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鸽:全三册

第70章

字体:16+-

一旦走出蚱蜢地区,到了西边,牛群便有上好的牧草可吃。好天气一连持续了两星期,一切都空前地顺利。牛群走走停停,向阿肯色方向行进,没有发生惊群或其他事故,只有一次例外——一个莫名其妙的意外,使纽特失去了他心爱的耗子。

事情发生时骑着耗子的不是纽特,那天他与本·瑞尼互相换了坐骑。干完一天活儿,本得到考尔的允许,骑上耗子去牛群,为大师傅弄头牛来准备食用。他骑到一头上着辔头的小个子母牛身边,打算把它刚满一岁的小牛牵走。他把小牛犊慢慢地赶开时,母牛忽然大发雷霆,向耗子的肚带后边顶去。小个子母牛的角格外锐利,它顶得又太猛,把耗子的两条后腿都顶离了地,本·瑞尼也掉了下来。他慌忙爬起来,生怕自己也被母牛顶着。稀汤琼斯看见后,快马骑过来,把发了疯的母牛引开,但是事故已经发生了——耗子的血泉水般地从腹部向外涌个不停。

“叫狄兹来。”稀汤说。狄兹是全队最好的兽医,当然,波·坎波也不错。两个人过来看了看,都摇了摇头。牛群另一边的纽特看见人们向他招手,便骑马跑了过来。他一见耗子血流如注,吓得几乎昏倒。

“我不知道那头母牛是怎么了,”本·瑞尼内疚地说,“我又没惹它,可它把马给顶了,后来又要顶我。它的角又尖又弯。”

耗子的腿颤抖起来。

“我看,你最好把它打死,”考尔看着纽特说,“它不行了。”

纽特正要伸手去抓缰绳,盘子波吉特制止了他。“嘿,我说,队长,”他心平气和地说,“要是周围有别人可以打死他,就不该让他自己打。”说完,他便把流血的马牵出一百米,用枪把它打死了。他把马鞍拿了回来。纽特十分感激——他知道如果叫他亲自打死耗子,他实在下不去手。

“咱们要是没有换马骑就好了,”本·瑞尼说,“我一点儿也没有想到会出事。”

当天晚上人们都在谈论赶牛的危险性。人人都说有危险,但谁都不曾听说一匹马竟被一头个子不大的母牛把肚子顶破而丧命的。纽特和爱尔兰人换了个班,四小时后又换了班——他想待在黑暗里,这样人家就不会发现他在哭。耗子一向与别的马行动不一致,现在死得也与众不同。纽特骑着耗子已有八年之久,乍一失去它,使他感到格外痛心。上路以来他第一次希望天不要亮得那么早。

然而,太阳还是缓缓地升了起来,而且是那样地美。他知道他非回去吃早饭不可了,于是便使劲地擦去脸上的泪痕,拨马朝篷车走去。他看见奥古斯塔斯先生站在小帐篷前向他招手,便骑马过去。路过帐篷时,他透过开着的那个小窗口,看见罗丽娜正在里面的地铺上坐着,头发披散在肩上,美极了。

奥古斯塔斯用干野牛粪生了个火,他正为此抱怨着。“妈的,真不愿意用牛屎做饭。”他说,“听说你的马没了。”

“没了。本骑着它,可那不是他的错。”纽特说。

“坐下来喝杯咖啡,压压心里的难受劲儿。”奥古斯塔斯说。

在他喝咖啡的当儿,罗丽娜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出乎纽特意料之外,她向他笑了笑。她没有说话,但是笑了笑。这一笑使他高兴得立即觉得好受多了。从得克萨斯到这里的一路上,他一直暗自担心罗丽娜会因她被抢走而埋怨他,不管怎么说,在她被抢走的那天晚上,是派他去照顾她的。看来她并没有记仇。她站在帐篷前,观看这美好的清晨。

“能看得那么远,我太喜欢看了。”她说。奥古斯塔斯递给她一杯咖啡,她用双手捧着它,咖啡的热气从她脸上飘过。纽特知道自己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美丽的人,他能与她共进早餐简直是奇迹。盘子和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会愿意用马刺加上马鞍来换取他现在的机会的。

