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鸽:全三册

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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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拉看见那几个骑马人时正待在楼上,婴儿在楼下由她的女儿们照顾着。她刚刚给丈夫擦洗完毕,无意间向窗外望了一眼,正好瞧见他们。但是他们还离得很远,仍在普拉特河北岸。在这一带,任何靠近的骑马人都值得留心。那些年间,只要看见骑马人她就害怕,一定要看看鲍勃在哪里,或者看看步枪是不是在手边。人们都知道印第安人常常穿着白人的衣服来麻痹到这里安家落户的人。此外,在印第安人保留地还有许多和印第安人一样坏的白人,因此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骑马人一出现她就会吓一跳。

然而,幸运的是,过去她遇到的来客都挺不错,久而久之,当地平线上有人骑着马过来时,她已经不再惊慌了。他们家的不幸主要是气候与疾病造成的,而不是意外的袭击造成的。但是她仍保持着仔细观察来人的习惯。她手里拿着一条干净床单,转过身来朝窗外望去,那几个人已经从河对岸的斜坡上走了下去,消失在河边的丛林里。

骑马人的一些动作引起了她的注意。多年来,她已练就了一双好眼睛,善于观察马匹及马背上的人。从北边过来的几个骑马人勾起了她的某些回忆,然而这种回忆过于淡薄。她只把手里的活儿停了片刻,想了一下过来的人可能是谁。工作干完后她洗过脸了,因为风沙大,她从马场回来时又满脸是灰。这里的尘土能渗到衣服里面去,她本想换件衣服,但是她知道如果她愿意换衣服,接着就要每天上午洗个澡,而且要像位娇嫩的贵妇人一样每天得换三次衣服。一则她的衣服没有那么多,二则她认为自己并不那么娇贵。于是只是洗了把脸,把刚才见到的那几个骑马人忘得一干二净。柯罗和七月都在马场干活儿,一定也会发现他们的。也许只是几个想买马的士兵,红云族人一直在袭击他们,每过两三个星期就有军人来买马。

是他们中间的一个人把七月妻子的消息带给了七月。当然,那个士兵在谈到他们发现一具女尸和一具野牛猎人尸体的时候,并不知道那女人是七月的妻子。当时克拉拉正在洗衣服,没有听见那段故事,她后来到养马场时才发现出了问题。七月在栏杆旁边站着,脸色苍白。

“你病了?”她问道。柯罗这时已经和那两个士兵骑马去看牲口了。

“没有,夫人。”克拉拉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有时候她对他称呼她“夫人”很恼火,而这时,他的思想往往很混乱。

“是爱尔迈拉,”他又说,“那个士兵说在城东一百公里的地方,印第安人杀了一个女人和一个野牛猎人。我敢肯定那是她。他们就是朝那个方向去的。”

“回家去吧。”她说。他虚弱得几乎不会走路,一连几天什么也不会干,为了那么个女人而痛苦欲绝——从结婚那天起,她就不断地辱骂他,要么就从他身边逃走。

此时,两个小姑娘对七月已经很喜爱了,她们不停地照顾他,给他送去一碗又一碗汤,还为了得到照顾他的权利而争吵。克拉拉任凭她们去争,这个男人的愚蠢已经够她生气的了。但是孩子们不了解她为什么是这个态度。

“他的妻子叫人家杀了,妈!”贝特西抗议道。

“我知道。”克拉拉说。

“你那么严厉,”莎莉说,“你不喜欢七月吗?”

“我很喜欢他。”克拉拉说。

“他觉得你在生他的气。”贝特西说。

“他操这份心干什么?”克拉拉面带微笑地说,“他有你们两个细心照顾呢。你们两个比我待他好多了。”

“我们想让你喜欢他。”贝特西说。她是姐妹俩中较为直爽的一个。

“我说过,我喜欢他。”克拉拉说,“我知道人都不够聪明,常常会爱那些一点儿也不爱自己的人。在一定程度上我能忍受,但做得太过分我就不能再忍受了。替那些半点儿也不关心你的人伤心是一种病态。”

有那么一阵子,两个孩子都没有说话。

“你们可都要记住,”克拉拉说,“万一你们爱上了一个傻子,就要好好过日子,我会同情你们的。有的人宣扬说只要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订了终身,就有义务永远不脱离他。我说那是愚蠢。义务是双方的,如果男方不遵守他的义务,那就到脱离他的时候了。”

她在桌子旁边坐下来,看着两个姑娘。七月在屋外,根本听不见她的话。“七月不愿意正视他的妻子从来就不爱他这一事实。”她说。

“她应该爱他。”莎莉说。

“说到爱情,‘应该’是一点儿也不顶用的。”克拉拉说,“她不爱他。你们见到她了,她连马丁都不闻不问。咱们给他和马丁的爱比那个可怜的女人给他的全部的爱都多。我这么说的意思不是要责备她,我知道她有她的难处,我甚至怀疑她头脑是不是正常。她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从自己丈夫和孩子身边跑掉,结果叫人家杀了。我为她难过。”

