顶马,要是人在地上走,它顶得更凶。一次,织针想下马溜达一会儿,撒泡尿,那头小公牛突然向他顶来,织针边尿边爬上马去。他的那副狼狈相使大伙儿笑得前仰后合。织针气急败坏,想把它套住宰了,但队长制止了他。考尔认为它的毛色虽然古怪,但是头好牛,应该留下。
“随它去吧。”他说,“到蒙大拿以后,咱们需要公牛。”
奥古斯塔斯感到十分可笑。“我的妈呀,考尔,”他说,“你打算用这种模样的动物打扮咱们要去的天堂吗?”
“要是不去管它的毛色,它的样子并不难看。”考尔说。
“让毛色见鬼去吧,样子也见鬼去吧。”织针说。他知道,今后长时间内,他将不得不在马背上过日子,连撒尿都不能下地。
“我看该动身了,”考尔对狄兹说,“不动身永远也到不了。”
狄兹怀疑他们最终能否到达目的地,但他将这一狐疑压在了心底。队长通常能设法达到他的目的。
“我想让你当侦察员。”队长说,“看管牛群的人够多了,你给大家找水,每天晚上找个好宿营地。”
狄兹谦逊地点点头,内心不胜自豪。让他当侦察员比把名字写在招牌上更光荣。这证明队长承认他有能力。
他们回到马车那里时,奥古斯塔斯正在擦枪。大嘴唇正用礼帽扇风,其他人则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盼着快点儿凉爽下来。
“你点牲口数了吗?”考尔问奥古斯塔斯。他身怀数牛绝技,只要骑马穿过牛群,就能得出牛的头数。这一招考尔根本不会。
“没有,我不打算那么干,”奥古斯塔斯说,“你要是对我讲讲数和不数有什么区别,我也许会去。”
“知道咱们上路前有多少头牛,有好处。”考尔说,“如果咱们到那里时还剩下百分之九十,就算运气好。”
“可不,如果咱们的人能剩下百分之九十,就算运气好。”奥古斯塔斯说,“那是你的事,考尔。我嘛,我只是想去看看那块地方。”
盘子波吉特一直在车下打盹儿,他起来得太猛,头砰的一声磕在车板上。他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从悬崖上掉了下去,就在要摔得粉身碎骨的一刹那,他醒了过来,惊出一身冷汗。
“明白我说的了吗?”奥古斯塔斯说,“还没动身呢,盘子就磕着脑袋了。”
考尔端着一盘饭独自到一旁去吃了。这是他的老习惯——离开人群,这样他可以独自考虑问题。在过去的岁月里,他刚养成这一习惯时,人们不理解。偶尔有人会跟着他,想跟他聊天。不久他们便学乖了——在考尔想自己单独待着的时候,没有什么比有人跟着他并且不停地说话更能使他沉默不语的了。他一生都在当一伙人的头儿,但事实上他从来就不喜欢跟人群在一起。他欣赏某些人在战斗中表现出来的本事,但如果他不得不坐下来听他们空谈,或者看着他们喝酒、玩牌、追逐女人,他们在他心中的地位就降低了。听人们谈话通常使他感到更加孤独——比他只身一人坐在两公里外的树下更孤独。
他离开大家的时间越长,人们见到他时就越惴惴不安。
“一般人在你身边很难轻松一下,考尔。”有一次,奥古斯塔斯对他这样说,“你自己就从来没有放松过,所以你不知道你失去的是什么。”
“嗯,”考尔说,“豌豆眼在我身边的一半时间在睡觉,这该算放松吧。”
“不对,那是累垮了。”奥古斯塔斯说,“要不是你每天叫他干十六个小时,他也会像别人一样紧张的。”
考尔吃罢,把盘子送还给博利瓦。博利瓦好像决定一道走了,但他没有任何表示。考尔想让他一同去,但感觉这样做不大合适。让一个有老婆、女儿的人离开这里,又不去和家人说一声,似乎不近人情,何况这一去他也许永远不会返回了。这个墨西哥老枪手并不欠帽子溪牧牛公司什么。考尔勉强地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博利瓦,我们今天就要走了。”他说,“你要是愿意,可以把工钱取走。”
博利瓦生气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博利瓦,我很高兴你和我们在一起。”奥古斯塔斯说,“你会成为像样的加拿大人的。”
“加拿大是什么?”本·瑞尼问道。他始终不明白加拿大是什么。
“是有极光的地方。”奥古斯塔斯说。天气热得连话都少了,所以什么样的问题他都欢迎。
“极光又是什么?”那个孩子莫名其妙地问。
“嗯,是天上的光,”奥古斯塔斯说,“我不知道你在蒙大拿能不能看见它。”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见杰克,”豌豆眼说,“杰克这个人从来不安分。”
“他昨天还在这儿,咱们又不必跟他结婚。”盘子说。一提到这个人的名字,他就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
“好啦,我的枪上好油了。”奥古斯塔斯说,“咱们走吧,去科曼切人住的地方把他们撵跑——要是军队还没有赶跑他们。”
考尔没有搭腔。
“离开这个地方,你不觉得可惜吗?咱们已经把这儿变成这么安宁的地方了。”奥古斯塔斯问。
“不。”考尔说,“咱们一到这儿就该马上离开。”
他说的是真心话。他对边境没有好感,虽说草原上有危险,但他喜欢到那儿去。
“生活真有趣,”奥古斯塔斯说,“全部的牛、百分之九十的马是偷来的,而我们自己曾经是受人尊敬的执法人。到了蒙大拿,我们不得不参与政治。一旦那块鬼地方成立一个州,你肯定会当州长。这么一来,你就要花全部时间通过法律来反对偷牛贼。”
“我倒希望我能通过一条反对你的法律呢。”考尔说。
“我真不知道咱们走后万茨怎么办。”奥古斯塔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