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七月正煮咖啡,突然听到了牛群的**声。他们的营地在一条小河边,四周浓雾弥漫,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大雾深处传来的牛叫声与牛仔的吆喝声。很可能那群牛就在附近过的夜,现在牛仔们正驱赶它们启程。
乔打着哈欠力图醒过来。旅途中最难熬的就是一早动身,七月总要在他睡得正甜时,起来给他的马备鞍。
太阳开始驱散迷雾。他们喝完咖啡,吃了点儿腌肉,坐到马背上,这时已经能看见牛群了。他们发现这群牛在原野上绵延五六公里,足有几千头。不论七月还是乔,都没有见过这么庞大的牛群,于是他们停下来观看了一会儿。清晨,草原上的露水仍然很重。
“有多少头?”乔问道。他连做梦都没有想到,一个地方居然会有这么多牛。
“不知道,有几千头吧。”七月说,“我听说南得克萨斯除了牛没别的。”
牛群虽然已经走了起来,可是赶牛的人还没有动,厨子还在往篷车里装锅和炉子。
“问问他们见过罗斯科没有。”七月说,“他可能在咱们南边,或许他们还知道杰克的消息。”
他们骑过去时,管马的牛仔刚刚把马群疏散开。那五六十匹马知道要上路,兴奋得又蹦又跳,边踢边一齐嘶鸣。七月和乔在一旁,等着牛仔们将马匹赶向北去,才打马小跑来到篷车那里。那位厨子头戴一顶黑帽子,胡子又长又脏。
“你们来晚了,伙计,”他说,“他们刚吃完早饭。”
“哦,我们吃过了。”七月说。这时他才发现火堆旁的一块油布上坐着一个人。与众不同的是,那人正在看书。他那匹黑色的骏马已备好鞍,在几米外吃草。
“老板在哪儿?”七月问那个老厨子。
“我是老板,所以才有工夫读书。”读书人说,“我叫威尔巴杰。”他戴着一副铁边眼镜。
“我想读一会儿英国诗人弥尔顿先生的书,清晨是我唯一有希望读书的时间。”威尔巴杰补充道,“晚上牛群容易惊散,在牛群乱跑的时候,你是没法儿读弥尔顿先生的书的。你不能体会他的意思。白天又要跟呆子们打交道,还有坏天气、病马。只有在早饭后,有时才能有点儿清静的时间。”
这个人透过眼镜严肃地看着他们。乔对他所上的有限的几天学深恶痛绝,自然不懂得一个大人为什么在这么美好的一天坐在那里看书。
“对不起,打扰您了。”七月说。
“你是司法官吗?”威尔巴杰不耐烦地问。
“我是。”七月说。
“那你应该听听人们对这个州的法律的意见。”威尔巴杰说,“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州的法律这么不健全。越往南走,偷马贼越猖獗。到了边境一带,他们就比芒刺还多。”
“啊,我不是从得克萨斯来的,我是从阿肯色来的。”七月说。
“没有说服力的借口,”威尔巴杰说着,拽了片草叶夹在书里当书签,然后站了起来,“在阿肯色我也没见法律健全多少。在新奥尔良还多少有点儿法,在这里则是各人顾各人。”
“啊,这儿有得克萨斯保安队,不过我想他们主要是打印第安人。”七月说着,心想这种谈话何时才能了。
“不错,我遇见过两个,”威尔巴杰说,“他们自己就是高明的偷马贼。他们从几个狡猾的墨西哥人手里把我的马偷了回来。你是来找杀人犯还是什么人?”
“杀人犯,叫杰克·斯普恩,”七月说,“他在史密斯堡杀了个牙医。”
威尔巴杰把他的书小心谨慎地塞进铺盖里,又把铺盖卷儿扔到篷车后部。
“你们赶到斯普恩先生前头了。”他说,“最近,人们在孤鸽镇见过他,他在那里赢了我们一个伙计二十块钱。不管怎么样,他顺这条路来了,跟那几位把我的马偷回来的先生做伴。我要是你,就在这儿扎营,把这孩子送去上学。过两三个星期他们就来了。”
“谢谢你提供的线索。”七月说,“你也许没有遇见一个叫罗斯科·布朗的人。”
“没有,他杀谁了?”威尔巴杰问。
“没杀人。”七月说,“他是我的副手,可能迷了路。”
“罗斯科这个名字不能使人产生信心。”威尔巴杰说,“叫罗斯科的人应该当职员。不管怎么说,现在是夏天,那个人不会冻死的。还找别的人吗?”
