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大部分时间在一个酒吧里混日子,它的名字是比尔的酒吧。这是一间装有护墙板的小房子,共两层,建在特里尼蒂河的一处峭崖上。妓女住在楼上,赌徒和牛仔使用下面的房间。在楼上可以经常看见往北去的大大小小的牛群。间或有牛群老板来喝酒,并与杰克会面。当知道他曾去过蒙大拿,有的人便想雇他,但杰克只是笑话他们。他离开帽子溪牧牛公司的牛群后,这一星期过得不错,一直没有抽到坏牌,一星期刚过,他手头的钱就足够一两个月花的了。
“我看我还是在这里待着吧,”他对老板说,“我喜欢这儿的景致。”
他还喜欢一个叫莎莉·斯卡尔的长腿妓女。她替开酒吧的比尔·斯隆管理妓院。那里共有五个姑娘,却只有三个房间。由于过往的牛群太多,过往的牛仔终日不断。莎莉在房间外面放了个闹钟,给每个人二十分钟时间,时间一到,那个大闹钟就会发出火警般的响声。这时莎莉便把房门打开,看着牛仔们穿衣裳。莎莉又高又瘦,留着一头短短的黑头发。没有几个牛仔长得比她高。看见她往那里一站,大部分人会被吓得连扣子都不会系了。他们中的大多数还是孩子,对妓院的规矩和闹钟很不习惯。
一两个胆子大些的曾经抱怨过,但莎莉不予理睬,她丝毫不肯让步。
“你要是在二十分钟内还完不了事,那你需要的是大夫而不是妓女。”她说。
莎莉一睡醒便开始大量饮酒,直至喝得不省人事。她在三个房间里留出一间自己用——一间有个小凉台的。杰克打牌打累了就来这里坐着,把脚支在凉台栏杆上,观看沃斯堡街上的人来马往。莎莉把闹钟对好后,也会端着一杯酒来待上几分钟,与他一同往外看。他便和她亲热起来,她也让他在她的**睡,但那张床和在**睡的优待,一天要花去他十块钱。他当即答应了这个价钱,因为他牌运正顺。他得到了第一个十块钱买到的价值后,便毫无顾忌地协商下一步的安排。
“咱们只睡觉,不干别的,怎么样?”他问道,“还是十块钱吗?”
“是。”莎莉说。
“我可以买比你他妈的这张便宜得多的床过夜。”杰克对她说。
“要是我也在**,那就不只是一张床的问题了。”莎莉说,“还有,你随时都可以坐在我的凉台上,除非我的一个情人在城里。”
原来,莎莉有不少心上人,有的体臭熏天,杰克真不知道她怎么能受得了。不管是皮货商还是野牛猎人,她都不在乎,事实上她好像更喜欢他们。
“见鬼,我是你的顾客里唯一今年洗过澡的人。”杰克抱怨着,“你可以找律师和银行家,这样你的床单就不会臭成这样了。”
“我喜欢他们又脏又臭。”莎莉说,“我不是好人,这也不是个好地方,生活也不是好生活。要是能找到用两条腿走路的猪,我也要。”
杰克的确见过比莎莉·斯卡尔在楼上接过的男人还干净的猪,但她身上的某种粗野行为打动了他,他与她住在一起,每天给她十块钱。来赌钱的牛仔牌技都不高,所以他一小时就能把钱挣回来。他试过在别的酒吧找妓女,胖的瘦的都找过,但和她们在一起,他就会想起罗丽娜,而一想起她,他马上就会失去兴趣。罗丽娜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她的美一直留在他的记忆里。每当想起她,既感到阵阵痛楚,又感到恼怒,因为在他看来,都是由于她的过错,她才被人劫走的。不管在她身上会发生什么事,都是对她的桀骜不驯的惩罚。她本可以舒适地与他一起住在奥斯汀或者沃斯堡有排场的旅店里。
莎莉·斯卡尔的牙齿长得很不好,身体又瘦,谈不上美。她的长腿细得像鸟腿一样,胸部则根本无法与罗丽娜的相比。如果有谁对她说了一句错话,就要挨她一顿数落,连最不讲究的人也要脸红。如果她手下的姑娘对哪个牛仔过于亲密——在她干的这一行里这种事常有——莎莉就会立即解雇她,把她从酒吧后门赶到尘土厚厚的大街上去。“别在我身边恋爱,”她会说,“要是想爱,就到胡同里干去。”有一次她一天内解雇了三个姑娘,因为她们和男孩子们在一起混,不好好接客。此后的一个星期内,大部分客人由她一个人来接待。
杰克认为自己与莎莉混在一起是昏了头。对他来说,她的生活太粗野了。除了酗酒和男人,她还从一个毒贩子手里买各种粉末来吸。她躺在他旁边吸白面儿时两眼圆睁,一连几个小时都不说话。天一亮她就会醒。她的酒瓶总是放在床头,清晨,他总会被拔酒瓶木塞的声音吵醒。她喝上几口,清醒一下头脑,就来找他,全然不顾头天夜里她刚刚接待过二十个牛仔。他说不出他喜欢她什么,可他无法拒绝她。她每天都能挣一百多块钱,有时更多,但大部分钱花在买白面儿或衣服上。她的衣服多数只穿一两次。