她停顿下来,给孩子们一点儿时间考虑这一系列问题。她想知道她们会把哪一点当成大事来思考。

“我们想让七月留下来,”最后,贝特西说,“你要是那么厉害,那只能让他也跑掉,叫人家把他杀死。”

“你们以为我就那么坏呀。”克拉拉笑着说。

“你就是很坏。”贝特西说。

克拉拉大笑起来。“你们要是不改改,就跟我一样坏了。”她说,“要知道我有权利表达我的感情。照顾七月约翰逊是咱们做的一件好事。叫我痛心的是他叫别人随心所欲地踩在脚底下,却不知道这是错的,不知道他自己并不喜欢这样下去。”

“你就不能耐心点儿?”莎莉说,“你对爸挺耐心。”

“爸的头给踢着了,”克拉拉说,“他不能照顾自己。”

“他遵守他的义务了吗?”贝特西问道。

“遵守了,十六年。”克拉拉说,“尽管我从来就不喜欢他喝酒。”

“我希望他能好起来。”莎莉说。她是她爸爸最宠爱的女儿,她也最为他伤心。

“他快死了吗?”贝特西问道。

“我怕是的。”克拉拉说。她一直小心不让孩子们产生这个想法,但她怀疑那样做是否恰当,因为鲍勃没有好转,而且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莎莉哭了起来,克拉拉连忙把她搂在怀里。

“反正我们还有七月呢。”贝特西说。

“要是我不赶走他的话。”克拉拉说。

“你最好别赶他走!”贝特西的眼睛都冒火了。

“他要是住厌了,会自己要求离开的。”克拉拉指出。

“他怎么会厌呢?要干的活儿还多着呢。”莎莉说。

“别对他太厉害了,妈。”贝特西央求着,“我们不想让他走。”

“让他学会一两件事对他没有坏处。”克拉拉说,“要是他打算在这儿留下来,最好开始学习如何对待女人。”

“他对我们挺好。”莎莉指出。

“你们还不是女人呢,”克拉拉说,“在这一带,只有我一个女人,如果他想让我满意,他最好使自己打起精神来。”

七月很快就去干活儿了,但是情绪并没有改变多少。他没有半点儿幽默感,无法跟他嬉笑,这一点很让克拉拉生气。她一贯喜欢揶揄人,然而她经常遇到这样一些男人,她即使狠狠地取笑他们,他们也意识不到。她认为这是对她的生活的讽刺。鲍勃从来就对她的揶揄没有反应,连理都不理会,所以她这方面的能力因为没多少机会练习而荒疏了。她也拿女儿们开心,但与取笑成年男人们当然不同——她常因鲍勃思想反应迟钝而用手掐他。七月并不比鲍勃好些——事实上,他与鲍勃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个顽固的、缺乏想象力的模子。

她洗过脸下楼时,听到从房后边传来的谈话声,立即在楼梯上愣住了,因为她听出了是谁在讲话。刚才被远处那几个骑马人微微拨动的记忆的琴弦,顿时像风琴的声音一样回响起来。没有任何声音能像这个声音那样令她感到快活,因为她听出了奥古斯塔斯·麦克克里的声音——一个不同于其他人的声音。他的声音与过去毫无两样。十六年后意外地听见他的声音,她的两眼立即被热泪淹没。这声音顷刻将年华倒转了回去。她在楼梯上站着,一时激动得竟不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想起从前,奥古斯塔斯常常意外地出现,她在商店上面她的那间小屋里,能听见他与她的父母亲谈话。

不过现在他是在与她的女儿们谈话。克拉拉后悔没有换一件上衣,奥古斯塔斯一向欣赏她的外表。她走下楼梯,从厨房的窗户朝外看去。一点儿也不错,奥古斯塔斯正在房前与贝特西和莎莉说话,考尔还在马上坐着,守在他旁边。除了考尔,有一个身穿男人服装的金发女人坐在一匹红棕马上。最后一个是一位英俊少年,骑的是一匹褐色母马。

克拉拉发觉奥古斯塔斯已经把女儿们吸引住了。只要奥古斯塔斯在场,七月若是还能从她们那里弄到一碗汤,就算他走运。

她站在窗户旁边看了一会儿,在她看来,他并没有老多少,因为他年轻的时候头发就已经开始灰白。他——奥古斯塔斯,能使她感到心满意足,他说话的瘾头可与她相媲美。她在厨房门口站了片刻,嘴角挂着微笑——只要看看他就使她心花怒放。她在暗处站着,他没有看见她,等她向前走了一两步时,奥古斯塔斯才扭头看见了她。他们的目光相遇的时候,他笑了。

