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天气持续晴朗,纽特刚刚开始觉得赶牛北上的生活挺有意思,结果整片大地又突然**雨成灾。他们到达雷德河的前两天,西北方天空的乌云如同油锅里冒出的浓烟,滚滚而来。早晨还春光明媚,不到下午,大地便泡汤了。
大雨一连下了两小时,在滂沱大雨中,难以看清楚牛群。纽特骑着耗子郁郁不乐地走着,又冷又愁。此时他们已经来到连一棵树也没有的光秃秃的草原上,没有任何藏身之处,只有无垠的天空。他们湿漉漉地扎了营。波·坎波虽然给他们煮了成桶的热咖啡,仍然缓解不了这一晚难熬的苦楚。波·坎波和狄兹这两位公认的气象专家经过一番讨论,不得不承认他们也说不清这雨何时才能停。
“可能下不了一个星期。”波·坎波说。他的话并没有使人们打起精神来。
“妈的,千万别下一星期。”杰斯帕说,“再下大,河就变成大海了。”
那天夜里,所有的人都在看守牛群,倒不是因为牛群格外不老实,而是因为坐在马背上比下到地面好受一些。纽特心想,早知湿得这么难受,还不如不离开孤鸽镇呢。他回想过去那几天,天气是那么干燥、晴朗。他与耗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整夜,东方发亮时他困得要命,生活顿时变得乏味了。
第二天也好不了多少,天空黑如锅底,奥古斯塔斯还未回来。他好像走了很长时间,还有罗丽娜。盘子波吉特越来越放心不下,不时地来找纽特谈谈心里话。纽特尊重他的这种思想感情,但其他人一说到盘子的情感,便都明显地冷淡起来。
“就是因为杰克,咱们才把他们两个丢了。”盘子说,“杰克真是个他妈的浑蛋。”
纽特对他这样看待杰克感到痛心。他还记得在他孩提时代,杰克时常带他玩耍的情景。那时,杰克能使他妈妈脸上露出欢乐的神色。在杰克外出的那些年里,纽特亲切地思念着他,并认为他一旦归来,肯定是个英雄。然而,他不得不承认,杰克这段时间的表现一点儿也不够英雄。他的行为近乎卑怯,尤其是罗丽娜被人劫走后,他竟若无其事地去玩牌。
“如果她还活着,并且古斯能把她带回来,我还是要和她结婚。”盘子说。大雨从他的帽子上流下来,形成条条溪流。
“妈的,咱们都快成养鱼的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他虽然这么说,其实心里并不认为他们不是牛仔。假如罗丽娜真的死了,他打算躲开一切女人,终生为她悲伤。
他们来到雷德河那不高的岸边时,雨还没有停。河水上涨了些,但河面还不算宽,水也不深。令考尔担忧的是通向河心的那一百米潮湿的铁锈色的沙地。雷德河的流沙是尽人皆知的。
狄兹与他并肩坐着,望着雷德河深思。这里很早以前便是他们活动的北限,而暗红色沙滩对面的土地对他们来说则是陌生的。
“你看咱们是不是等河水降一降再过去?”考尔问。
“不会降的,”狄兹说,“雨还在下呢。”
狄兹探路找渡口时,盘子过来看着他。狄兹好几次勒住马,然后向旁边移动,选择坚实些的路走。
“我看这又要倒杰斯帕的胃口了。”他说,因为杰斯帕对于过河越来越神经过敏,“就在这条河里,我们把皮尔斯先生的六十头牛陷住了,那次是去阿肯色。把牛赶出来以后,我身上足足挂了三十公斤泥。”
狄兹骑马走进了汹涌奔流的河水里,不久便过了河道。但到了河那边,又花费了很长时间才试探着走过了北岸的流沙滩。他显然不喜欢这个渡口,因为他打手势让人们退回去,然后策马向河下游跑去。他很快便消失在雨里,大约一小时后才返回,说下游有更好的渡口。大部分牛仔这时的心情都很紧张,因为人们传说,雷德河专门淹死牛仔,加上他们浑身湿淋淋的,百无聊赖地等待过河,所以愈加焦虑不安。
