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道奇,我就高兴了。”杰克说,“我要洗个澡,找个娼姐儿,再请个理发匠好好给我修剪修剪。那儿有一个我喜欢的理发匠叫桑迪,要是还没叫人杀了,我就去找他。”
“明天你就知道了,”丹·萨格斯说,“我从来就不喜欢剃头的。”
“丹连娼姐儿都不喜欢,”罗伊说,“让丹高兴可真难。”
道奇城已经不远,杰克满心欢喜。空旷的草原和死气沉沉的萨格斯三兄弟已经使他厌烦,他渴望能有几个快活的伙伴,玩上几手牌。他一心一意想在道奇城摆脱萨格斯兄弟,打牌或许是一个途径。待他赢够了钱,就对他们说他不想过漂泊不定的生活了,他毕竟并不从属于他们。
天气晴朗,杰克骑着马,心中美滋滋的。有时他觉得自己吉星高照——他生来就是为着财富与美女,而且无论在他身上发生什么事,也总是很快地化险为夷。在他行进的路程中,这种幸福感油然而生,他之所以感到幸运,主要是估计他不久将脱离萨格斯兄弟。这三个人冷漠无情,与他们为伍实在是不高明,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再说他们快到道奇城了。在阿肯色时他运气不好,无意中打死了一个牙医,现在他在堪萨斯将时来运转,可以重过他认为该过的享福日子了。青蛙嘴骑马正好走在他前边,他想他很快就不必再与这个人打交道,那该有多好啊。青蛙嘴一声不吭地走着,就像他这一路上一样默默不语,但在他的沉默里潜伏着威胁。而杰克急于找到的是一个与之相随使他感到轻松愉快的伴侣——特别是妓女。道奇城的妓女一定很多。
丹虽然很难取悦,但是那天下午他看到了他感兴趣的东西——三个人赶着一群马,约二十五匹。他是在山岗上用望远镜看到的,回来时面带喜色。一听见这个,杰克那点儿幸运感顷刻间便化为乌有。
“是老威尔巴杰,”丹说,“身边只有两个人。”
“啊,我听说过他,”杰克说,“我们在墨西哥把他的一些马还给了他,是皮德罗·弗罗斯抢去的。我还没见着这个人呢。”
“我见过他,那个王八蛋,”丹说,“我给他干过活儿。”
“他赶着马去哪儿?回得克萨斯?”罗伊问道。
“他可能把他先头赶来的一批牛在道奇卖掉了,可能还有一两批准备去丹佛卖。他这是给手下人新买了几匹坐骑。”
威尔巴杰和那些马一会儿就不见了。然而丹并没有继续去道奇城的意思。
“我看丹要动家伙了。”罗伊边观察他哥哥边说。
“我想威尔巴杰很难对付。”埃德说。
“他是很难对付,可我也很难对付。”丹说,“我从来就不喜欢这个人,咱们为什么不把他的马弄到手?”
罗伊对他哥哥的这一行动并不满意。“把马弄来又能怎么办?”他问道,“要是威尔巴杰刚刚去过道奇,咱们可不能在那儿把马卖掉。”
“堪萨斯又不是只有道奇这一个城市,”丹说,“咱们到阿比林去卖。”
他没容人们再说什么,便拨马朝西南方向慢跑而去,两个弟弟跟着他走了。杰克停了一会儿,他的幸运感早已不知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恐惧。他想,萨格斯兄弟可能会忘了他,那他就可以骑马去道奇城。可是就在这时,他见青蛙嘴正盯着他,这个黑人冷若冰霜。
“你来吗?”他问。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直接与杰克说话。他的话音里带着傲慢,这使杰克不由得火冒三丈。
“用不着问,你只要看着就知道了。”他说。此人就这样和他说话,他心中极为不快。
青蛙嘴看着他,不笑也不恼,他目光中的骄横神情是那么明显。有那么一会儿,杰克真想与他枪战一场,用枪把他脸上的骄横劲儿打掉。但他还是轻轻刺了一下马,跟着萨格斯三兄弟朝草原走去。他满腹怒气——一直企盼的理发店和妓女又要推迟了。不久,他听见那个黑人的马跟在他身后走。
丹不慌不忙地策马走着,当天他们没有再看见威尔巴杰,也没有见他的马。来到一条附近长着矮树的小溪边时,丹还停下来睡了一觉。
“偷马不能在白天,”他醒过来后说,“晚上干便利些。你要是运气好,还可以嫁祸于印第安人。”
“那咱们最好把马掌都摘掉,”罗伊说,“印第安人不怎么给马上掌。”