“嘿,还是那么美。”他说。

令两个姑娘大为震惊的是,克拉拉从走廊里出来,径直走进了这个陌生人的怀抱里。她的眼里带着她们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她向陌生人仰起脸,吻了一下他的嘴唇。她的这一举动来得如此出乎意料,如此令人惊愕,必将成为她们在以后的年月里永远忘不掉的一刹那。

纽特则吃惊得两只眼睛都不知道往什么地方看。

克拉拉吻奥古斯塔斯时,罗丽娜的目光向下看去,心里充满了失望。眼前就是那个女人,奥古斯塔斯爱她,她自己已被遗弃。她真应该留在帐篷里,不到这里来见她——可是她想来,而一旦来了,她又想,如果能待在别的任何一个地方,她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当然,已经太晚了。她再抬起头时,见克拉拉退后了一点儿,还在看着奥古斯塔斯,她的脸上闪耀着幸福。罗丽娜发现她的胳膊很细,手很大。两个男人看见这一伙人后,也从养马场走了过来。

“哎,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吧,古斯。”克拉拉说。她一只手挽着他的手臂,与他一同向那几匹马走去。

“啊,你认识伍德罗。”奥古斯塔斯说。

“你好!”考尔说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位是罗丽娜·伍德小姐。”奥古斯塔斯说着,伸手帮她下马,“她从老远的地方跟我们来的,事实上是从孤鸽镇来的。这位年轻的先生是纽特。”

“纽特什么?”克拉拉问道。

“纽特·多布斯。”奥古斯塔斯停了一下后才说。

“你好,伍德小姐。”克拉拉说。罗丽娜没想到她挺友好,比大多数女人对她都好。

“我真不知道该忌妒你还是可怜你,伍德小姐。”克拉拉说,“我是说跟着麦克克里先生走了那么长的路。我知道他很风趣,但他的风趣能叫人一辈子不自在。”

说完,克拉拉大笑起来,笑得那么开心,因为她感觉十分有趣。奥古斯塔斯与一个女人一起来到这里,一点儿也不觉得不合适,还有就是她对奥古斯塔斯的一吻吓呆了她的两个女儿。另外,考尔这个她从来就不喜欢的人,这个她认为还不如一个树桩有趣的人,十六年后看见她时竟然除了“你好”便什么也说不出来。这些都为她的那本书增添了一些生活情趣。她觉得她在内布拉斯加住的时间够长了,应该享受一下生活的情趣。

她发现那个年轻女子十分怕她。她虽然下了马,但眼睛一直朝下瞧着。这时,七月与柯罗走了过来,七月的脸上一副惊诧的表情。

“哟,司法官约翰逊,”奥古斯塔斯说,“我看这正像人们说的,这个世界真小嘛。”

“只对你来说是这样,古斯。我相信到目前为止,地球上的人你一定都见过了。”克拉拉说。她扫了七月一眼,他还是没有开口。他一直在看她,她心想,也许是她还挽着奥古斯塔斯的手臂的缘故吧。跟以往一样,奥古斯塔斯·麦克克里的到来很快就使所有的人都相互熟识起来。她与奥古斯塔斯之间的友谊始终是不寻常的,从来就没有人明白她是否爱他,她的父母被这一问题困扰了多年。这件事已经成了他们争论的中心,取代了对《圣经》的争论。甚至在她接受了鲍勃之后,奥古斯塔斯继续闯入她的生活中,把大多数人都搞糊涂了,因为从她的表情看,好像她根本没有因为自己计划结婚而有放弃奥古斯塔斯的打算。更加可笑的是,鲍勃本人十分崇拜奥古斯塔斯,如果他的头脑稍微敏锐些的话,就应该意识到如果她想要奥古斯塔斯,她就一定会得到他,那么鲍勃就应该为她没有选择奥古斯塔斯而选择了他而感到不合情理。

然而他这只是单方面的敬慕,因为奥古斯塔斯一向认为鲍勃是最愚笨的人,并且经常这样说。他经常这样问她:“你为什么要和那个呆子结婚?”