帽子溪牧牛公司的牛群路过这里时,有几个人来到酒吧,还与他打了招呼,但他极其冷淡地把他们打发走了。就是因为他们的过错,罗丽娜才丢了,他不再需要他们了。但是有关他的故事传开了,不久也传到了莎莉的耳朵里。
“你为什么让那个印第安人把你的妓女劫走?”她直截了当地问。
“他是个诡计多端的土匪,”杰克说,“据我所知,她可能喜欢他。她从来就不怎么喜欢我。”
莎莉有一双绿眼睛,她一吸白面儿它们便凸出来。她瞧他时的样子就像一只要跳起来抓蜥蜴的恶猫。太阳刚刚升起,他们就云雨起来,污秽不堪的床单被汗水浸透。
“她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杰克说。他暗自抱怨帽子溪的人们,嫌他们太饶舌。
“我也没把你放心上,杰克。”莎莉说,“我真想和她换个位置。”
“你什么?”杰克极度愕然地问。
“我跟过一个黑鬼,但从来没跟过印第安人,”她说,“我倒想试试。”
杰克完全没有料到她竟然与黑鬼在一起过。她很野,可没想到她会野到这步田地。她脸上的表情有些令他害怕。
“还有你不知道的呢,我给那个黑鬼钱。”她说,“我给他十块钱让他当男妓,后来他一直没有花那十块钱。”
“为什么不花?”杰克问。
“他到处吹牛,结果让人家吊死在一棵树上了。”莎莉说,“在佐治亚可不该张扬这种事。有些人还想吊死我,但他们没有胆量吊死女人,后来我就逃出了城。”
就在那天晚上,意外事故发生了。一个年轻的牧牛老板遭到莎莉拒绝,骂了她几句,她就用放在枕头下面的大口径短筒手枪打伤了他的肩部。伤势不重,但他告了她,结果司法官把莎莉抓去坐牢。杰克想把她保出来,但司法官不要他的钱。“让她坐牢吧。”他说。莎莉并不老老实实地坐牢,她买通了一个副司法官,给她往牢里带粉末。她看上去邋里邋遢的,而正是这种邋遢使得男人难以拒绝她。杰克就无法拒绝她。不知为什么她能迷住他,虽然她的牙齿不整齐,浑身洋葱头味,别的方面也不怎么样。她还迷住了那个副司法官。本来她若肯等,过一两天司法官就会放她出去,但是她偏要抢那个副司法官的枪,企图越狱。谁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都用那支枪打了对方,两个人都半**身体,一同死在牢房地板上的血泊里。
这个副司法官有九个孩子,他的死激起了反对娼妓与赌博的呼声。呼声日益高涨,于是杰克认为最好离开这里。他动身前翻了翻莎莉的房间,在一个帽盒里找到六百块钱。由于莎莉已经死去,并且已经被埋葬了,他便将钱拿走了。剩下的几个妓女也惶惶然地雇了一辆篷车,与他一同来到达拉斯,她们很快便在另一家酒吧里找到了工作。
在达拉斯,杰克从一个士兵那里赢了些钱。那个士兵说他曾遇到一个从阿肯色来的副司法官,他正在找一个司法官,那个司法官又在找一个杀了他哥哥的人。士兵把所有的名字都忘了,杰克没有说他就是那个司法官要抓的人,但这一消息确实令他神情紧张。那个从阿肯色来的司法官就在得克萨斯的什么地方,随时都可能出现。
就在他左思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时,几个面目不善的人出现在他玩牌的酒吧里。他们是萨格斯兄弟三人。丹·萨格斯是老大,最爱说话,两个小的是埃德和罗伊。这两个人郁郁不乐,坐卧不安,总瞅着门口,想认出来人是谁。丹对门口不感兴趣,只关心把自己的酒杯斟满,除此以外什么也不管。三个人都胡子拉碴的。
“你不是保安队员吗?”丹听到杰克的名字后问道。
“当过几天。”杰克说。
“你跟考尔、麦克克里在一起,是吗?”丹问,“我从前没有见过考尔和麦克克里,但听说他们都很厉害。”
他们俩竟享有如此好的声誉,杰克觉得厌烦。他想,在那些年月里,他和他们干的一样多,何况他把那个边境上最有名的土匪打死了。
他们一边玩牌一边聊天,罗伊不住地往酒吧间的地上吐烟叶,引起了酒吧老板拉尔夫的不满。他拿过一个痰盂,放在罗伊的椅子旁边,但罗伊斜着眼睛看了他一下,依旧往地上吐。
“罗伊想往哪儿吐就往哪儿吐。”丹边说边阴险地狞笑着。
“斯普恩,你来当个管理员怎么样?”过了一会儿,他问道,“记得人们传说你的枪法不错。”
“管理员是干什么的?”杰克问,“我没听说过这个词。”
“堪萨斯的人不愿意得克萨斯人没完没了地赶牛路过这里,”丹说,“他们想把那些卖牛的管理起来。”
“怎么管理?”