“你可真细致,”丹说,“谁会追咱们?”说完,他又躺在阴凉里,用帽子盖上了眼睛。
“威尔巴杰会追,他那么好斗。”埃德说。
丹只一个劲儿地嘿嘿笑。
“妈的,我还以为咱们来这儿是为了抢银行和当管理员呢,”杰克说,“我可不记得你们让我来偷马。据我所知,偷马是要处以绞刑的。”
“我还从来没见过你们这么一帮小姐呢,”丹说,“在堪萨斯这个地方干什么都是绞死罪。他们还没来得及在这儿施行法律呢。”
“那倒可能,”杰克说,“但是偷马不是我的行当。”
“你年轻,可以学着干干新行当嘛。”丹用一边胳膊肘儿支撑着身体说,“你要是不想学,那我们让你死在这里就是了,我见不得中途退缩的人。”说完,又把帽子盖在脸上睡了。
杰克知道自己上了当,他对付不了四个人。萨格斯三兄弟都睡了,但青蛙嘴整个下午都坐在溪边擦枪。
傍晚,丹起来后在溪边撒了泡尿,然后趴下,饱饱地喝了一顿溪水。喝完后他翻身上马,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径直骑马走了。他的两个弟弟急忙上马跟了上去,杰克没有其他的选择,只有照办,青蛙嘴像往常一样走在最后边。
“丹可要大开杀戒了。”埃德说。
“嗯,他会那么干的。”罗伊说,“你总不能让我去给他布道吧。”
“他并不想要那些马,”埃德说,“他想打死那个人。”
“如果能把不要钱的马弄到手,他不会不要的。”罗伊说。
这一天情况竟然恶化到了这个地步,杰克的心情十分不安。他的噩运又到了,而他好像无法制止它。如果威尔巴杰再往西一公里,那他们就不会看见他和他的马,或许现在已到了道奇城里,即将享受城市生活的安逸。在那么个大草原上发现三个人和几匹马纯粹是偶然的,正如那颗子弹把本·约翰逊打死一样。然而两件事竟然都发生了。诸如此类的事频频发生,足以使一个人变得悲观、失望。
他们很快发现了威尔巴杰的踪迹,于是在漫长的黄昏里顺着它向西走去。威尔巴杰走过的痕迹一直向西北阿肯色河延伸而去,即使在傍晚时分也能轻而易举地跟着它走。丹一路上快速前进。他们来到河边,在月色下游过去。杰克不喜欢把自己弄成个落汤鸡,但又无能为力,因为丹连停都不肯停。来到河边时,没有人说话,过河后还是没有人说话。等丹收住缰绳时,月亮已经偏西了。
“去找找他们,青蛙嘴。”他说,“不知道还有多远。”
“我开不开枪?”黑人问道。
“妈的,不,别开枪。”丹说,“你以为我走这么远,还游过一条河,就是为了把这件美事误了吗?找到他们就回来。”
青蛙嘴几分钟后就回来了。
“咱们差点儿跟他们撞上,”他说,“他们离得非常近。”
丹一直在抽烟,一听这话,连忙熄了烟,从马上下来。
“你守着这几匹马,”他对埃德说,“一听见枪声就过来。”
“我打枪跟罗伊一样好。”埃德抗议道。
“扯淡,就是把罗伊的脚钉到树上,他自己也打不中它。”丹说,“没关系,咱们叫杰克开枪打他们,他是个有名的枪手。”
他拿起步枪走了,杰克和其他的人尾随他。看不见营地的火光,除了黑乎乎的草原,什么也看不见。虽然青蛙嘴说他们离得很近,可杰克觉得像是走了很久。直到他差点儿撞到一匹马身上时,他才看见那些马。有那么一会儿,他真想跳上一匹裸背马逃掉,那样一来也许能给威尔巴杰一个警告,萨格斯三兄弟也许会有一两个被打死。但是那匹马很快跑开了,这一机会也就随之消失。他拔出手枪,不知该怎么办。他们虽然找到了马匹,但不知营地在哪里。青蛙嘴离他很近,杰克想,他一定是在盯着他。
第一声枪响的时候,杰克只见一道火光从一支步枪筒里喷出,但他并不知道是谁开的枪。这一枪离得极其遥远,他感觉像是另一场战斗里的枪声。就在这时,他跟前的枪也响了起来,枪声如此密集,简直不像只有三个人在开枪。成片的枪声使他惊慌了片刻,他也朝黑暗里打了两枪,并不知道是打谁。他身后也响起了枪声,是青蛙嘴打的。就在这时,五六声枪声惊雷般同时响了起来,还传来马跑的声音。杰克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有时他以为他看见了一个人影,但又没有把握是否真的看见了。
“青蛙嘴,打中他了吗?”他听见丹在问。
“没有,他打中我了,妈的。”他听见黑人说。
“我敢说我打中了他三枪,可他还是上了那匹马,”丹说,“你还活着吗,罗伊?”