“他配我,”她说,“咱们这样的两匹快马在一起是过不到一块儿的,我想说了算,你也想说了算。”

“我可没想到你会找一个连句话都不说的人。”他说。

“说话不是一切。”她说。然而在那些年里,当鲍勃一个月也说不上两句话的时候,她对自己当初的结论追悔莫及。

现在奥古斯塔斯来了,并且显而易见,他立即博得了她的女儿们的欢心。见到这位白发男人骑马过来吻了她们的妈妈,贝特西与莎莉与其说是觉得不好意思,倒不如说是着了迷。

“罗伯特呢?”奥古斯塔斯出于礼貌问了一声。

“在楼上,病了。”克拉拉说,“让马把头踢了,伤势很重。”

有那么一会儿,她想起了楼上那个默默不语的男人,觉得生活多么不公平啊!鲍勃正渐渐地离开人世,但这并不能减弱她见到奥古斯塔斯和他的朋友时的欢乐。这是一个美好的夏日,是进行社交活动的好时光。

“你们两个去捉三只母鸡,”她说,“伍德小姐想必吃腻了牛肉。今天天气好,咱们等会儿去野餐。”

“好吧,妈,我们这就去抓。”莎莉说。她喜欢野餐。

克拉拉想和奥古斯塔斯单独聊聊,但她知道这要等一切都安顿下来才行。伍德小姐大部分时间眼睛朝下,一言不发,要是抬头,也只是望着奥古斯塔斯。克拉拉把他们带进厨房后离开了一会儿,因为她听见婴儿哭了。

“你瞧,你的担心是没有用的,”奥古斯塔斯悄悄地对罗丽娜说,“她又有了小娃娃。”

罗丽娜仍然保持沉默。这个女人很和气,还让她去洗澡,可她还是怕。她想与奥古斯塔斯继续向北走。她心里盼望的是什么时候这次访问结束,那她又能与奥古斯塔斯单独在一起,想到这里,她就不那么害怕了。

克拉拉下来时抱着个娃娃。

“是七月的儿子。”她说。说完,她像递一件礼物一样把孩子交给了奥古斯塔斯。

“嘿,我要他干什么?”奥古斯塔斯问道。他没怎么抱过孩子,所以有些不知所措。

“抱着他,要么把他给伍德小姐,”克拉拉说,“我不能抱着他做饭。”

考尔、七月和柯罗到养马场去了,考尔想再买几匹马,再说他无意坐在厨房里聊天。

罗丽娜见奥古斯塔斯被婴儿困住,感到挺有意思。那个女人就那么漫不经心地把婴儿交给奥古斯塔斯,使她放了心。她不再紧张了,而是看着那孩子咬自己胖胖的拳头。

“如果这孩子是约翰逊司法官的,那他的妻子呢?”奥古斯塔斯问道。

“死了,”克拉拉说,“她和两个猎野牛的在这儿停留过,生下孩子就走了。七月是两个星期后赶到的,他都快愁死了。”

“所以你把他们俩都要了,”奥古斯塔斯说,“你还是那么财迷。”

“听听,”克拉拉说,“十六年没见我了,他还随便挖苦人。”

“我主要是喜欢马丁,”她接着说,“随着日子一天天消逝,成年男人对我的用处越来越小了。”

罗丽娜忍不住笑了,克拉拉说话时的那股唐突劲儿逗乐了她。难怪奥古斯塔斯赞赏她,因为他自己就喜欢说个没完。

“我来抱吧。”她说着,伸手接过了孩子。奥古斯塔斯高兴地把孩子递了过去。他一直在观察克拉拉,不喜欢让那个小孩子没完没了地乱动,影响他的注意力。就精神面貌而言,她还是原来的克拉拉,只是体形变了,胸部更加丰满,脸瘦了许多。最大的变化是她那双手。当姑娘时,她有一双纤细的手,长长的指头,细细的手腕。现在,还是她那双手吸引着他的注意力——她干的那些活儿使她的手肿胀了,使它们有了力量,手的关节部位像男人的一样大。她在用那双手削马铃薯,用起刀来熟练得就像猎人挖陷阱一样。她的手不再那么美了,却很引人注意——那双手属于一位令人敬畏的女性,也许太令人敬畏了。

虽然他只对她的手扫了一眼,但被克拉拉看见了。她以往那极善于洞察奥古斯塔斯心思的本领重新起作用了。

“是呀,古斯。”她说,“我变得粗糙了,这个地方真能把人的青春消磨掉。”

“并没有磨掉你的青春。”他这样说是希望她明白,当他发现她在许多方面与从前一样时,他有多高兴。每当他想起从前的她,就感到无限的甜蜜。

克拉拉笑了笑,逗了一会儿孩子。她还对纽特笑了笑,把纽特的脸都笑红了。对夫人们的笑,他很不习惯,何况两个小姑娘正在不住地看着他。

“你必须原谅我们,伍德小姐。”她说,“古斯和我是一对老情人,想想我们过的日子,我们居然还都活着,真是奇迹。我们要弥补过去丢失的大量时间,请别见怪。”

罗丽娜发现自己一点儿都不介意,几分钟前她曾以为她会吃醋,其实不然。抱着个婴儿坐在厨房里很惬意,就连听克拉拉与奥古斯塔斯闲扯也别有一番乐趣。

“那么约翰逊先生的妻子怎么样了,她走了之后?”奥古斯塔斯说。

“她在找她从前的情人,”克拉拉说,“他杀了人,叫人家吊死了。那时候她刚生了孩子,正需要休息。七月去看她,可她根本不理他。她后来跟着一个猎野牛的接着往前走,结果让苏族人杀了。你们可要多加小心,要不然他们也会找你们的麻烦。”她又说。

