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鸽:全三册

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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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尔和盘子刚穿上干裤子,奥古斯塔斯就来到了跟前。他们听见了马踩冰雹的声音,才扭过头去看。考尔立即发现奥古斯塔斯骑的马不是他离开时骑的那匹,但他本人看上去还好。

“天哪,真没想到伙计们开始光屁股干活儿了。”奥古斯塔斯说,“我看我一离开你们,情况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吧。瞧你们这群鲣鸟,从这儿哩哩啦啦一直排到了沃斯堡。”

“嘿,河水深,我们的衣服又不多。”考尔说,“你怎么了?”

“没什么,”奥古斯塔斯说,“我上个星期就到这儿了,觉着没有必要往南骑,不然我还要回来。”

“你找到罗丽娜了吗?”盘子问。

“啊,那当然,”奥古斯塔斯说,“找到她了。她可能就在帐篷外面坐着,看你们光着腚来回跑呢。”

听到这里,盘子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连忙把其他衣服也穿上。其实奥古斯塔斯指帐篷给他看时,盘子知道罗丽娜离这里远得很,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南岸的几个牛仔激动得忘记了一切,扑通扑通地跳进河里游了过来。

“我发誓,古斯,我们一直都盼着你回来呢。”豌豆眼说,“你抓住那个土匪了吗?”

“没有,希望有一天我会抓住他。”奥古斯塔斯说,“我遇见了很多他手下的人,偏偏就他从我身边溜了。”

“你进城了还是怎么的?”盘子问,“你走的时候没带帐篷呀。”

“威尔巴杰先生借给我的。”奥古斯塔斯说,“罗丽娜有些不好意思,想一个人待着。”

“咱们最好把篷车弄过来,”考尔说,“以后再听古斯的故事。没穿衣裳的人回去帮个忙。”

太阳出来了,奥古斯塔斯的归来又使大家精神倍增,就连平时对过河忧心忡忡的杰斯帕,这会儿也忘记了害怕,跳下水游回南岸去帮助大篷车过河。一周前他们还为过这条河而顾虑重重,现在他们在里面游泳,如同戏水一般。不久,篷车就过河了。他们把那两头猪都放到了车上,但那头小黑猪跳出来,游过了河。

“这头猪有独立性。”奥古斯塔斯说,“你们还用着那个老厨子呢?”

“嗯,他做的饭非常可口。”考尔说,“那姑娘好吗?”

“她可受了罪,但她还年轻,”奥古斯塔斯说,“她虽说忘不了这一切,她会克服的。”

“咱们离哪儿都太远,没办法把她送到一个什么地方去。”考尔说。

“啊,我没打算让她走,”奥古斯塔斯说,“我们有威尔巴杰的帐篷。我们跟你们一块儿走,到内布拉斯加再说。”

“到那儿以后呢?”考尔问。

“不知道,不是还没到嘛。”奥古斯塔斯说,“杰克怎么样了?”

“我们路过沃斯堡的时候,他在那儿,”考尔说,“我猜他就是玩玩牌吧。”

“我碰到追捕他的那个司法官了,”奥古斯塔斯说,“他就在咱们前边的什么地方。他的老婆跑了,蓝鸭杀了他的副手和两个跟他一路的小孩子。除了杰克,他还有其他心事呢。”

“欢迎他来抓杰克,如果他想抓。”考尔说,“我不想再保护像杰克那样的人,自己的女人让人家抢走了,居然不闻不问,照样玩牌。”

“这是他的智慧,”奥古斯塔斯说,“他要是遇上蓝鸭,蓝鸭准会把他大卸八块,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我说他是胆小鬼。”考尔说,“你怎么没打死蓝鸭?”

“他行动太快了,”奥古斯塔斯说,“骑着这块‘肥皂’没法儿追上他,再说我还要照顾罗丽娜。”

“我可不想让他那样的人逃掉。”考尔说。

“你去抓他吧,伍德罗。”奥古斯塔斯说,“他就在西边,可能在科罗拉多。你去抓他,我赶牛等你回来。那个老厨子在干什么呢?”

他们见所有的牛仔都聚在大篷车旁边。篷车刚过了河,还在滴水。

“他喜欢给那帮孩子做点儿新鲜玩意儿,”考尔说,“他总有新鲜招儿。”

他们俩骑马跑过去一看,原来波·坎波将冰雹做成了冰棍,往蜜糖里蘸蘸,给每人一根舔着吃。

“啊,先生,”他对奥古斯塔斯说,“你刚好赶上吃甜食。”

“我刚好赶上看咱们的牛仔光屁股过河,”奥古斯塔斯说,“我还以为你们都变成了印第安人,正要剥杰斯帕的头皮呢。小比尔·斯佩特尔在哪儿?他藏哪儿去了?”