其实他们的恐惧是没有必要的。当他们把牛群缓缓地从泥泞的草原上朝河边赶去时,雨小了,太阳也出来了。狄兹找到了一片砾石地,过河就像走路一样容易。老狗领着牛群走进河里,很快便过了河,牛群吃起了俄克拉何马领地(4)那高高的湿草。五六头较弱的母牛陷进泥里,但不久就被拉了出来。盘子和稀汤脱掉衣服,走到泥里把母牛套上,伯特·博罗姆把它们拽了出来。
太阳出来了,所有人脸上都绽开了笑容——他们不是已经活着渡过了雷德河,而且可以大谈特谈了吗?晚上,爱尔兰人的歌声持续了好几个小时。有几个学会了三两首爱尔兰民歌的牛仔也跟着唱了起来。
有时波·坎波也用西班牙语唱上两嗓子,他的歌声深沉、压抑,总像呼吸不畅,快要憋死似的。有几个牛仔被他的歌弄得心烦意乱,因为歌声太悲怆了。
“波,你是个乐天派,怎么老唱关于死亡的歌?”稀汤问道。波有一个用葫芦做的小沙槌,他边唱边摇。他低沉的嗓音加上沙槌的伴奏,产生的效果格外不同。
这歌声使豌豆眼后脖颈儿的毛发都竖了起来。“没错,波,你可是个高兴的人,可你唱的歌这么悲伤。”有一次,豌豆眼在那位老人摇动葫芦时说。
“我唱的不是我自己,”波·坎波说,“我唱的是人生。我快活,可人生是悲惨的。这些歌不属于我。”
“嗯,是你在唱它们啊,这些歌到底是谁的?”豌豆眼问道。
“是听歌人的。”波说。他送了一个自己雕的小巧精致的女人像给狄兹,狄兹为之感到由衷的骄傲。他将它保存在他的旧皮护腿上的口袋里。
“别对我唱这些,”豌豆眼说,“太伤心了,我听了要做噩梦。”
“如果你听了,就是你的。”波说。人们很难看清他的眼睛,一则他的眼窝很深,二则他很少摘掉那顶宽边帽。
“咱们要是有把提琴就好了。”织针说,“有了琴,咱们就可以跳舞。”
“跟谁跳?”伯特问,“又没有女伴。”
“跟咱们自己跳。”织针说。
然而他们没有提琴,只有波·坎波摇动沙槌和爱尔兰人歌唱姑娘们。
即使在晴朗的夜晚,那悲切的歌声和缺少女伴的事实,也足以使他们情绪低落。后来在大多数夜晚,那些有姐妹的就谈论自己的姐妹。
考尔很少听见他们说什么,也听不见歌声,因为他一如既往单独宿营。他认为这样做再好不过了,如果牛群跑起来,他就能尽快地发现。
古斯的缺席让他感到沮丧。肯定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也许永远查不出原因。
一天夜里,他擦枪时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他从不自言自语,可他擦枪时,脑海里响起了他在奥古斯塔斯离开时未曾有时间与他说的话。“你当初抓住时机打死那个人该多好。”他说,“你要是没有鼓励杰克把那姑娘带来该多好。”
这些话突然脱口而出,这时他更庆幸自己单独待在一处。若让牛仔们听见,该说他疯了。
除了母夜叉,没有人听见他说话。母夜叉在长长的绳子另一端吃着草。每天晚上他都将绳子的一头系在皮带底下,缠到腰上,这样它就不会因突然受惊而跑掉。考尔对它的动作十分敏感,即使它抬起头嗅嗅空气,他也会醒来。哪怕是只鹿或者过路的狼,也会引起它的注意,考尔睡得更安稳了,因为他知道它警戒着周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