“我看没有印第安人敢来打扰你,”奥古斯塔斯说,“他们知道不是你的对手。”

“野牛打光了,过去几个冬天我们救了他们中的一些人,”克拉拉说,“鲍勃把老马给了他们,马肉总比没吃的好。”

她往瓶子里装了点儿牛奶,告诉罗丽娜如何喂。孩子边喝奶边严肃地瞪着罗丽娜。

“他喜欢上你了,伍德小姐。”克拉拉说,“他还从没见过金发女郎呢。”

孩子打了个喷嚏,罗丽娜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克拉拉则对她的焦虑付之一笑。孩子很快便安静下来。

过了不久,克拉拉正在炸鸡,考尔从养马场回来了。他想买马,并且看中了几匹,但是柯罗和七月都不做主。他们很乐意让他看马,但是说所有的价钱都由克拉拉定。他觉得这太反常了,那里有两个男人,可他被迫与一个女人交涉。

“听说卖马的事由你决定。”他说。

“是的,”克拉拉说,“由我决定。你们两个接着把鸡炸完,我去看看考尔队长挑了些什么。”

她又一次看了看那个她一看就脸红的男孩子。他正在和莎莉说什么,没有注意她的目光。在她看来,他简直就是考尔队长的翻版,身材一样,举止一样。可他为什么姓多布斯呢?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去养马场的路上,考尔想说点儿什么,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你这个庄园挺好,”他说,“希望到蒙大拿后,我们也能干得么好。”

“我只希望你们能活着到那里,”克拉拉说,“你们应该在附近先安顿下来,等上五年,到了那个时候,蒙大拿就安全多了。现在那里很不安全。”

“我们想当头一批到那里的人,”考尔说,“那里总不会像从前的得克萨斯那样野蛮。”

克拉拉给马定的价太死,考尔不想买了。他觉得若是她的丈夫在这儿,事情就好办了。克拉拉定价时露出一副寸步不让的神情。她好像根本不怕他讨价。他用他讲价的办法买马不知道有多少次,但还从来没有与一个女人讲过价。他不好意思。更坏的是,他觉得她不喜欢他,尽管在他的记忆里,不记得做过任何惹她生气的事。他默默地考虑了几分钟,克拉拉不耐烦起来。

纽特跟着他们来了,因为他想队长买了马,一定需要他帮忙。他看得出队长在生这个女人的气,但令他奇怪的是,她好像根本不在乎。当队长对手下人不高兴的时候,他们都要小心行事,然而这个女人站在那里,棕色的头发在风里飘**着,丝毫不在意,也一点儿不肯让步。这太难以置信了——他还没有见过有谁能与队长平起平坐呢,恐怕只有古斯先生可以。

“我把朋友都冷落了,”克拉拉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奥古斯塔斯·麦克克里。你想考虑多久就考虑多久吧。”

纽特更加惊讶了。那个女人简直就是在向他下达命令,但队长一句话也不说。

那个女人正要转身走时,看见了纽特。纽特还没来得及把眼睛垂下,她已经看见他在瞧她,他感到十分窘迫。没想到克拉拉又对他微微一笑,这一友好的微笑在她转过身去看队长时立即消失了。

“嗯,价钱定得太死,但马确实不错。”考尔说。他心里在想那两个人怎么能在这样一位暴躁的女人手下工作呢。

这时,他想起那个年轻些的就是那个追捕杰克的司法官。“你从阿肯色来,是吗?”他问道。

“史密斯堡。”七月说。

“我们把你追的那个人绞死了,”考尔说,“他偶然加入了一个坏蛋集团。我们是在堪萨斯追上他们的。”

有那么一会儿,七月全然记不起他说的这件事了。他从史密斯堡出来追捕杰克·斯普恩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他早已不想那个人了,他对那个人的死讯无动于衷。

“恐怕我自己是抓不住他的,”七月说,“走到道奇,我的马出了问题。”

克拉拉回到家时满面通红。考尔站着一声不吭,既不问问题,也不给个价,单等她把价钱降下来,而她认为考尔这样做是瞧不起人。她越这样想,就对这个人越不热情。

“我可不能说我喜欢你那个伙伴。”她对奥古斯塔斯说。他已经说服两个姑娘给他盛了一盘鸡杂,正吃着。

“在夫人们面前,他的本事就全没了。”奥古斯塔斯说。他见她生气了,反而高兴起来。只要她不生他的气,那她生起气来就变得更加好看。

“妈,要我们去弄点儿酸奶吗?”贝特西问道。她和莎莉未经母亲许可就换上了新衣服,并且为能出去野餐而兴奋得坐立不宁。

“要,今天咱们要大吃一顿。”克拉拉说,“我已经叫柯罗准备篷车了。你们俩去一个给孩子换换衣裳,他的气味够好闻了。”

