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鸽:全三册

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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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尔迈拉还没有走到里帕布利肯河便开始怀疑她此行是否值得。他们在大草原上的那两个星期里天气极坏,又是惊雷闪电,又是暴雨冰雹。她的一切都湿了个透。路加和大刺猬对此满不在乎,可她不想终日湿得像只落汤鸡。晚上格外冷,在破篷车的湿毯子里睡一夜,醒来后她感觉比睡前更加疲倦。草原的泥土已经浸透,篷车一次又一次地陷在泥里。牛皮恶臭熏天,食物日渐短缺。即使有时路好走一些,篷车本身也叫人难以忍受。由于从早到晚在车上颠簸,她觉得腹中很不舒适。她想,如果在这么个地方流产,那她就非死不可了。

她还想,如果只是为了逃离七月,那她走的这条路实在过于艰难。她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后悔——她一向以为自己是有心眼的人,可瞧瞧自己现在的处境吧。假使迪·布特看见她,准会大笑不止。他惯于取笑人们以不成理由的理由干出的荒唐事,她为了找他而干出的这一蠢事肯定会加倍地使他感到可笑。迪会对她说她应该回到道奇城,让那儿的妓女给她找份工作。

眼下,她却赶着辆篷车穿越堪萨斯北部。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遇见印第安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不会碰到他们,何况她很快便发现路加必将像印第安人一样来找她的麻烦。对这一点,大刺猬尚未发觉,大刺猬很仁义地照顾着她——如果说他果真在哪方面照顾过她。能让她随他一起上路已使他心满意足了。她什么也不必做,只要跟着他们就行,而她主动提出要为他们做饭时,他们一点儿也没有料到。她这样做一是为了解闷,二是因为大刺猬和路加太邋遢,她怕吃了他们做的饭会中毒,所以还不如自己动手。大刺猬没有显出有任何欲望,他只满足于一天结束后能直愣愣地看着她。

路加则相反,他就像只**期的小兔子,无时无刻不对她有所表示。清晨,他总当着她的面解手,还对着她狞笑。睡得像石头一般的大刺猬对他的这种异常举止一无所知。

想打消路加的念头是很困难的。不久,他又想出了新计策。他对大刺猬说他们再去打猎时应该分头行动。猎物少是事实,但这并不能成为路加独自打猎的理由,他的狩猎目标只不过是爱尔迈拉罢了。一旦大刺猬离开马车有五六公里远,他就转个圈子回来向她提出要求,而且直截了当。他把马拴在车上,便爬上车,搂住她,向她提出粗鲁的要求。

“不,”爱尔迈拉说,“我是跟着大刺猬来的,他说过不准别人找我的麻烦。”

“什么麻烦?”路加问道。

“我快生孩子了。”她说,希望这会打消他的念头。

路加看看她的肚子。“还早着呢,”他说,“干这事又用不了一个月,恐怕连六分钟也用不了。我给你钱,在本特堡我玩牌赢了很多钱。”

“不,”爱尔迈拉说,“我怕大刺猬。”

其实她并不真的怕他,不过这倒是个现成的理由。她更怕路加。他有着阴鸷的眼睛,目光里隐埋着疯狂。他还有一个令人厌恶的毛病——爱吸吮自己的手指。晚上一坐到火堆边,他就像吮糖果一样吮手指。

路加不断地爬到马车上用手按住她,而她一次次地拒绝他。她间或会梦见迪,除此之外对男人没有半点儿兴趣。她有心把路加惹她的事告诉大刺猬,但和大刺猬说话很不容易,而且还可能招致一场殴斗。路加一旦获胜,她的末日就到了。大刺猬强壮但行动迟缓;路加呢,不像是一个打起架来手段光明磊落的人。