人们顿时异样地安静下来。大嘴唇在篷车上坐着,不再舔给他的甜冰雹。

“没有藏,先生,埋了,”波·坎波说,“他成了雷电的牺牲品。”

“太可惜了,”奥古斯塔斯说,“他还年轻,前途无量。”

“一场雷电就劈死了十三头牛。”豌豆眼说,“你从来没有见过那种闪电,古斯。”

“我见过,”奥古斯塔斯说,“我们也遇上这怪天气了。”

纽特感到又暖和又快活,因为一则穿上了衣服,二则奥古斯塔斯回到了队里。天空已放晴,带来可怕冰雹的那片云彩只在东方地平线处剩下了小小的几块。在这明媚的阳光下,纽特感觉生活很美好,因为一方面过了河,牛群正在湿润的草地上吃着草,另一方面罗丽娜获救了。然而他还是不断地想到比尔·斯佩特尔,他就埋在后面数公里远的泥里;或是想到肖恩,他留在了更远的努埃塞斯河畔——温暖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并不能带给他们欢乐。波·坎波也给了他一根蘸了蜜糖的冰棍,人们穿上衣服,准备恢复牛仔的样子时,他一边吃冰棍一边交替地感到高兴与伤心。

“前面的草原上有树吗?还是一直到加拿大都这个样子?”伯特·博罗姆问道。

“几个月的路程之内我可不敢说有树。”奥古斯塔斯说。

人们都想知道罗丽娜的情况,她的美貌至今还留在很多人心中。她出什么事了?她现在怎样?她是他们大部分人见过的最美的女人,现在她就在附近,这又唤醒了他们清晰的回忆,使他们急于见到她。尤其是盘子,他的两只眼睛根本无法离开那顶小帐篷。他渴望能瞥见她一下,并且不停地想象她随时都可能走出帐篷向他的方向看上一眼。她当然还记得他,没准儿她还会向他招手,叫他过去呢。

罗丽娜知道牛仔们离近了,但她不往帐篷外面看。奥古斯塔斯答应很快就回来,她相信他,尽管在他偶尔外出打猎的那一小时内,还禁不住要发抖。蓝鸭还没有死,奥古斯塔斯如果稍有疏忽,他可能会回来,再次把她带走。她仍记得蓝鸭踢她时的那张脸和他的狞笑。只有奥古斯塔斯才能使她摆脱这种回忆。有时这种回忆太清晰、太恐怖,吓得她真想死去,以使她的头脑停止思维,使她得到安详与宁静。但是她的头脑不能停止思维,只有奥古斯塔斯的谈话和玩牌才能使她的思想负担得到解脱,只有他在跟前时她才能放心入睡。

她不时地往外看看,见到了那辆篷车,见到奥古斯塔斯在篷车旁边站着。由于他有白头发,很容易辨认出来。只要她能找到他,她便不再担心。

考尔让大家扎营休息,他们在过去二十四小时内受了不少苦。过河时有一头公牛瘸了,伯特把它套了来,波·坎波用一把利斧熟练地将它杀死,紧接着又熟练地将它宰了。没过多久,牛排就煮上了。牛肉的香味使人们想起自己正在挨饿,因而吃起肉来个个狼吞虎咽。

“牛跟着这帮子人就别想走远。”奥古斯塔斯说,“你们这伙小子要不学着控制一下胃口,不然到不了保德河就把整群牛吃他妈光了。那才是你的一个大笑话呢,考尔。”他又加了一句。

“是什么?”考尔问。他一直在想蓝鸭。

“你想想,”奥古斯塔斯说,“你开始向蒙大拿进发的时候,有一群牛和几个大肚汉。等你到了那儿,他们就把牛吃光了,你什么也剩不下。然后夏安人或者苏族人把你的牛仔都杀掉,到头来就只剩下你这个光杆儿司令了。”

“你呢?”考尔问,“你还在啊。”

“我可能结婚,不再走了,”奥古斯塔斯说,“是我成家的时候了。”

“你打算和罗丽娜结婚吗,古斯?”盘子问。他顿时惊慌失措。他明白是奥古斯塔斯将她从危难中救了出来,她也许会因感谢他而与他结婚。

“不,盘子,我还有别的心上人,”奥古斯塔斯说,“但你可不要抱太大希望。罗丽娜近几年内都会怕见男人的。”