“我来帮忙。”罗丽娜说。奥古斯塔斯感到很惊奇,可她已经与两个姑娘上楼去了。克拉拉站在那里,听着她们上楼梯的脚步声,然后把她那深灰色的双眸转向奥古斯塔斯。

“她比我的女儿大不了多少。”克拉拉说。

“你别骂我,”他说,“你离开我去结婚可不是我的错。”

“我要是嫁了你,恐怕你早就扔下我去找更年轻、更傻的姑娘了,我敢说。”克拉拉说。她走过来在他身边站着,把她的一只大手放在他肩上。

“我喜欢你的这个姑娘,”她说,“我不喜欢的是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和考尔在一起。我憎恶那个人,一想到他从你那里得到那么多,我从你那里得到那么少,心里就有怨气。我认为我应该得到更多。”

奥古斯塔斯吓了一跳。她固有的愤怒又从她眼睛里出现了,这一次是冲着他来的。

“过去这十六年,你在什么地方?”她问。

“孤鸽镇,大部分时间,”他说,“我给你写过三封信。”

“我都收到了。”她说,“你这么长时间都干了些什么?”

“喝了不少威士忌。”奥古斯塔斯说。

克拉拉点了点头,回去接着准备野餐的东西。“如果那就是你的事业,你完全可以在奥加拉拉干,我也可以有个朋友,”她说,“我丢了三个男孩,古斯,我需要朋友。”

“那你可该给我写信,”他说,“我根本不知道。”

克拉拉严肃起来。“在我生活中的某些时刻,我需要一个能对这类事情拿个主意的男人。”她说,“我给你写过信,后来又都撕了。我想如果你不主动来,就算来了对我也没有好处。”

“可是你已经结了婚。”他说。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和她争辩。

“我从来没有把结婚看成大事,相反,我把交朋友看得更重。”她说,“我希望你走以前去看看鲍勃,那个可怜人在那儿躺了三个月,正慢慢地死去。”

她眼中的恼怒神情消失了。她走过来坐到椅子上,用她那固有的、专心致志的目光看他,似乎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他离开她这十六年来的经历。

“你在哪儿遇到伍德小姐的?”她问道。

“她在孤鸽镇待了一段时间。”他说。

“做什么?”

“做她能做的,可你不要为这瞧不起她。”他说。

克拉拉冷冷地看了看他。“我对女人从来就不那么不讲理,”她说,“在某种情况下我也可能那么干。”

“我不信。”他说。

“是的,可你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了解女人,”克拉拉说,“在这方面你把我估计得过高了。”

“天哪,你说话可真随便。”奥古斯塔斯说。

克拉拉只是微微一笑——还是过去那种叫人捉摸不透的微笑。“我说的是真心话,”她说,“大多数男人却认为这是粗俗。”

“啊,你可能想知道,刚出发来北边的时候,罗丽娜是和你的老朋友杰克·斯普恩在一起的。”奥古斯塔斯说,“他还是那样大大咧咧,让一个真正邪恶的人把她抢走了。”

“啊,这么说是你救了她?”克拉拉说,“怪不得她那么崇拜你呢。杰克现在在哪里?”

“结局很坏,”奥古斯塔斯说,“我们把他吊死了,他和一伙歹徒混在一起。”

克拉拉对这一消息没有什么反应。这时她听见两个姑娘从楼上下来了。罗丽娜抱着孩子,克拉拉站起来,让罗丽娜坐下,孩子的眼睛一直跟着这位客人。

“贝特西,去找找七月和另外几个人,问问他们走以前想不想洗一洗。”她说。

“我怀疑你能不能叫伍德罗·考尔跟你一起去野餐,”奥古斯塔斯说,“他一定在想着去干活儿呢。”

然而考尔和他们一同去了。他正往屋里走,盘算着有什么办法能使克拉拉把马价往下降一降,但他看见的是两个小姑娘正往一辆小篷车上装东西,罗丽娜抱着婴儿,奥古斯塔斯提着一瓦罐酸奶。

“你来给咱们赶车好吗,队长?”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克拉拉已经把缰绳递到了他手里。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说不,于是便赶着那辆小篷车来到离普拉特河四五公里的一个地方,那里有一片白杨树。

“这儿可不如咱们在瓜达卢普的那个地方好,古斯,但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了。”克拉拉说。