于是,当路加偷偷回来爬上车座时,爱尔迈拉便佯装不知道。她虽然无法使他停手,但可以将身子紧紧地缩成一团,专心致志地赶骡子。

路加见他无论用语言还是金钱都无法使她让步,便开始威胁她。他两次打她耳光,还有一次把她整个从车上推了下来。她狠狠地摔在地上,险些被车压着。她立即想到孩子,但没有流产。路加骂骂咧咧地骑马走了,她爬上大篷车,接着赶起车来。

第二天,他吓唬她说,如果她不答应,他就把大刺猬杀掉。“大刺猬傻,”他说,“他还不如野牛聪明,趁他睡觉我就打死他。”

“我非告诉他不可,”爱尔迈拉说,“那他就不睡觉了,也许你打他的时候他先打死你。”

“你为什么总跟我过不去?”路加说,“总的来说,我待你不错嘛。”

“你把我从篷车上推了下去,”她说,“我可不信那是待我好。”

“我的要求不多,”路加说,“只一次。咱们离内布拉斯加还远着呢,我等不了那么久。”

次日,他冷不防地将她推搡到篷车里的牛皮旁,像只狗一样骑在她身上。她又抓又踢,使他无法得手。就在这时,骡子惊了,飞也似的跑了起来。路加连裤子都顾不得提便去勒缰绳,爱尔迈拉抓起大刺猬的另一支步枪,待路加把车停下,他发现一支猎牛枪正对着自己。

路加阴毒地笑了笑:“你要是开枪,非把你的肩膀震断不可。”

“不错,可想想它会对你怎么样。”她说。

“等我抓住你,你就后悔没把枪给我了。”路加气急败坏地说。说完便骑上马走了。

日落前,大刺猬带回来一只野火鸡。路加没有回来。爱尔迈拉决定把事情告诉大刺猬,因为她再也无法忍受路加了。大刺猬见路加不在,感到有些奇怪。

“我用那支枪把他赶跑了。”爱尔迈拉说。

大刺猬大吃一惊,他张着大嘴,愕然的表情出现在脸上。

“用枪?”他问,“为什么?”

“他想欺负我,”爱尔迈拉说,“只要你不在,他天天都来找我的麻烦。”

大刺猬将这句话反复思考了许久。这只火鸡烧得非常糟糕,然而总算有东西可以下肚了。他边思考边啃鸡腿。

“是不是他想和你结婚?”他问道。

“你要是愿意那么想,可以这么说。”她说,“他想欺负我,我让他别惹我。”

大刺猬一直到啃完那只鸡腿都没有再说什么。他用牙把骨头咬裂,好一会儿才把里面的骨髓吸完,然后把它扔到黑暗里。

“他要是那样干,我看把他杀了算了。”他说。

“你可以像从前那样,打猎的时候带着他,”她说,“他要是和你在一起,就不会来折腾我了。”

话音未落便传来一声枪响,子弹从他们俩中间飞过,正好打中那只火鸡,它被从木棍上打下来,掉进火灰里。他们俩连忙爬到篷车那里,隐蔽起来等待着。等了足足一个小时,枪声没有再响,路加也没有露面。

“奇怪,他干吗打那只火鸡?”大刺猬说,“那是只已经烤熟的鸡。”

“他打的不是火鸡,他没打中你。”爱尔迈拉说。

他们从隐蔽处爬出来,拿起那只已经冷了的火鸡时,大刺猬说:“嗯,可他把火鸡打烂了。”

当天晚上,他拿着打开保险的手枪睡在车底下,但没有遭到攻击。第二天早饭时,他们把剩下的凉火鸡肉吃了。

两天后,路加回来了,而且装得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爱尔迈拉忧心忡忡,怕会发生一场恶斗,但大刺猬好像全然忘记了那件事。就在路加骑马回来后不久,他们发现了两三头野牛。他们立即追上去打,留下爱尔迈拉赶车。天黑后他们才回来,并兴致勃勃地带回了三张牛皮。路加几乎连看都不看她,他和大刺猬边煮牛肝边坐着,一直到深夜。他俩浑身血淋淋的,好像他们自己刚叫人剥了皮一样。爱尔迈拉讨厌血腥味,尽量躲得远远的。