“还活着呢。”罗伊在后边靠近马群的地方说。
“嘿,你在那儿干什么?”丹问道,“仗都打完了。”
“咱们不是想要这些马吗?”罗伊说,话音里充满气愤。
“我更想要那个浑蛋威尔巴杰,”丹说,“你呢,斯普恩?”
“没伤着。”杰克说。
“妈的,你和罗伊天一黑就什么也干不成了,还不如留在道奇呢。”丹说。
杰克没有答话,他为自己没有被迫打死人而高兴。在黑夜里朝人开枪荒唐透顶,连印第安人也要等到天亮。他认为黑灯瞎火的,怎么会知道该朝哪儿开枪呢?然而青蛙嘴说他被打中了,这唤起了杰克的希望。
“那个他妈的小崽子呢?”丹问,“我告诉过他让他把马带过来,老威尔巴杰溜了。打着你哪儿了,青蛙嘴?”
青蛙嘴没有回答。
“他妈的,那个浑蛋,”丹说,“他准是把青蛙嘴打死了,去把埃德叫来,罗伊。”
“你对他说了让他来,我想他会来的。”罗伊说。
“你最好去找他,除非你以为你是刀枪不入的。”丹杀气腾腾地说。
“要是威尔巴杰在那儿,我就不去,”罗伊说,“你反正不会打死我,我是你弟弟。”
又是两声枪响,很近,杰克吓得跳了起来。
“打着你了吗?”丹问道。
“没有,别再打了,”罗伊惊魂未定地说,“你干吗朝我开枪?”
“这儿除了杰克,没有别人可打了,而他的声望你是知道的。”丹不无讥讽地说。
他们听见马过来了。“伙计们。”埃德叫道。
“没有伙计,今天晚上这儿只有大姑娘。”丹说,“你在等选举日还是怎么的?把他妈的马牵过来。”
埃德把几匹马牵了过来。这时黎明已在他们身后出现,虽然很朦胧,但正在到来,他们很快便知道了战斗的结果。威尔巴杰手下的两个人死了,毯子还在身上裹着,其中一个是鸡仔。杰克记得他们从墨西哥弄到马赶回去的第二天上午的情景,他见过这个臭小子。他的脖子上中了一颗步枪子弹,丹说是青蛙嘴打的。他的头被子弹打得几乎脱离了身体。那尸体使杰克想起了死兔子,也许是因为鸡仔的牙长得像兔牙一样,他咧着嘴,那牙正好露在外面。
死去的另一个人是个小孩子,可能是威尔巴杰雇的养马手。
威尔巴杰本人则无影无踪。
“我知道我打中了他三枪,”丹说,“他一定是手里握着缰绳睡的,要不然他不可能找到他的马。”
青蛙嘴躺在地上,两眼圆睁,手里还握着他的步枪,像刚跑了一大段路的马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的伤口在大腿根部,裤子已被鲜血浸透。初升的太阳照在他那张满是汗污的脸上。
“是谁把青蛙嘴打成这样的?”埃德大惊失色地问道。
“谁?除了威尔巴杰那个浑蛋,还能是谁?”丹说。他连看都不看青蛙嘴,就拿起望远镜在草原上搜索起来,希望能发现那个牛贩子。但是,草原上空无一人。
“我可没想到有人会把青蛙嘴打死。”埃德说。眼前的情景把他吓坏了。
丹失望地嘟哝着。他瞪着他的两个弟弟,似乎威尔巴杰逃走是他们的责任。
“你们干脆回家去教书吧,”他说,“你们只配干那一行。”
“你让我们怎么办?”罗伊问,“我在黑夜里什么也看不见。”
丹走过去向下看了看青蛙嘴,不再理睬那两个弟弟。他蹲在青蛙嘴身边,把黑人沾满血的衬衫从裤子里抽出来,露出了伤口。片刻之后,他站了起来。
“青蛙嘴,我看今天是你的倒霉日子,”他说,“我们最好是把你毙了。”
青蛙嘴什么也没说,他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给他一枪,咱们走人。”丹看着埃德说。
“打死青蛙嘴?”埃德说。他仿佛没有听懂。
“没错,青蛙嘴肚子里有颗子弹,”丹说,“他需要快点儿死。给他一枪咱们就走。”
“我可不愿意打他。”埃德都吓傻了。
“你要是这么脓包,那就把他留给秃鹫吧。”丹说。他从黑人手里拿过步枪,还把那支大手枪也从皮带上解了下来。
“你不让他带着他的枪吗?”罗伊问道。
“不。”丹说,“他不需要了,咱们倒用得着。”
说完他跨上坐骑,过去瞧他们弄到手的那群马。
“你去打他,罗伊。”埃德说,“我不想去。”
“我不去,丹在生我的气。”罗伊说,“如果我去干他命令你干的事,他准会把我打死。”
说完,他也骑马走了。杰克走到他的马旁,心想这一天是他遇到萨格斯三兄弟以来最黑暗的一天。
“你想去打死青蛙嘴吗,杰克?”埃德问,“我从生下来就认识他。”