“啊,你是说你的果园吗?”奥古斯塔斯问。

克拉拉愣了一会儿,她忘记了那就是他们对瓜达卢普那个野餐地的称呼。

天气一直很好,野餐也十分令人满意,只有考尔队长和七月约翰逊例外。他们两个都很不自在,一心等着野餐结束。两个姑娘想劝七月下普拉特河蹚水玩,但他严肃地拒绝了。纽特去了,罗丽娜接着也去了。他们把裤子挽得高高的,罗丽娜和贝特西向河下游蹚去,一直走到大家看不见她们。婴儿在阴凉里睡觉,克拉拉与奥古斯塔斯互相开着玩笑。十六年的分离并没有在他们之间造成隔阂。后来,奥古斯塔斯也挽起他的裤腿,与两个姑娘去蹚水,克拉拉与罗丽娜在一旁观望。所有的食物都吃完了,考尔一个人把酸奶喝掉了一半。他一向喜欢酸奶,很久没有喝到了。

“你不打算回阿肯色了吗,约翰逊先生?”他问道。

“我想我不回去了。”七月说,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考虑将来的事。

奥古斯塔斯吃掉了大部分炸鸡。他对罗丽娜轻松自如的表现颇为赞赏。她很喜欢那两个小姑娘。看见她与她们在一起使他想到,除了她的经历,她自己也只是个姑娘而已。他知道现在她再享受一下少女的欢乐还不算太晚——尽管已经有点儿晚了——她过早地步入了生活。

准备回庄园的时候,他扶罗丽娜和两个姑娘上了车,自己与克拉拉在车后步行。纽特尽情地享受了一顿野餐后,骑马走在车旁与莎莉交谈着。罗丽娜也不再有所顾忌,她与贝特西已经很快地交上了朋友,正欢乐地说笑着。

“你可该把那个姑娘留在这儿。”克拉拉说。她的话使他暗暗吃惊,因为他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我想她不一定愿意留下。”他说。

“你要是不阻挠,她兴许想留下。”克拉拉说,“我去问她。你没有权利把这么个姑娘带到蒙大拿去,她恐怕活不下去。”

“在某些方面她已经不是生活的新手了。”他说。

克拉拉没有理睬他说的话。“我喜欢她。”她说,“我猜你会和她结婚,那我就会看到你在老了的时候养五六个娃娃。我会生气的,但能忍受。不要带她去蒙大拿,她会死的,也可能叫人杀了,或者像我一样,过早地衰老。”

“我看你倒没怎么变。”奥古斯塔斯说。

“你才跟我待了一天,”克拉拉说,“有些事我还能做,有些做不来了。”

“什么做不来了?”他问。

“跟我待久了就能发现。”她说。

“我发现你对年轻的约翰逊先生有好感,”奥古斯塔斯说,“我猜我要是待久了,他准会把我赶走。”

“他和伍德罗·考尔差不多死心眼,但人比他好,”克拉拉说,“几乎是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我越来越喜欢男人的这一品质了。要是叫你做点儿什么,那可靠不住。”

“这么说你要和他结婚?”

“不,这是我不会再干的一桩事。”克拉拉说,“当然,现在还谈不上——可怜的鲍勃还没有死。如果他死了,我也不会再结婚了。”

克拉拉微笑着,奥古斯塔斯则略微笑了笑。“希望你不要做出什么非常的安排。”他说。

克拉拉又笑了。“收留一个寄宿的人也算非常的安排吗?”她问道,“很多穷寡妇接受寄宿的人。其实他很喜欢我的女儿们,倒不怎么喜欢我。莎莉长大后,他就可能考虑再结婚了。”

这时,莎莉正在与年轻的纽特聊天,纽特头一次尝到与一位活泼的少女谈话的滋味。

“他妈妈是谁?”克拉拉问道,她喜欢纽特的相貌和他的举止,“我可从来不知道考尔接近过女人。”

“啊,伍德罗是那种人,”奥古斯塔斯说,“他就没在离你五十米以内的地方站过。”

“这我知道,”克拉拉说,“因为我不愿意把我的那些马的价钱降下来,他一整天都不自在。我的价就是我的价。可那个孩子是他的,你别想对我说他不是。他们走路像,站着像,长的样子也像。”

“你说得不错。”奥古斯塔斯说。

“我说得当然不错,”克拉拉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他母亲是一个叫玛吉的女人,”他说,“一个妓女。纽特六岁的时候她就死了。”

“我喜欢那孩子,”克拉拉说,“只要我有机会,我也要把他留下来。我的杰夫要是还活着,也有他这么大了。”

“纽特是个好孩子。”奥古斯塔斯说。

“一个人能长大,还长得这么好,真是奇迹,是吧。”克拉拉说,“那孩子很文静,我喜欢他。他爸爸是考尔队长,可他那么文静,叫人不敢相信。”

“啊,纽特并不知道考尔是他的父亲。”奥古斯塔斯说,“我猜他可能听到了些风声,可他并不知道。”