“妈的,她一向如此。”织针说,“有两次我愿意给她很多钱,可她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个玻璃窗什么的。”

“唉,你太瘦了,”奥古斯塔斯说,“再说你也太高,不合女人的意。总的来说,女人宁可要小个子。”

这句话使人们感到莫名其妙——女人为什么宁可要小个子?奥古斯塔斯又怎么会知道?然而这话也使他们听了很自在,因为唯有奥古斯塔斯这样的人才会说出使人意料不到的话来,值夜班的人可以花几个小时议论他那句话,并且互相提出赞成与否定的看法,争论那句话的真实性。

“妈的,古斯,我没赶上听你说。”奥古斯塔斯上马离开时,豌豆眼说。

考尔与奥古斯塔斯在营地外骑了一程。一群鹤落到河岸上。

“一路上让孩子们吃了不少苦,”奥古斯塔斯说,“咱们丢了两个,那个年轻司法官也失去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他们停下来吸支烟,远处,值夜班的牛仔已经向牛群骑马而去。

“咱们应该还当保安队员,让这些孩子在家里待着。”奥古斯塔斯说,“到不了蒙大拿,就会有一半人淹死或者被雷电击死。咱俩应该找个不开化的城镇,使它文明起来,这是当前成名的好办法。”

“我不要成名,”考尔说,“我挨土匪的枪子儿已经够多了,我宁可开牧场。”

“嗯,我承认我还想打仗,”奥古斯塔斯说,“打仗能使我增长智慧,还有一件愿意干的事就是跟女人谈话,不过这通常会更危险一些。”

“到头来,你成了那个姑娘的保护人,”考尔说,“她又不是你追求的女人。”

“不是,她不是。”奥古斯塔斯说。他自己也一直在思考这一问题。诚然,据他所知,克拉拉仍旧是一个幸福的结了婚的女人,他对她的一切想法无异于白日做梦。他早就想与她结婚,但生活总在他与她之间塞进其他女人,他那两个前妻便是。

“你要是结婚了就好了。”他对考尔说。

“为什么?”考尔问。

“我喜欢听你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就为这。”奥古斯塔斯说,“只因为你缺乏经验,所以你帮不了我什么忙。”

“啊,我从来没有想过,”考尔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感兴趣。”奥古斯塔斯说,“还有,你从来不了解自己,你不喜欢冒险。”

“这我可不同意,”考尔说,“我冒的险够多了,我想。”

“在战场上,不是在情场上,”奥古斯塔斯说,“除非把你和玛吉的事也算成冒险。”

“你怎么总说那件事?”考尔说。

“因为那是你做的唯一一件正常的事。”奥古斯塔斯说,“我只做合乎常规的事。现在你带着这些牛一路到了这里,给我和大家造成这么多的不方便。在这个世界上,你没有理由这么干。”

考尔不回答,只是坐着抽烟。那个爱尔兰人又开始给牛群唱歌了。

“你那么了解我,那你有什么建议吗?”他问道。

“当然有啦,”奥古斯塔斯说,“把牛赶到最近的一个城里卖掉,把工钱发给还活着的孩子们,让他们走人。”

“然后呢?”

“我花一段时间应付一下女人,”奥古斯塔斯说,“你带着豌豆眼和狄兹骑马到珀加图瓦尔去,直到找着蓝鸭,那么不是你们把他打死,就是他把你们都打死。”

“那个孩子呢?”考尔问。

“纽特跟我学着做一个女人喜欢的男人,”奥古斯塔斯说,“你反正不打算要他。最后一个接近蓝鸭的孩子被他用枪托砸烂了脑袋。”

“不,”考尔说,“我的最大愿望是看见蒙大拿。如果咱们第一批到那儿,就能挑块好地。”

“你挑你的吧,”奥古斯塔斯说,“我只是想旅行。一旦你们这些伙计安定下来,我就可能去中国了,你知道我会去的。”

说完,他骑马走了。考尔又吸着烟过了片刻,感到既别扭又伤感,杰克原来是个胆小鬼,再也不是老队员的一分子了。当然,他十年来就没有在队上——那个老保安队基本上只存在于回忆中,尽管豌豆眼和狄兹还在。还有奥古斯塔斯,他叫人捉摸不透。一切都在变。

他看见奥古斯塔斯下马时,那个姑娘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在晚霞里只能见到她的身影。奥古斯塔斯说过,她很少说话,对他也如此。考尔无意与她讲话。他骑马向西跑出两三公里,又任凭母马自己走了起来。天空仍旧有些光亮,半圆的月亮悬在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