“我才不呢。”他说。他想起青蛙嘴前一天还那么傲慢、骄横,那时他就想把他打死。转眼间事情就变了。这个人躺在地上,受了致命的伤,与他同行的人却谁都不想为他解除痛苦。
“好吧,妈的,”埃德说,“谁都不肯帮忙。”
他耸耸肩,端起枪,二话不说地走过去朝青蛙嘴的头开了一枪。青蛙嘴的身体抖了一下,便一命呜呼了。
“把他的钱拿上。”丹叫道,“我忘了。”
埃德把尸体那满是血污的口袋摸了个遍,这才上了马。
杰克估计他们可能要去追赶威尔巴杰,因为他已经受伤了,但是丹带着马群朝北走去。
“咱们不去追那个人了?”罗伊问道。
“我连头象都追踪不了,你们也不会。”丹说,“咱们跟踪要靠青蛙嘴。我打中了威尔巴杰三枪,他会死的。”
“我还以为咱们要去阿比林呢,”埃德说,“去阿比林不这么走。”
丹挖苦地对他的弟弟说:“还不如威尔巴杰打死的是你而不是青蛙嘴呢。青蛙嘴比你强得多。”
杰克心想,这可能是他见到的最后一次杀人了,情况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射击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进行的,威尔巴杰没有看见他,因而他就与这次袭击无关,这多少也算得上是走运吧。只要他能从萨格斯三兄弟手中逃脱,这件令人绝望的麻烦事就与他无关了。
他赶着那二十五匹马,心想最好是离开这西部。他可以骑马到圣路易斯,搭条船到新奥尔良,甚至再往东到纽约。听说那些地方都是赌徒的乐园。不管在哪里他都会得到安全,并能追求他欣赏的生活方式。回首往事,他认为自己算得上是个幸运者,因为在他过去所有待过的地方,天天都有凶杀案件发生。而在这么恶劣的环境里他居然活了下来。没有任何人能够一辈子吉星高照,他与萨格斯三兄弟混在一起说明他行将倒霉。
他绞尽脑汁决心一抓住机会就脱离他们。青蛙嘴一死,事情就好办了些,因为丹说过青蛙嘴是这伙人里唯一会追踪的人,他只要遇上好机会就有可能溜掉。一旦成功,他将一口气跑到密西西比去。
决心既下,他的情绪便高涨起来——人在设法摆脱死亡之时总会精神百倍。阳光明媚,他还能活着看见它。只要再有一点儿运气,他便可以一劳永逸地摆脱困境了。
他的好情绪只持续了两小时。后来发生的一件事使他的希望化为泡影。天底下似乎除了他们与马匹,一切都被遗弃了。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帐篷。帐篷在他们正前方,支在孤零零的一棵树下,旁边有两个人正在用四头骡子犁地。丹走在马群前边,杰克见他催马朝那两个人跑了过去。他并没有在意,因为他关心的是附近有没有女人。这时他听见一声沉闷的枪声,他抬起头,只见一个耕地人已倒在了地上。另外一个人站在那里,赤手空拳,没有武器。他呆若木鸡地站着,转瞬间也被丹打死了。丹快马跑到帐篷旁边,下马走了进去。
杰克茫然、不知所措。他刚刚目睹了两个人在几秒内相继被杀害,他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待他走近帐篷时,丹已从里面拖出一个小箱子,并朝锁开了一枪,打开了箱盖。他把箱子里的衣物倒在草地上,他的两个弟弟连忙过去凑热闹。他们拣出几件外衣,在自己身上比了比,看看是否合身。杰克精神紧张地骑马走了过去。丹显然杀红了眼。两个农民躺在骡子旁边,骡子静静地吃着草。他们的枪伤都在前额上,因为丹朝他们开枪时近在咫尺。
“哼,他们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么一块表,”丹说着,举起一块精巧的银怀表,“我就要这块表算了。”
他的两个弟弟把帐篷里外搜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可以与怀表相比的东西。在他们搜寻的时候,丹已经找到了煤油,生起火煮咖啡了。
“依我说,咱们把他们吊起来。”说着,他骑马跑到那两具尸体跟前。那两个死人都是四十岁左右,长着乱蓬蓬的胡子。
罗伊感到莫名其妙。“你干吗要吊他们?”他问道,“他们都已经死了。”
“我知道,可是有树不用太浪费了,”丹说,“这片地方只有这一棵树,有了树不吊人,要树干什么?”