次日破晓前,她被血腥味激醒,睁眼一看,路加正骑在她身上,用满是血污的手在她胸上**。一闻到血腥味,她便感觉胃里有东西直往上翻。

路加又去揪她的毯子,把它掀开。他站起来脱衣服时,爱尔迈拉翻过身,脸朝下趴在那里,心想这样他就会作罢。这可激怒了他,他俯身趴在她身上,她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耳边。

“你跟一只母狗一样,那咱们就照狗的样子干吧。”他说。她紧并双腿,毫不放松,路加掐她,她也不肯松开。接着她便见大刺猬把路加从篷车一侧拉了下去。大刺猬边拖路加边笑,好像在和一个小孩子玩耍。他抓起路加的头向车轮子上磕,一连几次把他的头碰到铁辐条上,然后像扔一根木料一样把他扔在地上。大刺猬并不是真生气,他站在车旁看着爱尔迈拉,她的衣服已被路加扒去一半。

“他别再那么干就行了,”大刺猬说,“我要是把他杀了,就没有人做伴打猎了。”

他低下头看了看路加。路加的头和脸肿得像熟烂了的浆果,可他还在呼吸。

“他还老想和你结婚,”大刺猬说,“这下子他可结不成了。”

在这一问题上,路加的确罢休了。他在篷车里整整躺了四天,吃力地用那个豁了的鼻子呼吸。他的一只耳朵几乎完全被撕了下来,嘴唇烂得不成样子,牙也磕掉了几颗。起初他的脸肿得太厉害,很难说清他的下颌是否磕碎了,后来才发现没有碎。头一天他只会嘟哝着说话,但他还是央求爱尔迈拉将他那只快掉下来的耳朵缝上。大刺猬则倾向于把那只耳朵割下来,因为只连着一点儿皮了。但爱尔迈拉可怜路加,便替他缝上了。活儿干得不甚理想,主要是因为她每缝一针路加就号叫着动个不停。缝好后,这只耳朵并没有长在原来的位置上,比另一只低了些。再说她缝得太紧,看上去都不怎么像耳朵了。不过它总还在脑袋上长着。

路加的鼻子也歪到了一旁。大刺猬为这场搏斗笑得前仰后合,好像他与路加是两个小孩在嬉戏。随后路加又发冷又发热,在车里来回翻滚,大汗淋漓,呻吟不止。他们没有药物,无能为力。他的脸肿得发黑,难看极了。爱尔迈拉心想事情真怪,他仅仅是为了想欺负她,便给自己招来了如此惩罚。

不会再有那种危险了。路加的高烧下去后,身体弱得连翻身都不能。大刺猬像往常一样去打猎,爱尔迈拉赶车。有两次车陷在小河里,她只能等大刺猬找到她帮着把车拉出来。他壮得跟那几头骡子一样。

离开本特堡后,他们连个人影都没见到。有一次她以为她看见了一个印第安人站在一个小山岗上正朝她望着,其实那是一只羚羊。

两个星期后,路加才能从篷车里爬出来,这段时间全靠爱尔迈拉给他送饭并且喂他吃。他的一切欲望都被磕得无影无踪。然而,有一次他确实看着大刺猬说了一句:“早晚我要把他杀了。”

“你那一枪可不该打偏。”爱尔迈拉想拿他寻开心。

“哪一枪?”他问道。

她把那只火鸡被他一枪打掉的事告诉他,但他摇了摇头。

“我从来没打过火鸡,”他说,“我本想骑马离开你们,可是又变了主意。”

“那么是谁开的枪?”她问。路加没有回答。

她把这件事告诉大刺猬时,他已经忘记了。他对这件事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然而,从那以后她便对黑夜惧怕起来——不管是谁打了那只火鸡,那个人可能还在。她战战兢兢地整天蜷缩在篷车里,盼望早日到达奥加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