她坐在帐篷前,吹着咖啡,等它凉了再喝。纽特喝完之后,感觉好多了。可怜的耗子不在了,但是今天天气异常好,而且他正在享受难得与古斯先生和罗丽娜共进早餐的特权。草原那边的牛群已经向北进发,篷车与备用马群在它们后边两公里远。波·坎波看上去只是草原上的一个小黑点,他紧紧跟在篷车后边走着。

“那个老厨子真特别,”奥古斯塔斯说,“看来他要一路步行到加拿大了。”

“他喜欢观察草丛,”纽特解释道,“他总能找到点儿什么。不管他捡到什么东西,都能做来吃。”

“他把草也做来吃吗?”罗丽娜饶有兴致地问道。她从未在近处看过波·坎波,只是日复一日地见他那小小的身影在辽阔的草原上走着,使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没有,可他有时候炸蚱蜢什么的。”纽特说。

罗丽娜放声大笑起来。在纽特听来,她的笑声是那么快活。

她吹咖啡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看着奥古斯塔斯。自从他救了她,她每天都花几个小时看他。与他一同旅行她很安心,因为他与别的男人不同,既不生气也不斥责她。在她哭泣颤抖的那几个星期里,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烦躁之情,没有向她提任何要求。她已完全习惯了与他在一起,甚至希望旅途越长越好。旅途对她来说已经变得那样单纯和愉快。没有人干扰她,在初夏的阳光下骑马,观看那一望无际的草浪,都已成为一种享受。奥古斯塔斯不停地说呀说,有的话有趣,有的话没趣,但这表明他喜欢与她说话。

生活像这样就很好,比她过去任何时候的日子都好。然而她无法忘记奥古斯塔斯提过的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他唯一不谈论的事。当然,她也没有问过他,可是她无法忘记她。她害怕终有一天他们会到达那个女人住的城市,那时候这种单纯的生活就会结束。

以前她从来没有考虑过结婚的事,因为这种事看来根本不可能。她已经受够了到酒吧里来的男人,他们中就有些人想娶她——当然了,他们大多数是些年轻的牛仔。她从没有认真地对待他们。奥古斯塔斯却不同,他从来没有提出要娶她,但他过去对她的美貌恭维得最多。他现在仍在赞扬她,说她是草原上最美的女人。他们两个很合得来,从不吵嘴。她想,这一切都表明一旦他们停下来,他也许就会与她结婚。她对他叫这孩子过来吃早饭感到满意,这个小男孩不仅无害,而且长得很甜,挺招人爱的。假如她对这男孩好些,奥古斯塔斯或许会对她作为一个未来的妻子的印象好些。他虽然还没有对她提过他的欲望,但晚上他们睡觉时如果靠得很近,她就能感到他有些睡不安稳,所以她打算在他们到达奥加拉拉之前让他向她提出要求。她决心尽一切努力使他忘记那个女人。

纽特骑马回牛群时实际上是飘着回去的,因为他太兴奋了。他心里只有罗丽娜,全然忘记了耗子的死。他上马离开时,她又对他莞尔一笑。

牛仔们都知道纽特受到了千载难逢的邀请,当他快马回到牛群尾部时,许多张脸朝他看过来。由于这时牛群已经开拔,人们没有机会来问他这件事,直到晚上吃晚饭时他们才捞到机会。

盘子作为纽特的朋友,解了他枪杀自己的坐骑之难,对他见到罗丽娜也最好奇。

“你去看罗丽娜了?”盘子开门见山地问。他对罗丽娜仍有爱慕之心,有时一提到她的名字心里还会发痒。

“我见她了,她当时在喝咖啡。”纽特说。

“是的,她早上总喝咖啡。”大嘴唇说。他想显示一下自己对罗丽娜很熟悉,但这惹恼了盘子。

“是啊,你只要有机会就偷看她。”他连讽刺带挖苦地说。

“根本用不着偷看,她就在酒吧里喝咖啡,”大嘴唇说,“只有瞎子才看不见呢。”

他与所有的人一样都知道盘子在害单相思,但盘子又不是头一个爱上妓女的牛仔,大嘴唇想,自己没有必要对此做出任何让步。

“盘子觉得咱们这号低级人物连看一眼那个姑娘都不配。”杰斯帕说。他从罗丽娜那里除了遭到拒绝,什么也没有得到,对此他仍旧耿耿于怀。

“我敢说纽特看得很清楚,”稀汤说,“纽特年龄大了,有资格朝姑娘瞧了。”