“啊,收税。”丹说,“人们不能赶着牛到处乱走,他们要是想在什么河上的哪一个渡口过河,就要为这种权利交钱。他们要是不想交钱,就必须交牛。”
“这是堪萨斯的法律呢,还是什么?”杰克问道。
“不是法律,可有些人说必须这么做。”丹说。
“主要是咱们几个。”罗伊边吐边说。
“原来如此,”杰克说,“如果考尔和古斯想赶牛过你管理的河,你就让他们停下来,对他们说必须交钱,是吗?你们就打算这么做?”
“没错。”丹说。
“我倒想看你试试对考尔说不交钱不能过河。”杰克说,“我并不是他的好朋友,他近来待我很不好,但是除非有这条法律,你能拿出来让他看,要不然你根本要不来‘双鹰’(一种美元金币)。”
“那他到头来就要吃苦头了。”丹说。
杰克哈哈大笑。“到头来就要有人替你挖坟墓了。”他说,“就是考尔不打死你,古斯也会的。他们才不会听你们这管理员的命令呢。”
“妈的,那他们就学着点儿。”罗伊说。
“可能吧,但你想教他们,没门儿。”杰克说,“你要是想试试,不等你下马就得死。”他虽说在生考尔和奥古斯塔斯的气,但这三个肮脏土匪以为自己能打败他们,他觉得实在好笑。
丹也不爱听这种对话。“我还以为你是个有胆子的人呢,”他说,“看来我看错人了。”
“我的胆子足够用,”杰克说,“可我不和没经验的人合伙。如果你们以为骑着马走到考尔和麦克克里面前威胁几句就能要到钱,那我看你们太没经验了。”
丹沉默了片刻。“嗯,他们只是其中的一伙人,”他说,“这条路上有很多赶牛的人呢。”
“这倒不错,”杰克说,“我要是你,就去管理那些不是得克萨斯保安队员的人的牛群。”
罗伊和埃德满怀敌意地看着他,他们不愿意听杰克说他们不够资格干这件事。丹毕竟冷静些,玩了一阵子牌,喝尽一瓶酒后,他说有关管理的打算是他刚刚想出来的。
“我的看法是,大部分牛仔都不会打仗,”丹说,“妈的,他们都是帮孩子。来这里落户的人也不会打。他们也可以花钱让我们保护他们的玉米地不被牛糟蹋。”
“他们可能会吧,可这听起来像是在搞投机。”杰克说,“放弃这里的好生活去让人打死之前,我要想条较好的出路。”
“如果管理这行干不得,抢银行怎么样?”丹毫不掩饰地说,“你反对抢银行吗?”
“决定权在银行,”杰克说,“要是对我不利的法律太多,我也不想干。我想你们不如到小城镇去试试。”
他们商量了几个小时,罗伊执意要往地板上吐烟叶。丹指出,所有的钱好像都集中在堪萨斯,如果他们上那儿去,而又肯不择手段,总会有机会弄到钱。
杰克并不怎么欣赏萨格斯兄弟。他们都长着冷酷无情、阴险毒辣的眼睛,互相之间也没有什么感情。他主动提出给他们找妓女,因为他已与从沃斯堡来的几个姑娘厮混熟了,但萨格斯兄弟对此不感兴趣,他们更爱酒与牌。
如若不是七月约翰逊就在附近给他造成了威胁,杰克就让萨格斯兄弟他们自己去堪萨斯了。他在这里悠然自得,无心骑马与枪战,但达拉斯离史密斯堡不远,七月约翰逊随时可能到来。这一想法使他如坐针毡,故三天后,他已与萨格斯三兄弟骑马走在北去的路上。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个高个子黑人,他们叫他青蛙嘴。杰克临行前用一支新步枪将自己武装起来。他并没有向萨格斯兄弟许过什么诺,只是打算一旦在堪萨斯找到一个合意的酒吧,就与他们分道扬镳,自己留下来。
青蛙嘴有五支枪,口径各异,他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擦枪上。这个人枪法高超,出发的第一天他就打中了一只鹿。他离鹿那么远,在杰克看来要打着它简直是不可能的,而青蛙嘴则认为打中它是理所当然的。杰克强烈地感觉这个黑人的枪不仅仅会打鹿,他很快就会对准别的什么,可他并不打算亲自领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