“没有了,就这两个。”七月说。他没有提爱尔迈拉。
威尔巴杰上了马。“但愿你刻不容缓地把斯普恩吊死,”他说,“我看他是个玩牌的骗子,而牌骗子对社会的破坏力大于一切。要是找着了你的副手,看看能不能让他改行去当职员。”
说完,他催马跑到厨子身边。“你跟我们去吗,鲍勃?”
“不,”厨子说,“我想在北得克萨斯结婚定居。”
“但愿你能跟一个会做饭的人结婚,”威尔巴杰说,“结婚后给我说一声。等她把你甩了,我就来雇她。”
他扭头看了看乔。“想找份工作吗,孩子?”他问道,“我们需要一个不爱提问题的伙计,要会使斧子。我不知道你劈柴的本事怎么样,但至少还没有问过问题。”
威尔巴杰样子很认真,七月有些想让乔去干,跟着牛群去北边是个学习的好机会。但主要的好处是他可以一个人赶路,只有自己的思想伴随自己。如果不必照顾乔,他就能更好地完成他的主要任务——找到爱尔迈拉。
乔为之一震。他还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给他一份赶牛北上的工作,光是听见这话就令人振奋。但是他当然不能接受这份工作,他是跟七月出来的。
“非常感谢,”他说,“我想我干不了。”
“什么时候来都行,”威尔巴杰说,“咱们可能还会见面。我必须去雷德河,看看水是不是清凉,清凉的话就饮饮我的牛。”
“要是水不清凉,你怎么办?”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威尔巴杰这样的人,一件接一件地净讲些古里古怪的事。对牛来说,河里的水有什么清凉不清凉的?
“啊,我才不去管那份儿穷事呢。”威尔巴杰说。
“愿意要个伴吗?”七月问,“我们也往北走。”
“嗯,我一向喜欢谈话,要是有人能谈。”威尔巴杰说,“我生来就期望高雅的谈话,自从我到这野地里,就很少有机会了。你要找的人在南边,为什么要往北走?”
“我还有别的工作。”七月说,但他没打算说是什么事。他并没有盘算着问威尔巴杰他们能否骑马同行,在正常情况下他是不会这样做的,但他现在的生活已经不正常了。他的老婆丢了,副手也丢了。他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迷惘,而威尔巴杰则是个比大多数人都清醒的人。无论七月问他什么问题,他好像都能猜透七月的心思。
威尔巴杰很快便催马迅跑起来,一口气跑出数公里。在这期间,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乔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土地很开阔,星星点点地散布着榆树与栎树。他们来到一条很宽的溪边,威尔巴杰停下来饮他的马。
“你去过科罗拉多吗?”七月问他。
“去过一次。”威尔巴杰说,“丹佛并不比这里的城市坏,但我有意躲避着那个地方。那里的印第安人没有改造好,土匪比印第安人更卑鄙、更无理。”
当一个人的老婆正坐着运酒船离开阿肯色往北走时,这样的谈话令人感到很不愉快。
“打算去一趟科罗拉多吗?”威尔巴杰问。
“不知道,”七月说,“可能吧。”
“阿肯色更无法无天,你到了那里的大草原,就会叫人把头皮剥去,”威尔巴杰说,“但是现在阿肯色也许没有那么高的犯罪率,大多数犯罪案件可能都集中到得克萨斯了。”
七月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很想使自己相信桃子说的不对,使自己相信爱尔迈拉只不过是出去玩几天。威尔巴杰打马走时,七月没有动。
“谢谢你做伴,”他说,“我看我还是去找我的副手吧。”
“从史密斯堡有一条笔直的路直通得克萨斯,”威尔巴杰说,“是马西队长开辟的。如果你那个副手连顺着一条直路走的本领都没有,我看你就应该解雇他。”
他们分手时,连句“再见”也没有说。乔倒希望能随他同去。仅仅在数小时内,这个人就几次赞扬了他,还主动提出要雇他。他觉得自己对七月和罗斯科都不满意。七月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行事,至于罗斯科,如果他连顺着一条路走的本领都没有,丢了也活该。现在他真希望威尔巴杰给他工作时,他开口把那件工作应承下来了。
但是机会已经失去,威尔巴杰已经走远,而他还在那里坐着。七月十分沮丧,离开史密斯堡以来,他一直情绪低落。他一句话也没说,终于拨马往东,朝返回阿肯色的方向走去。乔由衷地希望自己的年龄大一些,那他就能向七月指出,他做的事没有一件是有道理的。可他清楚,七月在目前这种景况下,绝不会听他的看法。乔满腹牢骚,但还是默默地跟着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