“别人都看出来了,考尔也不认他吗?”克拉拉惊异地问道,“过去我对考尔的看法就不好,现在更不好了。”

“伍德罗不愿意承认错误,”奥古斯塔斯说,“他就是那么一个人。”

“什么错误?”克拉拉说,“我要是能养活这么好的孩子,我可不说那是错误。我的杰夫六岁就死了,但他生性很野,我管不了他。我想他将来会落个杰克的下场。他的野脾气是从哪儿来的?我不野,鲍勃也不野。”

“我说不上来。”奥古斯塔斯说。

“可我也有过几个可爱的男孩,”克拉拉说,“约翰尼最可爱。自从他死了,我就变了个人。两个女儿不比他们差。真不容易。可是我觉得我对她们的感情始终不正常。杰夫和约翰尼死后,我就没有了那种感情。”

他们默默不语地走了一程。

“你为什么不告诉那孩子他的爸爸是谁?”克拉拉说,“如果他在这儿多住些时候,我就告诉他。他应该知道他爸爸是谁。他会猜疑的。”

“我总认为考尔最终会对他说的,”奥古斯塔斯说,“我现在还是这么想。”

“我可不。”克拉拉说。

从河边跑过来一只大灰狼,它站在那里看了他们一会儿又跑走了。

婴儿在前边啼哭起来,两个姑娘和罗丽娜正在哄他。

回到庄园,考尔让了步。他对克拉拉说,他打算按她的价买那几匹马。他不愿意这么做,但他不能永远待在那里,再说那几匹马比他在奥加拉拉见的那几匹瘦马健壮得多。

“那好,去帮帮他,伙计们。”克拉拉说。柯罗与七月去帮忙了,纽特则帮两个姑娘收拾野餐的东西。

他们就要走了,他很有点儿舍不得。莎莉对他说了她长大以后的全部计划。她要到东部去上学,然后打算当专业钢琴手。对纽特来说,这可太不一般了。他知道的唯一一个音乐家是大嘴唇,他很难想象莎莉与大嘴唇做同样的工作。然而,听她讲未来的生活,他觉得很痛快。

他走下台阶时,克拉拉拦住了他。她用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肩,与他一同走到他的马跟前,还从来没有女人这样对待过他呢。

“纽特,我们和你在一起很高兴。”克拉拉说,“我想让你知道,如果你住不惯蒙大拿,就回我这儿来,我给你你力所能及的工作。”

“我很愿意。”纽特说。他也真的这样想。见了那两个小女孩和这个牧场后,他开始怀疑他们为什么要把牛群赶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内布拉斯加有的是地方嘛。

纽特这一路几乎没有怀疑过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能让他当牛仔更好的事情,但是现在他们到了内布拉斯加,他的观点开始转变了。比较一下奥加拉拉的小母野牛和别的妓女,以及克拉拉的那两个朝气蓬勃的女儿,他发现,一个有女人的世界更加富有乐趣。他对这个世界的体验太少了。虽然他这一整天都有点儿害怕克拉拉,现在仍然有点儿怕,但她身上也有着一股强大的吸引力。

“谢谢你的野餐,”他说,“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野餐过。”

这孩子身上有些什么打动了克拉拉——男孩总能打动她的心,女孩就差远了。这个孩子虽然常常微笑,但他的眼晴里流露着孤独的神情。

“能回来就回来,我们在这里还要住很久,”她说,“我敢说莎莉挺喜欢你。”

对她的话,纽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上了马。“我该去帮忙了,夫人。”他说。

“要是准你挑马的话,就挑那匹前额上有颗星的栗色马,”克拉拉说,“它是那群马里最好的一匹。”

“啊,我想会是盘子头一个挑的,”纽特说,“盘子是我们牛仔里的第一把手。”

“啊,我不想让盘子要它,”克拉拉说,“我想让你要它。来吧。”

她朝养马场走去,直奔考尔而来。

“队长,”她说,“你买的那群马里面有一匹三岁的阉过的栗色马,它前额上有个白星。我想把那匹马给纽特,不要把它给别人。你可以把那匹马的钱扣去。”

“把它送给他?”考尔吃惊地问道。纽特听了也感到愕然。这个女人要价的时候一点儿不留情面,现在居然要送他一匹马。

“是的,我要送他一件礼物,”克拉拉说,“如果你当真要带纽特去蒙大拿,他骑上那匹好马我才放心些。”她说完便回家了。

考尔看着那孩子,问道:“她为什么这么做?”这孩子得到这匹马当然好了——可以省下五十块钱。

“我不知道。”纽特说。

“这就是和女人打交道的麻烦,”考尔好像还在自言自语,“她们办事叫人摸不着头脑。对别的马她一个子儿也不肯少要。大多数马商都会少要一块钱,把买卖做成。”