纽特窘得一言不发。他本想炫耀一下这次见到罗丽娜的情况,甚至想谈谈罗丽娜说过的话,但是由于盘子对自己没有受到邀请本来就很失落,他若再那样说,肯定会刺痛盘子。

“罗丽娜还那么漂亮吗?经过这一段路程是不是不那么好看了?”织针纳尔逊问道。

“好像人家会变丑一样。”盘子怒气冲冲地说。

“她真的还是那么漂亮。”纽特说,“主要是古斯先生说话。”

“那可不,古斯总是说得最多。”豌豆眼说,“如果他们把帐篷搭得近点儿,咱们也能听见。古斯有副大嗓门儿。”

“我才不去听呢。”盘子说。奥古斯塔斯一天又一天地与罗丽娜做伴,刺痛了盘子的心。

“我从来没见过忌妒心像你这么强的人。”杰斯帕说。

考尔匆匆吃完饭,便与狄兹走开了。阿肯色河只剩几公里远,他想去看看渡口。他们在草原漫长的暮色里飞马跑到河边,在那里坐了一会儿。即便在月光下,他们也可以看出水流十分湍急。

“我常听人说阿肯色河水急浪高,”考尔说,“你试过吗?”

“嗯,试过。”狄兹说,“直把我往下冲。”

“它和格兰德河发源于同一座山,”考尔说,“只是流经不同的两侧。”

“你说咱们还会再回去吗,队长?”狄兹问道。他并没有打算问,但队长提到格兰德河的名字,勾起了他的乡愁。他曾在格兰德河上来来回回渡过无数次,想起自己也许永远不可能再回去时便感到很伤感。格兰德河很浅,水很暖,越到北边河水越凉,流得越急。

这一问题使考尔为之一震。“啊,有几个小伙子是要回去的,我想,”他说,“我自己可不知道回不回去。”他又说。他心里盼着狄兹也别回去,他太信赖狄兹了,其他人谁也没有他这样强的判断力。

狄兹没再说什么。他十分思念得克萨斯,所以心情十分沉重。

考尔朝河上游的科罗拉多望去。“那个混账土匪就在那边的什么地方,”他说,“古斯当初要是打死他就好了。”

从考尔遥望群山那深沉严肃的表情中,狄兹看得出他准是在想他若能去追那个人就好了。追踪是他和队长的特点,因而队长现在想去追蓝鸭。

狄兹有桩心事,原不打算说出来,但为了把队长的思想从土匪那里引开,便说了出来。这件事是他前一天到前边探路时注意到的。

“杰克先生如果在这一带可并不奇怪。”他说。

“杰克?”考尔问,“他怎么会在这一带?”

“可能不是他,可他的马在这一带,”狄兹说,“我昨天见到它的踪迹了。是他骑着回家的那匹快马。”

“真活见鬼,”考尔说,“你有把握是那匹马吗?”

“嗯,有把握。”狄兹说,“我知道是他的马,和其他的四匹马在一起。杰克先生可能把马卖掉了。”

“不一定,”考尔说,“杰克就喜欢快马。”

在回牛群的路上,他认真思考了这一情况。他一直就想告诉奥古斯塔斯他再不想与杰克·斯普恩来往了。杰克回孤鸽镇仅仅是为了寻求他们的庇护,如果他再遇到麻烦,肯定还会来找他们,而且下一次的麻烦或许更严重。一旦一个像杰克这样的人——一个一辈子除了胡闯蛮干,其他什么也不会的人——开始往坡下滑,就会越滑越快。

“啊,”考尔说,“咱们离道奇城不远了,他可能正等着夏季赌博呢。可你还是注意着他点儿。”他加了一句,“要是再发现他的踪迹,就告诉我。”

狄兹回营地去了,考尔在离营地两公里处停下来喂马。他考虑是否要骑过去把这件事告诉奥古斯塔斯,后来决定还是等第二天上午再说。杰克的消息会使那个姑娘不安。如果他的判断不错,杰克只是要去道奇,那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他坐了大半夜,听着爱尔兰人对牛群唱歌。正听的时候,一只臭鼬从他和母夜叉中间走过。臭鼬走走停停,不时地刨土。考尔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臭鼬不久便走开了。母夜叉没有理会臭鼬,只顾自己吃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