这个主意使埃德神经质地咯咯笑了起来。
“丹,真有你的,”他说,“我从来没听说还有吊死人的。”
可是丹执意要这样做。他用绳子套住两个死人的脖子,叫两个弟弟把他们拽到树下,吊了起来。那棵树不大,两个死人的脚离地面只有几厘米。他们没有叫杰克帮忙,杰克也没有插手。
两具尸体被吊起后,在绳子上来回晃着。丹倒退了几步,审视着效果。他显然并不满意。他的两个弟弟神情紧张地看着他——从他的面部表情可以清楚地看出他的怒气还未消。
“这些混账乡巴佬,”他说,“我恨透他们了。”
“嘿,这就挺好,丹。”罗伊说,“他们已经死了。”
“没有,没死,”丹说,“他妈的乡巴佬怎么死我也不满意。”
说完,他走过去把生火用的煤油拎了过来,接着便向尸体的衣服上浇去。
“干什么?”埃德问道,“你已经把他们吊起来了。”
“是的,可我现在还想把他们烧掉。”丹说,“你们这些教书匠不同意吗?”他用挑衅的目光瞪着另外三个人。他们全都不说话。杰克被眼前的事扰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没有出来制止。丹疯了,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他的疯狂并不影响他达到自己的目的。唯一能制止他的方法是把他打死,而这种做法在光天化日之下是极端冒险的。
丹用火点燃死人的衣服时,埃德又发出了神经质的咯咯笑声。即使用了煤油,烧着这两个死人也不容易,丹不得不连续泼了几次油,才让衣服燃起熊熊大火。可怕的景象。杰克本不想看,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看着。死人的衣服立刻烧没了,乱蓬蓬的胡子也烧光了,衣服的碎片掉在尸体脚下。裤子也着了,腰间只剩下皮带和一些碎布片。
“丹,真有你的。”埃德一次又一次地说。他还不停地发出咯咯的笑声——他吓坏了。罗伊好不容易才把帐篷撕开,翻那两个死人的遗物,希望能发现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们什么都没有,”他说,“我真不知道你干吗要把他们打死。”
“今天该他们倒霉,跟青蛙嘴一样。”丹说,“咱们一定会想念青蛙嘴,他这个人枪法好。那个浑蛋威尔巴杰要是在这儿就好了,我非把他煮了吃不可。”
丹又喝了些咖啡,然后翻身上马。两具尸体还在树上吊着,身体都烧黑了。
“你不打算把他们埋了?”杰克问道,“要知道,总会有人看见的,到那个时候可就要吃官司了。”
丹一个劲儿地狂笑。“我倒想见识一下谁能让我吃官司。”他说,“在堪萨斯还没有人有这本事,再说我还想去看看内布拉斯加呢。”
他的两个弟弟还在没精打采地翻腾着,想找点儿值钱的东西。他翻身对他们说:“把那四头骡子牵走,伙计,丢下这么好的骡子不要就太傻了。”
说完,他骑马扬长而去。
“他今天杀红眼了。”罗伊过去牵骡子时说,“要是哪个乡巴佬再让咱们遇上,就该他们倒霉了。”
杰克那点儿愉快的情绪早已消失殆尽,尽管阳光仍和早晨时一样明媚。他知道唯一的希望是逃离萨格斯三兄弟,而且越快越好。丹这种杀红眼的脾气随时都会爆发,如果下一次身边没有乡下人供他发泄,情况就危急了。他在马群后边骑马跑了一天,力图忘却那两具烧黑了的尸体——他们离开时,尸体的鞋还冒着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